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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 王蒙活說《紅樓夢》 》
題材的混沌(2)
王蒙 Wang Meng
廚房的工作是個肥缺,這從柳傢的與秦顯傢的爭奪可以看出來。柳五兒的媽媽原來是管廚房的,柳五兒涉嫌偷玫瑰露、茯苓霜,五兒被審查,她媽媽柳傢的也被從廚房裏趕出來了,換了秦顯傢的。秦顯傢的一到廚房就查出來許多虧空,她一面揭露她的前任如何有經濟問題,一面給管事的人送禮。剛送完禮,鳳姐采納了平兒的建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點事不值得一提,比這種玫瑰露、茯苓霜大得多的事兒在賈府不知有多少,衹不過你不瞭解罷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纔是興旺景象。鳳姐宣佈大赦,草草了事。柳傢的又沒事兒了,秦顯傢的貓咬豬尿泡空歡喜一場,批柳傢的沒有批倒,奪權一下午。這場戲的描寫非常之生動。
有人說社會生活中的事都能從《紅樓夢》中找到它們的影子,能有所比附,當然事情不可能完全一樣。“文化大革命”中看造反派奪權,常使我想到秦顯傢的奪權這一段,搶圖章啊,分汽車啊,自己任命自己為主任、副主任啊,沒兩天一軍管又把他們都否掉了。現在作傢跟企業傢要錢,搞與企業傢聯姻,又使我想起冷子興與賈雨村之間的交情,冷子興是一個皮貨商,有錢,經商很有手腕,所以賈雨村很佩服,但冷子興文墨上差一點兒。賈雨村人很庸俗,但他懂音律、懂平仄、會作詩、會作文,儘管詩也是二流的,於是他們兩人就結合起來了。探春她們成立詩社,拉王熙鳳參加,王熙鳳說你們拉着我幹什麽?無非是看見我還有幾個錢。這也很像現在拉贊助的辦法,某文學刊物的評奬委員會主任是某工廠的廠長。我說這話不是不贊成贊助,不贊助就更窮了。
《紅樓夢》中的有關賈傢的管理、制度、運轉的程序、運作的機製我實際上沒有弄清楚,但確實能看出問題來——入不敷出,無人負責,主子與主子之間、奴才與奴才之間、主子與奴才之間矛盾重重。
“大有大的難處”在《紅樓夢》中也能得到驗證,最突出的例子是元春省親。皇帝格外開恩,允許元春回娘傢探望父母。元春回傢探望父母不是以女兒的身份,而是以貴妃的身份。賈政對女兒講話不能直呼“大丫頭”,而是說“臣政”如何如何,全是公文的套子。於是賈府為元春省親修了大觀園、省親別墅,採購了大量物品,採購了文藝工作者小戲子,還採購了小尼姑妙玉,搞得轟轟烈烈,使經濟上已經十分虧空的賈傢又承擔了一次它無法承擔的任務。連元春也說他們搞得太奢侈、太糜費了,下不為例。平心而論這是一個矛盾,元春身上體現着君恩,不這樣你得罪的不是“大丫頭”,而是皇帝老子。衹有隆重才能顯出氣派和威嚴,但財力上又確實不足。
賈氏傢族到底是如何運行如何垮的我們仍然不清楚。對傢道的衰微《紅樓夢》衹給了一些宿命的、哲學的解釋,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登高跌重,萬物都是盛極而衰等等。秦可卿死時給王熙鳳托夢也講這個,這等於無解釋。儘管作者一再聲明《紅樓夢》與時事無關,與朝政無涉,但人們仍然能從中悟出一些社會歷史的政治的啓示。
《紅樓夢》最吸引人的、最給人深刻印象的、最集中的是賈寶玉的愛情,這又分幾個層次,首先當然是與林黛玉的關係,其次是與薛寶釵的關係,另外寶玉還有泛愛的一面。有人提出愛情主綫說:認為貫穿《紅樓夢》的主綫是寶玉的愛情,有人認為這種說法把《紅樓夢》看低了。另有人認為《紅樓夢》沒有什麽主綫,是平淡無奇的自然主義小說,寫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等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它畢竟不是現代的“生活流”小說,寫興衰、寫愛怨、寫聚散、寫生死、寫由喜到悲的悲劇過程,還是很有一番跡象可循的。
從表面看《紅樓夢》的題材並不重大,比不上《三國演義》《水滸》。《三國演義》寫三國鼎立時期的政治軍事鬥爭,寫了帝王將相諸多的大人物。《水滸》寫農民起義,一直寫到朝廷。《紅樓夢》則局限在賈府、大觀園裏,重點是寫一些年輕人的生活。
《紅樓夢》在題材上呈現出一種整體性,是一種全景式的立體的描寫,儘管它寫得淡,時間空間的範圍不是很寬,但它寫得深刻。寫了好幾百人,寫了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係。包括衣食住行、內心生活、情愛、趣味、各種節目、各種禮儀、婚喪嫁娶等等。《紅樓夢》從整體性上反映社會生活要豐富得多,深刻得多,復雜得多,這也造成了對它的題材認識上的衆說紛紜。這也是一種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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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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