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南北史演義   》 第六十回 援建康韋粲捐軀 陷臺城梁武用計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臨川太守陳昕,前曾出戍采石,為景所擒,景囚諸帳下,令黨徒範桃棒監守。昕誘勸桃棒歸梁,使率所部襲殺王偉、宋子仙等,桃棒頗也動心,縱昕出囚,令他縋城入報,願為外援。梁主大喜,敕鎸銀券賜桃棒,俟侯景平定,即封桃棒為河南王。獨太子綱疑他有詐,不肯輕信。小心過甚,亦覺誤事。昕出城還報桃棒,桃棒又使昕入啓,請開城納降。太子綱終以為疑,不肯開門。俄而桃棒事泄,為景所殺。聽尚未知桃棒遇害,仍出城赴侯景營,景把昕拘住,逼令射書城中,詐稱桃棒來降,好乘勢入城。昕不肯從,反痛詈侯景,也被殺死。不沒昕忠。
  景乃射書入城,招降罪奴。朱異傢有奴僕,縋城降景,景即授他儀同三司,奴乘良馬,着錦袍,往來城下,且行且詬道:“朱異,朱異,汝做官至四五十年,纔得一中領軍,我方降侯王,便已儀同三司了。”於是群奴陸續偷出,趨降景營,共計千數。景一一厚撫,配入軍伍。奴隸何知忠義,統皆感激私恩,願為效死。
  景初至建康,軍令頗嚴,不許侵擾,及攻城不下,人心漸散,仰食石頭常乎諸倉,又將告罄,不得已縱兵掠民,無論金帛菽粟,並盡情劫奪。百姓流離蕩析,無從得食,甚至升米萬錢,多半餓死溝壑。正德太子見理鎮守東府,素性貪險,夜與群盜出掠大桁,中矢竟死。
  梁荊州刺史湘東王繹移檄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雍州刺史嶽陽王詧,江州刺史當陽公大心,大器弟。郢州刺史南平王恪,梁主侄,即蕭偉子。使發兵勤王,自督兵三萬人,由江陵出發,嚮東進行。就是邵陵王綸,前曾督師出都,行至鍾離,聞侯景已渡采石,乃還軍入援。渡江遇風,人馬溺斃不少。綸率步騎三萬,從京口西上,前譙川刺史趙伯超,在綸麾下,因即獻議道:“若從黃城大路進行,恐與賊遇,不如徑指鍾山,突據廣漠門,出賊不意,圍城當可立解了!”綸依伯超言,由黃城進兵,夜行失道,迂回二十餘裏,詰旦始立營蔣山。景正分兵至江,防遏綸軍,不意綸軍猝至,也覺惶駭,遂送所掠婦女玉帛,貯石頭城,更分兵三路攻綸。綸擊破景軍,景退至覆舟山北,招集敗軍,倚山列營。綸進逼玄武湖,與景對壘,相持不戰。
  到了日暮,景收軍徐退。安南侯蕭駿,懿孫。疑景怯走,即率壯士追趕,不料景麾衆還攻,駿不能敵,敗奔綸營。趙伯超見景衆殺來,望塵先遁,諸軍俱相顧驚潰,綸率餘兵千人,奔入天保寺。景縱火燒寺,綸復遁往朱方。時值隆鼕,冰雪盈途,士卒四處竄散,多半凍斃。西豐公大春,大器弟。及前司馬莊邱慧,軍將霍俊,不及逃避,均為所擒,輜重亦被景奪去。邵陵一路敗退。
  景將大春等推至城下,脅令紿城中守卒,衹說邵陵王已死軍中。偏霍俊不肯從景,朗聲呼道:“邵陵王稍稍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待着,援兵即至。”說至此,景衆用刀擊俊背,俊辭色益厲。景尚憐他忠義,不忍加害,那偽皇帝蕭正德,獨不肯放鬆,竟將俊殺死。比強盜更兇。
  是日晚間,鄱陽王範遣世子嗣與裴之高,及建安太守趙鳳舉,各將兵入援,駐營蔡洲。封山侯蕭正表本受命為北道都督,偏與景暗中勾通,受偽封為南郡王,兼南兗州刺史,正表係正德弟,無怪他與兄同逆。統軍萬人,立柵歐陽,佯言將入援都城,實是阻截上流援軍,一面誘廣陵令劉詢,使燒城為應。詢轉告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見五十八回。會理使詢領步騎千人,夜襲正表,攻入歐陽營柵。正表敗走鍾離,詢取得正表軍糧,返就會理,再行部署,為勤王計。
  侯景聞正表敗還,恐援軍四集,索性大舉攻城,就臺城東西兩面,高築土山,臨城攻撲,城中亦隨築土山,與他相持。會大雨傾盆,城內土山驟崩,景乘隙登城,與守卒城上鏖鬥,兩邊死了多人,景衆不退。羊侃忙令兵士爭拋火炬,亂燒景衆,又在城內築壘為防,景衆乃退。侃因連日憂勞,竟至遘疾,疾且日劇,旋即告終。城中所恃惟侃,侃既謝世,人心益震。幸有材官吳景,素有巧思,善製守具,隨宜抵禦。右衛將軍柳津,潛鑿地道,出挖城外土山,景未及豫防,土山猝倒,賊衆壓死甚多。嗣是棄去土山,自焚攻具,另决玄武湖水,灌入臺城,闕前皆為洪流,勢甚岌岌。
  適衡州刺史韋粲募兵五千,兼道赴援。司州刺史柳仲禮亦率步騎萬餘人至橫江,與粲相會。裴之高亦自蔡洲渡江,接應仲禮。粲正推仲禮為大都督,偏之高自命先進,負氣不服。粲單舸至之高營,當面譙讓道:“今兩宮危迫,猾寇滔天,惟柳司州久鎮邊疆,名足駭賊,所以粲等奉為主帥。公為梁臣,應以滅賊為期,不宜意氣用事,必欲立異,咎將歸公,公亦何苦受人唾駡呢!”之高乃垂涕致谢,便决推仲禮統軍,集衆十萬,沿淮列柵,與景爭鋒。景亦在淮水北岸,列柵自固,且因之高弟侄子孫俱在東府,令部衆搜捕至營,驅列陣前,後面擺着刀鋸鼎鑊,遙呼之高道:“裴公不降,即烹他弟侄子孫!”之高從容自若,反令弓弩手註射己子。再發不中,景乃撤回。
  仲禮入韋粲營,部分衆軍擇地據守,令粲往扼青塘。粲說道:“青塘當石頭城要衝,賊必來爭,粲義無可諉,但恐所部寡弱,奈何!”仲禮道:“青塘要地,非兄不可,若嫌兵少,當撥軍相助。”乃使直閤將軍劉叔胤助粲。時已年暮,粲不敢逗留,便即啓行。太清三年元旦,大霧漫天,不辨南北,粲軍迷路迂行,及到青塘,夜已過半,立柵未就,景即率銳卒掩入,劉叔胤遁去,粲將鄭逸戰敗,自相蹴踏,全營大亂。左右牽粲避賊,粲兀立不動,叱子弟力戰,究竟寡不敵衆,血戰未幾。粲弟助警構,從弟昂及子尼,陸續殉難,粲亦身受重傷,嘔血畢命。一門忠義,足表千秋。
  仲禮方徙營大桁,早起就食,聞粲死耗,投箸起座,披甲上馬。麾衆至青塘,掩擊景軍。景軍敗退,仲禮挺槊追景,相去咫尺。忽來了賊將支伯仁,從旁面驟斫一刀,適中仲禮左肩,仲禮慌忙閃避,已是不及,馬又倒退數步,陷入淖中。賊衆環刺仲禮,虧得仲禮騎將郭山石,力救仲禮,殺退賊衆,仲禮纔得走歸,經此一戰,景不敢復渡南岸,仲禮亦索然氣餒,不敢再言戰事了。血氣之勇,不足濟事,仲禮各軍,又復退卻。邵陵王綸,再會同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等,進駐桁南,亦推仲禮為大都督,湘東王世子方,及假節總督王僧辯,並至都下。臺城被睏多日,內外不通,就是援軍音信,也無從遞入。城中官民,共詬朱異,異慚憤成疾,因即致死。大是幸事。梁主還很加痛惜,特贈異為尚書右僕射,大衆益視為恨事。太子綱遷居永福省,募人獻計,使達援軍音問。有小吏羊車兒進策,請作紙鳶係敕,順風遙放,冀達衆軍,太子恰也依議。偏紙鳶放出城外,被賊射下,仍不得達。已而鄱陽王世子嗣,募人送啓入城,部吏李朗,想出一條苦肉計,先受鞭撲,佯為得罪,往降景營,因得伺隙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鼓噪一時。也欠鎮定。梁主授朗為直閤將軍,賜金遣還。朗乘夜出城,從鍾山後繞道歸營,宵行晝伏,積日乃達。於是鄱陽世子嗣,湘東世子方,徵集各軍,相繼渡淮,攻毀東府前柵,景衆少退。
  各援軍立營青溪,再擬進攻。可巧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引兵五千人來援。文皎驍勇善鬥,與遷仕驅兵獨進,所嚮披靡,及抵菰首橋東,景將宋子仙用埋伏計,誘文皎陷入伏中,四面圍集,畢竟雙手不敵四拳,任你文皎如何勇力,怎禁得悍賊環攻,戰了半日,力竭身亡。遷仕逃命要緊,管不及文皎生死,便即遁回。各軍聞文皎戰死,又復奪氣,再加柳仲禮自懲前轍,不肯再進,待遇各將,又傲慢不情。邵陵王綸每日候門,常被拒絶,坐是彼此離心,不願再進。數路援軍,並皆失勢。
  那侯景卻也戒懼,更因士卒饑餒,無從掠食,未免加憂。王偉又獻策道:“今臺城不可猝拔,援軍日盛,我軍乏食,何弗佯與求和,為緩兵計,俟他內外懈怠,一舉攻入,方可得志。”景連聲稱善,遂遣將任約、於子悅二人,至城下跪伏,拜表求和,請賜還原鎮。太子綱以城中窮睏,入白梁主,勸許和議,梁主勃然道:“和不如死!”此語尚有見地。太子固請道:“都城久睏,援軍怯戰,不如暫且許和,再作後圖。”梁主躊躇多時,方囁嚅道:“隨汝自謀,勿令取笑千載!”太子乃承製許和。景乞割江右四州地,並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退兵。中領軍傅岐固爭道:“怎有賊起兵犯闕,尚與許和?這不過欲卻援軍,藉此給我,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王係皇室塚孫,國脈所關,豈可輕出!”誠然!誠然!梁主乃命大器弟石城公大款為侍中,出質景營,並敕諸軍不得復進。敕文中有善兵不戰,止戈為武兩語。墮賊狡計,還想虛詞粉飾。授侯景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諸軍事,領豫州牧,仍封河南王。設壇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剋,吏部郎蕭瑳,與景將任約、於子悅、王偉等,登壇為盟。又令右衛將軍柳津,出西華門,與侯景遙遙相對,歃血為誓。一方面是專望解圍,情真語摯,一方面是但知行詐,口是心非。
  兩下裏盟誓既畢,總道景遵約撤兵,哪知他仍然圍住,托詞無船,不能還渡。嗣又遣大款還臺,復求宣城王出送,種種刁難,無非是設詞遲宕。會南康王會理等至馬邛州,景復表請勒歸會理。太子綱不得不從,飭會理退屯江潭苑。已而復稱永安侯蕭確,及直閤將軍趙威方,截臣歸路,請即召入以便西還。有詔授確為廣州刺史,威方為盱眙太守,即日入覲。確為邵陵王綸次子,固辭不入。邵陵王綸泣語確道:“圍城既久,主上憂危,不得已從景所請,遣歸賊衆,汝宜遵敕入朝,奈何拒命?”確亦泣語道:“侯景雖雲欲去,仍然長圍不解,情跡可知。召確入城,究屬何益?”未幾由朝使出城,一再徵確,確尚不肯入。綸不禁怒起,喝令斬確,確乃流涕入城。
  城中糧食將盡,禦廚中蔬菜亦絶,梁主時常蔬食,至是乃食雞子。綸獻入雞子數百枚,由梁主親自檢點,欷歔不已。湘東王繹,駐兵武城,河東王譽,駐軍青草湖,桂陽王慥,駐軍西峽口,慥係蕭懿子。皆觀望不前。湘東參軍蕭賁屢請進兵,為繹所恨。及得梁主和詔,賁仍執前議,竟被殺死。侯景聞援師已怠,並將東府米運入石頭,遂有意敗盟。偽皇帝正德及左丞王偉,更從旁慫恿,景乃决計背約,臚陳梁主十失,上啓梁廷。略雲:
  陛下與高氏通和,歲逾一紀,舟車往復,相望道路,必將分災卹患,同休等戚,寧可納臣一介之服,貪臣汝、潁之地,便絶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歸,陷之虎口,揚兵擊鼓,侵逼彭宋,天下寧有萬乘之主,見利忘義若此!其失一也!第一條即使梁主愧死。臣與高澄既有仇憾,義不同國,歸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將,任以專徵。臣受命不辭,實思報效,方欲蕩滌夷氛,一匡宇內,乃陛下始信終疑,欲分臣功,使臣擊河北,自舉徐方。遣庸懦之貞陽,任驕貪之鬍趙,纔見旗鼓,鳥散魚潰,慕容紹宗,席捲渦陽,諸鎮靡不棄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狽失據,妻子為戮,斯實陛下負臣之深。其失二也。梁主任將非人,反令叛賊藉口。臣退保淮南,方欲收合餘燼,尅申後戰,封韓山即寒山。之屍,雪渦陽之恥,陛下喪其精魄,無復守氣,便信貞陽謬啓,復請通和。臣屢表諫阻,終不見從,反覆若此,童子猶且羞之,況在人君!其失三也。畏懦逗留,軍有常法,貞陽精甲數萬,不能拒抗敵國,反受囚執,以帝之猶子,而面縛虜庭,實宜絶其屬籍,以釁徵鼓,陛下曾不追責,憫其苟存,欲以微臣相貿易,人君之道,可如是乎?其失四也。懸瓠大藩,古稱汝潁,臣舉州內附,而羊鴉仁無故棄之,棄之者不聞加罪,得之者未見加功。其失五也。臣渦陽退縮,非戰之罪,實由陛下君臣,相與見誤,乃還壽春,曾無悔色,祗奉朝廷。鴉仁自知棄州,內懷慚懼,遂啓臣欲反;欲反當有形跡,何所徵驗,誣陷乃爾。陛下曾無辨究,默然信納,豈有誣人莫大之罪,而可比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此條實含血噴人。趙伯超拔自無能,任居方伯,惟漁獵百姓,行貨權幸。朱異之徒,積受金貝,遂擬鬍、趙為關、張,鬍指貴孫,上文鬍趙同此。誣掩天聽,謂為真實。韓山之役,女妓自隨,纔聞敵鼓,與妾俱逝,不待貞陽,故衹輪莫返。論其此罪,應誅九族,而納賄中人,還處州任。伯超無罪,臣功何論?賞罰無章,何以為國?其失七也。臣禦下素嚴,無所侵物,關市徵稅,鹹悉停原,壽陽之民,無不慰悅。乃裴之悌等助戍在彼,憚臣檢製,無故遁歸,又啓臣欲反。陛下不責其違命離鎮,反受其浸潤之譖,處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此條未見上文,藉景啓中補入。臣雖纔愧古人,頗無遺策,及委贄陛下,罄竭忠規,每有陳奏,恆被抑遏。朱異專斷軍旅,周石珍總屍兵仗,陸驗、徐驎,典司𠔌帛,皆
  明言求貨,非賂不行。臣無賄於中,故常遭抑責。其失九也。鄱陽之鎮合肥,與臣鄰接,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無端疑忌,臣有使命,必加彈射,或聲言臣反,或啓臣纖介,招攜當須以禮,忠烈何以堪此!其失十也。此條又是誣罔。其餘條目,且不勝陳。臣心直辭戇,有忤竜鱗,遂發嚴詔,便見討襲。昔重華純孝,猶逃兇父之杖,趙盾忠賢,不討殺君之賊,臣何親何罪,而能坐受殲夷?韓信雄桀,亡項霸漢,末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說。臣每覽書傳,心竊笑之,豈容遵彼覆車,而快陛下佞臣之手哉!是以興晉陽之甲,亂長江而並濟,願得升赤墀,踐文石,口陳枉直,指畫臧否,誅君側之惡臣,清國朝之秕政,然後還守藩翰,以保臣節,實臣之至願也。謹此啓聞。
  看官,你想梁主衍見了此啓,怎得不慚憤交並?便於三月朔日,就太極殿前設壇,禱告天地,說是侯景背盟,不可不討。恐天地亦不肯多管。一面舉烽徵軍,再擬交兵。先是閉城拒賊,城中男女共十餘萬,士卒約二萬餘人,被圍既久,十死八九,乘城不滿四千人,類皆羸餓。驀聞侯景負約,當然大懼,惟日望外援。柳仲禮專聚妓妾,置酒作樂,不許諸將出戰,乃父即右衛將軍柳津,登城呼仲禮道:“汝君父日坐圍城,汝尚不肯竭力,試想百歲以後,將目汝為何如人?”仲禮面色如常,毫不介意。邵陵王綸亦頓兵不戰。安南侯蕭駿嚮綸進言道:“城危至此,尚坐視不救,倘有不測,殿下有何顔再立人世?今宜分軍為三道,出賊不意,當可卻賊!”綸終不聽。
  南康王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進營東府城北,約在夜間渡軍。鴉仁違約不至,景已令宋子仙攻擊會理。會理營尚未就,軍士驚亂,伯超先遁,會理支持不住,便即退走,戰死溺死,約五千人。景聚首城下,指示守軍,城中益懼。景督兵攻城,晝夜不息,邵陵世子堅,屯太陽門,終日蒱飲,不恤吏士。書佐董勳華、白曇朗等,夜引景衆登城,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卻,乃排闥入宮,報知梁主道:“城被陷了!”梁主衍尚安臥不動,喟然嘆道:
  “我得我失,亦復何恨!”復顧語確道:“速去語汝父,勿以二宮為念!”確方欲趨出,又由梁主申命,使確慰勞外軍。確奉命去訖。
  俄而景左丞王偉入殿奉謁,拜呈景啓,無非說是姦佞所蔽,因領衆入朝,驚動聖躬,特詣闕謝罪。梁主便問道:“侯景何在?汝可為我召來!”偉乃出殺報景,景竟引甲士五百人,昂然入見。既至殿前,望見儀衛森嚴,也不禁三分膽怯,因跪就殿階,叩首如儀。典儀引就三公座上,梁主正容語景道:“卿在軍日久,曾勞苦否?”景不敢仰視,汗涔涔下。賊膽心虛。梁主又道:“卿何州人,乃敢至此?妻子尚在北方麽?”景仍不敢對,景將任約在側,代景答道:“臣景妻子,皆為高氏所屠,衹有一身歸服陛下。”梁主復道:“卿既忠事我朝,應即約束軍士,不得騷擾。”景應諾而出,復至永福省謁見太子,太子亦無懼容。侍衛統皆駭散,惟中庶子徐攡,通事捨人殷不害在側。攡朗聲道:“侯王來,當禮謁東宮!”景乃下拜。太子與言,景亦不能答。
  既而退出,自語同黨道:“我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了無懼意;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我不便再見兩宮了!”隨即縱兵入宮,脅逐兩宮侍衛,劫掠乘輿服禦,及宮女若幹人。又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殿東堂,矯詔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小子有詩嘆道:
  亂賊猖狂反許和,癡心還望戢幹戈;
  推原禍始由貪利,後悔難追可奈何!
  嗣又遣石城公大款,賫着敕文,解散援軍。欲知援軍是否遵敕,請看官續閱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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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城被睏,各軍之入援者,大都庸懦無能,纔不足而志亦不專。邵陵一敗而即潰,湘東一奮而即衰,目睹君父之危難,且偷生畏死,未肯赴義,遑問他人!獨韋粲戰死青塘,樊文皎戰死菰首橋,功雖未成,忠則過之。而韋粲之死事尤烈。柳仲禮、裴之高,皆經粲激厲而來,之高雖為國忘傢,卒未聞有血戰之役,仲禮鼓勇追賊,亦頗壯往,乃以左肩之受傷,遂致怯戰,以視粲之視死如歸,甘與子弟同殉,其相去為何如耶!若侯景之稱戈犯闕,明明為一叛賊,與賊許和,敕止援軍,是延賊入門,又自絶其外援也。梁主亦知和不如死,乃胸無主宰,始明終昧,卒緻墮入賊計,臺城陷而正容語景,果何益耶?我得我失,死復何恨,徒付諸一嘆而已,而梁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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