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古文觀止   》 捲六 漢文      吳楚材 Wu Chucai    吳調侯 Wu Diaohou

  捲六 漢文
   過秦論 上 賈誼
  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
  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
  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
  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而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
  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
  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齊、楚、宋、衛、中山之
  衆。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
  綏、翟景、蘇厲、欒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
  倫製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師,逡巡遁逃而不
  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睏矣。於是從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製其
  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
  朝。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傢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馭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製六合,執捶
  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 首係頸,委命下
  吏;乃使蒙恬北 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裏;鬍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而報
  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傢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
  銷鋒 ,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
  之淵以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兵而誰何?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為
  關中之固,金城千裏,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 牖繩樞之子, 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
  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罷
  散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而響應,嬴糧而景從,山
  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
  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 棘矜,非 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衆,非沆於九國之師
  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
  國,與陳涉度長 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緻萬乘之權,招八
  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傢,餚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
  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論貴粟疏晁錯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
  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
  衆,不避湯禹,加以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
  𠔌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遊食之民未盡遍農也。
  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着;不地着則離鄉輕傢,民鳥
  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 ;饑不得食則饑,終歲不
  製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居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
  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俺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夫珠玉金銀,饑火可食,寒不可
  衣,然而衆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無饑寒之
  患。北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
  時,聚於市,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姦邪所利,旦弗得而饑寒至。是故
  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今農夫五口之傢,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
  春耕,夏耘,秋獲,鼕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
  得避陰雨,鼕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
  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徵暴賦,賦斂不時,朝今而暮當具。有者,半價而
  賣;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
  坐列販賣,操其奇嬴,日遊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
  采,食必粱肉;無農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
  裏遊遨,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併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
  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
  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
  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
  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叁: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叁曰勸農功。
  今令民大車騎馬匹者,復卒叁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復卒。神農之教曰:“有
  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
  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復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
  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叁歲,塞下之粟必多矣。
   長門賦 司馬相如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筆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真愨之 心。願賜
  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君曾不肯
  乎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 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回而起閏兮,舉帷幄之 ;桂樹交
  而相紛兮,芳酷烈之 。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鸞鳳翔而
  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
  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
  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 而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
  羅豐茸之遊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木之 櫨兮,委參差以糠梁。時彷佛以物類兮,象積
  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緻錯石之瓴甓兮,象瑁之文章。張羅綺之幔帷
  兮,垂楚組之連綱。撫柱楣以從容兮,覽麯臺之央央。白鶴 以哀號兮,孤雌 於枯楊。日
  黃昏而望絶兮,悵獨托於空堂。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按流徵以卻轉
  兮,聲幼妙而復揚。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舒
  息悒而增欷兮, 履起而彷徨。榆長袂以自翳兮,數昔日之殃。無面目之可顯兮,遂頽思而
  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 香。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
  兮,魂 若有亡。衆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衆星之行列兮,畢昴出於東方。望
  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
  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馬援戒兄子嚴敦書 馬援
  援兄子嚴、敦,並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日:“吾欲汝曹聞人過
  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
  也;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 ,申父母之
  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竜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
  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緻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
  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 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
  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
  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
  蘇武傳 班固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移中廄監。時漢連伐鬍,數通使相窺觀。
  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相當。天漢元年,且 侯單於
  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遍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
  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於,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於;單於益
  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
  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鬍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於母閼氏歸
  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
  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於出
  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於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
  死,虞常生得。單於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
  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於怒,召諸貴人
  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於,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於使衛律召武受
  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
  醫,鑿地為坎,置 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絶,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
  營。單於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係張勝。
  武益愈。單於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
  殺單於近臣,當死;單於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
  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
  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
  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
  計,後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駡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
  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於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
  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
  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於。單於愈益
  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不飲食。天雨雪。武臥, 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
  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 野鼠去 實而食之。仗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
  五、六年,單於弟於 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 王愛之,給其衣食。叁歲餘,
  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衆徙去。其鼕,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於使陵至海上,為
  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於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
  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 陽宮,扶輦下除,觸柱,
  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
  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
  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
  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係保宮。子卿
  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傢,安危不可知。子卿
  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
  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
  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
  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 ,效死於前!”陵見甚至誠,喟
  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决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然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
  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卿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
  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
  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過。教使者謂單於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係帛書,言武等
  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於。單於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
  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
  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
  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傢,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
  之人,壹別長絶!”陵起舞,歌曰:“徑萬裏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絶兮矢刃
  摧,士衆滅兮名已 ,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决。單於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
  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
  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傢,賜錢人十
  萬,復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 壯出,及還,
  須發盡白。
   戒子書
  吾傢舊貧,不為父母群弟所容,去 役之吏,遊學周、秦之都,往來幽、並、兗、豫之
  域;獲覲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鹹從捧手,有所授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
  ○ 書緯術之奧。年過四十,乃歸供養,假田播殖,以娛朝夕。
  遇閹尹擅勢,坐黨禁錮:十有四年,而蒙赦令。舉賢良方正、有道,闢大將軍叁司府,
  公車再召。比牒並名,早為宰相。惟彼數公懿德大雅,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無
  任於此;但念述先聖之玄意,思整百傢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纔;故聞命罔從。而黃巾為
  害,萍浮南北,復歸邦鄉。入此歲來,已七十矣。
  宿素衰落,仍有失誤。案之禮典,便合傳傢。今我告爾以老,歸爾以事;將閑居以安
  性,覃思以終業。自非拜國君之命,問族親之憂,展敬墳墓,觀省野物,鬍嘗扶杖出門乎?
  傢事大小,汝一承之。
  咨!爾煢煢一夫,曾無同生相依。其勖求君子之道,研鑽勿替;敬慎威儀,以近有德。
  顯譽成於僚友,德行立於已志。若緻聲稱,亦有榮於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
  吾雖無紱冕之緒,頗有讓爵之高;自槳以論贊之功,庶不遺後人之羞。末所憤憤者,徒
  以亡親墳壟未成;所好群書,率皆腐敝,不得於禮堂寫定,傳與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圖
  乎?
  傢今差多於昔,勤力務時,無恤饑寒。菲飲食,薄衣服,節夫二者,尚令吾寡恨。若忽
  忘不識,亦已焉哉!
   典論論文曹丕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於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
  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夫人善於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
  長,相輕所短。裏語曰:“傢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今之文人:魯國孔
  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 元瑜、汝南應 德璉、東平
  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鹹自以騁驥 於千裏,仰齊足而並馳。以
  此相服,亦良難矣!扒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於斯纍,而作論文。
  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徵、登樓、槐賦、徵思,幹之玄
  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 之章表書記,今之
  雋也。應 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
  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
  常人貴遠賤近,嚮聲背實,又患 於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
  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麯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
  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扒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
  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
  勢,而聲名自傳於後。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禮,不以隱約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思。
  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強力;貧賤則懾於 寒,富貴則流
  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
  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着論,成一傢言。
   與吳質書 曹丕
  二月叁日,丕白:
  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叁年不見,東山猶嘆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
  返,未足解其勞結。
  昔年疾疫,親故多罹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
  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
  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
  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道哉!
  臂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
  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着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傢之言,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不朽
  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着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
  對之 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
  言詩之善者,妙絶詩人。元瑜書記翩翩,緻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
  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
  昔伯牙絶弦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
  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然恐吾與足下不及見
  也。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復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
  白頭耳。光武言:“年叁十餘;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
  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衆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復得為昔日
  遊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頃何以自娛?頗復有所述造否?東望於邑,裁書敘心。丕白。
   與楊德祖書 曹植
  植白: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僕少小好為文章,迄至於今,二十有五年矣!
  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
  藻於海隅,德璉發跡於此魏,足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傢傢自謂
  抱荊山之玉。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 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然此數子,猶復不能
  飛軒絶跡,一舉千裏。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
  反為狗也。前書嘲之,反作論盛道僕贊其文。夫鍾其不失聽,於今稱之。吾亦不能妄嘆者,
  畏後世之嗤餘也。
  世人之着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
  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纔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
  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言,以為美談!
  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製春秋,遊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病者,
  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竜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劉季緒纔不
  能逮於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叁王, 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
  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息乎?人
  各有好尚:蘭芷蓀蕙之芳,衆所好,而海畔有逐臭夫;“鹹池”“六莖”之發,衆人所共
  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
  今往僕少小所着辭賦一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
  思,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云先朝執戟之臣耳,
  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留金石
  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錄,辯
  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傢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此要之皓
  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之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植白。
   諸葛亮前出師表諸葛亮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叁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
  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爆中府中,俱為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
  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篇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 、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
  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嚮寵,性
  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
  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
  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頽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
  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
  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
  屈,叁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
  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
  命以來,夙夜憂勤,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
  甲已足,當奬率叁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兇,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
  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 、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
  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
  陛下亦宜自課,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
  涕零,不知所云。
   諸葛亮後出師表 諸葛亮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
  賊,纔弱敵 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徵,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
  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為
  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
  斑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人然陟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
  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
  引聖人;群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徵;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
  二也。曹操智計,殊絶於人,其用兵也, 拂孫吳;然睏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
  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爾。況臣纔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
  解叁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策任夏侯,而夏侯敗
  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
  間 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 、鄧銅等,及麯長、屯將七十
  餘人,突將無前, 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
  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叁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
  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早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
  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
  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徵,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
  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料。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
  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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