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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女人擅变(1)
半夏 Ban Xia
假如翻看官修的朝代历史，不难发现，自古以来，一直连绵不绝的，就是天灾人祸。天灾虽然一向有人神共诛上天示警的说辞，但毕竟不方便人为操纵，所以叫自然灾害；而这人祸，则无一不是主观播弄的故意行径，其中发生频率最高的，便是战乱。
战争尽管是长官意志，但动用的则是百姓的性命，所以征兵派捐是当然的国家劳役。不过，无论民间存在多少好勇斗狠之徒，作为帝王统治的技巧，拉壮丁总需要某个理由，或者叫录取标准。
号称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帝，当年采用过一种叫七科谪的办法，也就是划定七种人，作为不能推脱逃避的充军资格。七种是：有罪的官吏，逃亡的罪犯，入赘的女婿，有“市籍”的商人，曾经有过“市籍”的人，父母曾经有“市籍”的，祖父母曾经有“市籍”的。
前两者都是戴罪之人，不必讨论，可赘婿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那时但凡做倒插门女婿的，大多是穷得立不起身的，而且入赘便意味着变更祖宗，替别人传宗接代，基本算是数典忘祖的叛徒，无疑是一种罪过，所以养老女婿在那时的社会公众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另类，天赋的红字，捉去送死，起码比别人更有些道理。
最让今天人看不懂的，还是所谓拥有“市籍”也即营业执照的商人们，因为七宗罪里，他们便占据了四席，比重竟然达到了57%+。
依然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在前工业时代，农耕是天下第一要义，没粮食吃，人就有生存危机，一切都不再具有意义，尤其在大一统的国家里，更是如此。所以，农业被称作根本。而囤积居奇，贱买贵卖，并不是真正的生产，带来的只是额外的效益，滋润了奸诈之人的荷包，劫夺了诚实农人的劳动，还腐蚀了社会朴素的风气，颇不利于国家掌控，所以叫做末，所以抑商几乎是农业文明时期始终不变的永恒主题。始皇帝的发迹，尽管遭到了商人的大力扶持，甚至没有商人某便没有他的江山资格。但如果政治太讲究良心，就会跌跤子，甚至人头落地，所以他的选择，不论在社稷在一己，都是政治上绝对正确的博弈——不料这依然是末的心机而非本的笃实。
但商业又是国家经济不可或缺的元素，于是，对“市籍”人群的压抑乃至追溯三代，就不能不是变通平衡的必须成本。他们不但要交纳市租，担负赋税，而且又是征发从军服役的当然人选。到了夺取秦始皇帝江山的汉高祖，不亏欠商人什么勾当，又是海内平定，充军戍边的额度趋于走低，对他们便追加上不得坐车不得穿丝绸衣裳不得携带凶器子孙不得作官的种种硬性限制。
务农是如此的根本，所以人祸之外，稍微正常的帝王，都很关注天灾对农业的重大影响，因此，丰收歉收的节奏理论，应运而生。以五行之说，配合木星在天上的不同位置，于是有岁在金则穰，在水则毁，在木则康，在火则旱之说。所谓穰，就是大丰年；康是小丰年；毁是大荒年；旱自是旱年。至于五行中没有提到的土，则是天然的穰。由此，便得出了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年一大饥的循环规律。
这样的变动规律，如果掌握，就可以预测五谷收成，捉摸商品价格，既可以使国家财政丰盈充裕，也能够让个人腰包投机鼓胀。然而，阴阳五行，神乎其技，不是凡人能够轻易把握的。但这也难不倒勤劳勇敢智慧的劳动人民，天际辽远莫测，草木虫鱼却近在目前，一样可以缔造相关的信息工程。譬如，看到杏树结实繁多并且不生虫害，来年秋天便有嘉禾的好收成。
如此简明扼要的农业预测，当然直白晓畅，入手方便，不读书也全能扎实掌握。但其中未必没有五行的深奥潜伏，《文献通考》上就论证说，五木者，五谷之先，欲知五谷，但视五木。原来还有如彼的深刻。
预测农时的杏，树大花繁，根柢却最是浅薄，须得大石头压住根基，方才花繁枝盛。杏花圆而有尖，二月三月，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杏花便及时登场了。杏花的妙处，是未开时颜色纯红，开放时则色白微带红晕，及至败落，就变成了纯白。据说赏杏花是看红不看白，道理正在于此，花开总比花谢更饶滋味。然而，花开花落，不过十日之间，因此上，游春看杏花的人，车马喧阗，不免忙煞。
诗人们以为，春物竞相争妒，而只有杏花最是娇艳，所谓红轻欲愁杀，粉薄似啼消；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好生惹人怜爱。刁钻的文人，还要仔细把握这风流娇艳的最销魂处，也即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的时分，才怜欲白仍红处，政是微开半吐时；羞逢柳眼三眠白，分得桃腮一笑红。
于是，杏花之譬喻佳人，真是没处逃遁的，无怪前人品评众花，惟独以为杏花有闺门之态。阿娇新宠贮金屋，明妃远嫁愁清笳。里中处女东家邻，阳和入骨春思动，欲语不语时轻颦。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原来美丽可以缔造出如此繁盛不同的诸多意象，即便譬况美人，可以是皇上独擅国母级别金房子收藏的阿娇和意态由来画不成的昭君，也可以是情窦初开的邻家风情女孩儿，又可以是水性扬花后门送旧前门迎新的青楼鸡婆。这样看来，用“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名句昭示对外开放的寂寞少妇，果然是其来有自。相比之下，陆放翁的那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尽管极其富于韵致，却稍嫌清淡寡味，没有女人擅变的烟火气息，未必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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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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