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巴爾紮剋:人不風魔不成書
Es tan corto el amor, y es tan largo el olvido.
巴爾紮剋隨他的父親,在理智上屬於君主派,實踐中是機會主義者,感情上仰慕拿破侖,氣質上傾嚮於伏爾泰。
--安德亞·莫洛亞
風魔的人必有風魔的人生。
"風魔"是傅雷翻譯巴爾紮剋小說時經常使用的一個詞。用"風魔"來形容巴爾紮剋的小說人物和他本人實在太準確了,那是一種接近於鬼迷心竅的極度沉迷,甚至可以說是迷狂。
巴爾紮剋是一個具有強烈欲望的人,一個風魔的人。寫作、經商、從政、娶闊寡婦是他人生的四大理想。
他毫不掩飾吃軟飯的夢想,他喜歡闊寡婦或者即將成為寡婦的闊女人。用她們的錢,享受她們的貴族風情,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麽?闊寡婦確實幫過他,替他還債,給他愛情,但是最後他也沒占多大便宜,積勞成疾,51歲就死了,留下一屁股的債。這說明吃軟飯這條路對於一個很醜又很有才華的男人是行不通的。吃軟飯有兩個必要條件: 第一是長得好看,第二是沒用。他長得既不好看,又太有用。
巴爾紮剋長相醜陋,滿臉橫肉,五短身材,舉止粗俗,精力如野牛一樣旺盛,更像一個屠夫,而不是作傢。不能像葉賽寧或者契訶夫那樣英氣逼人,至少也要像愛倫·坡或者蕭伯納那樣瘦骨嶙峋,纔符合我們對於作傢的期待。人說: 醜人多作怪。巴爾紮剋特別在意自己的修飾,出席宴會,沒有任何一個花花公子的衣飾有他華美。他有幾根手杖,除了最著名的金手杖,還有用肉紅玉髓鑲製和嵌有緑鬆石球柄的手杖。寫作的時候,他喜歡穿白色睡袍,腰裏係一條威尼斯的金鏈,上面挂着金剪刀,腳蹬一雙鑲金邊的紅色摩洛哥皮拖鞋。
誰說他不在乎自己的長相?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止一次地為自己辯護,不惜旁徵博引。在《幻滅》一書中,他說:
高尚的思想感情不一定産生高尚的舉止,拉辛的風度固然不亞於身份極高的朝臣,高乃依卻很像個牛販子。笛卡兒長得像老實的荷蘭商人。孟德斯鳩肩上扛着鐵耙,頭上戴着睡帽,到拉·勃蘭特去訪問的外客往往以為他是粗俗的園丁。
他的心理和常人是一樣的,衹要發現某些偉人和我們有一樣的缺點,我們便很安心。如果再阿Q一點,甚至有點高興了。
在《高老頭》一書裏,他又說:
感情有股熏陶的力量;一個人不論如何粗俗,衹要表現出一股真實而強烈的情感,就有種特殊的氣息,使容貌為之改觀,舉動有生氣,聲音有音色。
這樣的體驗絶對來自於他自身,他就是憑着躺着都流出來的才華、生氣勃勃的野心和強烈的欲求,獲得了好幾個貴婦人的青睞。他屬於《天竜八部》裏包不同總結的那種"英而不俊"的男人。嗨,我還真喜歡這個英而不俊的男人,至少比現在那些俊而不英的男人要好得多。
基於一種補償心理,他小說中的男主人公,除了邦斯舅舅之外,都是瀟灑倜儻、俊美動人的。恰好邦斯舅舅跟他一樣長相醜陋,是父母晚年的産品,他的父親比母親大32歲。"他身上於是刻下了這一不合時令的印記,那膚色像屍首一般,仿佛是在科學家用以保存怪胎的酒精瓶裏培育出來的。"
更讓人發笑的是巴爾紮剋的父親最討厭醜陋的人。安德烈·莫洛亞為巴爾紮剋寫的傳記裏記載: 其父衹要遇到相貌醜陋的人,就要遷怒於這個人的父母,尤其是攻擊統治者對人的優生不如對動物改良那麽註意。
他的父親與他一樣愛慕虛榮。他的真姓是巴爾薩,巴爾薩的詞根bals,在奧剋語裏原意是峭壁。祖先原是塔爾納省努蓋裏耶的貧睏農戶。他由一個貧睏農傢子弟爬到國民參政院行政法院審查官助理,一度當過海軍大臣的私人秘書。由於和大人物有過這樣的接觸,終生對貴族有欽佩羨慕之情。他還一直夢想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貴族標志的"德"。後來做軍需官,51歲的時候娶了小他32歲的美貌少女洛爾·薩朗比耶為妻,嫁妝是一座值12到13萬法郎的莊園。
在擇偶上,巴爾紮剋和他的父親不一樣,他一心想娶闊寡婦。一方面是他小時候受母親的關愛太少,一直都是在寄宿學校長大,多少有些戀母情結。另一方面是他一點兒都不想艱苦度日,根本不願娶一個賢惠美麗但是貧窮的女子為妻。他受過太多沒有錢的苦,他瞭解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結局。
娶闊少女的構想,他在《歐也尼·葛朗臺》裏就已經思考過,並在想象中經歷了一次幻滅。倘若遇到一個像葛朗臺那樣吝嗇到變態的嶽父,或者像《貝姨》裏的於洛那樣的嶽父,把錢全部花在外面的情婦身上,給傢裏的老婆和女兒一個子兒也不留,那簡直是悲劇。巴爾紮剋輾轉反側地想啊想啊,娶闊少女的構想不通,不通,大大地行不通,畢竟像高老頭這樣的嶽父是少之又少。所以娶闊寡婦是一個男人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