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宗鏡錄略講   》 第六集      南懷瑾 Na Huaijin

  第五十一章 大千眼開好識塵
  第五十二章 誰堪與佛共指彈
  第五十三章 面目悔嚮鏡底討
  第五十四章 無花休怨春
  第五十五章 一瞬光衣送夜穿
  第五十六章 遠峰不近看
  第五十七章 諸仙猶羨凡裏閑
  第五十八章 落紅偏愛作癡泥
  第五十九章 光去千裏留燈在
  第六十章 睛彩嚇朦朧
  
  第五十一章 大千眼開好識塵
  
  對於教理不通,光是做功夫,也是一種偏差。並非修禪不對,而是沒有智慧的禪,很可能發生鬼定。鬼定就是五陰境界的定,我們對《楞嚴經》所言五陰境界要搞清楚。再來講第六種病。
   “六、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墮地獄 ”。佛涅槃後也有位弟子叫扇提羅,打坐工夫非常好,一定好幾天,實際上不是定,那叫 “熬 ”定,硬撐來的, “名利坐禪 ”,給人看的。過去在大陸也碰到很多這種情形,記得年輕時初學佛,聽到杭州某某廟子有人閉關,那時沒看過人閉關,不知閉關幹什麽?你喲喝了半天進去一下,看了要供養,人坐在裏面打坐,四周圍着玻璃,給人看的。當時雖然沒有深入佛法,卻覺得不是味道。
  另外還有一件也是我親眼所見,我經常拿來跟出傢同學說笑。抗戰勝利,從峨嵋山下來一個和尚,自南京到杭州,抗戰八年未到杭州看西湖,第一個願望,萬事不管,先看看西子無恙乎!西湖廟子不多,大傢都曉得峨嵋山來了個大和尚,有道,問之不知其名,戴頂鬥笠,一天到晚雙盤坐在那裏,座前鋪塊毛巾,擺個洗臉盆。晚上回去,嗬!一臉盆的錢。我心裏納悶會是誰呢?一定是熟人。我一去看果然是個認識的和尚,他閉着雙眼,我們兩個講話,知道他為蓋廟子而來,他問我怎麽也到杭州了?我說我家乡在這兒,回來要先跟地頭蛇打個招呼,這是玩笑話。我問他搞了多少了,他說不少了。我告訴他趕快回去,他問為什麽叫他回四川?我說你再不回四川來不及了!出傢人不懂時局變化。這是真實之事,我不講人名。
  然而你說那人沒有佛法嗎?的確有一點,他是修淨土的,我們雖然說說笑笑,開他玩笑,但對他還是很恭敬,他在峨嵋山,的確有一套。峨嵋山有座捨身崖。萬丈懸崖,有許多人為祈求父母病愈而許願從捨身崖跳下去。捨身崖靠西康大雲山,西藏人帶肉必用布覆蓋。否則就被紅嘴老鷹叼走。紅嘴老鷹專吃人肉,在捨身崖下等人往下跳。這個和尚做了很多好事,在捨身崖沒有路走,他想一個人慢慢走下去,有一次一不小心失足滑下去,結果還是沒有捨身。我問他怎麽回事?他說他也不知道,好像有人擡着,到了下面都是大岩石,走了三天路纔回本廟,你看多高啊!他還是有一套,盤腿坐在那裏,多少有 “名利坐禪 ”之嫌,若真為了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後墮入地獄。
    入定不易莫陷定難
   “七、設證得禪,即墮長壽天難 ”。要註意!這是真正坐禪,雖然沒有學理,真坐禪入定絶對可以長壽。不過,在佛法來講,學佛是求解脫,不求長生不老。佛法講三災八難,長壽即是一種災難,一個人活得老不死是災難,還有坐禪坐得好, “升天 ”也是災難,升天福報大,福大即是災難, “貧窮布施難,富貴發心難。 ”在佛法言,長壽天、福生天、廣果天,都是八災難之一。但話說回來,真能坐禪得定,長壽不是問題,如果諸位衹求長壽,要多打坐,此話絶不假。 “設證得禪,即墮長壽天難 ”,假設證得了禪定,便墮在長壽天,三災八難中之一難。話雖如此,如果你真有本事有工夫到達長壽天,一轉而證得菩提而解脫,我並不反對。
   “八、如水乳禪,教授學徒,紹三塗種子 ”。譬如念咒子、聽聲音,以各種各樣的工夫,本是權巧方便,卻當做是真禪,這是 “水乳禪 ”,牛奶加水,走了樣的禪,拿這種方法來教授學生學禪,結果種的是三塗種子,地獄、餓鬼、畜牲下三塗。
   “九、四衆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灕 ”。自己沒有真正去作修證的工夫。
    律以心戒為宗
   律師十過者,一、但執外律,不識內戒;故被淨名訶。二、執律名相諍計是非,不識見心苦集。三、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四、弘在名譽,志不存道,果在三塗。五、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六、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而障大道。七、師師執律不同,弘則多加水乳。八、不依聖教傳授,誤纍後生。九、四衆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灕。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律師十過者 ”,此 “律師 ”是佛教中戒律的律師,不是法律上打官司的律師。律師所犯的十種錯誤有:
   “一、但執外律,不識內戒;故被淨名訶 ”,一般講戒律的人,衹知外形的條例,好比學法律不研究法理學。換言之,不研究法律哲學。例如四書五經、漢律、唐律,乃至宋元明清律是中國的法律哲學,建立在人倫道德上;而《禮記》等於中華民族五千年的一部大憲法,也是最重要的法理學,所以我經常鼓勵學法律的人研究這本書。一般學校念的法律,不是大陸法係就是海洋法係的西方法律係統。我們的法律是參考日本演變而來,而日本則是學西洋法律,吾人自己的漢唐宋元明清所構成的法律係統,則無人研究。把自己的法律係統研究了,再配合禮記和佛教大、小乘的律學,一定是一部非常偉大的法律著作。這是講到戒律,順便一提人類道德重整的問題。
  那麽,他說一般守戒律的衹註重外形。譬如吃素,有許多解釋,可以說不在戒律範圍內,也可以說在戒律範圍內,因為生病時可不必,為什麽呢?因這些問題是偏於外在的,那研究起來多了!戒律最主要的是內心的起心動念,心滅了,菩薩戒律八萬四千法,都不犯,一切都在起心動念,動機有一點錯誤就犯戒,此是菩薩戒律。拿普通話說, “居心何在 ”。
  所以他說一般講戒律的衹曉得執外律而不識內在的戒律,內在沒有定力,一起心動念就犯戒。真講戒律,大乘戒律,妄念不斷等於是天天在犯戒,不管什麽妄念,甚至善的妄念也已經犯了禪定戒 ——根本菩提大戒。
   “故被淨名訶 ”, “淨名 ”即維摩居士。佛的十大弟子持戒第一的優波離尊者也被維摩居士訶責。有兩個比丘犯戒,其罪應墮無間地獄,兩個比丘煩惱得要命,心理受自責自譴的壓力快要死了,後來被維摩居士痛駡一頓,連優波離律師也駡過去。結果兩個比丘聽了維摩居士的話後,當下悟道證得菩提。這是內律的道理,心念的關係。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諍不如共識
   “二、執律名相諍計是非,不識見心苦集 ”。衹抓到戒律的名相,名即是觀念,邏輯的概念;相即是現象,戒律的條文是戒相。他說一般研究戒律的,衹曉得抓住戒律外表的名相,因此沒有變成守戒,反而在心理上專門觀察別人的是非善惡,這本身已經犯了戒。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那個人眉毛打個結,他為什麽不開心 ……,一天到晚觀察人傢,這是錯誤的!守執戒律的名相,因而變得 “諍計是非 ”,在是非心上計較。
  我經常告訴同學,善惡之心的分辨就是是非。人類社會一切道德教育、法律、法治、民主等等人倫之道,就是明辨善惡是非,這是人道,很好。但是講形而上道,明辨善惡的觀念太厲害,即是非心太切,搞得嗔念太大,並且有許多是執在自以為是的善裏,便很有問題。 “厚善薄惡 ”也是一種嗔念,對壞人看不慣,無法包容,沒有慈悲心,也是一種錯誤。
  這是戒律內在的範圍,真正研究起來非常難,它不像普通人世間的法律,人世間的法律是比較刻板的,碰到了這個行為,以這個行為的事實來做判斷;戒律是除了事實,更重進一步追究心理動機。至於佛法究竟的戒律,管你心理善惡是非動機,任何一個動機都是錯,都是比量,都是非量,這就嚴重了!所以說起心動念都是犯戒。
   “不識見心苦集 ”,他說衹知執著戒律的名相,諍計是非,善惡心分別過激,自己不能反省,執著了見取見、戒禁取見,心理充滿了苦。要滅掉一切苦,達到滅道,就得道了。
    等持三學心在道
   “ 三、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 ”戒定慧是三位一體的。曉得持戒,持心念之戒;曉得修定,做工夫;曉得參慧,戒定慧三樣,平等平等,不可缺一,而且要真誠,不可輕忽。 “才能進道 ”,戒定慧等持,纔可以談進入修道的範圍。 “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 ”,光曉得戒律,智慧沒有,功夫也不到,如何開悟證道?
   “四、弘在名譽,志不存道,果在三塗 ”。動機在標榜持戒,不要等毀謗人傢,其實已有毀謗他人的犯意。為了名譽而遵守戒律,真正的動機、發心並不是為修道,這個果報是墮落三惡道。外表看起來是做善事,實際上,善的外形會招來惡果。
   “五、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 ”。不管禪師、法師、律師,三種各異有所偏差,所以我常告訴大傢修四念處,不淨觀、白骨觀、安那般那數息,都是四念處的範圍,(註:四念處又名四念住,即身念處、受念處、心念處、法念處。身念處是觀身不淨;受念處是觀受是苦;心念處是觀心無常;法念處是觀法無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不管你修哪一個宗派法門,都是在破壞佛法,不是真正的修道,你看有多麽嚴重!
   “六、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而障大道 ”。戒律沒有研究清楚,專門抓住細行來否定一切大行為。這點尤其青年同學要特別註意!不但學佛如此,一個人幹事業也是如此。據我自己的經驗,人,做任何偉大的事業,有個最大的弱點,喜歡在小事情上表現自己的精明,而且往往喜歡把自己的聰明用在小地方上。因此人很少有大英雄、大豪傑。大英豪小地方他一定知道,不知道那叫大鬍塗蛋,不叫大英豪,但是知道了根本不在意,這是最難的,細行都知,而見地、着眼在大處,那纔是大丈夫之行。
  這句話,請青年朋友註意了!不但學佛如此,就是在世間做一個了不起的人,也應如此!我們讀史書經常可以看到 “小人 ”,秦漢以後不大用 “小人 ”,漢朝歷史叫 “細人 ”,閩南話也叫 “細人 ”,一點也沒錯,在小地方計較。我們學做人,尤其學佛,要把心胸、氣度放大。不過,我經常有經驗,某人本來蠻好,一學佛、一打坐,一下子變得大概跟我一樣越來越小了!最後變成 “人扁 ”了!
  這裏《宗鏡錄》說不要執律小教的方便,以為是正理而障礙自己的大道,應該在小處要知道,而在大處着眼。
   “七、師師執律不同,弘則多加水乳 ”。佛法從佛弟子以後,各個宗派、祖師,戒律規矩每個廟子不同,佛法變成牛奶加了水。 “師師執律不同 ”,每個老師所執戒律不同,雖然在弘揚戒律,若是加進自己主觀的意見,那等於摻水入乳。
   “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法師、禪師、律師,每一種都有十種毛病。永明壽禪師非常客氣,實則從佛說的經典中全部節錄下來並不衹十點,他老人傢已經筆下留情,衹列舉十點叫我們反省。
  永明壽禪師為什麽要提出這十種過失呢?因為上面引用《楞嚴經》直接告訴我們怎麽明心見性,從這一段開始,要慢慢告訴我們修持方法以及悟道。
   “ 是知若不觀心,具如上之大失 ” 。這是永明壽禪師的話。所以要瞭解,真正修行,若不嚮心念上觀心反照,就會發生上面所講三十種偏差的過失。
   如大智度論雲,菩薩摩訶薩,若欲不空食國中之施者,當學般若波羅蜜。
  竜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講,走大乘道的人,要不空吃人世間一口飯,你就要研究如何智慧成就、超凡入聖。摩訶即 “大 ”,菩薩摩訶薩翻譯成中文即 “大菩薩們 ”。菩薩梵文是菩提薩埵,簡稱菩薩,中文不好翻譯,勉強翻譯即是有道、成道、得道者為菩薩。中文剛開始也有翻成大士,後來覺得不恰當,又翻成開士。後來又認為這兩個翻譯仍不夠圓滿,幹脆音譯原文,叫做菩提薩埵。
  菩薩摩訶薩假使要不空食人世間一粒米,換言之,沒有成道以前,消耗了人世間生活的米糧,都還是欠債,將來要還的。尤其出傢有一句話: “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帶角還 ”。要想不空食國人的布施,應當修學般若波羅蜜大智慧成就,要求大徹大悟。
   又寶梁經云,若學大乘佛法者,受施主摶食如須彌山,受施主衣可敷大地,如不學者,若未墮僧數,十方無唾地處。
  這裏講,你們要修大乘佛法的人,不管在傢出傢,自己專門去修持,接受別人的布施,受施主的一摶食就有如須彌山那麽多。佛法中關於飲食分為好幾種。人吃的飯叫摶食,又叫段食,一天三餐,加宵夜四餐,再加點心五餐,若再加喝茶信仰就六、七餐了,分段吃。中國人吃飯用筷子;西方人用刀叉;印度人吃飯用手抓;新疆人吃抓飯,一手捏起一團飯叫一摶食。段食以外有思食,思想是一種飯食。欲界衆生靠段食;天人境界是思食;入定的人吃什麽飯?思食,真正入了定,舌識不動,鼻識不呼吸,《八識規矩頌》提到 “眼耳身三二地居 ”,與這個道理有關。佛說修大乘佛法接受人傢一碗飯、一摶食的布施,就像須彌山那麽多。你要曉得吃一口飯很不容易,那都是社會上許多勞苦功高者的付出,我們纔吃得到,你不修道沒有成就,欠的都是帳。 “受施主衣,可敷大地 ”,受施主布施一件衣服,甚 “如不學者 ”,修道人不好好學,即使接受一件衣也還報不了,因為這都是社會大衆功勞、血汗的成績,我們憑什麽該享受?學佛的人要曉得這個道理,如果你悟了道,可以還,那還的方法很多。
   “若未墮僧數 ”,所以出傢要真正做一個僧,什麽僧?要證果悟道,做個賢聖僧,那可以。不然, “十方無唾地處 ”,換言之,不修行不成道,空過一生,儘管這個世界土地這麽大,連吐一口口水那麽丁點大的地方,都沒有你的份,你非墮落不可。有那麽嚴重!
   “無唾地處 ”是佛在印度形容而翻譯成中文的文字,假使不用梵文詞句翻,直接以中文翻譯就是他生來世 “無立錐之地 ”,站都沒有你站的地方。換言之,沒有人身給你變啦!這塊土地你還有資格站嗎?沒有資格在地球上站,因為你再變出來就不一定是人啦!這都是佛說的,不是我說的,不要搞錯了。
    學問之道
   維摩經亦云,敬學如師,纔起學心,便有為人天之分。
  《維摩經》也說,真正學佛修道的人,要發起真正的恭敬心。對任何一種學問知識,尤其佛法的見地,要敬它,不是敬老師,這個學問本身就是老師,就是佛在這裏也一樣,會 “敬學如師 ”。衹要真正發起對人、對法、對學問的恭敬心的人,你發起這種修行、學習的心,便有人天的立定點甚至已經天人合一,超越人世間了!
  大傢求學,往往因為好奇、喜歡、興趣,問他為什麽學?有興趣,這個話拿學佛來講,先打三百下手心,趕出山門外。這個 “興趣 ”很難聽,其動機不是一種恭敬的追求心追求真理。所以《維摩經》告訴我們,求佛法一定要發起恭敬心。
   或聞宗鏡一句,定成佛無疑。
   這是真的,《宗鏡錄》所輯全是佛經的精華,抓住其中一點,决定可以成功。
   故法華經云,若有聞是法,無一不成佛,唯除未聞者,盲冥不信人。
  《法華經》說 “唯信能入 ”。這個不是迷信之信,要正信,要自己證進來的信。當然正信前總有迷信的一段過程。我經常跟朋友講,你不要搞這個玩意,搞這個要問自己發瘋沒有?硬發瘋摸進來,還必須具備一個肯上當的心情,發瘋要上這個當,你把它抓一下看看!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其實不但學佛法,任何一門學問,不發 “瘋 ”不會成功的。你說你聰明,這個東西研究研究,一副專傢很懂的樣子,戴個厚厚的手套,表現得很聰明,實際上這種人反而是個大笨蛋,百無一成,因為他自以為聰明。
  所以要誠敬心,以誠敬心由肯放手投入的 “迷 ”信而進入正信,無有不成功的。
    一個儒生的佛緣
   若已聞者,皆是曩因既受衣珠,曾親佛會,不可放逸,須志披尋。
  這是告誡我們的。假使已經聽聞到,也都是過去生的因緣,不是這一生的因緣, “曩 ”即過去。佛傢講三世因果,不是這一世的因緣,而是多生的因緣。譬如昨晚找資料,偶然翻到二百多年前清朝人寫的一本書,很有意思。他說明朝末年滿清入關時,有個讀書人,不信佛的。過去的儒傢不得了!對宗教觀念很排斥,看到和尚道士,理都不理,認為是妖魔鬼怪。哪像現在奬勵大專青年研究佛法,沒有這回事!年輕人搞這一套事,老一輩的人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麽大,斥之為邪門、異端,門口貼張條子: “僧道無緣 ”,不要來化緣。這個人也是如此,學問、修養好,又有功名,明朝亡國,滿清入關,他也不出來做官,意志清疏,行止瀟灑。有一天跑到一個廟子的小庵堂,有二、三個比丘尼在那裏,他無聊隨便翻翻經典,看到《金剛經》,站在那裏不動。看完了講一句話: “我這個一生幾乎錯過了! ”也不曉得怎麽了。此人回來以後就開始打坐,六年以後圓寂了!玉津雙垂,頭頂放光。儒傢一般都不信的也都親眼看到。 “玉津雙垂 ”,死時鼻孔流出來的不是鼻涕水,而是白玉一樣的筷子插下來,比燒的捨利子還高一點,玉津散掉就燒出捨利子。整個村莊風雲雷雨,異香三天。這是一個讀書人反對佛法,到了晚年幡然覺醒,最後得到這個成就。這就是正信的道理。這種人不是一生的因緣, “皆是曩因既受衣珠 ”。貧子衣中珠,《法華經》的比喻。這個 “衣 ”不是我們身上穿的衣,把衣服脫了還有一件衣,是媽媽給我們用皮做的,不要本錢,是爸爸媽媽給的本錢,穿了幾十年,這件衣服裏就有無價的寶珠,你找到就成佛了!這是《法華經》上的形容。
   “曾親佛會,不可放逸,須志披尋 ”,親自見到過佛說法,所以這一生有這個因緣,絶不可放逸,要立志把經典翻開、披開去找、去研究,不要買了經典放在那裏陳設給人看的,沒有自己去披尋。
   忽遇緣差,空無所得。所以瑜伽論雲,不緩加行中,又能如是勇猛精進,謂我今定當趣證,所應證得,不應慢緩。何以故?我有多種橫死因緣,所謂身中,或風、或熱、痧痰發動,或所飲食,不正消化,住在身中,或宿食病,或為於外,蛇蝎蚰蜒,百足等類諸惡毒蟲之所蛆螫,或復為人非人類等之所驚恐。因斯夭沒,於如是等諸橫死處,恆常思惟,修無常想,住不放逸。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
  他告訴我們大傢,尤其年輕人,既然知道這條形而上的路,是為自己而學,為自己找生命的根源而學佛,就不能夠慢慢來。其他為謀生、為職業而學的知識也應該學,但是為形而上道,《瑜伽師地論》說: “不緩加行中 ”,拿土話講就是 “慢不得 ”,不能說今天沒空,等到明天再來,要勇猛精進。他接着又說,人隨時可能死亡,你不要認為自己還年輕,人有種種的死法,身體裏或者一下風動,氣不對,或者高燒使你死;或者痰塞使你死;或者飲食中毒、胃潰瘍、消化不良,各種壞食殘積身中;或者在身外被蟲咬傷等等,有各種死亡。譬如前兩天媒體報導有個小孩在屋外棚架下被豬咬死,纔幾歲的小孩,本來有七、八十年的未來,誰知道會被豬吃了指腳而致死。生命是很脆弱、最靠不住的,求真理、自己生命來源的這個學問,不可以遲疑。你說等等,兒女結婚,沒事再來,等一下又抱孫子 ……,來不及的,要趕快啊!
  第五十二章 誰堪與佛共指彈
  
  本書作者永明壽禪師是在宋朝初年,看到當時的佛法、佛教已經分道揚鑣。宗教修持的人與研究經典的人,彼此不能夠融通,換言之,大傢對學佛如何求證的功夫沒有了!因此永明壽禪師對當時佛教佛法這種普遍的情形作了一番批評。批評以後又勸大傢學佛要切實修持。那麽,講修持,同時要知道修持不是那麽簡單,不管淨土宗、禪宗、密宗哪一種修法,必須把學理、教理融會貫通,配合修持方法切實求證。
  現在繼續講永明壽禪師教我們如何修持,怎麽修止觀。
   由住如是不放逸故,恆自思維,我之壽命,償得更經七日六日五日四日三日二日一日一時半時須臾,或經食頃,或從入息至於出息,或從出息至於入息,乃至存活經爾所時,於佛聖教,精勤作意,修習瑜伽,劑爾所時,於佛聖教,我當决定多有所作,如是名為不緩加行。
  這一段不作字句分析,註意前後兩句話: “由住如是不放逸故 ……名為不緩加行 ”。 “加行 ”是佛學名詞,就是現代名詞 “加工 ”的意思,如棉紗加工成布;布再加工染色成花布。學佛的人要趕緊加工,加工的道理就是 “不放逸 ”。
  佛學上有兩個名詞: “精進”、 “不放逸 ”。看似意近,但兩者還是有別。 “精進 ”是非常努力地用功,好比做生意賺錢,晝夜苦思如何把別人口袋裏的錢哄到自己口袋裏。晝夜努力叫精進。
   “不放逸 ”就是不馬虎,與精進不同,一般人總是原諒自己,原本今天想要修持、打坐、念經,因為吃得太飽消化不良,先睡一下,等消化完了再念佛,這個就是放逸。原諒自己,對自己很寬鬆,或者今天有一點不舒服,馬馬虎虎先休息,明天一早起來努力。第二天鬧鐘響了又覺得太早,再睡半個鐘頭,一睡三個鐘頭又過去了!這個就是放逸。精進是積極的;放逸是消極的。
  這一段告訴我們真正學佛用功的人要不放逸, “不緩加行 ”,不可慢,不可縱容自己,要努力加工。下面提出一個問題:
    有宗有教名 “宗教 ”
   問:義學多樂聽讀,禪宗唯精內觀,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若但觀心而不尋教,墮暗證上慢之愚;若但尋教而不觀心,受執指數寶之誚,有不達者遞相是非。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請為微細開拆,以决深疑。
  在中國佛教,講道理、研究佛學理論的叫 “義學 ”。過去講經的法師叫 “義學沙門 ”,專門研究經典。
  義學的人 “多樂聽讀 ”,喜歡研究經典,或者喜歡讀經、聽經。禪宗一般修法不管這些,專打坐、內觀,參究用功,也不管經教不經教,懂一點《六祖壇經》,好像已經很對得起六祖了,衹管自己用功。一個是宗,一個是教,兩個合起來叫 “宗教 ”,也叫做 “教觀 ”,教是研究佛經教理;觀是反觀、反照自己。
   “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 ”,真正學佛的人,研究佛經理論與修持,少一樣都不可。
   “若但觀心而不尋教,墮暗證上慢之愚 ”,他說假使衹觀察自己內心修持,而不研究佛學經典的理論,容易墮落在昏暗傲慢的愚昧中,未證言證。研究經典理論是要找出自己怎麽修持的方法,並不是衹求學問好,寫佛學文章給人傢看。 “暗證 ”是求證不到,譬如我們都曉得佛法言空,我們空得了嗎?什麽都空不了!脾氣來的時候,一邊曉得空,一邊脾氣照發不誤;有煩惱來了,明明知道空,煩惱空不了;肚子餓了,說空會不餓?做不到的。那麽,可見這樣一來,佛法就變成理論,不是一個實際的東西。實際上真空得了,這些事情做得到,不是做不到的。 “暗 ”是看不見, “暗證 ”是永遠達不到,閉起眼睛來黑洞洞的,沒有用。
   “上慢 ”,自以為有點功夫就愈傲慢,看不起別人,看每一個人都不是佛、不是菩薩,這衹能說是墮落,不能說是上進。
   “若但尋教而不觀心,受執指數寶之誚 ”,光研究教理而不觀心,抓到指月亮的指頭當月亮,抓住經典的理論當佛法,自己內心一點也不受用,那叫 “數寶之誚 ”,等於為別人管帳當會計,每天經手幾千萬,自己一個月不過拿三千塊,還不夠用。他說這樣不行,均有所偏。可是一般研究教理與講修持的,兩方面不能圓通、融會。要佛學好,功夫也好,那就圓融了!研究了佛學理論,自己在修持上都證驗過,這纔是真正的佛法。可是社會上要找到這樣的人不容易!
   “有不達者,遞相是非 ”,於是乎研究佛學的人,批評光用功、不懂教理的人什麽都不懂,是錯誤。反之,用功的人看到光研究佛學,兩條腿盤不了,盤起腿都發漲的人,則取笑理論有什麽用!這兩種人皆不能通達另一方面而 “遞相是非 ”,互相指摘對方不對。
   “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請為微細開拆,以决深疑 ”,現在你寫《宗鏡錄》這本書,廣泛搜羅了祖、教(教、觀)的意見,足以把教、觀這兩方面的是非貫通起來,請詳細地為我們剖析說明,以解决我們深深的疑惑。
   答:教觀難明,須分四句。如雲,一、教門非理門,教是能通,理是所通,能所異故。二,理門非教門,吾聞解脫之中,無有言說故。三、教門即理門,文字即解脫故。四、理門即教門,解脫即文字。
   “答:教觀難明,須分四句 ”。這是綱要。他回答,研究佛經的理論,與實際修持觀心的法門,有四方面的理論必須要懂得。
   “如雲,一、教門非理門,教是能通,理是所通,能所異故 ”。比方說,佛經經典上所講的道理是教門,教門不是理門。譬如《六祖壇經》所引用佛經的名詞非常少,直接告訴你這個就是道,此乃講理,是屬理門,不是講教。講教的人,譬如講 “金剛般若波羅蜜 ”,他會解釋什麽叫金剛;什麽叫般若;什麽叫波羅蜜;這些解釋是講教,所以教門不是理門。 “教是能通 ”,教是佛法根本的依據; “理是所通”,是講理。禪宗許多祖師的語錄是講理,他自己悟道,隨意用普通的言語講出自己悟道的道理,此是所通。而教是根據佛經講教理。教門、理門是兩樣,好比一個是面粉,一個是成品。佛經所有的教義是面粉;禪宗祖師悟道以後講出來的話變成饅頭,由面粉做成饅頭;淨土宗法師講出來的話也可比做是面粉做成的麵條;有些宗派的修法,是把面粉做成了餅幹,反正面粉是一樣,作法不同,可是樣樣都吃得飽。能、所二字差別在此。現在跟大傢講的也是理,這麽一比喻,大傢就懂了,否則衹在文字上解釋又變成教了。
   “二,理門非教門,吾聞解脫之中,無有言說故 ”。第二,理門不是教門,悟道的人,不一定通教。譬如唐代了不起的大和尚馬祖道一禪師,馬祖未出傢前俗傢姓馬,是四川人,悟道以後回到四川成都,父親傢中並不富裕,以賣竹篩子為生,四川俗語叫 “畚箕 ”。家乡人聽說從江西回來一位大禪師,同鄉列隊歡迎。結果一看是馬畚箕的兒子,他會悟道?大傢都不信。所以馬祖感慨地說: “修道不還鄉,還鄉道不香。 ”馬祖的嫂嫂非常相信他,但是沒有讀過書,怎麽辦?馬祖教她把雞蛋吊在床頭,天天用耳朵聽,等雞蛋開口說話就悟道了。這個嫂嫂因為信他,就相信了,果然設法做了一個網袋把雞蛋挂在床頭天天聽,聽了三十年,吊綫氧化,有一天晚上正在聽時,雞蛋的綫突然斷了,雞蛋 “叭嗒 ”一聲掉下地,她開悟了!開悟以後什麽都會了,這是理門,道理懂了!得了理門,即得解脫。
  理門不是教門,理門是解脫之道,解脫之道 “無有言說 ”,什麽叫般若?不需要了!金剛不金剛都一樣,都可以,悟了就是悟了。這是第二種。
    文字即道體
   “三、教門即理門,文字即解脫故 ”。那麽,一定衹修道,不要看經典而悟道嗎?不一定。有許多禪宗大師或淨土宗大師,看經教經典開悟的很多。理通了一定會開悟,讀書後發智慧,啓發到最高處,自然靈性也就啓發了。
  第三種,教門就是理門,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我們解脫,有時在一句話上、一個字上可以得到解脫。譬如宋朝有位大師是拜《法華經》的,佛教中有這種人,非常誠懇,字認得很少,靠拜經開悟,念一個字拜一拜,香花燭果佈置莊嚴,站在佛前拜《大乘妙法蓮華經》,念一聲 “大 ”拜一拜,有一天念到 “屎 ”,要拜下去的時候,突然反問:大便拜它幹什麽?一下開悟了!所以說教門是理門,也就是這個道理,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你解脫的。
   “四、理門即教門,解脫即文字 ”。第四種,如果不研究佛經而自己用功,或者念佛、參禪、念咒子,真的開悟了,所有經典俱通,沒有讀過的書也會了!所謂一了百了,一通百通。所以說理門就是教門,因為真得道就解脫,解脫本身智慧就出來,自然就有文字。
  這四種不是呆板固定的,所以不要抓住某一邊。
    四種宗教徒
   故又以門對教,四句分別。一、得教不得門,文字法師是。二、得門不得教,觀慧禪師是。三、得門復得教,聞慧法師是。四、門教俱不得,假名阿練若是。
   “故又以門對教,四句分別 ”。所謂 “門 ”就是走一條路,用一個方法,走這一門。所謂 “教 ”即佛說的所有三藏十二部經教。以 “門 ”對 “教 ”來講,也有四種區別作用。
   “一、得教不得門,文字法師是 ”。光曉得研究佛經,講經也講得天下第一,自己沒有修持的功夫,這叫做文字法師,研究文字佛學的法師而已!
   “二、得門不得教,觀慧禪師是 ”。第二種,衹知用功,用功到了某一種程度,境界也有,功夫也有,但是一問教理,不是一竅不通,大概三竅通半竅,講得差不多,但是不對。等於會修水電器的工人,水電器修得很好,問他電機是什麽?沒有讀過電機學,不懂,他是懂得實際功夫,不懂學理。如果叫一個電機學博士修理一個小機器,可能搞半天還修不好,還不如叫一個工人來修。博士懂理,不一定有實際功夫,要功夫與學理兩樣都到,纔是學佛。
  所以 “得門不得教 ”者,有技術、有境界、有功夫,然而學理不通,也衹是打坐、修禪的 “觀慧禪師 ”而已!
   “三、得門復得教,聞慧法師是 ”。第三種,學理也通,功夫也證到,這是真正大智慧的多聞法師。
   “四、門教俱不得,假名阿練若是 ”。第四種,門也不通,教也不懂,是假名的佛弟子出傢人,阿練若是僧道道場。(註:漢譯阿蘭若為寂靜處,是出傢衆所居住的寺院總稱)
    方法和目的之間
   又或隨方便之詮,則執權害實,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執權則教觀兩分。了實則人法一旨。人法一旨,則境智俱冥。教觀兩分,則信法雙現。信法雙現,則有觀有聞。境智俱冥,則無內無外,斯乃隨根利鈍,有此開遮。
   “又或隨方便之詮,則執權害實,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 ”。佛法有二種:一者 “權便 ”,方便的說法;二者 “真實 ”,真正的佛法。
  《法華經》講得很徹底,真正的佛法是什麽?我們在這裏研究的不是真正的佛法,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講,個個都是佛,衹要曉得此心是佛,已經到了,而講這句話也已經多了,那是真實。所以《金剛經》上佛說他說法這麽多年沒有說一個字,佛不是當面扯謊嗎?這些經典都是他說的,他說沒有說一個字。因為佛所說的都是方法,亦即方便。《金剛經》有一個比方: “如筏喻者 ”,方法像過河的船一樣,人過了河,要棄船上岸,如果過了河還背着船走路,那多笨呢!
  一切佛經所說的方法,大部分是 “開權顯實 ”,權者方便;實者真實,開方便以顯真實。
   “又或隨方便之詮 ”,詮即詮釋,跟着佛經以文字詮釋道理的方便。 “則執權害實 ”,抓住佛當時權宜、方便所說出的一種教育的方法,而當成了真實,那豈不是 “以權害實 ”嗎!
   “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 ”,如果真正開悟,懂了以後,不需要佛經一樣成佛,這就是圓滿頓悟。此謂 “了實開權 ”,徹底瞭瞭,便能以權便的方法教人。
   “執權則教觀兩分 ”。如果不曉得這個道理,看佛經,抓到雞毛當令箭,那就糟了!教觀兩分,教理不通,功夫也不到。
   “了實則人法一旨 ”。佛法真正告訴我們就是一句話: “心就是佛 ”,如果真正悟進去、懂了,則 “人法一旨 ”,無所謂人我,心佛衆生三無差別。
   “人法一旨,則境智俱冥 ”。曉得心就是佛,何必嚮外面找什麽佛法呢?此心就是佛,此心在哪裏?此心就在這裏。你說此心要空,你空他幹什麽?它根本要空你的。你說此心留不住,怎麽留不住?昨天與今天,今天與明天都一樣,都在這裏。能在這個地方悟進去,則 “人法一旨,境智俱冥 ”,無所謂境界,也無所謂大智慧,兩樣都清淨了!
   “教觀兩分。則信法雙現 ”。因此。一般人沒有悟道,把佛經教理,與修持止觀的方法分開,分開就産生一個問題:信佛法與修持佛法變成兩條路綫、信佛法與修佛法一分為二,變成兩樣。
   “信法雙現,則有觀有聞 ”。 “信 ”很難,稍後再討論 “信 ”。信與法兩條路綫呈現,沒有辦法,衹好以種種方便來告訴我們修行的辦法。 “有觀 ”,怎麽觀? “有聞 ”,耳朵聽到道理,怎麽理解這個道理? “有觀有聞 ”是修行的方便過程。
   “境智俱冥,則無內無外,斯乃隨根利鈍,有此開遮 ”。假使真相信 “心即是佛 ”這句話,無境界也無煩惱。無所謂內也無所謂外,不管鈍根利根,就在這個地方都可了悟。此乃隨着根器的利、鈍而有此方便說法。(註:開是允許的意思;遮是禁止的意思)
  剛纔提到信,我們先作廣義的解釋。
  任何一個宗教,都是要人們信,信就進去了!甚至旁門左道的,也要你信,纔進得去。其他宗教也一樣,信則得救,不信不得救。我說我不信。為什麽?因為太不慈悲不博愛。真仁愛真慈悲信者得救,不信者更要救。
  那麽,這種信普通叫迷信,尤其現代知識分子,一看學佛打坐信宗教的,就斷言為迷信。這個話不是現在纔講;幾十年來我都如此告訴人傢。我問他懂不懂?不懂怎麽知道人傢不對?你纔迷信,因為迷者不懂也,莫名其妙就說別人迷信,你本身就迷信。譬如現在是科學時代,有許多人動不動就說你這個不科學,你要先問他學哪一種科學?沒有學過,那你懂什麽科學?這種人叫人不要迷信,就等於街上有一傢原子理發店,他叫你千萬別進去,當心頭爆炸!他懂不懂原子?原子是個什麽東西?這是跟着科學迷信的人。當然也有迷信宗教的,開個菩提店賣波羅蜜,什麽叫菩提?波羅蜜是鳳梨嗎?
  所以,宗教叫人信,本身可能是迷信,但是要人不迷信的,他自己也不見得不迷信。這都不是佛法的信,佛法叫我們求正信。
  什麽是正信?很難講。譬如這裏有杯茶,我喝了一口,告訴各位很燙,你們信了就是迷信,因為你們沒喝過呀!沒喝過怎麽被我騙呢?
  這個就不是正信。什麽是正信?我說過這杯茶很燙,必須要你親自拿到手喝了說燙,這個時候纔叫正信。所以真正的信要證得、求證到,在沒有證到以前,皆非正信。
  還有,信是信這個理,真理所在。譬如拿佛法來講,心即是佛,翻開大乘小乘經典都有這個道理,這句話,在座大部分學佛的人能不能信得過自己這個心呢?例如講中國文學時提到過,唐朝一位名詩僧貫休和尚有兩句詩:
  禪客相逢唯彈指,此心能有幾人知。
  表面上一看是開悟的詩,結果他去看一位當時開悟的大善知識。悟了道的人得瞭解脫,文字自然很清楚。大善知識說,你詩作得很好,我問你,你說: “此心能有幾人知? ”怎麽樣是此心?此心即是佛,怎麽樣是你的心?貫休答不出來了!光玩文字,沒有真正開悟、沒有真正證道,答不出來就是障礙!那位禪師說,你照原話問我。貫休說,請問大師如何是此心?禪師答: “能有幾人知啊! ”將就他的話打他一耳光,都是你說的嘛!自己做的詩,碰到大禪師、開悟的人就這麽教育你,這個就是剛纔說的 “開權顯實 ”的權,佛法教育,信手拈來都對。信要正信,真正正信進去。《華嚴經》佛有一句話: “信為道源功德母 ”,信心最重要。等於做一個人或做一番事業,對自己、對事業沒有信心就垮了!如果一個人活着對自己沒有信心,立刻可以死,現代心理學許多事實可以證明。所以探視一個有病的朋友,尤其危急的病,要增強他的信心。像我有許多例子,我說你一定會好的,活下去,大概他對我有點迷信,聽我講話更有作用,我說我早看到你活得很長;你壽命起碼還有二十年,有信心,活下去,結果真的好起來。
  如果看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怎麽得這個病 ……那你不是咒他早死嗎?這就把他信心擊垮了!生命的力量依傍信心非常大,千萬註意!普通人要信心,學佛的更要信心。學佛乃至念佛也好、修禪也好,為什麽大傢用功不上路?老實講,沒有信心,一邊阿彌陀佛,一邊心裏嘀咕修不修得好?許多人來跟我講,老師啊!你教是教,我恐怕不行哦!我火大了!你既然不行何必來找我嘛!那不是花我時間、開我玩笑嗎!找我一定行,為什麽人對自己那麽沒信心,一邊念佛一邊疑惑不曉得有沒有西方極樂世界?臨死時不知道會不會往生?阿彌陀佛有沒有把入境證開給他,沒有把握!
  學佛第一要信心,信心非常重要,信心成為正信,沒有不成的。信的相對一面即是疑。佛法講根本煩惱貪嗔癡慢疑。人是最多心的,懷疑這樣、懷疑那樣,人的疑害了自己一生,學問不成功、道德不成功、做事不成功、學佛不成功,大都因為自己對自己缺乏信心,尤其一般做功夫的人,道理懂了,到了境上,喲!這個不曉得是不是?說空,有時想想覺得空很好;有時想了發抖,這個空恐怕不是空吧!很多人跑來問我,我說你這個不是空,是什麽東西?空當然有大小,大空是空,小空也是空,對空還要起懷疑!你說這樣笨到什麽程度?這個理論都不懂,你說我空得太小。那你放大一點就是了,很簡單嘛!佛法是非常簡單的,之所以求證不到,就是缺乏 “信 ”,理論上搞不清。疑的害處很大。
  所以學佛要從 “信 ”着手,用懷疑心念佛能夠一心不亂嗎?說一心不亂已經一心不亂了!若說有時候還有妄想,妄想沒有關係,慢慢練習慣了就化得了!不要懷疑,一路下去很容易的,要有信心。我就是怕一般年輕同學,越是佛學學得好,信心越喪失,東一下、西一下,都是自己在搗亂,這個疑會害了自己。
    禪宗的信心
  再來,就法來講。一般人有個最大的毛病 ——好奇。總認為找個老師傳一點秘訣,偷偷在耳朵邊上講一聲,然後明天就成功了!人類生來就有這麽一個劣根性,對自己沒有信心。
  所以古代禪宗祖師有一些教育方法很不同,像宋朝的慈明禪師,了不起,悟了道的,就有這種教育方法。慈明禪師連佛、祖師都駡,駡到晚年嘴巴歪了!徒弟說:師父啊丟臉啊!慈明問什麽事?弟子說: “你一輩子呵佛駡祖,現在果報來了,大傢都在笑你。 ”禪師一摸嘴: “正起來! ”嘴就正了,他就有這樣大的本事。
  我們現在中風一定嚇死了,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有個徒弟跟着慈明禪師幾十年未開悟,有一次嚮他辭行告假,禪師問為什麽?徒弟答說跟着師父出傢學佛要悟道,可是出傢這麽多年,師父教我做這樣做那樣,也沒有傳個法,所以沒有開悟。慈明說:你要開悟啊!來來我告訴你。徒弟聚精會神把耳朵湊過去, “啪 ”一耳光,這一耳光真把徒弟打得開悟了!你想他那個信心多具足!全副力量都在等師父秘密傳法,多誠心啊!當他的誠心達到極緻時, “啪 ”一耳光,什麽念頭都打光了!他就等這一下,這是禪宗的教育法,研究禪宗這些教育方法很妙的!而那徒弟以為他師父要傳他密法的信心,是迷還是正呢?大傢分辨看看!
  慈明對另一個徒弟楊岐禪師也是如此。慈明實在很高明,楊岐信心不夠,最後這一關過不了,心想老和尚總是不告訴我,有一次發了狠,學小太保,曉得師父晚上從小路回來,他在路口等着。一看到師父,立即趨前抓住師父問: “師父啊你要告訴我,不然我要揍你。 ”師父笑一笑說: “夠了吧! ”大概他練過功夫,把他一拉說: “你過來,我要過去 ”,一拉過來,師父過去,楊岐開悟了!所以你們學佛打坐的妄想,妄想有什麽關係!你過來,我要過去,把妄想一拉開就是了嘛!
   第五十三章 面目悔嚮鏡底討
  
   若能就旨圓融自無取捨,則塵塵合道,信行同法行之機,念念歸宗,教門等觀門之旨,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執觀門,無一法可聞,孰論教道,方入宗鏡與此相應,未達斯門終成隔礙。
  這一段是說,若能把佛法的宗旨與教理完全圓融了,自然沒有取捨分別,那麽也就能 “塵塵合道 ”,人世間世俗上的事,都合於佛法的道理。信佛法的行為與佛法本體的功行都是同一個東西,念念皆歸到佛法裏,無所謂教理,無所謂方法,教門與觀門的宗旨都一樣。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來執著觀門?無一法可聞,如何論教道?如此方入宗鏡,與之相應,如果未能通達這個道理,終究還是有障礙阻隔。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因聞入者,是為信行;因思入者,是為法行。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 ”。佛告訴我們的教理中,關於修行的正路有兩條:一是 “信行 ”,由信念而修行;二是 “法行 ”,依佛法而修行。釋迦牟尼佛涅槃後,佛弟子分成很多派,對修持方法各有不同看法,這裏提到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
   “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 ”。薩婆多派的理論認為,光從信行而入道,或依佛教教法而悟道,這兩種人初步的程度在 “見道位 ”。懂了這個理,或見到空性,是見道,然見了空性,破了我見、邊見,但思惑沒有斷。貪嗔等習,以及習慣性的思想殘餘這個力量還沒有達到空,換言之,空衹切掉了一半障礙。古代有一位悟了道的人去見一位大師,他對自己有點懷疑,雖然見了道,還是有睏擾。這位大師告訴他,這就好比把窗子戳破一個洞看天空,空是空,但衹是一小孔,要慢慢把窗子打開,房子也拆掉,在高山頂上、半空中看空又不同,這還得靠功力慢慢增加。一般人修持,為什麽有睏擾呢?因為教理不通,不去研究經教。我經常拿一個比喻告訴大傢,你們看過點蠟燭了嗎?(也許千百年後看不到了)蠟燭雖然在燃燒,黑煙也同時不斷地冒。懂了蠟燭燃燒的道理,你有一點定力,如同燭火的亮光,煩惱猶如黑煙儘管讓它冒,沒有關係,你衹管亮光,不管黑煙,慢慢使它消掉,此所謂漸修。但漸修與頓斷、頓悟又不同了!
  薩婆多派認為這種信行是法行來的,位在見道。
   “因聞入者,是為信行;因思入者,是為法行 ”。因為聽到、看到佛經而進入這個境界,這叫信行,因信而修行。因參話頭、或念佛、或修止觀法門而來的是 “思入 ”,這個叫法行。這是佛涅槃後小乘說一切有部 ——薩婆多派的看法。
    見道是菩薩行的序麯
   曇無德雲,位在方便,自見法少,憑聞力多,後時要須聞法得悟,名為信行;憑聞力少,自見法多,後時要須思惟得悟,名為法行。
  曇無德派認為,見道有信入的、有法入的,衹能說還在 “方便位 ”而已。曇無德派給這兩種位階的評價並不高,換言之,衹是預備生或旁聽生,還沒有成為正科生。什麽理由? “自見法少,憑聞力多 ”,自己悟到的少,多半憑籍佛或祖師悟道的理論的幫助,而又懂了一點,那是靠人傢、靠老闆那裏藉來的錢,這老闆是釋迦牟尼佛,自己真賺到的本錢太少。那麽,這一類人,以後還要慢慢用功,將來 “聞法得悟 ”,忽然聽到善知識的指導,或者看到佛經某一句話,突然徹悟了!纔談得上是信行。
  假使 “憑聞力少 ”,經典看得少,聽善知識指導的機會少; “自見法多 ”,靠自己悟過去這一方面道理的多,那麽,這一類路綫的,將來還要 “思惟得悟 ”,自己必須好好地參究,才能真正徹悟,這一種人謂之法行。
  曇無德派是律部中的一派,對 “信行 ”和 “法行 ”的判別如此。然而曇無德又認為,即使到了此一境界,也不過進入菩薩方便位而已!所以,學禪宗的要明白,何況沒有真悟,就算是悟了,也不過是 “方便位 ”而已!還衹是行菩薩道的前奏,不要以為悟了道,就顛狂起來,最後衹是一個嘴巴厲害,變成言字旁誤,要曉得此時還在方便位上。
  薩婆多與曇無德兩派理論,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看似有差別,其實並無多大差別。 “見道位 ”,並非見道就行,譬如我們看到銀店裏的金剛鑽,難道 “看到 ”了這個戒指就是我的嗎?不是的。此在 “見道位 ”,我們還得一毛一毛賺,賺夠了幾十萬再把戒指買回來套在手上。即使套在手上也還不屬於你的,算不定明天被小偷偷走了,也會掉的。所以,見道位也等於方便位,還不是你的,教理要搞清楚。
  因此自己用功的人,自己到了什麽程度?何必隨時要老師!有時我被問煩了,什麽老師、老師,我死了你怎麽辦?你也要活下去,自己走路,為什麽不把教理搞清楚呢?
  以上所講是印度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的看法。那麽,現在講到在中國方面,天台宗智者大師創立的 “止觀 ”派呢?
   止觀雲,若論利鈍者,法行利,內自觀法故;信行鈍,藉他聞故。
  在中國佛法,天台宗修止觀的智者大師對法行、信行又另有看法。智者大師是中國的小釋迦,他等於當時中國的現代佛。智者大師的判教說,人的根性有利根、鈍根。所謂利根,是絶頂聰明的利,像快刀一樣快。利根的人是可愛!你叫他嚮後轉,他不轉,後面一定有人打我,倏地他走了!叫笨人嚮後轉,挨了耳光還莫名其妙,怎麽有人在後面打他呢?利、鈍之人差距懸殊。
  智者大師說,法行人利,靠自己內在參究用功,觀心進來,信行人鈍,靠佛菩薩、善知識幫忙指導,不是自己參悟來的,問一點懂一點,不問則不懂,這就是鈍根。所以禪宗祖師馬祖有時候駡弟子 “鈍根阿師 ”,就是這個道理。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歷法觀察故。或俱利,或俱鈍。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已上且約三師所說。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禪。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歷法觀察故 ”。但反過來說,真的利根的人,信行不同,一聽說空,一句話,已經到了!空嘛!就空下去了!禪宗有一輩子就說一句話的,隨便什麽人問他,他衹答 “莫妄想 ”,很多人因這句話而開悟,不妄想就不妄想了嘛!可是我們都是鈍根,兩腿一盤,師父叫你莫妄想,你還反問怎麽莫妄想?此即鈍根。莫妄想還盤腿幹什麽?站着也好、躺着也好、坐着也好,莫妄想就是了嘛!
  所以說 “信行利,一聞即悟 ”,這是真信。如果聽了以後,還要打坐三十年修到不妄想,那就是 “法行鈍 ”, “歷法觀察故 ”,靠這個方法慢慢研究觀察纔達到。
   “法行利、信行鈍;信行利、法行鈍 ”這是兩種相反的說法。
   “或俱利,或俱鈍 ”。另外,有信行、法行俱利,也有信行、法行俱鈍的人。這是講人的根器各有不同。佛法叫 “根器 ”,用現代心理學名詞叫 “性嚮 ”不同;用醫學來講,頭腦不一樣,有些人鼕瓜,有些人西瓜,有些人南瓜,各人腦瓜子不同。
  他說有些人 “或俱利 ”,信行與法行兩者皆利,悟性非常高。譬如昨天跟同學討論到,有些人記憶力非常好,大概現代青年的腦子都訓練到這種程度,很會考試,那我真是佩服。老實講,現代的聯考,叫我考,我寧可不讀書,一定考不取。現代許多年輕人,腦瓜記憶力之好,沒有話講,當然是死記的,聯考過了問他,什麽都忘了。雖然記憶力好,悟性卻差得很。有些天才悟性特別高,你叫他記一樣東西就不行,記性差。腦子前後左右的部分不同,用處不同。
  有些人兩樣都利,又有信心,修行又好。然而往往有些人,修行好,信行沒有了,看到佛滿不在乎!認為自己與佛差不多,這是信行差了!有些人盲目地變成迷信,不研究佛法。有些人兩樣都鈍,鈍得氣死人,像用一把鈍刀裁紙,很麻煩。
   “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 ”。再分析,有些信行的人聞慧利,一聽就懂,但是功夫證不到。有些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叫他住茅棚閉關打坐,本事大得很!叫他講經說法,結結巴巴講不出來,般若講成 “菠菜 ”;真如講成 “斤如 ”(臺語),這就沒有辦法!
    全心是三藏
   “已上且約三師所說 ”。以上舉出佛弟子印度兩派和中國天台宗智者大師等三種說法。
   “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禪 ”。
  後世學佛的人,不可偏執某一方面,或者認為衹要修行,不看經典纔對;或者執著衹要看經即可開悟,不需修禪,有所偏執就錯!
   “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 ”。如果真正明心見性,悟到了一心,那麽這些偏差沒有了。 “則何心而非教 ”,這個時候一切教理自然通達,這是真的,現在大傢流行講禪宗,不是那麽容易啊!禪宗真正悟了,所有經典,沒有看過的,拿上手都看懂了,不要人傢教的,如果你相信自己有點道理,千萬不要這裏悟了,那裏看經卻 “誤 ”了,那就更糟糕!真正悟了,所有經教的道理,世間一切學問拿上手,人傢要學五年,你幾個鐘頭就會了。智慧的靈光自然顯現,這是真的,什麽理由?心的力量,真正悟道,心就有這個力量,所以說 “若得一心萬邪滅矣 ”。懂了一點,其他千百樣都懂了, “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 ”,一切世間學問、出世間學問,總綱抓在手裏。
   “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心與教兩面都說了。真地悟道、明心見性,什麽道、什麽法,你統統徹底瞭解了。所以說何心而非教,何教而非心,沒有差別!
  以上是一段。接下來又是另一段,也就是修止觀的要點,比如大傢念佛一心不亂就是止,如何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就是觀。乃至坐禪的人,一念清淨、一心不亂即是止;如何開悟就是觀。又等於修密宗的人,如何念咒子觀想開悟?觀想成就即是生起次第,包括了止,然後由生起次第達到萬緣皆空的圓滿次第就是觀。如果拿止觀二字言,一切佛法大乘、小乘、三藏十二部都是止觀,沒有不修止觀而能成道的。止觀是因,果是定慧,定慧等持,自然能成就、得道、了生死。
  這裏引用智者大師天台宗的止觀法門,學禪不要輕視天台宗止觀法門。第一、先瞭解小釋迦智者大師;第二、止觀法門包括一切佛法的修持。譬如西藏密宗黃教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廣論》的修持方法,全是止觀,止觀是一切佛法的正統修法。
  但是有一點要搞清楚,我們修天台宗止觀,坐在那裏打起坐來,呼 ——吸 ——呼,然後聽聽鼻子,問他修什麽的? “修止觀 ”,笑話!這樣就叫止觀?那不過是呼吸、調氣,是修止觀法門開始調整的步驟而已!
  然而後世的人就把那個抓着當止觀,於是乎幾十年打坐,一天到晚聽呼吸、觀鼻子。你觀這個鼻子做什麽?鼻子兩個煙囪,等斷氣後,不過是一塊臭肉。而且你猛觀氣幹什麽?氣是你管得住的嗎?那個氣被鼻子吸進來,一定要出去,出去又吸進來,你管它幹嘛!你想把氣管住不吸、不呼,不可能的。
  所以為什麽大傢修止觀不能成就?都是拿到草紙當公文、雞毛當令箭。現代人很好玩,問他修什麽?修止觀,接着不要問了!他坐在那裏搞鼻子呼吸,還以為這個就是止觀。還有些人問他打坐幹什麽, “守丹田 ”,肚子修得大大的。女孩子尤其不能註意丹田,註意丹田非出毛病不可,要人命的!至少變得月經不正常。有些人一打坐,喲!氣脈通了,任督二脈通了,結果一臉烏黑,搞得肝髒發炎,神經緊張;再不然紅光滿面,血壓高,真的,不是跟你們開玩笑。所以不管止觀不止觀,必須先把教理搞清楚,纔來談修持,不要亂搞。
  以前我經常提到,有一古人說人生衹有三件事,不是自欺就是欺人,再不然被人欺。一般人一輩子就是做這三件事,自己還認為很高明。有時自欺,天大、地大、我大,我最了不起;再不然欺人,有一點雞毛蒜皮的功夫,氣通了,告訴大傢這樣通、那樣通,害別人生了病都不知道;或者被人欺,人傢靠近你耳朵秘密傳你一個方法,你把它當寶貝,不能講。佛法是公開的,凡是道是天下的公道,是大傢的,沒有什麽可以欺人的地方。現在我們來談這個道理。
    這是倒黴大團圓的地方?
  更約智者大師對法行二人,以止觀安心,隨四悉檀意,以逗機宜,俱令入道。
  佛法到了中國,天台宗智者大師把信入、法入兩種人的修行方法,歸納為止觀法門,修習止觀法門可以得到四悉檀。悉檀是梵文,很難翻,我們不講教理,不然又是一大堆理論,聽起來很麻煩。
  智者大師歸納出佛法修持的方法,達到了四種很高成就的境界,使任何一種根器的一般人皆可入道。
   師即問言,汝於定慧,為志何等。
  這是智者大師的教育方法,等於一個學生來報名學佛,先要問他為什麽學佛、打坐?為什麽要求智慧、修定? “為志何等 ”,為什麽學佛?
  幾十年來的經驗,我也常感覺到,第一句話很重要,有些人很幹脆,我說年輕人好好地人不做,來學佛打坐幹什麽?他說想練功夫,噢!我說這樣啊!那你到功夫館去,佛法裏有個什麽功夫?就是給你坐好也要四、五十年工夫,你頭髮都白了!父母養你二十幾年,結果你來學這一套連吃飯都吃不飽的事,你學了幹什麽?學佛是學空的,不要負了親恩又負了佛恩。如果說我想成佛,那還差不多,但是幾十年來沒有聽到一個敢說這種 “狂話 ”。
  從某一角度來看,這種 “狂人 ”,很值得欣賞,其狂亦可觀也!但是沒有這樣氣魄的人。再不然問學佛幹什麽? “人生沒有什麽意思 ”,人生沒意思跑來學佛?學佛就有意思啦?你的觀念是人生沒有意思纔來學佛,難道學佛都是倒黴來學的?我這裏本來有一幅對子;
  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裏。
  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傢言。
  人傢說老師這幅對子好,我說這幅是挂在外面做招牌的,裏面有幅真對子: “發財不相見,倒黴大團圓 ”。有錢得意之時不見人影,人生沒有意思纔跑來學佛,你說那佛傢是什麽呢?這不成了倒黴大團圓的地方嗎?!
  這都不是佛法的道理。還有一些人,唉呀我想了生死,我說你對生死有沒有經驗?當然沒有死過,那你了個什麽生死?講得恍恍惚惚。我這個話不是在跟諸位講笑話!換言之,在坐諸位要弄清楚為什麽研究這個?晚上的日子好過得很耶!買一張電影票去修止觀,隨便到哪裏玩都很好,跑到這裏來搞這個,這個玩意是什麽?別弄錯了。
  所以智者大師問人傢 “為志何等 ”?為什麽學佛?你的立志是幹什麽?
   其人若言,我聞佛說,善知識者,上四月形光,漸漸圓著,又如梯蹬,漸漸增高,巧說轉人心,得道大因緣,志欣渴飲,如犢逐母,當知是則信行人也。
  假定有一種人,智者大師的經驗,你問他來幹什麽?他說我聽佛說的,善知識明師很重要,明師像天上的月亮,漸漸光明,越來越圓。大善知識又像登樓的梯子一樣,讓人漸漸登高。大善知識的善巧說法能轉人心,是使人可以得道的大因緣,所以對於老師我非常仰慕,希望你教我,好像小牛跟着母牛,左轉右轉,老師早、老師好、老師不得了、偉大 ……一大堆。當知這一類人是信行人。此信行還不是大信行人,往往在某一段時間有興趣而已,或者此信有一點問題,什麽問題?盲目信。
  你說老師怎麽樣,老師是人,釋迦牟尼佛也是人耶!看《金剛經》就知道,《金剛經》講得最平實: “飯食訖,收衣鉢,洗足已,敷座而坐 ……”,佛化緣回來吃飯,飯吃飽了,把衣服整理好,鉢洗好,腳上沾了泥巴洗幹淨,然後鋪好坐墊準備休息 ……,就是這麽平常。金剛經並沒有說佛出門走路離地三尺、一身放光等等。
   若言,我聞佛說,明鏡若不動,色像自分明,淨水無波,魚石自現,欣捨惡覺,如棄重擔,當知是則法行人也。
  另有一類人,問他為何學佛?因為他瞭解一點佛法,或者東聽一點、西聽一點,道聽途說,或者看經論,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他也許這麽說,如果心裏沒有妄念,一切事相像在玻璃境中一樣,照得清清楚楚;又如淨水無波,水中魚石看得明明白白,討厭自己煩惱、妄念多,腦子不清淨,想來跟老師學打坐,求解脫。這一類性嚮動機來的,接近法行人,衹想從功夫路綫來,不想從學理路綫下手。
   “ 既知根性,於一入所八番安心 ” 。智者大師的教育,學生跟你學,你要先瞭解他心理的動機為何?觀察他根器的利鈍,如果是一把鈍刀,你的教育法是找一塊磨刀石,叫他天天去磨;利刀不能再磨了,再一磨就要發瘋了!利刀要想辦法使他鈍;鈍刀要想辦法使他利,這是佛法的教育法。
  你知道了此人根性,對於此人要使他自己能夠安心、能夠明心見性。
   咄,善男子,無量劫來飲狂散毒,馳逐五塵,升沉三界,猶如猛風吹兜羅毦,大熱沸鑊煮豆升沉,從苦至惱、從惱至苦,何不息心達本,以一其意。
   “咄 ”等於發脾氣駡人。智者大師的教育法多半第一棒就打下去,咄!善男子,你要曉得一個人的生命,從無量劫以來都在飲狂散毒。以佛法看來,世界上沒有一個正常人,都是精神病、狂人,心裏發狂,如中毒一般,追逐色聲香味觸五塵,在三界中升沉,在男女的觀念裏滾來滾去跳不出來,像打擺子一樣,今天清淨一點,明天又不清淨,後天又清淨起來。被一股風力吹動,好似猛風吹木棉花,以中國的語言表達,就像三、四月開在楊柳樹的白花,微風一吹,漫天飄散,兜羅毦像柳絮一樣輕。
  他又說人身無始劫以來,像在沸騰的熱油鍋中煮豆子,上上下下翻騰不已。唱京戲的有兩句話 “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比滾油煎 ”,倒是很恰當地形容了這個人身。人身在滾燙的油中還跑得滿快樂, “從苦至惱,從惱至苦 ”,由痛苦到煩惱,由煩惱到痛苦;不要看成玩文字,苦和惱兩樣,煩惱是輕微的痛苦;嚴重的煩惱就是痛苦。
   “何不息心達本 ”,何不把心念休息下來, “狂心頓歇,歇即菩提 ”,就回到生命的本來,即佛的境界,一放下就息心,回到本來面目。禪宗祖師這句話了不起, “本來面目 ”——中國禪宗祖師所創,此話用了幾千年,很簡單,仔細一想真厲害,人活了一輩子,自己面孔長得什麽樣子?不知道。我是沒有看過自己長得什麽樣子,不曉得諸位看過沒有?世界上真正準確的鏡子很少,就算準確,鏡中影像左右相反,鏡子裏看的也不是我們本來面目。我們活了一輩子,本來面目看不見,因此 “生不認魂,死不認屍 ”,人活着,自己靈魂什麽樣子,沒有看過;死了以後靈魂回轉來看自己屍體,不認得。
  最近有位同學翻譯了一本有關投胎研究的書,西方心理學家做實驗,以催眠術使人回憶投胎的過程,內容牽涉很廣,頗有研究價值。催眠回憶時敘述媽媽前生是他什麽人,爸爸前生是他兒子,投胎成為雙胞胎時兩人吵架,一個要紅頭髮、一個要黃頭髮,各人搶 “屍體 ”等等,很妙的一本書。
   “生不認魂,死不認屍 ”,衆生自己的本來面目沒有看過,所以要息心達本,認識我們心性的本體。
   “息心達本 ”就是明心見性。 “以一其意 ”是方法,在沒有明心見性以前,修持止觀衹有四個字: “以一其意 ”,把意識專一起來。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 ”。專一意識,沒有事情辦不成。觀心也是意識專一,佛經八萬四千法門,真正修持方法就是一句話: “係心一緣 ”;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 “製心一處,無事不辦 ”,若能心念意識專一,身心便有轉機,衹看大傢能不能專一!
  譬如現在很多同學學佛、學打坐,為什麽沒有效果?因為不能 “以一其意 ”。有的也是偶然瞎貓撞上死老鼠,撞到一下子而已。一些人學佛好些年,外表看起來在打坐,裏面熱鬧得很!又要聽呼吸,又要念佛;這裏有思想、那裏又腿痛;這兒腳發麻、那兒又有聲音來,吵死了!一會兒又討厭人傢從你前面走過、一會兒又怕風,你看你那個意在那裏鬧得厲害!真一心,或者一句佛號,專一其意,沒有什麽睏難,就是一句話: “以一其意 ”。總之沒有境界、沒有效果,是因為你的意不能專一。
   第五十四章 無花休怨春
  
  上次提到止觀是定慧之因;定慧乃止觀之果。修道學佛基本上要先能做到定,要得定則先要得止。而且世界上所有宗教凡求出世法的,都必須要修止、修定。像現在各位的打坐乃至淨土宗、密宗、禪宗的方法,拿止觀的道理來講就是要求止。 “止 ”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譬如大傢靜坐,不管功夫做得多麽好,內在的思想、意念能否永遠停在某一處呢?做不到!比方拿念佛來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就已經是兩個念頭了,再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已經是四個了。這個念頭總歸不止。不止的道理何在呢?套個佛學名詞乃因為我們用的是生滅心。我們的思想、念頭一個一個來,就像波浪似地此起彼落,而且還是不連貫的,中間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隨時會插進來,這是讓人很討厭的事。
  不管哪一宗,哪一派,用哪個方法,當你覺得自己坐得很好時。嚴格來講,這個自己覺得坐得好,都是屬於生理感受的狀態。因為人都是忙亂慣了的,一旦上坐,腦神經及身體的肌肉都休息下來,當然會有一種很輕鬆、舒服的感覺。很多人卻以此種感覺而覺得修道很有用處。其實我們仔細想想,這是生理在一個休息狀態所得到的必然結果。換句話說,即使你不盤腿打坐而是躺在床上穩穩睡上一覺,精神也會很好、很舒服。至於內在的思想、念頭不管你功夫做得怎麽好、它幾乎沒有停止過。所以,世界上學佛修道的人那麽多,不管哪一宗、哪一派,意念從來得 “止 ”的究竟有幾個呢?
    止不了就空不了
  這個止在禪宗而言就是 “截斷衆流 ”,因為我們的思想就像一股流水一樣永遠地流下去,要如何才能把它給截斷呢?當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未來的念頭還未來的中間,這個念頭就是空,止於這個空上面,就把它給截斷了。不管修哪個法門,意念若無法做到止於專一,那麽所有的工夫都是白費的。想要了生死那是不可能的,想成仙、成佛也不可能,衹能說是在玩弄自己。以這個道理來看就不難發現世界上所謂修道、做功夫的人往往難免在自欺、欺人,不然就是被這個法門所欺。
  要再次提醒大傢的是,不要把靜坐上一點寧靜的感覺當作是功夫、是佛道。懂了這個原理之後再來研究如何使意念專一得止。
  以我們現代醫學的道理來說,意念不能止就是腦波不停地在跳動。假如意念專一的話,腦波跳動的就呈現不一樣而變成平靜得多。然而對初學靜坐的人而言,生理上的障礙會把意念給牽走,如腿痛發脹等感覺,雖然一邊在念佛或持咒,但心裏頭卻在叫痛,這都是意念在波動,因此無法專一。
  若不能得止,學佛都是空談。四禪八定都達不到就想着要開悟,大有問題。然而我們大傢在道理上卻都是悟了的,凡是中國人都知道四大皆空,人生如夢,大傢在勸人傢時都是如此慰藉對方的。但是當事情真正降臨自己頭上時,卻是半點也空不了。為何空不了呢?衹因為意念不能止。因此真正的修行,釋迦佛告訴我們是: “製心一處,無事不辦。 ”上次我們也曾提到過。今天有位同學問:何謂無事不辦?衹要心境專一能夠做到,要入定就入定、出定就出定,要智慧開發智慧、求神通會發神通。出世也好、入世也好,都可以做到,問題就在於我們無法做到製心一處。
  這個道理我們知道了!再來看永明壽禪師的原文。
  他老人傢首先贊嘆修定的重要。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苦集得一。則不輪回。無明得一。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六弊得一。則度彼岸。唯此為快。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 ”。這同我剛剛提到的 “製心一處,何事不辦 ”是同樣的意思。 “苦集得一,則不輪回 ”,這苦集二字乃四聖諦中苦集滅道的苦集。一切凡夫在未得道前都在痛苦中,如生老病死等苦。佛說一切衆生以集苦為樂,就好像我們把吃苦瓜當成是好味道。若不集苦為樂就是滅道,得了道滅一切苦。 “苦集得一 ”雖然是凡夫,若能修到意念專一, “則不輪回 ”,可以避開生死不入輪回。 “無明得一,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 ”,拿十二因緣來說,無明煩惱若能得到定境,專一了就不會有後面的十二因緣而了生死。
   “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 ”,得了止,意念專一以後不起無明了,因為無明在專一中,因此叫 “摧折大樹畢 ”, “故不造新 ”,有許多禪宗祖師悟了以後,他們描述自己的生活是 “隨緣消舊業,更不造新殃。 ”把過去的業力,善、惡的債都還光了,現在連一毛錢的賬也不賒欠了。悟了道的人如何能做到衹還舊債而不欠新賬呢?必須要做到專一。所以說 “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 ”
   “六弊得一,則度彼岸 ”,六弊即六根。得止專一以後六根自然不違越,甚至空了,就得道了而登彼岸。
   “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一切經典上,佛用各種善巧方便的方法,用種種因緣、種種譬喻說了那麽多教理,無非是讓我們認識清楚了,很高興去修定、修止,這在佛學名詞上就叫做 “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
    符咒的奧密
  我們在這裏先插一個故事,大傢都知道有畫符念咒之事,比如喉嚨被魚骨頭刺到了,拿個符這麽一畫,這杯水喝下去就好了。這是小事情,還有許多大的也很管用。這種咒語畫符很容易學,但是多半都不靈,為什麽不靈呢?因為精神意念無法專一。尤其是我,學了這些一定不靈,因為我不信嘛!其實不是符與咒語靈到什麽程度,而是每個人的精神力量就有如此偉大。衹要你專一,隨便怎麽畫都靈!學畫符念咒的有一句老話: “不會畫符,為鬼所笑 ”。畫符降鬼,符不會畫,鬼都笑你。有些符字很多,而且還有上古時代的字,術者都要認得會寫,他一枝筆拿來哈一口氣,呼吸閉住,一口氣就把這符給畫完,而且中間還不能有第二個思想,必須全神貫註在這枝筆上來畫符,這張符纔靈。我們誦經、持咒的道理也一樣,所以以止安心有如此的重要。
   如何開發記憶力與智慧
   又善男子。如天元旱。河池悉幹。萬卉焦枯。百𠔌零落。婆伽羅王。七日構雲。四方淫雨。大地沾洽。一切種子皆萌芽。一切根株皆開發。一切枝葉皆鬱茂。一切華果皆敷榮。
  這裏說明修止是學佛的第一步,等於夏天大旱到處一點水都沒有,得了止以後就好像天上有甘露降下來,幹枯了的百草都會重生。婆伽羅王,就是佛經上的大竜王,以七天的時間興雲施雨。得了止後有什麽好處呢?下面就是它的形容:一切種子皆萌芽,一切根株皆開發,不但此生的記憶恢復,就是很多劫以前的事你也都會清楚。假如過去讀過書的,得了定以後智慧開發了,詩也會作,文也會寫了。因為在阿賴耶識田中,我們過去的種子還在。我們過去的種子不起作用,那是因為我們不在定中,因此無法發生作用。
   “一切枝葉皆鬱茂,一切華果皆敷榮 ”,譬如大傢學佛都想得神通,其實神通是修道的枝葉,悟道纔是根本。
    無花休怨春
   人亦如是,以散逸故。應生善不復生。已生善還退失。禪定河幹。道品樹滅。萬善焦枯。百福殘悴。因華道果。不復成熟。
  我們一般人為何變成普通人而不能得道,因為自己 “散逸 ”,散是散亂,逸是放逸。所以應該生的善根沒有發起。不能說我們全都是壞人,我們前生也曾做過好事,可是我們沒有定力,以致於前生的善根發不起來。而且人因為散亂、放逸而嚴重到 “已生善還退失 ”,這一生一些善根剛剛萌芽的,因為你散亂、放逸,這點善根也退失掉了。 “禪定河幹,道品樹滅 ”,禪定之河也幹了,得道也沒希望了。 “萬善焦枯、百福殘悴 ”,放逸、散亂的果報會使得我們的萬善焦枯那麽嚴重,而且所有福報因為沒有得定也都憔悴了、凋零了。 “因華道果,不復成熟 ”,修定是因,成道是果,因為不修定,所以不復成就。
   若能閑林一意。內不出。外不入。靜雲興也。發諸禪定。即是降雨也。功德叢林。暖頂方便。眼智明覺。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
   “若能閑林一意 ”,我們打坐做功夫,不管念佛或是空觀也好,假使能做到衹有這一念,就叫做閑林一意。 “內不出、外不入 ”,我們的念頭不嚮外攀緣想東想西,外面的境界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做功夫。 “靜雲興也 ”;這就是初步達到靜的境界。
   “發諸禪定,即是降雨也 ”,靜的境界不是定,而是定的前兆。他比方說,我們修定的人若是意念專一了,而內不出、外不入時,就好像在下雨前天上起雲了,這個形容得非常好。明白一點地說,各位學靜坐的,一上坐兩腿一盤、手一擺準備靜的時候,此時最靜,你把握這一刻就對了,再過一下子就不靜了。真的是不靜嗎?其實不然!雖然坐到後來腿脹腳麻腰酸,其實正是靜雲興也。就好像天之所以會下雨是由於地上的水氣經過蒸發上升,碰到冷氣團就凝結成雲霧。
  其實衹要心理靜到極點,念頭一定,生理的變化就是靜雲興也。衹要這一點認識清楚了就可以慢慢做功夫了,而一般人所謂的打通任、督二脈、三脈七輪,其實在教理上都是屬於靜雲興也。
  然而一般我們做功夫,由平靜使生理起變化而裏面的念頭就跟着跑出來了,而覺得這裏酸、那裏脹,因此無法做到內不出、外不入,往往功夫就到此為止而無法再進步。
  假如你能認識這些現象不過是定的前兆,靜雲興也。進一步纔可以談到如何發諸禪定,到了這個定境界就轉入意念的境界了,不要被生理轉着走。一轉入這個境界 “即是降雨也 ”,頭頂上慢慢清涼而有甘露水下來,也有一個名詞叫醍醐灌頂。甘露下降,頭頂清涼是開發定的境界的前兆。在教理上還未到初禪而是輕安, “輕 ”是身體變得輕巧,走起路像樹葉在空中一樣地舒服; “安 ”是安詳,所有的病痛都沒有了。所以叫輕安,而且一定是從頭頂上發起。跟着下面得到定了以後, “功德叢林 ”,佛教育我們要修功德,到了定的境界一切功德才能成就,就像原始森林一樣的茂盛。 “暖頂方便 ”, “暖 ”以密宗而言,就是發起拙火,得暖的話打坐腿就不會麻了,慢慢地全身發暖,暖了以後就柔軟了,不管是九十幾或一百幾,得暖以後原本硬化的老骨頭都會變成像嬰兒般。 “頂 ”,是開頂,到達了頂,氣脈就全通了,有一天身體機能壞了,就可以很瀟灑嚮親朋好友道別而來去自如,衹有很輕微的不適而不痛苦。若功夫衹到暖位想生死來去自如是做不到的,腿還發麻的就差得更遠。 “方便 ”,就是方法,在修行的過程中不同的程度要用不同的方法,到了四加行的暖頂位後,所有修行的方法纔會清楚。
   “眼智明覺 ”,智慧的眼睛打開了,一打開書就知道這是正法或是邪法;或是明了它是講哪一種漸次所用的方法。 “明覺 ”,是自己悟了。 “信忍 ”,因為對於佛法有了真正的體悟,因此生起堅定的信心得以安住,而不會被自己心理上偶爾現起的煩惱所幹擾。 “順忍 ”,乃至於有人無理地打駡也不會動氣,而是自然地寬宏大量及無限的慈悲。 “無生寂滅忍 ”,萬緣不起,一念不生。這是講到由靜到定的初步就能生起那麽大的功德力量。
   第五十五章 一瞬光衣送夜穿
  
   乃至無上菩提。悉皆剋獲。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生其善根。是名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上次講到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乃至由定而達到 “無上菩提 ”,即大徹大悟, “悉皆剋獲 ”。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 ”,不管大小乘的經典所講的道理,都是它的善巧方便,用種種因緣來比喻。總而言之,經上所贊嘆的是修止修定的重要,由止而生出一切的善根。由這些善巧方便歸納起來的叫 “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
   又善男子。夫散心者。惡中之惡。如無鈎醉象蹋壞華池。冗鼻駱駝。翻倒負馱。疾於掣電。毒逾蛇舌。重沓五翳。埃藹曜靈。睫近霄遠。俱皆不見。
   “又 ”,再說, “夫散心者,惡中之惡 ”,人的犯罪行為都是由於心亂而引起的,因此散亂心是罪惡中的罪惡。我們犯罪的動機都是在於自己心念的錯誤,即散亂的關係。 “如無鈎醉象蹋壞華池 ”,這裏說散亂心的罪過很大,就像那個發瘋的象。尤其是在印度、泰國,神經病的象發狂了隨便就把人用鼻子一圈,隨時都可以殺死人。 “冗鼻駱駝翻倒負馱 ”,等於北方的駱駝,駱駝疲勞了,它的鼻子變相了,這個由它的呼吸可以看得出來。背上馱的行李馱不動了,都掉下來。 “疾於掣電,毒逾蛇舌 ”,這個散亂心一來,壞得不得了,破壞一切事業快得像閃電一洋。就像毒蛇吐舌頭一樣。所以一切犯罪的心理就如此産生。 “埃藹曜靈 ”,它使你看不清天上的星星。 “睫近霄遠,俱皆不見 ”。它是形容散亂心是最大的無明,把一切都遮蓋住了。心不能專一就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得定之利
   若能修定如密室中燈能破巨暗。金篦抉膜。空色朗然。一指二指三指皆了。大雨能淹囂塵。大定能靜狂逸。止能破散。虛妄滅矣。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破其睡散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
  假使能從散亂心中修定,打坐衹是修定練習的初步,並非打坐就是定,定指的是意念的專一。假如能修定,等於暗室中的一盞明燈照破了千年黑暗。佛經上比方,我們之所以不能明心見性是由於被一片無明所遮蓋,無數劫來都是一片黑暗。衹有智慧的明燈,這一點亮光才能照破幾千億萬年的黑暗。 “金篦抉膜,空色朗然 ”,中國古代的針灸,可以用一支銀針把瞎子的眼睛給治好,瞎子都看得見了。 “一指二指三指皆了。 ”瞎子本來什麽都看不見的,因這一施針,一個指頭、兩個指頭、三個指頭都看得見了。
   “大雨能掩囂塵,大定能靜狂逸 ”,這是兩句名言,比如有些城市的空氣污染灰塵彌漫,一陣大雨下來空氣都整個幹淨了。真正得了定,一切狂心,無始無明一概都拋掉了。 “止能破散,虛妄滅矣 ”,修止可以破一切的散亂心,一切的虛妄煩惱心。因此修道的第一步,要先能做到止。所以佛經上許多地方用各種方法,因緣比喻,無非是贊嘆教導我們如何修止。 “破其睡散 ”,普通一個人的生命,不睡眠會死人,失眠精神會崩潰的。但是一個真正的修道人是沒得睡眠,因為睡眠是大昏沉。有時打坐用功到相當的程度,你的睡眠也會相對地減少。因為我們普通人睡眠的習慣有晝夜的概念,是對立的。而做功夫的人往往把這種對立的習慣給破解了,能拉長了。有時說不定三天三夜不用睡,如果躺下一睡三天三夜也可以睡得着。甚至功夫到了,根本不需要睡眠。所以,財、色、名、食、睡,衹是習慣。至於它的原因,拿科學的道理來說是很簡單的,因為睡眠是為了休息,而一個真得定的人隨時都在休息中,因此他可以不需靠睡眠來休息。人之所以要睡眠,是因為日常生活中散亂心太厲害,精神消耗很嚴重,所以需要睡眠,由這個止的定把它補充回來。 “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 ”,歸納起來這個叫對治法門,對治散亂、睡眠(包括昏頭昏腦)。
  尤其是年輕的同學都有一種通病,雖然年輕但頭腦是昏的,經常覺得後腦就像一塊硬板一樣灰蒙蒙的,年輕人之所以看書看不進,是因為腦子被蒙住了。但是為了考學校便拼命地用被蒙住的後腦看書,因此眼睛就近視了。其實,此時要休息一下或看不懂的地方跳過不看,把一本書來回看幾次就自然看懂了。如果在看不懂的地方硬是盯着一個字一個字看,眼睛不近視、頭腦不崩潰纔怪哩!年輕時腦子便大半都在昏沉中,這是什麽理由呢?是生理問題。因為年輕人的腦子尚未成熟,人的腦袋要在六十五歲到七十歲之間纔真正地成熟,纔長得健全。所以為人父母的要清楚,孩子 “笨 ”一點好,慢一點成熟也算是後福嘛!不然就像水果一樣早熟早凋謝,這是人類的悲哀。如果年輕人想把腦子早日充實,使智慧開發,除非修定。這是講到睡、散亂聯想起來告訴大傢的。
    一瞬光衣送夜穿
   又善男子。心若在定。能知世間生滅法相。亦知出世不生不滅法相。如來成道。猶尚樂定。況諸凡夫。有禪定者。如夜見電光。即得見道。破無數億洞然之惡。乃至得成一切種智。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即會真如。是名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
  一個人真得定了, “能知世間生滅法相 ”,這是佛學的名詞,換句話說一個得定的人看社會上一般的學問一看就會,都看得很清楚。而且對於宗教,哪個有問題,道理對與不對自己很清楚不需問人。因為自己有了智慧,因此對於出世間不生不滅的現象都知道而不需求人。以下是永明壽禪師語重心長的話。 “如來成道,猶尚樂定 ”,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都是已經成了道的人,他們現在一天到晚在做什麽事呢?都在定中,成了佛的人 “猶尚樂定 ”,還在入定。 “況諸凡夫 ”,何況是我們未得道的人,更應修定。
   “有禪定者,如夜見電光 ”,得到禪定的人,好像夜裏看到電光。 “即得見道 ”,電光一閃什麽都看清楚就頓悟了,這個智慧的亮光一動就破除了無數劫來的惡業。 “乃至得成一切種智 ”,禪宗所謂的開悟或明心見性也是得到一切種智的成就;所有世間、出世間的智慧叫做差別智。所謂一切種智,指萬法都是從這個種出來的。換句話,即一了百了、一通百通。悟了道以後一切學問、一切經典不用人教都看懂了。以這個來做為自己是否已開悟的一個測驗標準。不然很多人有一點小境界都說自己開悟了,結果是誤盡天下的蒼生。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即會真如 ”,經典上像這類的方便說法就歸納為 “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 ”,第一義,就是明心見性,不可說、不可說,至高無上的道理。
    牛馬狗猴的人生
   其人若言。我聞寂滅。都不入懷。若聞分別。聽受無厭。即應為說。三惡燒然。駝驢重楚。餓鬼饑渴。不名為苦。癡暗無聞。不識方隅。乃是大苦。
  有些人生來個性不同,他說,你講佛法我聽不進去,不過聽着玩玩可以,腦袋裏卻始終進不去。 “若聞分別,聽受無厭 ”,假如講別的東西,如世間一般學問,這種分別的道理卻越聽越有味道。碰到這種性嚮的人,就應該跟他講 “三惡燒然 ”,三惡即貪嗔癡。 “駝驢重楚 ”,人若被欲望睏住了就像駱駝或驢子一樣,拖着一大堆東西。另一種漂亮的名詞叫責任感。拿佛法來講,很對不起,責任感就是駝驢重楚,把痛苦挂在屁股後面一道走。然後再說,你看我多偉大,拖着那麽多責任。
  以前我曾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人死後去見閻王,閻王一查他上輩子做得還不錯,還可以投胎做人,但是壽命衹有二十年。這個人一聽就嚮閻王講,拜托我不去了,你叫我去投胎做人,纔剛長大,就在二十幾的黃金時代就要死了,這有什麽味道呢?無論如何求你老人傢給我加點壽元。閻王說:我沒辦法,幫不上忙。但是這個人拼命地要求,閻王很討厭而且公事又忙,就講:你吵什麽呀!囉嗦!你在旁邊等着,看有哪一個不要命的再把他的分一些給你吧!最後有一個傢夥一來,閻王一查說:你不行啊!你很壞!你要投胎做馬二十年。那個人一想做馬那麽苦,因此搖頭說:故然我已經錯了,但求你老人傢給我減一點吧!閻王說:不行啊!這個我做不了主。但是他拼命要求,閻王一看說:你覺得壽命太長,他覺得壽命太短,你倆私底下商量,跟我沒有關係。
  要做馬的跟那人商量:老兄我把十年馬的壽命給你,我去做十年馬,你去做三十年蠻好的!這個人已經有三十年的壽命了,還站在那裏等。
  等一下有一個人來,閻王一翻薄子說:你這個人壞極了,要做牛二十年,最後還要被絞成碎肉包餃子。這個人一聽說道:我懊悔啊!能不能讓我少做十年牛。閻王說:你去找那個人商量看看。這個牛說:老兄我給你十年,我做十年牛。這個人已經有四十幾的壽命了,閻王說:你可以走了。這個人說:我做人四十幾纔到中年就要死掉,我在這裏不妨害你辦公,讓我多等一下,看有沒有不要命的再給我來一點。
  又有一個來了,閻王一看:不行!你壞得很,變狗二十年。做狗的也要求分十年給他。最後來了一個,閻王一看:這個人愛動腦筋、心思多,但沒有大好也沒有大壞,變猴子二十年到山上吃果子去!這個猴子想想也不好玩,也要求分了十年給他。閻王說:你已經有花甲子年大壽了,可以滾蛋了!於是就把他給趕走了。
  所以,我們真正做人二十年;後來結婚是做馬的階段,給人騎在上面拿鞭子趕;三十到四十歲,孩子生了一堆是做牛的階段拖着走;四十到五十歲,兒女長大了變成給兒女看門,是做狗的階段。到了五十到六十歲時,連看門都不要你,衹好在公園曬曬太陽、抓抓癢,就是做猴子的階段。
  在坐的各位很多都是在做牛、做馬的階段,這就是駝驢重楚。人生就像駱駝、驢子及牛一樣,後面拖着一大堆,然後就覺得自己很偉大,人生責任如此。這個 “楚 ”,就是苦楚。 “餓鬼饑渴 ”,你告訴創建人生的境界,現有的就有駝驢重楚這些痛苦,而死後的果報就是餓鬼饑渴。 “不名為苦 ”,他說這類人,真正的道理聽不進去,但是你跟他講其它的知識他很有興趣,你要告訴他上面我們所講的世間上的苦都不算苦。
   “癡暗無聞,不識方隅,乃是大苦 ”,沒有真正的智慧,沒有頭腦, “無聞 ”,沒有學問。 “不識方隅 ”,人生的方向都認不清楚,這個纔是真正最可憐的人生、最痛苦的人生。
   勸君會得真止觀 無上佛道彈指間
   多聞分別樂。見法法喜樂。以善攻惡樂。無著阿羅漢。是名為最樂。從多聞人。聞甘露樂。如教觀察知道。遠離坑陷。直去不回。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
   “多聞 ”,即學問淵博,融會貫通。 “分別樂 ”,知識多了本會妨礙修道,但是能融會貫通則萬法歸一不會妨礙修道。 “見法法喜樂 ”,看到一種法即能馬上得到佛法的法喜。所謂法喜,即得到法的利益。 “以善攻惡樂 ”,以善業攻擊了心理上行為上的惡業。最後達到空的境界,一切無著、無住。無著、無住即是阿羅漢境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阿羅漢境界,是名為最樂。
   “從多聞人聞甘露樂,如教觀察知道,遠離坑陷,直去不回 ”,他說若想修道做功夫,必須先把修道的理論、方法先搞清楚,因此要從多聞而得到甘露。 “如教觀察知道 ”,把佛經上的道理研究清楚。 “遠離坑陷 ”,那麽去修行做功夫即能脫開魔障。 “直去不回 ”,順着這一條直路就可順利地到達目的地。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 ”
  上一段是講修止的重要,這段開始告訴我們定中要有慧,是講觀的重要。因此要研究、要觀察,因為沒有慧的定是屬於外道定,這是定與慧的差別。他說,經典上有一類用各種善巧方法、比喻來贊嘆於觀,即在定中自己要清楚這是什麽樣的境界。若不在止的境界上所理解的,就不叫慧觀而叫生滅妄想,是沒得用的。
  因此,止與觀相當於一部車的兩個輪子,缺一不可。例如,為何不能心念專一而得止,這個道理要研究出來,若真研究出來,懂得那個理,就馬上可以得止。
  大傢也許會問,你為何不直接講出來?其實早就講過了,是你們沒有聽懂,聽了等於沒聽。因為你們沒有慧觀,沒有把所聽到的道理會之於心,沒有在自己的心地上用功。要透過別人的語句、文字,直接把語意會之於心,就會聽懂了。以上是觀的第一種歸類。
   又善男子。月開蓮華。日興作務。商應隨主。彩畫須膠。杯不遇火。無須臾用。盲不得導。一步不前。行無觀智,亦復如是。一切種智。以觀為根本。無量功德之所莊嚴。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生其功德。是名隨便宜以觀安心。
   “月開蓮華 ”,在古書上記載,有一種蓮花是在月亮圓滿的時候開花。 “日興作務 ”,太陽出來了,我們出來活動謀生活。 “商應隨主 ”,到遠方做生意要跟對一個好領隊。 “彩畫須膠 ”,作畫的顔料須要膠合調色。 “杯不通火,無須臾用 ”,如果做陶器的東西沒有用火燒過,它仍是泥巴所作成的模型,被雨一淋就壞了。被火鍛煉過後才能起作用。 “盲不得導,一步不前 ”,瞎子沒有人領路就寸步難行。 “行無觀智,亦復如是 ”,心理的行為,起心動念的是非善惡,乃至做功夫的對與不對,自己也要有智慧來觀察,光靠老師來指導是不夠的。因此修定做功夫沒有慧觀的智慧是靠不住的。 “一切種智,以觀為根本 ”,因此若想開悟得一切種智則必須(需)以觀慧做根本。 “無量功德之所莊嚴 ”,前面講修止有無量功德,這功德要讓它莊嚴則需觀慧。
  比如說一塊塊的黃金譬如功德,但要把這些黃金材料變成了戒指、項鏈等,纔算是把它莊嚴起來。同理,止是功德,要把功德莊嚴則需智慧。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生其功德,是名隨便宜以觀安心。 ”這是觀的第二種歸類。
   第五十六章 遠峰不近看
  
  《宗鏡錄》第四十四捲,正式談到 “止觀 ”的問題。止觀是一切學佛修道用功的基本道理,不論用何種宗派,何種方法,都包括在止觀中。止觀的成果是定慧,由止得定生慧。
  上次根據《宗鏡錄》的文字,把 “止 ”講完了,文字上立刻轉到 “觀 ”的部分。老實講,把止觀的作用、修持的方法,在理論上完全認識清楚了,不管修顯教淨土、密宗、禪宗,乃至修外道法門,都有辦法了!問題是一般修持者對止觀的正見不太容易把握。
  我們首先說明止。
   “止 ”的梵文是 “奢摩他 ”; “觀 ”的梵文是 “毗鉢捨那 ”。有些唐代翻譯的經典,認為中國文字用 “止觀 ”二字,意義表達不清,因此直接翻譯梵音奢摩他、毗鉢捨那。不過,這麽一翻,大傢又更不容易瞭解!
  止,以中文意義而言,就是如何把心念思想靜止下來。今天很多同學跟我討論到這個問題,所以再提出來仔細研究。
  大傢學佛或做功夫都想得定,如果認為打坐就是修定,基本觀念就錯誤!打坐不過是修止觀初步練習修止的一種方法而已!並非打坐就是定。什麽是定?不一定打坐能得定,站着講話、跑步、在空中翻筋鬥都可以定。並非打坐叫入定。如果把打坐、或者打坐睡覺叫入定,那真是自欺欺人!坦白講,打坐也不能跟 “止 ”劃等號。
  大傢打起坐感到最睏難的,就是思想意識停止不了,因此想盡辦法停止思想意識。這在基本上就犯了極大的錯誤!我們要曉得,人的思想意識停止不住的,世界上第一等笨蛋才幹這些事,連第二等聰明人都不做,何況第一等聰明者。要把自己思想意識定住在一點,做不到的,這是什麽道理?我經常跟大傢說,心理作用同力學原理是一樣的。譬如捏拳,捏的愈緊愈痛愈難過,就想趕快放鬆。因為嚮心力過強,離心力必隨之而起。為何一個東西捏緊會爆炸?嚮心力到達極點,離心力便起而爆炸。所以,想要把念頭空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愈阿彌陀佛,陀佛阿彌的事情就跟着多了!一下子想到茶葉沒有買、那件衣服沒有洗幹淨、那個人欠我十塊錢 ……什麽都想起來了!你如果不想把心念壓緊,什麽都想不起來。然後,你有時候想,認為自己方法很高明,什麽都不用,既不念佛也不念咒、也不做什麽,衹是靜坐、空啊!你哪裏空得了?愈空,離心力一大,嚮心力集中,你越想空,越空不了,什麽事都想起來。你真空了,一定看得很清楚。譬如大傢看房間裏的某樣東西,被桌椅擋住看不清楚,搬開桌椅,房間一空,什麽都看清楚了!哪裏有一點髒的、黑的,清清楚楚,那是必然的。
  所以,不明白此理,拼命用功壓心念,想得止得定,如何靜得下來?佛法叫我們莫妄想、不起分別,沒有錯,但是大傢搞錯了!以為不想是把念頭壓下去什麽都不想,註解錯了。註解錯誤與佛法沒有關係。如果把念頭壓下去叫不妄想,豈非死人!那何必修佛,修死不就什麽都不想,再不然變石頭人,石頭、木頭不會想。
  所以,基本上這個道理要弄清楚。佛叫我們不妄想,而我們想求得定、想求靜下來、想求空就是個大妄想。因此大傢盤腿用功,可以說此人在那裏打妄想,想成佛、得定的妄想擋住了一切。
  那麽,如連這個妄想都不想,我們如何能得止呢?佛經衹叫你止,修止入門;至於怎麽樣修止,查遍了佛經也沒有對止多作定義。
    這剎那不就是止嗎?
  中文對止的解釋就是停止,其實止很容易達到。譬如大傢盤腿打坐,兩手放好,這樣子就已經是止了嘛!為什麽?兩條腿不跑步,兩衹手不再玩花樣,嘴巴不講話,眼睛開也好,閉也好,不隨便張望,不要理自己的思想,你感覺一下,已經止了!你要認識這個境界,就在這個情況下就是止!佛駡人頭上安頭,人本來有個頭,頭上安頭,豈不多餘!一個頭已經夠纍,兩個頭很辛苦耶!你說思想還沒有澄清,佛經說譬如一杯濁水,剛開始擺好,水仍然晃動,衹有慢慢等它靜,泥渣沉底,水幹淨了!
  一般人念咒子,或者用觀想、念佛求止,往往是自己在擾亂,止不了,這個道理要認清楚。
  初步學止,先求身的止,五根不動,而意根未停,慢慢轉過來。大傢註意!身心不是止得了的,是觀,唯有觀才能止。不管修密宗或顯教哪一宗、哪一派,學佛修道者多,成道者少,是理上不清楚,因此功夫用不上路。大傢坐起來都忙得很!忙着與心意爭鬥,想把心意搞下去,於是越搞越忙,修了六十年,你忙了六十年,看起來很清靜,在那裏打坐,實際上也夠忙了!
  註意!念頭不是止止得了的,念頭是靠觀來破的。老實講,全部佛法就是一條路: “止觀 ”。
  第三個問題來了。
  什麽叫 “觀 ”呢?觀心法門,梵文毗鉢捨那,即中文 “觀 ”的意思。據我幾十年經驗,走了不少路,也接觸不少學佛修道的人,大多對觀的理論始終搞不清楚,一看到觀,瞪起眼睛修觀。
  修密宗的修 “觀想 ”,不曉得密宗教理,觀是觀,想是想,兩者絶對不同。而密宗的觀想與止觀,在理論上是一個,但方法兩樣。
  講到修觀,許多學打坐的強調眼觀鼻,鼻觀心,一般人打坐,除非鬥雞眼可以看到一點鼻尖,但絶看不見整個鼻子。不過,眼觀鼻還勉強可以,鼻觀心怎麽觀?鼻子又沒有眼,如何看心啊?這種人很多,坐起來像雞蛋一樣。
  此外,還有些道傢的修法,那厲害了!眼觀鼻、鼻觀心、心觀尾,打坐練功彎頭,鼻子差不多要碰到肛門,這叫太極,修道傢的稱為龜息。在道傢龜鶴象徵長壽,鶴頸長,立睡,頸子彎麯,鼻子插到屁股,呼吸與肛門相通。鹿也是站着睡覺。因此,有人練習打坐,眼觀鼻、鼻觀心、心觀尾,把身體捲成圓拱狀。你們所見有限,我們在大陸湖北宜昌親眼看到一傢人如此修道。外面宣傳這一傢人都有道,快要 “拔宅飛升 ”,這還得了!我趕緊親自去拜訪。聽說這一傢人修的法,千古失傳,喲!那更要學啊!管他要多少錢,叩多少頭都要學。他們傢中沒床、沒椅,地上鋪的全是席子,一傢大小兩夫妻、兒子、女兒全打坐,快要修到拔宅飛升。漢朝淮南王拔宅飛升,全家成道,雞犬升天,萬一雞飛到半空中掉下來,至少還可再活一千年。那傢人本事真大,從老頭子起,到七、八歲的小女孩,打坐慢慢轉,頭硬對到下部,像個圓球,房間裏就看到好幾個球在那裏滾。我想這一道我大概學不到,沒有那麽軟的身體,可見人體很妙。還有,為什麽房間全鋪席子?半夜子時陽氣一發動,身體內氣動,開始 “滾球 ”,妙的是一傢七、八口打坐滾動,怎麽也撞不到一塊兒,這樣滾上一個時辰。
  看了這種情形,我說我不修了,我心裏有數,這個與大陸一種道傢的打神拳一樣,站着先學韋馱抱杵,念 “嗡嘛呢叭咪吽 ”,咒音的力量壓久了,全身慢慢抖起來,閉着眼睛就打起拳來,這叫神拳,沒有路綫,愛打什麽拳就打什麽拳。如果旁邊有人暗示打猴拳,過一會他就像猴子一樣打起猴拳;暗示他來段天女散花,他立刻打一段天女散花。一般人學佛對這些很迷信,我們到底見過,也學過一點科學常識,這是心理作用,人體壓緊,氣一振動,加上神通的弟弟 ——神經的觀念,喲!氣動了!菩薩、神到我身上,要我這樣動、那樣動,就抖起來了!
  所以,我看了肉球打滾,叫它肉球道,不修了!這個我懂,何必跟你修!道理就是眼觀鼻鼻觀心,觀出來以後,心觀尾,而害成這樣,可以說是受害者。
    遠峰不近看
  眼觀鼻是肉眼觀看的觀;止觀的觀是觀察之觀,觀察即是反省,也就是後世禪宗所講的 “參 ”,一般用 “觀心 ”,不是用眼睛看,用你的意識觀察這個道理。其實一個人隨時在止的境界,你一盤腿,一靜,要它靜它就靜下來了嘛!
  至於有沒有得定,是觀的作用。譬如這一堂坐得不舒服,心煩意亂,你怎麽知道?意識上知道就是觀的作用。所以我們現在産生一個矛盾,你禪坐修觀,把觀的作用冤枉地用力,拼命求達到一個止,全把工具和道理搞反了!永遠不會得止觀,也得不到好處。譬如大傢隨處一坐就已經得止了,這個時候不需要起觀,不必刻意再進一步去觀,止當中就有觀。舉個例子,不一定打坐,眼睛一閉,就感覺跟普通活動不同了,那個感覺就是觀,你那個不同已經來了嘛!觀也來了,止也來了,就在那裏很現成的,別再鑽牛角尖。
  然後要它慢慢寧靜,進一步寧靜,你進一步體會,進一步體會,進一步寧靜,這樣止觀雙運,兩者同時並進。
  那麽,怎麽才能達到空呢?止觀中本身就是空的。當我們理解到,一開始盤腿到現在寧靜的階段,所有的動相靜相過去,自然就空了!大傢打起坐來在止觀的境界犯了一個錯誤,用意識另外求一個空的現象,把自己害了!沒有一個另外的空。
  這是第一節說的四點。
  第二節再說明止觀的道理。
  那麽,照這麽說,我們平常都走錯了?也不盡然。一般學佛,小乘修法止在一念。我們假定把淨土宗的 “南無阿彌陀佛 ”一句佛號拿來當小乘的修法,用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的念頭來止住其他所有的念頭,一句佛號好比濕的面粉桿,所有雜念好比灰塵紛飛,行住坐臥皆以濕面粉桿沾粘飛塵。唐朝白居易原來修止觀、修禪,最後修淨土,有一首偈子: “行也阿彌陀、坐也阿彌陀,就是忙似箭,還是阿彌陀 ”,這個就是小乘修法,一念一念 ……,有些人心念老是提這一念,提久以後睡不着囉!普通人準嚇住,糟糕!念佛念得失眠,衹要你唉呀這一下,走火入魔。其實本來沒有魔,也沒有火,沒有這句話,因為最近幾年小說亂寫,寫多了走火入魔,哪有魔?哪有火?還不都是自己。這是因為念久、念緊張,自然睡不着;大傢習慣睡眠,看到自己睡不着,嚇慌了!實際上沒有關係!如此止在一個念頭上,那一個念頭,抵一切念頭,以一念粘住雜念,即小乘的一念修止。
    止觀與開悟
  大乘的一念修止不走這個路綫,走什麽路綫?因為本來就止。比方,現在拿一個說話音聲止的境界給大傢聽聽看,註意喔!(靜默)我沒有講話,你註意個什麽?這一段沒有講話不是很寧靜嗎?這個時候就是止了。你那樣止也可以,這樣止也可以,不一定打坐,很寧靜就止下去了,因為這個念頭自己不停留。大乘境界不走特別意念統一的路子,就是自然地擺平,它就止了!
  剛纔叫大傢註意,我不是故意開玩笑,註意我說話,要聽到,然後沒有講,你在註意沒有講、很寧靜這一段,止當中就是在觀嘛!因為你在註意嘛!我們平常所講的觀,就是普通所說的 “註意 ”,那個註意力就是觀的作用。拿現代的觀念來說,觀就是那個註意力;止就是安詳、寧靜,非常簡單!人衹要外界不起作用,自然很安詳,也就是止。同時你把註意力集中觀察自己當時的心理狀況就是觀,是這麽一個作用。
  所以,從止觀,到最後悟道成佛,不是止的功夫喔!完全是觀。在中文,觀的作用就叫悟,但是在理論上的悟,而沒有止的觀,不算開悟,止的功力到了的觀,叫開悟。這是一個道理,補充第二節的。
    思想的分界
  現在補充第三節。
  密宗所講的觀想,觀是觀,想是五陰色、受、想、行、識中的第三個。
  學佛要瞭解 “思想 ”這兩個字。本來這二個字是佛學名詞,想是想,思是思。粗的叫想,細的叫思。譬如諸位坐在這裏,心裏想到樓下或者想到傢裏。或者另有一件事挂在心上,或欠人傢錢、欠人傢感情的人,坐在這裏,《宗鏡錄》每一句都聽得進,可是跟人傢約會,或明天要還五百塊錢,身上衹有三十元,不曉得怎麽辦!心裏煩得很,佛經也不大聽進去,那個念頭去不了。打主意怎麽樣做,那個是想。
  思,則沒有想的成份。譬如身體不舒服,你坐在這裏聽《宗鏡錄》,樣樣聽得進,但是,下意識覺得身體不舒服,那個可沒有去想,那是思,很細。所以,白天所想,夜裏做夢,是思的作用。
  想會構成一個東西。譬如寫一篇文章、畫傢構圖起畫稿,影像一想,意識境界已經有了,這個是想。所以說觀想,想是這麽粗的東西。修密法想不起來不談觀,開始想是外層,粗的,慢慢回轉到內在,這個時候進入觀的情況。
  那麽,由觀的情況進入思的境界呢?想的東西變成一個現實。等於精神病的人說某人要抓他,我們看不見,但在他是真實的,在他的意識狀態,的確看到這個境界。所以我常跟大傢講,如果在精神病院住久了,很難下定論,究竟我是精神病,還是他是精神病?兩個搞不清楚,我們說他們是精神病;他們看我們絶對不正常。大傢在這個世界上本來都在精神病狀態中,不過那一種病與我們的病兩樣而已!我們現在這裏也是精神病。
  這是在繼續止觀法以前,綜合答復這幾天中同學們的研究。
  所以止觀這個法門要搞得很清楚,才能談學佛。一般人錯認,多走冤枉路而修。順便再告訴大傢,我看到一位道友在這裏想起來,一般人學佛做功夫,可憐的是什麽?被感覺、感受牽着走。坐了幾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五天頭痛,八天血壓高,實際上他真在用功,毛病出在哪裏?他跟着感覺狀況在跑。
  一打坐,腿發麻,唉!空的嘛!空是空,腿還是麻得痛,然後坐不住,背發脹,發脹是什麽道理?該不要走火入魔出毛病?那是不是在修止觀?那叫凡夫止觀。
  他是在修止,因為天天打坐,修靜下來,萬事不管,如果講那樣不算修止,那又冤枉他了!那麽他在修什麽觀呢?我給它一個名詞,修感覺痛苦觀。他用萬年的功夫也沒有用,這不是修智慧的慧觀(修慧),什麽理?他沒有反過來想,感覺到痛苦這一點意念作用,怎麽把這一點意念作用突破就對了,那就恭喜他了。否則,浪費時間、浪費米糧,坐在那裏玩這個幹什麽?
  接下來看永明壽禪師的話:
    止觀兩帖藥 知時並知量
   又善男子,智者識怨,怨不能害;武將有謀,能破強敵。非風何以捲雲?非雲何以遮熱?非水何以滅火?非火何以除暗?析薪之斧,解縛之刀,豈過智慧?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使其破惡,是名對治以觀安心。
  文字大傢都懂,意思是,善男子啊!一個聰明人認識了害他的冤傢,曉得某件事做了會受害而絶不接受,那麽冤傢就不能害他。一個真正智勇雙全,有思想、有才氣的大將軍,能破強敵。 “非風何以捲雲?非雲何以遮熱? ”。沒有風,如何吹散天上的雲、空中的霧?反過來說,沒有一片雲,烈日當空,又如何遮蔽炎熱?所以,有風捲雲,令人神清氣爽、意態閑適;有雲遮日,使人消暑解熱,頓覺清涼。
   “非水何以滅火?非火何以除暗? ”水能熄火,而火能除暗。每一句話都有正、反兩面的說明譬喻,說明什麽道理呢?沒有水無法滅火 ……,沒有火不能照明、炊飯 ……,這是講觀的道理,破一切惡的念頭。為何要兩邊說明?有兩個作用,在止觀的道理都告訴你了。人要修定打坐,完全空念頭什麽都不想,念頭空久了不曉得起觀,空久了變昏沉,愛睡覺。用定來修止對治散亂心,止是一包藥,病好了卻還繼續吃藥,藥吃多了不又變成病了嗎!所以這個時候得了止定,下去主要起觀了,就要拿智慧用心觀了。用心觀,你說懂了,又亂想想了半天,觀久了坐不住,又起散亂。所以止觀要平等等持,這就是教我們打坐做功夫修行,與智慧觀察必須兩者並行。
  至於如何並行,又有人問: “老師,哪個時候該用止?哪個時候該用觀? ”唉呀!我常為這些問話火冒三丈。釋迦牟尼佛比我們本事大,佛在禪定修法的經典上告訴你,自己要 “知時知量 ”。問我何時用止、何時起觀?怎麽不來問我吃幾碗飯會飽?你肚子曉得嘛!吃了這餐,下一頓什麽時候吃?你餓了就吃嘛!餓了就吃,飽了就停。結果我們學佛的人做功夫,禪也好、密也好,既不知時,又不知量;既不起觀,又不曉得修止,那樣不統統變成盲修瞎練嗎?
   第五十七章 諸仙猶羨凡裏閑
  
  接下來這一段文字偏重於 “觀 ”,我們略微帶過,不作詳解:
   又善男子,井中七寶,暗室瓶盆,要待日明,日既出己,皆得明了,須智慧眼,觀知諸法實,一切諸法中,皆以等觀入。般若波羅密最為照明,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今得悟解,是名第一義以觀安心。如是八番,為信行人說安心也。
   “等觀 ”,等是平等之意,止觀二者同時並進是為 “等觀 ”。 “般若波羅密 ”:智慧到彼岸。
   “第一義 ”:就是等觀。
   “八番 ”:上次是講止,正反八次;這次是講觀,八番明觀。
  《楞嚴經》上有七處徵心、八還辨見。這一點我常常跟學哲學的同學說明,西方哲學,尤其黑格爾的辯證邏輯正反合,影響這個時代兩個多世紀。辯證法,了不起,任何事都是正反合,肯定、否定、否定的否定 ……等等。
  有許多研究中國文化的人說,《易經》好,也合乎邏輯。此話真是糟糕!《易經》是三千多年前的文化;邏輯辯證衹有幾百年。你們現在常說佛法有些與西方心理學差不多,這就好比祖父與孫子站在一起,人傢說祖父了不起,很像孫子,這真是混帳話!等於說爸爸了不起,與兒子一樣,駡人駡透頂!可是有許多人就是這樣駡自己的文化。這並非文化界綫的偏見,事實上兩者歷史年代差距懸殊。
  那麽再問,《易經》如何與辯證法一樣?答言陰陽嘛!也是正反合,你以為《易經》的辯證是正反合?《易經》的辯證法是講十番辯證,不是正反合三重,《宗鏡錄》這裏還衹講八番,因為大傢不懂,認為陰陽就是道,正反就是合,那真是笑話!西方文化的辯證法與東方文化各有其本身的價值,兩者硬是放在一起作比較,難免會失之偏頗,好比矮子與高個子,高的就是高的,矮的就是矮的,各有各的價值和型態,沒有什麽差不多。這一點如果發揮,牽涉極廣。這是講到八番順便引伸的,現在是講佛法。
  這一段有一個名詞 “等觀 ”,是佛經一個重要名詞,佛藏有一部著作是《等不等觀論》。等是平等,定與慧到了傢,這個時候,空與有雙融,無所謂有,無所謂空,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空有雙融,這個是 “定慧等觀 ”。所謂 “悟解 ”或 “解悟 ”是理上的開悟,還不是真正的禪宗,真正的禪宗是 “證悟 ”,身心都求證到。等觀纔是禪宗的悟,要求證。你說身體是空的,你空空看,肚子餓了就空不了!至少要做到肚子餓了也能空得了,不會餓;肚子飽了能馬上消化空了,否則全是空洞的理論,不求證不行的。這是重點說明等觀的作用。
    加法和減法
  接着,關於止觀,他再作結論:
   其人若雲: “ 我樂息心,默以復默,損之又損之,遂至於無為,不樂分別,坐馳無益。 ” 此則法行根性,當為說止。
  這裏所講的,涉及到現代教育的性嚮問題。他說,有一種人來說,我什麽都不想,衹要讓我坐在那裏安安靜靜, “我樂息心,默以復默 ”,含默不語。 “損之又損之 ”是藉用老子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的話。學問是天天讀書,慢慢加上去的,是加法;修道是減法,所有的東西都要丟,丟到空,最後連空都要丟掉, “遂至於無為 ”,到達無為,就是道。兩者看似相反,然而又不相反,在佛傢來講,大菩薩兩者皆會。在為學方面,益之又益;在修道方面,損之又損,此即大乘菩薩之難修也!小乘是 “為道日損 ”;大乘菩薩到了成佛境界是 “等觀 ”,為學時日益;為道時日損。所以不要以為中國佛法是講大乘,你大到哪裏去?要有這樣大的本事!一般人為學日益是在妄想上加妄想,禪宗祖師叫 “矢上加尖 ”,再加一點更尖的東西。做學問是精細又精細;修道是減之又減。所以大傢不要動不動要修大乘道,大到哪裏去?慢慢來,一個人權太大,孤苦零仃很可憐!
   “我樂息心,默以復默,損之又損之,遂至於無為 ”,衹想無為,什麽都不管。譬如同學在一起久了,很容易看出每個人不同的個性。有些人的個性是,最好什麽恭維的話都不要到他身上,阿彌陀佛,我管我的。有些人不然,樣樣都想管,管不了也要管,各人個性不同。
   “不樂分別 ”,有些人什麽都不想管,以至於無為,心裏不起分別。 “坐馳無益 ”,坐馳二字出自《莊子》,駡一般人打坐,看似修道,其實內在思想有如開世界運動會一樣亂跑。這種人認為坐在那裏打坐亂想無益,這類人的性嚮是 “法行根性 ”。 “當為說止 ”,法師們尤其要註意!這是教化衆生的教育法,這類人要為他說修定、修止的路子。
   “ 汝勿外尋 ” ,不要用別的方法。現在教你們修止的方法:
     但內守一,攀覺流動,皆從妄生。如旋火輪,輟手則息。洪波鼓怒,風靜則澄。
   “但內守一 ”,這一類喜歡走個人路綫的人,個性比較內嚮,也比較以自我為中心,偏嚮小乘管自己,那麽你要教他不要嚮外面追求什麽佛法,衹要內在守一。這個問題大了!守哪個一? “守一 ”思想出於《老子》,老子曰: “神得一以寧。 ”佛也說過 “製心一處,無事不辦。 ”“但內守一, ”衹要守個清淨的境界,眼睛一閉覺得清淨,衹要抓住這個清淨境界就守一不變了。 “攀覺流動,皆從妄生 ”,攀覺是兩個觀念,攀是攀緣心;覺是妄覺心。人喜歡攀緣,譬如由老張認識其友老李,由老李認識老王 ……一路攀下去,由這一件事想到那件事皆是攀緣。攀緣心與妄想心不好,這兩種心理現象的流動性很大, “皆從妄生 ”,這個就是妄想,看清楚,這其中就是觀,你要看清楚,妄念怎麽停?妄念是假的。
   “如旋火輪 ”,譬如於暗室旋轉一支香,不衹看見一點亮光,而是看到一圈火光,實際上並無圓圈,因為轉動太快速,一點小光變成一圈火光。留意這個道理,我們打坐,感覺自己妄想不斷,其實妄想沒有那麽多,千點萬點就從這一點來,就是這麽一點妄念,因為這一點妄念在裏面攀緣得太快了,使我們害怕,覺得自己思想多,其實並沒有那麽多,你衹要把這一點妄念突破,整個就破了!這個道理大傢要搞清楚,所以說妄念如旋火輪。
   “輟手則息 ”,輟是停掉,把手一停,不轉圓圈,那一點火光不動,就沒有火輪。
   “洪波鼓怒,風靜則澄 ”,如臺風海面上的浪濤高及十幾層樓,海水本來平靜,因風而起浪。所以坐在這裏,認清楚而突破這一點念頭,實際上千點萬點就是這一點,當下突破,它就寧靜了!這個時候,不會起波浪,不管外境界的風,外境界風不動,風靜則澄。
  接着他又引用佛經證明。
    應無所 “得 ”而生其心
   《淨名經》雲: “ 何謂攀緣?謂有三界;何謂息攀緣?謂心無所得。 ”
  《淨名經》就是《維摩經》,維摩居士是在傢佛,釋迦牟尼佛是出傢佛。
  怎麽叫攀緣?我們的心在三界裏,總想抓一個東西。人生來就要抓東西,要發財啦!要這樣要那樣,抓慣了。有些人學佛以後,說什麽都不想,就衹是學佛,我說唉呀!你了不起啊!看空啦!想空,你看看,他說不想?照樣想。再不然說什麽都不想,衹想修道、想解脫,那還是想。說不想,談何容易!攀緣的習慣永遠在抓。
  那麽,怎樣息攀緣心呢? “謂心無所得 ”,衹要此心無所求,無所得。打坐想求清淨,犯了一個基本的錯誤,已經在有所求了。應無所 “得 ”而生其心,有所得已經錯了!為什麽不得?《維摩經》告訴你,因為你是以有所得的心,求無所得的果。白居易的一首詩: “空花哪得兼求果,陽焰如何更覓魚 ”就是這個道理。
  又引用佛經。
    去邪滅罪在一心
   《瑞應經》雲: “ 其得一心者,則萬邪滅矣。 ”
  佛說衹要達到一心不亂,則萬邪滅矣!什麽是一心?無所得、無所住,不是有境界,也不是沒有境界,現在就是一心,不要另外求個清淨。得到一心的人,萬邪就停止了!這是佛說的。
  再引用竜樹菩薩說的:
   竜樹雲: “ 實法不顛倒,念想觀已除,言語法皆滅,無量衆罪除,清淨心常一,如是尊妙人,則能見般若。 ”
  竜樹菩薩可說是佛教中第二個釋迦牟尼佛,是中國大、小乘佛法的八宗之祖,嚴格講是十宗之祖。竜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告訴我們修法,真正的道,是明心見性的實法,不是顛倒心。那麽,不顛倒就是悟道的境界。這個時候既沒有心意、觀想,也沒有文字。
  如果能夠究竟達到這個境界,無始罪業立刻消除,這個境界就是清淨心,清淨心若能保持永恆一致,就是了不起的見道的人,當然能得般若到彼岸。
  仔細研究永明壽禪師所選擇引用的經典譬喻是很妙的!包含了入世、出世,先選用維摩詰的居士經,再選用釋迦牟尼佛的《端應經》和竜樹菩薩的論。最後結論。
    諸仙猶羨凡裏閑
   夫山中幽寂,神仙所贊,況涅槃澄靜,賢聖尊崇。
  他告訴我們清淨的重要。既不告訴你修定,也不叫你修觀,一念清淨就是止觀雙運,就是定慧,你不要另外去求個定慧。這句話說到底了,一念清淨,定慧在其中。不過不要搞錯了!經常有些學佛修道的人,把 “一念清淨 ”當成沒有、空掉,又解釋錯誤!這裏頭沒有跟你說 “有 ”,也沒有跟你說 “沒有 ”,衹叫你一念清淨。
  他說山林中幽然寂靜,一切神仙都贊嘆山林中的清淨。但是山林中、太空中的清淨還是有相,不及自性涅槃的清淨。如果一個人得到涅槃,澄清寧靜到極點,那麽,涅槃澄靜境界,是一切賢聖所推崇的。
   《佛話經》雲: “ 比丘在聚,身口精勤,諸佛鹹憂;比丘在山,息事安臥,諸佛皆喜。 ”
  《佛話經》是佛所說戒律方面的經典。聚者聚落,都市村莊中有大衆的熱鬧場合。一個出傢人在大衆中,有忙不完的事,講不完的話,沒有話也要找話講,身口皆忙於應酬,即便他身口精勤,諸佛看到這種情形,都要憂愁得掉眼淚。如果比丘在山,息事安臥,寧可沒事規規矩矩睡覺,不打妄想,至少少造業,諸佛也會歡喜。真得定,行住坐臥都在定中。
   況復結跏束手,緘唇結舌,思惟寂相,心原一止,法界洞寂,豈非要道,唯此為貴,餘不能及。
  不要說修道,一個出傢人能在山中安臥,更何況盤腿打坐,雙手結印,不說話。
   “思惟寂相 ”,內在思維寂止。 “心原一止 ”,此心在止定的境界上專一。 “法界洞寂 ”,自然擴大到整個宇宙在空的境界。 “唯此為貴,餘不能及 ”,地位高、有錢不是貴,唯有清淨、有道纔是最珍貴,非其他所能及。
   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心,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
  這是因材施教,你看此人是修定的性嚮,你要叫他修定;此人是走修觀的路子,你要叫他修觀;此人修密,你要叫他修密;此人走淨土的路子,你就要叫他修淨土。想用一包藥、一粒八卦丹、一瓶萬金油治百病,做不到的。所以法師要懂八萬四千法門,你要什麽有什麽,此謂 “隨樂欲以止安心 ”,乃至他喜歡邪門左道,你暫讓他走邪門左道,一引導他就歸入正途,那就在於法師本身度人的善巧方便,法師的方法、法門要多。
    欲行真願 必具止力
   其人若雲: “ 我觀法相,衹增紛動。 ” 善法不明,當為說止,止是法界平正良田,何法不備,止捨攀緣即是檀。
   “我觀法相,衹增紛動 ”,有一種人性嚮與前者不同,雖然兩者都愛清淨,拿心理學來講,根本兩樣。前面所說第一種人,天生內嚮愛清淨,碰到事情不耐煩,你叫他做什麽事都不幹,你要他做事,叫他拿回傢慢慢做,做好拿來,那勉強可以,有些人天生如此。第二種人也愛清淨,但與前者不同,他由經驗來看清淨,人生煩得很,觀察一切現象 “衹增紛動 ”,衹會增加自己的紛擾。那麽勸這一類人立刻修佛走最高的路綫不對。
   “善法不明 ”,他衹求自己的安心、清淨,搞不清什麽是善法、惡法。 “當為說止 ”,這一類性嚮、根器的人,你應該告訴他怎麽修定,要贊嘆止,當然賣瓜的要說瓜甜;賣花的就說花香。這個時候你要對他說修定好啊!打坐有什麽什麽功德!盡量贊嘆。
   “止是法界平正良田,何法不備 ”,本來如此,大傢想修神通,不得止不得定,哪裏能發神通?那衹能發神經,定一得,何法不備?
   “止捨攀緣,即是檀 ”,佛真會說法,拿一個定套上一切。佛在教我們怎麽當法師,出去弘揚佛法就要知道善巧,修定好啊!你一修定,六度萬法都修啦!怎麽說呢? “止捨攀緣即是檀 ”,修定要丟掉一切妄想、攀緣。檀就是布施,梵文叫檀波羅密。
   止體非惡即是戒。止體不動即是忍。止無間雜即是精進。止則决定即是禪。止法亦無,止者亦無,即是慧。因止會,非止非不止,即是方便。一止一切止,即是願。止止愛,止止見,即是力。
   “止體非惡即是戒 ”,他說修定好.人一定,不起壞念頭,不妄想,自然得戒。
   “止體不動即是忍 ”,一得定後,萬緣不起,別人駡你混蛋,混蛋跟雞蛋差不多,你也不管、不生氣了!止體不動就是忍辱波羅密。
   “止無間雜即是精進 ”,一得定,在止的境界,沒有雜念,一路下去就是精進。
   “止則决定即是禪 ”,得了止、定後,一切功德隨之而來,這就是真禪。
   “止法亦無,止者亦無,即是慧 ”,最後,由定生慧,無所謂止,無所謂定,一切皆空,就是般若波羅密,你必須從這個路上引導。
   “因止會,非止非不止,即是方便。一止一切止,即是願 ”,一念一停,止在那裏,一切念都具備,這是願波羅密。
   “止止愛,止止見,即是力 ”,力波羅密一修成功即成佛,力波羅密有如此重要。力波羅密是十種波羅密的第九位,入佛之位靠力波羅密。所以諸位學佛修道,雖然沒有什麽心得,不要談心。反過來講,大傢都有點影子,但是這點影子力量不夠,這個力量是要功德智慧修來的。所以力波羅密成就就成佛。譬如大傢發願,救天下、國傢、救人類,在坐許多青年常對我說: “將來要跟着你的思想救人類、救世界。 ”我說: “我是開萬和牛肉店的,你開的牛肉店比萬和還要大一點。 ”你說他對不對?對啊!有這個願,為什麽達不成?功德達不到,其力未充。所以庵提遮女問文殊菩薩,明知生死是幻,還是被生死這股力量轉走,其理由何在?文殊菩薩回答四個字: ——“其力未充 ”。你說看空了生死,但是生起病來還是害怕的。你看空了那一點沒有用。為什麽念佛、念咒子不能起作用?其力未充故,力量不充實。力是十波羅密的最後一位,力充實就成佛了!
  力要如何充實?普通講定力、願力、智慧之力。譬如打坐腿發麻,硬是狠心定下去做不到,其力不充。我常說你不會真受不了,如果現在來個歹徒在旁邊威脅你,起來就槍斃你,你的腿不會曉得痛,一定坐下去,充其量兩條腿死掉,人還活着。所以坐不下去被腿動搖,也是力未充。
  當然,你不要硬幹,我是講理論,不要認為我那麽講,自己拼命熬腿,受了傷找外科,然後埋怨我,這也是其力未充。
    了生死的下手處
   “止止愛,止止見 ”,愛與見是三界生死的根本,為什麽不能了生死?智慧力量未充。為何智慧力量未充?愛與見轉不了。悟了道,拔出慧劍斬情絲。為什麽割不斷?因為是鈍刀,今天割一點,明天割一點,割了後面,前面長出來。生死沒有斷是愛見未斷,這是廣義的愛,不衹男女之愛,愛見不斷,生死不能了。修道、證道要斷九十八位結使。前年我在佛光別院特別提出這個問題,結使的根本是愛,廣義的愛有很多。你說你願意度衆生,好聽的講是薩埵,薩埵者有情也。古人說得好: “人若有情,天下太平。 ”每一個人真有情,整個天下太平,但人不是菩薩,做不到。人對什麽人最有情?對自己最有情。你說你愛太太、愛兒女,到必要時,還是自己先跑。等到自己生病,腫瘤不割掉會死,你不會愛它了,你真正愛的是 “我 ”。 “我 ”是個什麽東西不知道?結使。愛是很厲害的,愛斷了,超出了欲界升色界。
  第二個最難斷的是 “見 ”。見是什麽?意見。每個人的觀念,格老子我認為對嘛!這就是意見。每個人都有意見,意見不得了!我經常跟同學們說笑,譬如同學說: “某個同學對你沒有話講。 ”我說: “我知道,你對我也沒有話講,都很服氣,我也討厭你們服從,為什麽不提意見?有意見要提,光是服從有什麽用? ”其實服從就是意見,他那個意見變成服從。 “見 ”就是這個東西,你說他 “無我 ”?服從也是我。
  見,比愛還厲害,見就是思想。解脫三界,愛與見兩樣斷了最後才能解脫。你不要認為對付思想那麽容易!要教化一個人,轉變他的思想,據我的經驗,自己對自己還轉不過來呢!如何去轉別人?不曉得你們自己能不能轉過來?你們號稱自己已經轉過來了,我聽了非常佩服,都是萬和牛肉店的朋友,吹牛吹大了!
  愛與見這兩個基本結使不解脫,生死不能了。要解脫愛與見,衹有拿 “定 ”來磨練,定力充實了, “止 ”能止愛; “止 ”能止見,此即力波羅密。
   此止如佛止,無二無別即是智。止具一切法,即是秘藏。但安於止,何用別修諸法?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生善根,即是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此止如佛止,無二無別即是智 ”,修到了最後,我就是佛,佛就是我,佛與我無二無別,沒有分別,此謂智慧解脫。所以說,打坐修定,止是那麽重要。
   “止具一切法,即是秘藏 ”,修密宗,止就是大秘密,你止得住嗎?止不住當然找不出秘密。六祖悟道後,師弟惠明在後面追趕而問: “師父究竟有沒有秘密傳給你? ”他說: “有啊!秘密在你那裏,不在我這裏。 ”秘密在每一個人自己那裏。所以說止具一切法,你得了定的時候,自然一切都明白,這個是大秘藏。
   “但安於止,何用別修諸法? ”衹要你得了定,何必修一切法!何以不用修一切法?因為一切法自然明白,都證到了。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生善根,即是隨便宜以止安心也 ”,所以佛經有種種善巧方便,用各種不同的教授法教導不同根性的人,隨他的便宜贊嘆止的重要以安其心。人都愛貪便宜嘛!就給他便宜撿,由這個路綫使他走上正修佛法的道路。
   第五十八章 落紅偏愛作癡泥
  
  現在繼續講修止,即打坐如何才能入定的階段。不過,有個觀念必須要瞭解,打坐並不就是修定,而是修定的初步練習的方法,真正的定不是要坐着才能定,不管走路、做事、睡眠,無處而不是、無時而不是,這是心地法門,並不是有個定的境界。至少大傢不要搞錯,以為整天坐在那裏傻傻地什麽也不想叫做入定,如果這樣叫做入定,我看大傢不需要修這個玩意,因為修了變成一個無用的廢物,那有什麽意思。
    人生不在散亂中,便在睡夢中
  我們都知道入定必須要先做到止,那麽什麽是止?不要誤以為一切都停擺了纔叫止。那樣止是邪道,是不對的!而是作意地把心定在某處而能做到超越時間與空間,超越生理與心理,這個纔是止的道理。譬如念佛是我們有意地把心定在佛號上,不去管其它的雜念,這樣心會變得更活潑,但是在活潑當中心並不是亂想的。
   若言我觀法相。散睡不除者。當為說止。大有功能。
  假定有個學人說, “我觀法相 ”,我對於佛學的理論都很清楚,即對於一切法的相(現象)都清楚。例如,我們學佛的人都知道四大皆空,但是實際上我們一點都空不了。理論上,四大皆空是對的,但實際上連半大都空不了。歷史上很有名的一個故事,蘇東坡自認為佛法的修養已經到了八風吹不動,佛印禪師一批 “放屁 ”,他一看生氣了就過江來問和尚,我這個偈子寫得這麽好,你怎麽說我放屁。佛印禪師說,嘿!你不是八風吹不動嗎?怎麽一屁就過江來,一風就把你給吹動了!我們也一樣,嘴裏說四大皆空,其實半大也空不了。
  有的人發現了,雖然自己對於佛學的道理,一切佛法的現象理論都很通,然而 “散睡不除 ”,心很亂、情緒也很亂,人傢一逗就火冒三丈;或是有一點不如意時就灰心到極點,這學什麽佛呀?這不叫學佛而是鬧情緒,要鬧情緒何必學佛?問題就在於散亂心無法。
  散亂以外就是睡眠,睡眠就是昏沉,我們的人生仔細一研究很糟糕,很沒有味道,剛睡醒眼睛未張開的思想就來了,散亂地忙了一天,纍得很,不散亂時就想睡覺了。因此,我們的人生就是睡醒了想,想夠了睡,反反復復在這兩種境界中度過了一生,不管是六十歲也好,一百歲也好,幾乎沒有中間路綫。
  有人說,我沒有亂想也不像睡眠,衹是傻傻地愣在那裏。這種是輕度的疲勞引起的輕度的睡眠。有人一天到晚腦子裏愣愣的,看書也看不進去,好像老僧入定的樣子,實際上他一天到晚都在半昏迷的狀態。
  所以,人生就這兩個境界,散亂跟昏沉。有的人佛學的理論很通,但是散睡不除,一點都沒有辦法、除不掉, “當為說止 ”,這時你應該告訴他,衹有得止得定才能除掉散亂及睡眠。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叫做得止得定。假如有人打坐坐在那裏什麽都不知道,那不是修佛法而是修魔法,修外道法。那不是入定,而是功夫練到可以盤着腿來睡覺,是輪回之道。
  先前我們提到過是我們有意地要進入某種情況,超越時間及空間、超越生理與心理,那個境界纔叫做止,纔叫做定。若修行不能得止不叫學佛。嚴格來說叫玩弄佛法,玩弄自己。 “大有功能 ”,得了止纔具有大的功德與能力。
    當老和尚遇到小鬼
   止是壁定。八風惡覺不能入。止是淨水。蕩於貪淫,八倒猶如朝露。見陽則晞。止是大慈。怨親俱憫,能破恚怒。止是大明咒。癡疑皆遣。
   “止是壁定,八風惡覺不能入。 ”從這裏起是對於止的形容與贊嘆,真得了止,心就像墻壁一樣隔離了內外,達摩祖師當年在嵩山面壁九年,二祖來求道時問,禪有什麽方法可以契入?達摩祖師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就是禪宗在未開悟以前,必須要走的路子,也就是修止的功夫。外息諸緣,把周遭環境的事物通通放下,因此上坐前必須先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了無牽挂了纔好打坐。
  古來叢林下有一故事,相傳從前有一位禪師自小出傢,後來成了當時很有名氣的大師,生活一直過得很忙碌,比在傢人都要忙,一直忙到七八十歲,有一天睡覺時看到閻王派兩個小鬼來抓他了。他問小鬼說: “我從十二歲出傢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時間讓我修行,能不能寬限七天? ”小鬼說: “不行,閻王叫人三更死,絶不留人到五更。 ”老和尚說: “不同啦!我是個出傢人。 ”小鬼心裏也有數,雖然他未成道,要再受輪回,但是他這一生所積的功德很大,而且沒有犯過大的錯事,不過小鬼仍說: “不行!不行! ”老和尚說: “不然我們打個商量,你們寬限我七天,成了佛先度你們兩個,不要再做鬼工,跟我去做個菩薩。 ”鬼一打算盤說: “若你有把握在這七天成道,可以答應你。 ”老和尚說: “你們就到外面玩玩,不要再回到閻王那裏報到,過了七天我成道了度你們,閻王就管不着你們了。 ”
  於是小鬼買了這個帳,他七天用功,到了第六天內外一片光明,悟了道,這時安住在大寂光定中了吧!到了第七天,鬼回來找,結果發現師父已經得道了,因為在一片光中小鬼進不來。小鬼說: “師父呀!你要度我們的耶! ”他因為在光明中入定了,也沒有聽見。這兩個小鬼急了說: “我們怎麽辦呢?現在我們相當於走私犯了法。 ”於是他們兩個想辦法要使他散亂而出定,一出定就把他給抓住,其中一個說: “呀!我曉得了!我們看看這一片金光中還有一點點渣子呢!這一點渣子像一條綫一樣吊着,嗯!他還有一點情絲未斷,但這一點情絲是牽到哪裏? ”於是他們找找找,終於發現他這個情絲是因為係念在這個鉢上面。這個鉢是皇帝供養的紫金鉢。這個時候他們商量說: “怎麽辦?太好了,我們變成老鼠來咬這個鉢。這個金鉢雖然咬不爛,衹要我們把它弄響,他就會動念。 ”
  於是他們兩個變成老鼠打架把鉢碰響,然後老和尚本來在光明定中萬念皆息了,忽然一念唉呀!我這個鉢不要被老鼠給 ……,結果這一動念,就被兩個小鬼給抓住了。老和尚說: “我剛剛不是得道了嗎?怎麽會被你們用手銬給銬起來呢? ”小鬼說: “是啊!我們剛纔也找你不到呀! ”老和尚說: “我怎麽給你們找到的? ”小鬼說: “因為你還有一念在呀! ”老和尚說: “我 ……我曉得了! ”於是拿起那個鉢往地上一砸。這兩個小鬼又看不見和尚了,急得不得了,於是又求了起來。最後老和尚又出定,這一下出定他們抓不住了,帶着兩個小鬼說: “走!我帶你們去見閻王去,他看到我都要跪下來! ”
    佛傢的擋風墻
  外息諸緣就拿叢林下相傳老和尚的故事,最後這一念的好名之心(自己是當今皇帝的師父),因此對於皇帝所供養的紫金鉢盂這一念的情絲還在。結果,外緣就不息了。內心無喘,因為念頭一動呼吸就動,念頭完全空了,呼吸就自然不呼不吸也就是無喘了。 “心如墻壁 ”,此心就像打造了一面墻一樣,隔開了世間的習染及六道輪回。 “可以入道, ”若能做到上面所說的,就差不多可以來談學佛了。可見學佛有多難,不是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就是入道。沒有 “就是 ”呀!而是 “可以 ”入道,可以有資格來進入菩提大道。
   “八風 ”,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人生都是圖利,不衹是做生意,連搭公共汽車及上課都要找自己最有利、最舒服的地方。利就是得意,衰就是失意,人生在得意時忘形,在失意時也忘形。毀,即毀謗;譽,是當面的恭維。稱,是到處受到稱贊,如有些人不怕今生受苦受難而力求萬古留名;譏是譏笑、諷刺。苦、樂就是痛苦與快樂。這就叫做八風。
   “惡覺不能入 ”即壞的念頭、壞的感覺進不來。有些人打坐,坐起來覺得好舒服、好清涼呀!有光明呀!這些是善的感覺;有些人坐起來則是發酸、發麻、發痛,這些都是惡覺。他說假如真正得止到達了壁定的境界,八風惡覺就進不來,但不是沒有八風惡覺的境界。因此,打坐若不是真正得止,隨便一點風就把我們給吹動了。
    美人如玉什麽禪?
   “止是淨水,蕩於貪淫 ”,真得定,等於觀音菩薩淨瓶裏的甘露,可以把身心都洗得非常空靈。貪是情與愛,淫是生理上性的衝動。尤其是青年朋友,一打坐用功就生理壓迫得受不了,欲念就來了。而且用功得不好還不來喔!為何會如此?你們最睏擾的就是在這個地方。因為沒有得到止的清淨境界。因此,八風惡覺就來了,因為你的心不能止,它的力量就吹動了你,如果你真得止、得定了,它這股力量來了反而變成了你的助道品,增加了你的道力。這就是《大般若經》中所說的孔雀不怕吃毒物,而且蜈蚣、毒蛇 ……越吃得多,它的羽毛就越漂亮。假如沒有得止的話,那這一切就空談了!
  古代文學好的人總喜歡談禪,而且文學好的人一談禪,文字上可高得很。例如,清朝的名士龔定庵學問好,才氣高、佛學也好,但是他最不喜歡禪宗,他認為禪宗太狂,因此他走天台宗的止觀路綫,這纔是他認為真正靜的路綫。他的詩一看也是屬於文人的狂禪,定力不夠。但就文學來講,中國文化這一百多年來,通通受龔定庵的影響,如康有為、梁啓超等等,不管是左派或右派沒有不受他的影響的。他的詩集中有兩句話談到關於悟道的,他說:
  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這一看就知道沒有真正得止。因真得止了則止是淨水,焉能如凡夫一般蕩於貪淫。但是他沒有真得止,所以情關終究難破,過不了這一關。古來文人犯這個毛病的很多,換句話說,衹講學理而沒有真正得到止、定的功夫,那個佛法是白學了,終究抵不了生死的!
    定,你的名字叫慈悲
   “八倒猶如朝露,見陽則晞 ”。種種的顛倒煩惱就像是早晨的露珠一樣,一得定以後顛倒煩惱就像碰到太陽一樣被曬幹了。真的得定是大慈悲,有很多學佛的人說,慈悲心發不起來要怎麽發?沒有真得定,悲心會發起來纔怪呢!有些人看見情事就容易哭,那不是悲心而是愛哭、愛流眼淚的心,大悲心唯有在定中纔發得起來。真正的大慈悲是怨親平等,對於父母、子女及親愛的人與對仇人、冤傢都一樣平等關愛。因此,對於善人固然要愛護,對於惡人也一樣要愛護。
  我們一般人為何無法做到怨親平等呢?因為我們都是先天性地帶來恚怒,也就是嗔心,因此對於自己看不慣的人與事就會發脾氣。是非善惡要分明,不分明就是糊塗蛋,是非善惡分明,但是有無比的慈愛這就是佛法。如果這個人是非善惡不分明,對好人很好,對壞人也很好,就是個糊塗蛋,那不叫慈悲而是糊塗。
  大慈悲是是非善惡絶對分明,因為知道他是惡人,因為他走錯路了,所以要更慈悲!那麽要如何才能修養到這個境界呢?唯有得定!
    落紅偏愛做癡泥
   “止是大明咒,癡疑皆遣 ”,唯有得了定纔是真正開悟,開悟就是大明,得到定的本身就是大明咒。《心經》也說般若波羅密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咒在梵文叫陀羅尼,釋意為總持法門。 “癡疑皆遣 ”,先前我們講,散亂與睡眠是一切動物與生俱來的,而散亂中有兩種的心理行為,不是癡就是疑。癡就是迷,如龔定庵的詩: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做春泥更護花。
  論文學境界或男女間的言情小說,再也寫不過這兩句。花凋謝了,掉落在地上,我們看了覺得很悲哀,他說落紅不是無情物,花瓣慢慢又變成泥巴,再回頭來培養花木使花開得更茂盛,你看這講得多美啊!等於人癡情到極點,死了還在那裏纏綿一樣。但是人生的境界,不管是哲學、經濟、教育、文學或藝術,尤其是文學與藝術不癡是不會成功的。例如,《紅樓夢》就是一本癡書(男女之間的癡),《水滸傳》則是屬男人的癡書,從佛眼來看歷史就是一部癡迷的小說。人的癡有時非常可愛,不癡不成其為世界,癡跟情連在一起。
  第二個是疑,不信任自己。有人說,我衹相信真理,因此對人生沒有多大的懷疑。但是當你問他:你媽媽還沒有把你生出來以前,究竟有沒有你?這個世界 ……先有雞先有蛋?先有男的還是先有女的?這個生命到底是怎麽來的?他又不能不懷疑了,這是大疑;今天做生意不知是否會賺錢?或做一件事後來要怎麽辦?也不知道,這是小疑。因此,人生隨時都在癡疑當中,他說唯有得定的人癡疑皆遣,纔沒有癡、纔沒有疑。我們為何對這些文字加以說明?因為每一句他所形容的定的文字及理論,都是我們在修道做功夫的一個考驗。假如自認為自己得了止、得了定,自己檢查看看癡疑等的心理行為還有沒有?這是一個很嚴格的檢驗。
   第五十九章 光去千裏留燈在
  
   止即是佛。破除障道。如阿伽陀藥。遍治一切。如妙良醫咒枯起死。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其破惡。是名對治以止安心。
   “止即是佛 ”,止就是佛境界。 “破除障道 ”,可以破除一切修道上的魔障,至於打坐會走火入魔,那是武俠小說上寫的,後來就變成了一個流行的術語了。因為打坐時心念止不了,而把幻想的境界當成事實,那麽就是入魔了。其實沒有這回事,一切都是唯心.都是自己造成的。譬如,有人打坐生理上這裏不舒服,那裏有障礙,就以為是打坐坐出了毛病。其實打坐出毛病的例子有是有,但是太少了,大都是因為心理上出了毛病,心念沒有得止。換句話說,你覺得打坐生理上有障礙,就是上面所講八風的惡覺,被那種感覺給牽引走了。假如你真得止了,對於這些障礙不加理會,便自然而然地能突破它。如果真得止了,不僅是指打坐,而是在二六時中不管行、住、坐、臥都是如此,則 “如阿伽陀藥 ”,在印度當佛在世時,佛的弟子中有位名醫,佛說他的藥是阿伽陀,是萬靈丹、是仙丹,一切病都治得好。止就像阿伽陀藥遍治一切,什麽病都治得好。
   “如妙良醫,咒枯起死 ”,古代中國的醫術和印度一樣,醫療都和巫術連在一起,因此除了內科、外科、傷科、婦科、小兒科外,還有祝由科,祝由科是不吃藥的,拿現代來講就是精神治療。符一畫、咒子一念就好了。這一科在中國從黃帝軒轅氏時就有了。祝由科真修好了可以 “咒枯起死 ”,樹木枯了的根本不能發芽,咒子一念又重新生了。人死了他咒子一念、符一畫又活起來走路了。這是形容止定的功夫有這樣地好、這樣地重要。換句話說,你真得定,返老還童還是次要,而且還可咒枯起死,連生命枯槁了的東西都可以使它復活。
  下面是這一段的結論,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其破惡,是名對治以止安心。 ”佛經上用種種因緣、比喻要我們趕快修定,入定就可以破除一切令我們衰敗的東西,把佛經上這類歸納起來就叫做對癥下藥以止安心。二祖慧可大師問達摩祖師如何安心?我們此心不能安啊!心能安就成佛了。要如何安心?唯有修止、修定。
    光去千裏留燈在
   其人若言。我觀察時。不得開悟。當為說止。止即體真。照而常寂。止即隨緣。寂而常照。止即不止止。止雙遮雙照。止即佛母。止即佛父。亦即父即母。止即佛師。佛身。佛眼。佛之相好。佛藏佛住處。何所不具。何所不除。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是為第一義以止安心。
   “其人若言,我觀察時,不得開悟,當為說止 ”,有些人性嚮不同了。 “觀察 ”,就是參究、研究。當我打起坐來拿佛學的道理來求證,越看越亂、越坐越頭痛,佛學越搞得好,人變得越糊塗而不能開悟。這時你告訴他,唯一的辦法衹有努力修定。下面是形容這個定, “止即體真,照而常寂 ”,這個止的本身就是明心見性的本體,就是真如。這一念能夠止,這一念的本身妄想即真如,真如即妄想。止的本身就是體,就是真如本身。 “照而常寂 ”,止能觀照事物而它本身是定的。比如,當我們在想某件事情的同時,我們自己都很清楚我們正在想某件事情,這就是照而常寂。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那個知,就好像是用電燈照東西一樣,電燈照到東西的同時,它本身是止的,很清淨不亂的。因為本身散亂,它就照不見任何東西了。所以,止的本身全體就是真如,不要在止以外再去找個道、找個真如。它的作用雖然能致遠照物,但它恆常寂靜不動。
   “止即隨緣,寂而常照 ”,我們一般人求止,無論是靜坐或是念佛都是想把心念停止不想,這是一般學佛修道的人在基本見地上最大的錯誤,以為無妄想就是坐在那裏一個思想都不起。就算是給你修三大阿僧祇劫時間的兩倍,六大阿僧祇劫也是修不成。就算你修成功了也是外道法。像各位現在上課聽我在講就是隨緣,同樣,我也是隨緣,有人要聽我就要講。當你在聽課時不須很刻意或很用力就把話給聽過去了,這時候就是止,本身就是寂滅的,是清淨的。因為不清淨聽不進來,這就是 “寂而常照 ”。因為本身清淨所以把話聽得很清楚,也把道理懂得很透徹。
    讀書禪
   “止即不止止 ”,如何纔是真的得止、得定呢?不定而定。我們上座以後兩腿一盤、眼睛一閉,然後在那裏拼命用心求個定,這正是一個大妄念,定不了的。止就是不止而止,你上座就是上座嘛!同躺着、站着或坐着都一樣。 “雙遮雙照 ”,雙遮,既不空也不有、也不止也不觀、也不內也不外。人傢問說,你坐在那裏幹什麽?什麽也沒幹。那你不是坐着?坐着就坐着。多起一念,多問一句都是多餘的。
  例如,禪宗的藥山大師是不準弟子看經的,可是他老人傢有一天坐在山門外看經書。他的徒弟過來就問:師父呀!你不準我們看經,怎麽你自己看起經來了呢?他說:你們看經呀!牛皮都看得穿,我看經是遮遮眼睛用的。因為我們一般人讀書用心鑽進去,往往越是這樣用心越記不住。他所謂遮遮眼睛是看而不看,影像出來了,來了以後馬上就空了。所以是遮遮眼睛的,一點也沒有錯。
   “雙照 ”,什麽都知道。各位在坐的道友們,有人學佛已經有幾十年了,有人打坐修止觀、有人念佛、有人修密法,但是都說自己沒有進步。我總覺你們很有進步,然而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在於理不透。始終不肯用心參究,定的境界並不是始終不變的。你說這兩天頭腦空空的好清淨、好舒服哇!要是你問到我,我就知道大概明天你就會想睡覺了,而且一睡很昏沉,會睡上好幾天。過了兩、三天再來找我說,老師呀!糟了!這兩天那個東西掉了。實際上,功夫並沒有掉,那是空到極點自然回轉來的一股力量,就是陽極陰生、陰極陽生的道理一樣。這個是境界、是現象,所謂諸行無常,因此是會多變的。這個不是定而是現象,不要把境界、現象當成是定境。人生的境界一定會多變的,比如說,我現在的境界下一步是什麽?下臺一鞠躬回傢去了。這是一定的嘛!為什麽這境界來了自己認不清楚呢?有雙遮,什麽都不知道很清淨;可是有時候是雙照哦!纖毫的變化都清楚。結果呢?我們都變成了獨眼竜,執着單面的清淨認為這個境界好。他這個佛法明天就不清淨了,因為境界變了,因此又在後悔,後悔的結果就會發脾氣,自己對自己發脾氣,人傢碰一下脾氣更大,因為自己的佛法掉了,好像都是你害我的。
    佛的爸爸媽媽是誰?
   “ 止即佛母 ”,什麽叫作佛母?比如說,準提佛母,大傢都認為準提菩薩是女的,因為佛母嘛!一定是媽媽。其實般若纔是佛母,因為大智慧才能産生佛,故稱為佛母。止即佛母,因為定能造出佛來。 “止即佛父 ”,止也可以稱做佛父。 “亦即父即母 ”,即成佛的父母,因為因它而出生,這也就告訴了我們止是成佛的正因。
   “止即佛師、佛身、佛眼 ”,止是佛的老師,如釋迦牟尼佛十九歲出傢,修無想定三年、修非非想定三年,再修苦行六年。這十二年中間都在打坐,最後纔悟道,而悟的那一剎那並不一定要靠打坐。但是他後來之所以能悟,卻是靠打坐漸修而來的。所以,止也是佛的法身的作用,也是佛的眼睛。 “佛之相好 ”,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隨形好,這些是怎麽來的呢?都是從定力的功德來的。 “佛藏 ”,佛的一切智慧的根本是從定中來。 “佛住處 ”,佛最後涅槃是涅到哪裏去啊?難道是到館子去端個盤子就叫涅槃啊!所謂涅槃是佛永遠都在那個定中不動。然而當我們稱念他的名號時,他可也聽得清清楚楚。
   “何所不具 ”,得了止,神通、智慧、菩提樣樣自然具足。反過來說,一天到晚衹想得神通、智慧、菩提而不修定,那些就永遠衹是妄想而不能成就。 “何所不除 ”,得了止就能解除一切障礙。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是為第一義以止安心。 ”剛纔講的是第一義,至高無上定慧的修法。重點在於要體會到 “照而常寂、寂而常照 ”。 “寂而常照 ”,雖然此心在定中但能做一切的事業。 “照而常寂 ”,儘管在一切事務上,在紅塵滾滾中,但此心在定中。要能做到這樣纔是第一義的於止安心,這是無上大定。
  下文接着談觀,止與觀是大有差別的。剛剛我們提到寂而常照、照而常寂,這寂與照是否就是止觀呢?差不多是一樣,而中間有很微細的差別。寂照是成果的說法,止觀則是寂照過程的說法。換句話說,止觀是因、寂照是果。
  現在講到觀的方面,觀是觀察。有些同學說,經典的道理我都聽懂了,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什麽是觀。現在再說明一次,希望各位用心體會,比如你們打坐,下座後說,老師今天我坐得不好。我說為什麽?腿好麻哦!唉呀!心好亂。我問:你知不知道麻?他說:知道呀!心亂時知不知道?也知道呀!這就是觀嘛!所謂觀就是你看到了。不是眼睛看到而是你知道腿麻、心亂,觀就是這個道理,這就是觀的作用。但這衹是普遍生理及心理層次的觀。佛法的觀還要更進一步,比如說,我現在覺腿麻得受不了,這種感覺傳達到大腦,而有了知覺,腦子知道了,你要觀察這個麻到底是腦子曉得纔麻呢?還是腿麻?你要好好觀察這個麻的作用究竟是如何起來的。這個研究在禪宗就叫做參,教理上就稱為觀。這是第二個層次。
  到了第三層次這樣一觀,心的本體就是真如,這一念自然就空,這一念空了以後,你知道這一念空了,空空靈靈的,這個境界就是觀照,這樣就可以進入佛法了。
    亂動腦筋與不動腦筋的人
   彼人言。止狀沉寂,非我悅樂。當為說觀。推尋道理。七覺中有擇覺支。八正中有正見。六度中有般若。於法門中為主為導。乃至成佛。正覺。大覺。遍覺。皆是觀慧異名。當知觀慧最為尊妙。如是廣贊。是為隨樂欲以觀安心。
   “彼人言,止狀沉寂,非我悅樂,當為說觀。 ”有一個人跑來說,老師呀!我打坐不行耶!一上座我就想睡覺。止狀沉寂,一打起坐來永遠是沉默的。這裏的寂非涅槃的寂靜而是昏迷。而且在沉寂當中,非我悅樂,不喜歡這個沉悶,換句話說,有人不喜歡修定,因為一修定他說容易昏沉。對於這一種人,法師們就要註意不要硬是教他學打坐, “當為說觀 ”,教他如何做觀想。 “推尋道理 ”,或教他做學問研究經教。因為容易昏沉的人,天生就不用心,懶得動腦筋,根據我的經驗,一千人大約有九百五十人是這樣子的。
  明朝末年顧亭林對於時世很感慨地說,今天的中國南方之士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南方人太聰明了,大夥在一起不是打牌就是玩,從來沒有講過人話。北方之士則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因此對於沉寂的人,不要認為他是個人才,沉默寡言,其實往往是他腦瓜子傻到極點,懶得用心。因此,這時候你的教育方法是如何引起他的興趣,使他能研究教理,讓他在這方面用心。所以佛經的三十七道品中的七覺支裏頭有擇覺支,選擇研究佛法。八正道中有正見,六度中有般若度,也就是智慧度,非要用心不可。 “於法門中為主為導 ”,因此智慧的觀察在佛法中還是個主體。
  修禪宗的人有些說,用心就是打妄想,不用心就好了,因此有許多年輕人字寫不好,文章也不學。他說我要學禪呀!因為要做到無妄想,因此不能用心。他以為這就是道。宗喀巴大師說,這樣修道,他生來世當心變成老黑豬。
   “乃至成佛、正覺、大覺、遍覺,皆是觀慧異名。 ”因為你用心去觀,去參這個理,所以纔有悟。因此,禪宗的名言,疑則悟,小疑小悟、大疑則大悟。比如,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要好好去參,這叫話頭,話頭就是問題。古人叫做話頭,現代的術語就叫找問題,因此學禪要找問題,因為找問題而悟了的叫做觀慧。
  觀也好、慧也好、中國禪宗叫做悟也好,都是同一種東西的不同名稱。 “當知觀慧最為尊妙 ”。他說,我們學佛的人應當知道,觀與智慧在佛法裏頭為最尊、最妙。很多人學佛不肯用心研究,而光是打坐,在那裏癡癡地等待開悟,這是錯誤的,因此要修觀慧。 “如是廣贊,是為隨樂欲,以觀安心。 ”各種經典都廣泛地贊嘆觀慧的重要,因此教育方法,要看他的性嚮、根器,再想辦法誘導他走入智慧的路綫,觀慧修成此心就安了。
    觀無礙解脫法門
   若勤修觀,能生信、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知病識藥,化道大行,衆善普會。莫復過觀。是為隨便宜以觀安心。
   “若勤修觀 ”,一個學佛的人若精勤修習觀慧,深刻地研究、仔細地反省。 “能生信、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 ”,就能産生正信而不迷信,才能得戒,守戒若呆板地照教條做就不對了,而是要用智慧去守。得定生智慧,戒定慧三學圓滿了以後才能夠得到解脫。學佛是為了求解脫,心裏頭壞的習慣解脫不了不叫學佛。解脫靠什麽?靠解脫知見。 “知病識藥 ”,學佛要教導人傢也好、要自修也好,要曉得毛病在哪一方面?應該要用哪個方法,自己要認識呀!不肯用心、不肯認識,有些人說,我什麽都懂,就是我這個好。像這種人是永遠也修不成功的。因為他自己不知道病,也認不清病的來源,也不知道該吃什麽藥!因此,要清楚自己心理行為的毛病,要知道修哪個法門來對治纔有道理。
  該修定的時候修定,有時候修定久了會落昏沉,此時就要轉出來修觀了。 “化道大行 ”,乃至定慧到了以後你的教化大行。 “衆善普會 ”,所度的人都是善男子善女人,一切善事自然成就。 “莫復過觀 ”,因此要想達到諸惡莫作、衆善奉行,唯有修慧觀,把道理研究清楚,這是修觀的重要。以這樣來教化人,就叫做 “隨便宜以觀安心 ”,就是占了便宜了,這樣你就得了喜樂、很快地成就。
   觀能破暗。能照道,能除怨。能得寶。傾邪山。竭愛海。皆觀之力。是為隨對治以觀安心。
   “觀能破暗 ”,智慧一觀照就破除了黑桶的黑暗,自然內在就發光了, “能照道 ”,能照菩提大道。 “能除怨 ”,觀慧一來心裏頭會發慈悲心而做到怨親平等。心裏頭若有怨氣、悶氣,智慧一觀,就發現這樣不對,原來我被這個境界給睏住了,當下風停影歇,雲開月淡了。因此,觀能除怨。 “能得寶 ”,得智慧之寶。 “傾邪山、竭愛海 ”,傾倒了邪見之山,竭幹了愛水之海。 “皆觀之力 ”,都是觀慧的成就。衆生有哪一種煩惱,就用哪一種觀行來修持對治而成就的,就叫做 “隨對治以觀安心。 ”
  第六十章 睛彩嚇朦朧
  
  上次講到 “觀 ”方面的修持,最後一句是: “觀能破暗,能照道,能除怨,能得寶,傾邪山,竭愛海,皆觀之力,是為隨對治以觀安心 ”。
  接下來又轉入另外一個主題。
   若觀法時不得能所,心慮虛豁,朦朧欲開,但當勤觀開示悟入,是為用第一義以觀安心。
  如果在修止觀的觀法時,不能分辨能、所。所謂止觀就是在定靜的境界中所發出的慧觀 ——智慧的觀察,以現代語言來說,就是研究或者正思維。這個智慧的觀察 “不得能所 ”,不曉得是哪一種心所起作用?譬如我們現在在講話,大傢在聽話,一邊聽話,一邊還在看,而且腦子在思想,這是心所,心所起的作用。換言之,以新詞來表達,就是心的動嚮,或者心的動態,也可以說是意識的動態。
  那麽,心理意識的作用,是誰使它動?怎麽會去想?我們靜坐或睡眠時,沒有任何外來的因素,突然起了一個特殊的想法,這個特殊想法的現象是心 “所 ”;是誰叫它去想?它怎麽會想?它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這是心的 “能 ”。拿現代話來說,就是意識思想的根源從哪裏來?這是心的能所二者之分別。
  所以,修觀法時,對心的意識作用 “能、所 ”兩者分不開,搞不清楚它的來源,就會有 “心慮虛豁,朦朧欲開 ”的情狀。心裏思想、思慮這種作用沒有調整好, “虛豁 ”,感覺上有點空空洞洞的樣子,好像清淨,又清淨不下來。有些人學佛學得很狂,空啊、有啊,這些理論講得頭頭是道,叫他修持,定住吧!他定不住,坐在那裏虛虛幌幌。像這一類就是 “朦朧欲開 ”,形容得非常好!心理上迷迷糊糊,你說他睡眠嗎?不是睡眠;入定嗎?又不是入定,有點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又好像懂得很多的道理。 “欲開 ”,心境好像要開闊、打開了!這種現象,在普通一般學佛修持做功夫的,往往會狂妄地認為自己對了,道理也通了!實際上全不對,完全是個假象,為什麽說不對呢?這也是人心理意識的一種形態,構成了一種狀況,與明心見性、證得菩提毫不相幹。
    法華經的旨趣
  所以在這個時候,唯一的法則是 “但當勤觀開示悟入 ”,要研究再研究,思考再思考,精勤地用觀慧以達到開示悟入。學過佛的都把 “開示 ”變成一種口頭語,碰到法師或善知識,就請開示開示。 “開、示、悟、入 ”四個字是《法華經》上的道理,所謂開佛知見、示佛知見、悟佛知見、入佛知見,這四個道理是不同的。
   “開佛知見 ”,譬如把佛學道理搞得很通,突然心境豁然開朗,禪宗講開悟了、明心見性,心境豁然打開,到這個時候,人自然達到無身心的感覺,甚至連物質世界的感覺都沒有,一片空靈,這是意識上的。不是意識上,就是另外一個境界,大傢沒有經驗,無法體會。好比大傢吃過紅薯稀飯,我說紅薯稀飯好吃,你們一聽就懂。但現在講禪的初步開悟,衹好加上形容告訴大傢,衹能講到這裏,因為大傢沒法懂。
  怎麽樣是 “示佛知見 ”?表示的確有,真空真懂了,但不是理論上的知道,而是證得。以我們這個生命,生理與心理整個身心都投進去,證到那個境界。證到空,還衹是一半,要證到有。譬如真有西方極樂世界這回事嗎?有位大菩薩說有啊!手隨便一按,馬上看見了,比電視還快,這是比方。你說真空怎麽樣妙有?妙有馬上要呈現到身心上來,呈現到自己心境界的範圍中來,這是 “示佛知見 ”。
   “悟佛知見 ”、 “入佛知見 ”,在道理上像禪宗所講的明心見性,豁然開朗,領受諸佛的智慧,這是悟佛知見。有時悟到了並不就是成功,還要證入這個狀況,入佛知見,證到同佛一樣的境界。佛說一切衆生皆是佛,他成佛,你也成佛,同他一樣,謂之 “入佛知見 ”。
  開、示、悟、入是《法華經》所說學佛的四個基本步驟,它的程序並不一定是開在第一、示在第二、悟在第三、入在第四。它沒有一定的次第程序,我衹是方便提出以這個程序來作說明。
  講了半天說明開示二字的意思,以後不要認為這是佛教的規矩,把嚮人請教問題說成開示,那就成了口頭語,有時聽多了就煩,常有人跑來要我開示,唉!怎麽腦筋變成佛油子了!把佛學的術語滑裏滑氣地引用,好像在西門町販賣東西,三塊錢、兩塊錢叫賣,學佛也變成這樣,很討厭!
  他說,當我們清淨修持達到這個境界,卻不能真正悟入時,應該勤修觀行,真正求證到開示悟入的境界。那麽,這樣的修持學佛叫做 “是為用第一義以觀安心 ”,至高無上的法門,沒有第二。我們看最後這段觀行的結論,是智慧觀行的成就,觀是慧觀。
  接下來是這一節的總結論。
   是為八番為法行人說安心也。
  番就是反反復復, “止 ”相對的有八種; “觀 ”相對的也有八種,止觀正反相對各有八種。
   “法行人 ”就是喜歡做功夫求實證的人。他告訴我們安心法門,如何明心見性。明心見性沒什麽了不起,安心最難,真到了安心就成佛。
    幾種教育的根本學說
  接下來又轉入另一個主題: “明辨利鈍 ”。學佛的人是利根或鈍根?要分別清楚。這一節可以說是《宗鏡錄》搜集了對法師們的教授法,掌握教育的法則,使我們瞭解如何去教育一個人。這些教育法則也同時提醒大傢註意,可以用作功夫和體會自己心理作用的參考資料。這裏有很多與教育心理學、人事行政管理、性嚮問題、人性分類、心理分類 ……,等社會科學、人文科學有關的資料。不過都是古文,文字簡潔,如果用現代白話文字分析,每一段都可以作發揮。
   復次人根不定,或時回轉,薩婆多明轉鈍為利,成論明數習則利,此乃始終論利鈍,不得一時辯也。
  永明壽禪師引經據典,把大藏經中好的東西都摘錄下來。他說,關於修行,要怎麽樣修定修慧?如何能夠入定?前面講過止觀,其次第二個問題論及 “人根不定 ”的問題。人的根性沒有一定。
  依照小乘的理論,人的根性是一定的,《楞伽經》也指出,一切衆生有五種根性,其性嚮從出生時就差不多已經定型。換句話說,笨人就是笨人;聰明就是聰明;喜歡文學的就是喜歡文學;喜歡數學的就是喜歡數學。世間法叫 “天才 ”的人,以佛法來講,是前生帶來的種子,阿賴耶識種子的根性,在出生時就確定了。一個人後天的修行,或者我們這一生的修行,能夠改變得了前生的習慣、根性,那就是成功的人,可以證果成佛。絶大多數人的根性改變不了,明知是空,空不了;明知不能發脾氣,到那時候脾氣又來了;明知不能囉嗦,到時候又囉嗦了;明知要多說兩句話,到了節骨眼,講半句話又咽回去了,這都是根性問題。
  根性如何轉變?在其他的經典上認為,一切衆生的根性是過去生、前生的種子帶來的,亦即阿賴耶識的種子變成這一生的性嚮、現行。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成為一種習慣以後,又變成未來世種性,其中都有前因後果,即所謂三世因果。
  然而,在大乘佛法理論來講,人的根性是不定的,是可以改變的。換句話說,人可以控製自己的生命和命運。命運是什麽?過去生的種性,所得業力的結果,這一生應該受到什麽業力的果報,構成了這一生所謂的命運。那麽大乘最上乘的佛法認為業力可以轉變,一切唯心,同時人也可以轉變自己,所以說 “人根不定,或時回轉 ”,有時可以把它扭轉過來。
   “薩婆多明轉鈍為利 ”,薩婆多是佛過世後的出傢弟子,這一派認為一個鈍根的人多加修持,可以變成大智慧。薩婆多派闡揚 “轉鈍為利 ”的看法。
   “成論明數習則利 ”,《成實論》這本論典認為 “數習則利 ”,轉是可以轉,但要努力練習、修持。譬如畫畫的,我經常笑自己不會畫畫,一個圓圈都會畫成橢圓形的雞蛋,直綫畫成彎綫,手笨得要命,心想直,手卻畫彎。然而真地畫不好嗎?多練習,硬是要畫好,還是做得到,並非做不到。好比一個凡夫修行, “定 ”做不到嗎?我經常打比方,假如有個人拿枝槍逼你打坐三天,動一下就槍斃你,能坐三天放你一命。包你大小便也不急了,兩條腿也不敢叫麻了,三天無論如何要熬過去。人就是那麽個東西!它的習性如此! “數習則利 ”與中國文化 “勤能補拙 ”的道理一樣,再笨的人,衹要勤勞、不斷努力,最後也會成功、也會變聰明。
   “此乃始終論利鈍,不得一時辯也 ”,這兩句話是永明壽禪師的結論,佛經始終有討論利鈍的問題,什麽是利鈍呢?一時也講不完。
   今明衆生心行不定,或須臾而鈍,須臾而利,任運自爾,非關根轉,亦不數習或作觀不徹,因聽即悟;或久聽不解,暫思即决,是故更論轉根安心。
  他列舉了觀察心理行為的基本原則,非常好!現代有所謂的性嚮學、人事管理學等等都與心理行為有關。
  永明壽禪師前面先舉出佛學大小乘重要經典中,對衆生心性的看法,有薩婆多派與《成實論》這兩派的說法。他現在把大小乘佛法綜合起來講,他認為一切衆生的心性不定,有些人 “須臾而鈍 ”,聰明的人聰明一世,鬍塗一時,絶頂聰明的人,有時候會做絶對笨蛋的事。 “須臾而利 ”,非常笨的人,有時做一件事,說一句話,忽然靈光一閃,變得絶頂聰明。須臾就是剎那的意思。剎那之間變得很笨,剎那之間又變得很聰明。他說這個道理是 “任運自爾 ”,如同電風扇的開關開着,衹要電流不斷,自然會連轉。生命流動的力量亦復如是,它自然轉動。風在虛空中吹動,就是氣流不斷地流動;地球在太空中也不停地運轉、任運,非常自然地。但是佛學不大用自然二字,因為印度有一種自然外道,把自然當成一個東西在用。自然是個抽象的名詞,但他們卻幾乎把自然當成一個抽象的實體。所以佛學中不大引用,因而自創一個名詞叫 “任運 ”。換句話說,也是任其自然,天然地任其流轉,這叫任運。
  為什麽人有時候聰明,有些事情又蠻笨的?人的生命的功能,現代人喜歡講頭腦,頭腦自然有這個毛病,等於一部機器,卡噠一下頓住就變笨了;卡噠一下脫開又變聰明。我也經常在許多人事上做測驗,拿些問題要他們馬上答復,我坐在那裏很急。不過我現在已經曉得了,有些人馬上答復,有些人是慢三拍的,有些人是慢五拍的, “這個這個 ……這樣纔對 ”,半天才講出來。當然有些更笨的,要等到明天才答復。當人事管理或小領導人,要瞭解每一個同事的個性,希望某個人辦某件事,就要計算他的遲鈍。
   “任運自爾,非關根轉 ”,偶然聰明的人,變成偶然地笨;或者很笨的人,變成偶然地聰明,不要以為一句話他說得很好,變聰明了,因此對什麽事都變聰明,那你就錯了!他的根器沒有轉, “非關根轉”。
   “亦不數習 ”。永明壽禪師在這裏對古代成就大阿羅漢的佛的弟子,在佛經經論上所提出的理論有所批評,認為他們的定論不對。忽爾聰明,忽爾愚笨,並不是根轉了,也不是數習來的。譬如學佛的都會念咒子,有些咒子非常拗口,呼嚕咔啦、悉哩呼嚕 ……,翻來復去搞不清楚,三年念得滾瓜爛熟,半年不念又咕嚕咔啦,咔啦咕嚕記不得了!又譬如唱歌的人麯不離口,練拳的人拳不離手。久不練唱,唱不出來;幾年不練拳,那一套拳就丟光了,雖然練了幾年,丟了幾年照樣忘記。所以根性與數習也沒有多大關係,根就是根。
  或者有些人 “作觀不徹,因聽即悟 ”。有些人修行修了幾十年,叫他智慧地觀察,觀不起來,搞不懂。或者有些修密宗的作觀想,如黃教修大威德金剛,剎那之間(一彈指六十剎那)馬上把自己轉成大威德金剛,九個頭,每個頭上三衹眼睛、兩個角,十八衹手,三十六衹腳,而且每衹手上戴的金戒指、手鐲啦、身上挂的各類裝飾 ……,每衹腳踏的死人、老虎、美人、壞人 ……,都要在剎那之間就觀成功。你說先觀第一隻眼睛,下面兩衹像畫畫一樣慢慢畫,畫完了再畫鼻子,那不行,非要剎那之間觀成功。你觀想觀世音菩薩,剎那之間觀世音菩薩就站在你的意境前面。這個叫密宗的觀想。
  據我所知,有學了幾十年的,你叫他講良心話,不要自欺欺人,觀成功了嗎?不僅要觀起全身,九個頭每個三衹眼睛、兩個角 ……,連旁邊許多東西都要在剎那之間觀成功,意境的敏利有這樣快,就像電子開關一樣,指頭一按就要跳出來。
    不可限定的忽然之法
  有些人作觀不能徹底,因聽即悟。譬如大傢觀空,一上座,別的做不到,衹覺得空空洞洞,其實你那空空洞洞的感覺,衹不過一個人坐在大黑桶中,那個境界不叫空,因為人體本身有放射性的光與電,它的寬度就是兩衹手畫圈那麽大,不過自己沒有感覺。現在用剋裏安攝影儀器,可以照得出來這個光圈,本來每個人都有。不但人,雞鴨豬也有,凡是有生命,活力還在的,形體外在就有這麽一圈光環。那麽大傢覺得空空洞洞,不過是在這個影子裏頭覺得空空洞洞,實際上根本不是空,也就是說,你作空觀,空也不能徹底。
  有些人雖然在意識上修觀,不能徹底,因聽即悟,忽然聽到人傢講道理或聽到某個聲音開悟了!禪宗故事裏有一位香嚴禪師,參禪用功幾十年不能開悟,有一天挖到一塊瓦片,順手撿起一丟,瓦片碰到竹子,啪一聲,他開悟了!這就是 “作觀不徹,因聽即悟 ”。
   “或久聽不解,暫思即决 ”,有些人打坐,修數息觀,聽自己呼吸,還有些聽自己念佛的聲音,聽了幾十年也聽不出個所以然。西方極樂世界,鳥在念佛、念法、念僧,他根本沒有聽到,聽了半天,還是東方世界冷汽機,汽車的聲音。那麽 “反聞聞自性 ”沒有聽到,越聽越氣,結果變成反聞聞自氣,修不成功,衹好生氣。他說沒有關係,久聽不解,忽然用思維一參,由意識境界上來,一下,就到達淨土的境界,真正大定的境界。 “暫思即决 ”,偶然運用一下思維心就解决問題。
   “是故更論轉根安心 ”,因這個理由,修行人要自己把自己的根性轉過來,求如何達到明心見性以後,再論安心法門。接下來又是另外一節。
   若法行轉為信行,逐其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得此意,廣略自在說之。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
  他說有些法行人,專門喜歡講打坐,做功夫,或喜歡拜佛、行般舟三昧,站着念佛,或專修一句佛號,也不研究經典。這些都是法行人,喜歡求修證的,法行要轉為信行,什麽信行?由修行而證到佛法的境界,生起了正信,這個道理在這篇開始我們就講過。
   “逐其根轉 ”,一般學佛修道,都落在這四個字上,自己跟着自己的個性轉。媽媽生下來以後先天帶來的個性,主觀非常強。有些人叫他這樣辦快一點,他說不行,偏要搞他的,跟着自己根器轉。那麽,為了使他能夠見道,為了使他能夠證得菩提,教授的方法,就要瞭解前面止觀所講,用八番悉檀教授他如何安心。
   “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 ”相反地,有些人喜歡信行,喜歡窮理,先把佛學道理想透徹,生起正信,然後認為自己慢慢可以證得,實際上他也受主觀作用的影響,等於有些學般若經的認為般若對;講唯識的人認為般若不對,衹有唯識對;有些人認為說空纔對,講有不對。尤其宗教界中,往往這個反對那個,那個反對這個,講人傢都是外道,他不知道自己的主觀 “亦逐根轉 ”,多生纍劫帶來的習氣,自己被自己主觀的個性所左右、欺騙,跟着自己根器在轉。那麽這一類人怎麽樣去教育他呢?他說衹有用八番悉檀教授他如何安心。
   “得此意,廣略自在說之。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 ”一個學佛的人。尤其是一個宏揚佛法,想利他、教化別人的人,這一方面非要仔細地研究不可了。 “得此意”明白了這個意思,懂了這個道理以後。 “廣略自在說之 ”,擴而言之,道理更多;簡單地說,隨便舉一點說, “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 ”,一個人的根器能不能轉化、教化過來,綜合起來,反反復復,正反的、相對的有三十二種安心法門的原理。
   自行安心者,當察此心,欲何所樂?若欲息妄,令念相寂然,是樂法行;若樂聽聞,徹無明底,是樂信行。
  註意!這是教育人,也是教育自己。一個學佛的人要隨時註意反省觀察自己的意識和心理狀態。
   “欲何所樂 ”,自己所追求、所喜歡的是什麽?我經常提到,中國人常常在小孩過周歲的時候,測驗一個小孩子未來的志嚮。比如《紅樓夢》,現代青年大概很少人會留意這部古典文學巨著。《紅樓夢》描述一個大傢族的興衰,男主角賈寶玉周歲時,傢族準備了筆、墨、胭脂、刀槍、書 ……各類物品,放在桌上要賈寶玉抓,賈寶玉什麽都不要,衹取了女人的胭脂。傢人把胭脂拿起,再把書本、刀槍堆到他面前,他扒來扒去,還是衹抓口紅,這就是賈寶玉,天生如此。賈寶玉的哲學是,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土見到水就化了!這是普通人個性的欲樂。現在講學佛的人根性的欲樂,自己可以檢查得到,也可以觀察別人。尤其年輕同學和年輕法師們,幾十年後我們老一輩投胎再來,看到你們叫老前輩、老伯伯,風水會輪流轉的,你們現在趕緊學會,將來讓人傢叫老伯伯、老婆婆的時候,纔知道怎麽樣教人傢。
  他說有些人的個性 “令念相寂然 ”,腦子的思想控製不了,他希望腦子什麽事都不想,衹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就好,這一類個性的人是樂法行,喜歡走實際功夫的路子。譬如我們經常聽到有些出傢人什麽都不要,請他當大方丈、法師,絶不幹!現在我也認識這種和尚,在大陸一輩子在山上搭茅棚住。在香港也有一位和尚在大嶼山上搭茅草棚,一個人住了三十多年。我曾經在那裏住了七天陪他,我告訴他這樣搞不行的。但是他什麽都不要,請他下山也不幹。最近寫了封信給我,我寄了一本書給他。我說你再住下去也是個死漢。實際上他自了沒有?沒有了。
  我當年也在大陸山上住過茅棚,第一件令我受不了的事是一天衹吃一餐。其次是山上沒有電,做飯還得自己砍柴燒。砍柴要防下雨,山上有連下二、三個月的雨,所以晴天就要連砍幾天柴堆積。砍柴已經夠忙了,每天還要忙做飯,也吃素,油、????、洋芋都帶上山。洋芋切片隨便丟在泥土中一定會發芽生長,很方便。所以菜是洋芋,飯也是洋芋,點心也是洋芋。洋芋和花生在那時是上品。洋芋放點油煎一煎,哈!比什麽牛排、豬排都好吃,那叫洋芋排。好吃是好吃,但是油????煎過的鍋難洗。做一頓飯吃兩天,吃完了碗筷懶得洗,我早就設想到了,一個人住茅棚買了五十多個碗盤挑上山,用完了丟到水裏,一個禮拜或十天清洗一次,最後越堆越多越看越討厭,洗碗要洗一天。一個人招呼自己原來那麽麻煩,不幹了!
  一個人住茅棚,一天到晚沒得空,纔感覺到人真是可怕!一天到晚為了這個東西忙,所以《西遊記》叫它是無底洞 ——妖怪,孫悟空、唐僧碰到無底洞沒有辦法,上面裝進去,下面漏出來,裝了一輩子沒有填滿。
  所以,住茅棚的人,光想 “令念相寂然 ”,衹想跑到山裏求個清淨,告訴你,沒有清淨!所以說,做自了漢是傻瓜做的,為什麽叫傻瓜?根本人生自了,了不了在哪裏?這是我的經驗告訴你們。這些生活我都嘗試過,因為我非要自己去過過這種生活,纔曉得是個什麽東西!真的?假的?騙我還是沒騙我?騙我上當也要來一下,這叫做實驗。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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