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歡喜冤傢   》 第五回 日宜園九月牡丹開      西湖漁隱 Xi Huyuyin

  平安兩字值錢多,分外奇求做什麽。
  日看庭前生瑞草,總然好事不如無。
  話說河南彰德府安陽縣有一個秀纔,姓劉名玉,發妻袁氏,乃元宵所生,喚名元娘。夫妻二人如魚似水,享用着撥天傢事,果是奴僕成行,牛羊成隊,說不盡金玉滿堂,後邊一個花園,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名曰日宜園。那一日沒有花開!真個言: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草。
  各樣各花,都不說起,單說他傢牡丹花,比別傢不同,況河南專有好種。一到季春,牡丹盛開,他便請了親朋鄰友,賞玩,吟詩,作賦,好不有趣,其時三月初旬,牡丹比往年又盛了幾分,劉玉先與元娘置酒慶賞,但見馥鬱非常,盆旋翔舞,如喜若狂。劉玉道:“莫非花神至?”元娘見說,把酒澆奠拜下:“花神有靈,秋間再發。”劉玉笑道:“那有一年兩放的花。”元娘道:“豈不聞武後藉春三日?那也是秋天,百花爭放,牡丹先開,封他為花王。豈不是一年兩次開花!”劉玉道:“他是一朝武後,故此靈驗。”元娘道:“自古誠則靈,我一念至誠,倘然靈起來,也未可知”。那花爍爍的動了幾動。元娘道:“你看,豈非花神有靈。又沒有風,這般擺動。劉玉看見,也自驚起來。連忙將酒拜奠。正是:傾國恣容別,多開富貴傢。
  臨軒一賞後,輕薄萬千花。
  夫妻賞後,次日,遂請衆親鄰朋友看花酌酒,作賦吟詩,不可盡述。略誦一詞,以紀其勝:東風勸酒,憐國色於洞房。季月殿春,冠花曹於上苑。溶溶玉露,薄勻障日之顔。冉冉天香,細染裁雲之袖。立處衆芳,寂寞開時比屋。豪奢奢翠,擎來細羅製就。花如解語,亢使城中。縱是無情,也能腸斷,他上邀來賓客,庭前看則兒孫。楊氏肉屏,誰敢驕其富貴。鄧傢金穴,莫惜買乎陽春。亦有錦檻滿移,銀瓶高種。含情合德,浴當壺寇盆中;半醉玉環,立在瀋香亭下。芳心慣能醒酒,秀色真可療饑。既喜檀紅冶女,看殘紫陌。
  復憐粉白高人,留伴黃昏。生何必洛陽之都,數樹僅容係馬。歌不減清平之調,千杯任許脫訛。願求羽士還丹,俾花不老。更擁麗人修譜,與月俱新。浮羅山上,休招過去之魂,日宜園中,已約秋來重秀。
  劉玉看罷大笑:“昨日山妻,正望秋來再發。今朝親友,也邀此際芳菲。花果有靈,何妨再豔。衆人道:”若是秋來正開,我輩當做花來與主人答席。“大傢痛飲而散。
  足足盛了十日,餘外雖有殘紅,不能如極盛的時節那般香豔了。過了牡丹,又見新荷貼水,湛湛長起,香聞十裏。有詩為證:
  泳荷葉魚戲銀塘潤,龜巢翠蓋園。
  鴛鴦偏受賜,深處作雙眠。
  泳荷花深紅出水蓮,一把藕絲牽。
  結作青蓮子,心中苦更堅。
  那夏天已過,秋色來臨。繞見桂蕊飄香,又有東籬結彩。這秋色雖不能如春天百花爛漫,然而亦不減於春也。夫妻二人閑步往從牡丹臺走過,劉玉道:“秋色已到,牡丹不開了。”元娘道:“衹好取笑而已。”
  世間那有此事。偶爾上前一看,夫妻二人大驚道:“奇了,莫非眼花,為何花都將笑了。”元娘道:“難道我二人俱眼花不成。”喚些使女們來看,衹見來了幾個使女,都驚道:“果是花將開放。”喜得劉玉夫妻雙雙拜下道:“花神,你如此有靈有信,我劉玉夫妻好生僥幸也。”分付小使,點起香燭,置酒果拜禱了一番。便道:“春間賞花的親友許我說,如秋問開花,他們置酒作東。待花盛了,不免寫着傳帖,約他們來看。”元娘道:“這是奇事,若有小人來要看,不可阻當,以見花神有靈。”劉玉道:“有理。”到了次日,那花又綻了些。劉玉夫妻,早早梳洗,將香燭酒果,又來拜祝。如此五日,看那花盛將起來了,劉玉寫下傳帖,索那些親友作東。衹說要他的東道,誰知是真。大傢一齊驚異,遂各各置酒請看。劉玉未免吟詩作賦起來,錄其集唐一首,以紀其事。
  落盡春紅殿衆芳,高適秋來又復見花王。朱然黃花自此無顔色,問朋丹桂從今不敢香。王士
  羅鄴有詩誇魏紫,那經淵明無酒對姚黃。章士
  歌中滿地爭歡顔,羅鄧爛醉佳人錦瑟傍。杜甫一賞之後,喧傳出去。滿城士民男婦,那一個不到日宜園中一看,便各鄉紳,亦聞奇異,都有歌詠相贈。一日之間,真有數萬眼目。若遠若近,車馬絡繹不絶。園中那裏捱得過,元娘女伴並來的內容,都在花臺左邊廂樓上賞玩。劉玉親友正好黃昏時候懸燈百盞,於花棚之下,照耀如同白日。夜夜五更方散。亦是一場異趣。
  且說河南南陽府鎮平縣,有一個百萬傢財的監生,姓蔣名青,年紀二十五歲了。往省城尋親而回。過經安陽縣,聞說牡丹盛開,他滿心歡喜,有這樣異卉,怎麽下去一看。乘了轎子,跟隨了幾個傢人,竟到劉傢而來。一路上捱捱擠擠,到了園門下轎,捱進裏邊。蔣青見了牡丹十分嘖嘖。擡頭周圍一看,恰好看見了前世冤傢。他眼也不轉,看着元娘。越看越有趣,正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那元娘在樓上與幾個女伴調笑自如,果然雅趣。不知有人偷看。這蔣青看之不了,衹顧站着。傢人們道:“相公,回寓所去罷,這花不過如是的了。”蔣青說:“我在此看着花娘哩。”傢人不解道:“轎夫肚中饑了,要回去吃飯。”蔣青無奈,衹得走出了園門,與一心腹傢人,喚名三纔道:“你可在此細細打聽園主姓名,年紀多少,並妻房名氏。方纔樓上穿白縐紗的婦人名姓,快來與我說,不可記差了。”三纔道:“理會得。”蔣青上轎去了。
  那三纔往鄰居問了,又嚮一傢去問,又如此說,問得仔細,竟到寓所。回着主人道:“花園主人名喚劉玉。年方二十二歲。本縣學裏秀纔。那白縐紗襖的婦人。正是他的妻子。姓袁,父親兄弟,都是秀纔。婦人幼名元娘,傢中巨萬傢私。禮賢好客,良善人傢。”蔣青聽了,說道:“好氣悶人也。”三纔道:“官人傢中錢過北斗,莫非沒有這般秋發名花,所以如此氣悶?”蔣青道:“你這俗子,我愛他元娘,真如解語之花。無計可施,所以氣悶。”三纔道:“官人在傢時,事事都成,為何這些計較便無了。”蔣青道:“謀婦人,與別事不同。如婦之夫,或是俗子,或是貧窮,或是年老,或是儉澀,或是醜貌,五事得一,便可圖之。今觀名花滿園不俗可知;巨萬傢財,不窮可知;年方念二,不老可知;禮賢好客,不澀可知;秀士青年,不醜可知。無計可施,自然氣悶。”三纔道:“官人,小人倒有計在此。”蔣青道:“若有計,事成自然重賞。”三纔說:“官人,事成不敢求賞,事不成不可賜責。官人目下回傢,離此有半月之程。況又是自傢船衹,將行李收拾完備。我們大小跟隨之人,有二十餘個在此。到更深之際,單單衹搶了元娘,竟日暗暗一溜風走他娘。除非是千裏眼看得見。官人意下如何?”蔣青道:“此計倒也使得。恐一時難進去。”三纔道:“一發不難:正好把看花為名。傍着天色晚來光景,一個個藏在假山之後。鬼神也看不見。”蔣青道:“不須用着槍刀。”三纔道:“盡多在此。一個人一把刀,或是一柄斧就勾了,面也不須搽得。衹是一件倒難。”蔣青道:“是何物件?”三纔道:“半夜三更,須得些火把方好。倘然黑黝黝鬼的,元娘躲過了,差劫了一個老婆子來,可不掃興。”蔣青道:“這也不難。一個人一條火把,籠在袖中,帶了火草,臨期點起便是。雖然如此,不可造次。今夜你可先去試一試,何處可以藏人,何處入內,何處出門,有些熟路方可。如此萬一被他拿住,如之奈何?”三纔道:“說不得了。吃黑飯,護黑主。我去我去。”蔣青賞了他三錢銀子買酒吃。待後又有犒賞。
  三纔領了銀子,與同伴幾個人,同往酒肆中,吃得醉醉的,歸傢與主人說了,竟自往劉園而來,一路上衹聽得說劉傢牡丹花開得奇異,有的說庭前生卉草,總好不如無。三纔聽見這兩句說話,便道是真話,說得有理。閑話之間,已到門首,他捱進園門,竟至牡丹後面去。看那園十分寬敞,往假山上面一看,其間山洞中,盡好藏身,且是麯折得很。又往園一看,此處可至內室,有門不閉,他便捱將進去,不見一人。原來劉傢男婦,俱在這些花園,看着人往人來。況前門已是拴好的,故此無一個在內室裏。三纔不見有人,又往樓上一望,想道,畢竟也無人在上面。輕輕的上了樓梯。寂動動的竟至樓上,知是主人的臥室。往窗外一看,衹聽得花園內沸騰騰的人聲。他便走到床上一看,見枕頭邊有一雙大紅軟底的女睡鞋,衹好三寸兒長。他便袖了,流水的下了樓來。又往原路兒走了出來。衹聽得有人說:“這花衹好明朝一日也都謝了。”三才思道:“此事衹在明夜了。”
  便出了園門,竟投下處。見主人將前事一說,蔣青大喜:“事倘成時,你功第一。衹是一件,這樣一個標緻婦人,倘然一雙大腳,可不掃興了蔣青也。”三纔道:“官人,若是一雙小腳,還是怎麽?”蔣青道:“若是果然小腳,賞你一百兩銀子。”三纔道:“衹要五十兩,快快兌來。”蔣青道:“敢是你先見了。”三纔說:“官人,若要看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便是”。蔣青道:“蠢才,終不然你割了那一雙腳來不成。”三纔往袖裏一摸,擺在主人面前。蔣青一見,拿在手中,將雙腳平跌道:“妙,妙,足值一千兩銀子。”三纔道:“五十兩還不肯賞哩。”蔣青說道:“决然重賞。”拿在手中,如掌上珠一般,何曾釋手。三纔道:“今晚各人早睡,明日就要行事。若再遲,花謝了,閉了園門,做夢也不得進去了。”蔣青分付衆人,與五錢銀子買酒吃,明日齊心協力。事成之後,自有重賞。衆人歡天喜地,應了一聲,都去吃酒去了。蔣青自己一個,自飲自斟,把盞兒放在鞋兒裏,吃了又看,看了又吃,直至更盡,把鞋兒放在枕邊而睡。
  到次早,先自起來,分付把行李一齊收拾下船。連人都在船裏去了,把寓所出還了主人。三纔去買了火把,收拾器械,大傢煮飯吃飽了。俱隨着三纔而去。止留下一個小使伏侍主人。
  三纔到了彼處,一個個的領進假山洞裏,安頓停當。自己又往昨日那門邊了看一了會。天色晚將下來,遊人散了,花已凋謝,親友也不來夜間賞了,故此劉玉着小使閉了園門。吃了夜飯,先自上樓睡了。各房男人,因連夜勤勞了,亦各自分頭睡去矣。倒是元娘,還在那裏等茶吃。衹見一個女子在那裏榻茶。三纔看得停當,去把花園門大開了,將火把衹點起兩個道:“餘者不必說過。三纔領路,某人持火,某人斷後。”計議停當了,悄悄走進那扇門內,一聲喊,把元娘一把抱了就走,劉玉聽見吶喊,連忙下樓,傢中大小一齊都到,不知什麽緣故。許多人喊下來,一個也不見了。忙尋元娘,並不見影,衹見那榻茶的女子驚倒在地。劉玉忙問,他說道:“許多人拿了刀斧,把娘娘抱去了。”劉玉驚得面如上色。一衆人道:“大傢分頭去趕。”一齊往後邊趕去。那夥人飛也的去了,那裏去趕。
  且說三纔抱了元娘,恰好城門未閉。元娘不住口中的喊救人,這些傢人,都藏過了兇器。路上有人間說因何事故的。回說是逃出來的婦人,路上之人便不管了。一竟下船,登時搖起三櫓。那船如飛的一般去了。
  三纔把元娘放下,蔣青上前一看,正是元娘。深深作下一個揖道:“莫要驚壞了。”元娘看見是個帶巾的一個後生,道:“尊處是何等樣人,因甚事搶我到此,有何話說?”蔣青道:“請娘娘臺上坐,容小生告稟。”一邊說,忙去扯一張椅,放在上邊。那元娘不肯坐。道:“小生是蔣青,乃南陽府鎮平縣人氏。忝為太學生。昨為觀花,瞥見娘娘花貌,一夜無眠。至天晚睡去,夢見神人指示,道袁氏與汝有幾載鳳緣,必須如此,方可成就。待緣滿之期,好好送回,夫婦重圓。故此冒突娘娘,實由神明托夢。望娘娘應夢大吉。”元娘道:“做夢乃荒唐之言。豈可讀書之人行此強盜所為之事。好好送我回去,我送金帛與你。若不依言,沒此河中做鬼,也不相饒。”蔣青說:“那金帛捨下也有百徐萬,倒不稀罕。若要娘娘這般標緻,實然少有。歸傢貯娘娘千金屋,禮拜如觀音,望娘娘俯就”。說罷取出一盒餚饌,一壺三白酒。那元娘哭將起來,那裏肯坐。又沒個女人去勸,他心下思量投水而亡,衹因身懷六甲,恐絶劉氏宗枝,昏昏沉沉,衹是痛哭。蔣青沒法起來,道:“來了多少路程了?”回道:“六十徐裏了。”“既如此,你們都去睡罷。行船的人,更番便了。”大傢應了一聲,通去睡了。止得二人在船內。
  元娘流淚不止,蔣青扯元娘來坐了吃酒。元娘見後邊還有艙,竟跑進去,把艙門閉上。蔣青笑道:“艙門四扇,都可開的。閉他何用。”他便取了燈火,拿了那壺酒,踢開門來,放在桌上。又取了那盒兒擺好了,去請元娘。衹見袁氏坐在床上大哭,蔣青道:“娘娘,事已至此,你要說我送歸,今夜已不及矣。總到傢,已做了奇花失色,美玉成暇了,不若依神明之言,了此鳳緣。那時圓滿,送你還傢。你夫婦再圓,此為上策。”元娘道:“難道你傢沒妻子,別人也這般行兇搶去,完了鳳緣,你心下如何!”蔣青道:“不瞞娘娘說,先室棄世三年。因無國色,尚未續弦。今得了娘娘就如得了珍寶一般,與你百年魚水之歡。”元娘說:“你方纔許我送還,緣何又說百年?”蔣青說:“若蒙俯就,但憑尊意。”連忙篩了一大銀杯酒,送與元娘。元娘不理。道:“娘娘,你一來受驚,二來肚已饑下。況酒可散悶。自古將酒待人,終無惡意,吃了這杯。你便餓死在此,傢中也無人知道。”他便拿下酒,雙膝兒跪將下去。元娘見他如此光景,又惱又憐道:“放在床沿上”。蔣青放下。去取一格火肉,拿在手中,等元娘吃。元娘衹不動。蔣青說:“娘娘不吃,我又跪了。”言罷,又跪下去。元娘拿上酒杯,哈了一口。蔣青送上火肉,元娘肚內果然饑了,取了一塊來吃。蔣青道:“求乾了。我纔起來。”元娘無奈,衹得吃完了。蔣青起來,又篩一杯,元娘道:“我吃不得了。不可如此。”說罷,往枕邊一看,見一雙女鞋。元娘道:“你說傢中無妻,此物何來”?蔣青道:“傢中便有妻子,帶此鞋來何用,這是昨夜神明夢中付我的道:”若他不信,你可把此鞋與他為證,自然從你,完此姻緣。‘你拿到燈下認看。“元娘拿燈前一看,果是無差。”昨夜那裏不尋到,怎麽有這般奇事。“心下有幾分信了。
  蔣青道:“你如今心下如何?”元娘道:“既是前緣,料難逃去。我身懷孕三月。在傢時,與丈夫便隔絶了此事。待我分娩後,從你罷。”蔣青道:“雖不做,同我睡亦不妨。”元娘不語。蔣青又勸着酒,元娘衹得坐下。又吃了一杯酒,那是入口鬆的。一來空心酒,二來酒力狠,一時頭暈起來,坐立不住。連忙到床邊,換了鞋兒,和衣睡倒。蔣青見他說頭暈,也知其故,自己斟酒,吃了幾杯。想道:“虧我說這一場謊夢,竟自信了。”心下十分快活。堪堪酒興發了,走到床邊。聽見元娘聲響,見他朝着床裏睡的,推上一推,全然不動。他便攜起上邊衣服,去解他裙帶。把手襯起了腰,扯下來,露出大紅褲兒。真個動興。又如前法,露出兩衹白鬆鬆的腿兒,一發興高。把裙褲放在薫籠裏,自己除了巾,脫了衣,放下羅帳,扒在元娘身上。猥手推開兩腿,雲雨起來。元娘初時睡熟,這後陰雨一陣陣的流出,便自醒了。口中嘆口氣,因下邊正在癢的時節,把那些假腔調一些也不做出來。蔣青大喜。脫了元娘衣服,弄得赤條條的,元娘道:“且息了燈火來。”蔣青道:“且慢。”把元娘兩腿擱上肩頭,着實奉承。附着耳問道:“可好?”元娘點頭。蔣青吐過舌尖,元娘含住。兩個一時間弄得酣美。須臾雨散雲收。
  蔣青茶爐內取了開水,傾在盆內,淨了手。元娘披了衫兒,下床洗颳。蔣青又扯他吃酒。元娘道:“吃不得了”。問道:“多少年紀?傢中還有何人?緣何這般大富?來到安陽縣何幹?”蔣青道:“年方二十五歲。傢中止有憧僕婦女,共五十餘人。因祖上收買一鄉宦傢銅香爐一十餘個,不期都是金的,將來變賣了數千金銀子,代代傳下,漸漸的積將起來。到父親手內,有了百萬之數。因往省下尋親事,並無標緻的,故此轉來,偶然看花,見了你姿容,又賜夢兆,果遂良緣。但願天長地久。”元娘道:“你如今要我回去,把我怎樣看成。”蔣青道:“是我填房娘子。難道把你做妾不成。”元娘道:“上蓋衣服,並簪髻全無,怎生好到你傢。”蔣青道:“先室衣飾有二十餘箱。任憑你受用。到傢時,我先取了幾件衣服之類,打扮得齊整了,到傢便是。”元娘因不穿下衣的,要去睡。蔣青強他吃了一杯酒,自己又吃盡了盤兒,二人上床,重整鸞儔,直至夜分而睡。
  且說劉玉在傢,着人滿城叫了一夜。次早寫了幾十張招紙,各處遍貼。一連尋幾日,並無蹤影。那劉玉素重關帝,他誠心齋沐,敬叩靈宮。跪下把心事細訴一番道:“若得重逢,乞賜上上靈簽,求得第七十一簽。詩曰:喜雀檐前報好音,知君千裏欲歸心。
  綉閣重結鴛鴦帶,葉落霜飛寒色侵。
  想道:詩意像個重逢的。乞再賜一簽,以决弟子之疑。“跪下又求得第十五簽。詩曰:兩個傢門各相當,不是姻緣莫較量。
  直待春風好消息,卻調琴瑟嚮蘭房。
  看罷,一發疑了,道:“兩傢門戶是混的,不免再求一簽。”跪在神前,訴道:“弟子愚人,一時難解,如後得回來,詩中竟賜一回字。”又把簽筒搖個不住,雙雙的兩枝在地。撿起來看,一是第四十三簽,一是七十四簽。那四十三簽詩意兒:一紙文書火速催,扁舟速下淚如雷。
  雖然目下多驚恐,保汝平安去復回。
  見一回字,道好了。又看第七十四簽的詩意道:崔巍崔巍復崔巍,履險如夷去復來。
  身似菩提心似鏡,長安一道放春回。
  劉玉見兩枝簽俱有回字,去復回三字,明明道矣,拜下道:“着得夫婦重回,雙雙到殿,重新廟字,再換金身。”許罷,出了殿門。歸到傢中,衹見親朋們紛紛來望。也有置酒解悶的,也有空身來解勸的。這且不提。
  且說蔣青船衹已到岸口,他便別了元娘,先到傢中。男女見了,道:“新娘到了,快治酒筵。”一面着人各處請親友鄰居。上樓取了首飾,着小使拿了,擡了一乘絹圍四轎,同到船邊。蔣青下船,將首飾付與元娘穿戴。不一時,打扮完成。上了轎,競擡至堂上。兩人同拜着和合神,傢中男女過來叩首。都稱大娘娘。元娘上樓歸房,看了房中,果然整齊。二十四衹皮箱,整齊齊兩邊排着。房中伏侍使女四人。三纔的妻子叫名文歡,他原是北京人。這三纔原是個北路上響馬強盜,後到了北京。見文歡生得標緻,一雙小腳,其實可愛。在路上騙他同歸寓所,後來事發,官司來拿,他知了風聲,與文歡先自走了。直至鎮平縣,聞得蔣青是個大財主,夫妻二人靠了他。蔣青的前妻,極喜文歡。道他又文,又歡喜。故此取名文歡。他如前邊主母一般,故此獨到房中伏侍。元娘見他小心伏侍,倒也喜他。這日,諸親百眷,衹說他在省城中明公正氣婚娶的這個標緻女子,並不知此道來的。故此人人敬重。元娘初然心中不平,後來到了蔣傢,見比劉傢千倍之富,況蔣青又知趣,倒也妥貼了。
  光陰似箭,不覺年終,又是春天。他園中也有百花爛漫,季春也有牡丹,未免睹景思人,未覺眼中偷淚。又是初夏時,但衹見腹中疼痛起來。蔣青分付快請穩婆。須臾已到,恰好瓜熟蒂落,生下一個兒子。眉清目秀,竟似娘母一般。元娘暗喜。未免三朝滿月,蔣青竟認為已子。親友們送長送短,未免置酒答情。不必言矣。
  衹因元娘産婦未健,蔣青寂寞之甚,常在後園閑步,衹見文歡取了一杯茶,送到花園的書房裏,放在桌上,叫:“大相公,茶在此”。說了便走。蔣青見是文歡,叫道:“轉來,問你。”文歡走到書房。蔣青坐下吃茶,問道:“你丈夫回也未曾?”文歡道:“相公着他到府中買零碎,昨日纔去的,回時也得五六日,怎生回得快。”蔣青道:“你主母身子不安。我心中寂寞。你可為我解一解悶。”文歡臉上紅將起來,就走。被蔣青扯住,摟了親嘴,文歡低頭不肯,蔣青叫道:“乖乖,我一嚮要與你如此。不得個便宜,趁今日無人在此,不可推卻。”文歡道:“恐有人來,看見不便。晚上在房中等相公便了。”蔣青放了手道:“不可忘了。”文歡笑嘻嘻的去了。衹見到晚,蔣青在元娘面前說:“今晚有一朋友請我,有夜戲。恐不能回了。與你說一聲。”無娘說:“請便。”蔣青假意換了一件新衣,假裝吃酒腔調,竟自下樓,悄悄走到三纔房門首。衹見房裏有燈的。把房門推一下,拴上的。把指彈了一下,文歡聽見,輕輕開了。蔣青走進房中一看,房兒雖小,倒也清潔有趣。文歡拴上房門,拿了燈火,進了第二透房裏。見臥床羅帳,不減自己的香房。蔣青大喜,去了新服,除下頭巾。衹見文歡擺下幾盒精品,拿着一壺花露酒兒,篩在一個金杯之內,請蔣青吃。蔣青道:“看你不出,那裏來這一對金杯。”文歡道:“還有成對兒哩。”蔣青道:“你有幾對?當時不來靠我了。”文歡將三纔為盜,前後事情,對他一說。蔣青說:“怪道前番搶元娘一節事,這般有膽。”二人坐在一處。蔣青把文歡抱在身上,坐着吃。文歡道:“你再停會快進去。恐大娘娘尋。”蔣將前事一說,文歡笑道:“怪道着了新衣出來。”蔣青看了文歡說笑,動了興,把文歡攔腰抱到床上。但見:羅裙半卸,綉履雙挑。眼朦朧而纖手牢勾,腰閃爍而靈犀緊湊。覺芳興之甚濃,識春懷之正熾。是以玉容無主,任教蹈碎花香。弱體難禁,持取番開桃浪。
  文歡興動了。這是北人,極有淫聲的。一弄起,便叫出許多妙語來。須臾,兩人住手。文歡去取水,洗了一番。收撿桌上東西。與蔣青脫衣而睡。未免要撩雲撥雨起來。
  自此常常托故,把三纔使了出去,便來如此。文歡見三纔粗俗,也不喜他,故此兩人十分相好。
  不覺光陰似箭,那劉玉個小娃子,長成六歲。傢中請了一位先生,教他讀書。元娘主意,取名蔣本劉。這小使倒也聰明,讀過便不忘記。恰好一日蔣青不在,有一算命的人,叫做李星,慣在河南各府大人傢算命的。是蔣青一個朋友薦他來算命的。元娘聽見,說:“先生,把本劉小八字一算。”道:“這個八字,在母腹中,便要離祖。後來享福,況富貴不可言。”完了,又將蔣青八字說了。李星道:“此貴造,也是富貴雙全,衹是一件,子息上少,壽不長些。”元娘把劉玉八字說了,李星道:“這個貴造,倒像在那裏算過的了。待我想。”元娘道:“既如此,你且先把女命來排一排看。”說出自己的時辰八字。李星打一算,把手在案上一拍道:“是了,是了,這兩個八字,在安陽縣裏劉相公府上算來。這女命有十年歪運。死也死得過的。若不生離,必然難逃。幸喜他為人慈善,留得這條性命。緣何府上與他推算?”元娘道:“你幾時在他傢算來?”李星道:“今年二月內又算過了,那男命也不好,行了敗運,前年娶了一個姓諸的妻房,又是個犯八敗的命。一進門,把一個使女打死”。被他父親定要償命,告在本府。府官明知他是個財主,起了他二千兩銀子,方纔罷手。一應使用,費了三千兩。不曾過幾時,他房中失了火,把屋宇燒個精光。房中細軟,盡被人搶得幹盡。“元娘道:”這般好苦。“哭將起來。李星道:”還好。“元娘註了淚道:”有何好處。“李星道:”他速連把山地産業盡情變賣,重新造屋,復置物件。不期過得一年,這犯八敗的命極準,又是一場天火,這回弄得精光。連這些傢人小子也沒處尋飯吃,都走散了。“元娘又哭起來。李星道:”還好。“元娘止住哭道:”什麽好處?李星道:“沒甚麽好。我見你哭起來,故如此說。”元娘道:“如今何以資身?”星道:“我今年二月,在一個什麽袁傢裏算的命,說是他嶽丈傢裏。”元娘道:“這個人後來還得好麽?”李星說:“這個命目下就該好了。衹是後妻的命不好,緊他苦到這般田地,還有一個那婦女的命,目下犯了喪門絶祿,衹怕大分要死。死了,這劉先生便依先富了。”元娘道:“先生幾時又去?”李星道:“下半年。”元娘道:“我欲煩先生寄封信去與他。若先生就肯行,當奉白金五兩”。李星聽見一個五兩,道:“我就去,我就去。”元娘叫文歡取了紙筆,上寫:“妾遭茶毒手,不能生翅而飛。奈何,不可言者,兒郎六歲矣,君今多遭艱難。“正寫著,報到官人回了。元娘把紙來折過了,便進內房,添上“書不盡言,可即問李星士寄書的所在。你可早來,有話講,速速。袁氏寄。”即胡亂封好,取了五兩銀子,着文歡悄悄拿出去,與他寄去,不可遺忘,文歡寂寂的,不與蔣青知道,付與李星道:“瞞主人的,你可速去。”李星急急出了門,往安陽地方而去。
  不衹一日,到了縣中。他一竟的走到袁傢,見了劉玉道:“鎮平縣裏一個令親,我在他傢算命,特特托我寄一封書來與你。”劉玉茫然不知。拆開一看,見是元娘筆跡,吊下淚來道:“先生,他在鎮平縣什麽人傢?”李星道:“本縣第一個財主。在三都內蔣村地方。主人蔣青,是個監生。”劉玉想道:“大分是強盜劫去,買與他傢的了。”道:“寄書的,是怎生打扮?”先生道:“他在屏後講話,並不見面,聲口倒似貴縣鄉音一般。蒙他送我五兩銀子,特特寄來的。”劉玉想道,“有五兩銀子與捎書的,他倒好在那裏。可惜沒有盤費,去見得他一面方好,李星道:”別了。“劉玉道:”因先室沒了,茶也沒人奉得。“李星聽說沒了,道:”好了,好了。那個女命,嚮來不可在你面前講得。是犯八敗的。死得好,死得好,你的造化到了。“劉玉道:”造化二字,沒一毫想頭。“李星道:”鎮平令親,有百萬之富。你若肯去,有一場小富貴,决不有誤的。“劉玉道:”奈無盤費。妻父傢中,因亡妻過世,又纍了他,“不敢再啓齒得。如之奈何?”李星道:“不難,不難。蒙令親見賜五兩,一毫未動。我取二兩藉你,到下半年,我若來,還我便罷。”連忙往袖中取出,恰好二兩,一定稱過的,遞與劉玉。劉玉道謝不已。
  李星去了。劉玉與嶽父母把前事一說,袁傢夫妻道:“好了,幸喜女孩兒還在。賢婿,你去打聽,仔細通知了渾傢。見景生情,不可造次。”袁傢取了一副鋪陳,五兩銀子,一個小使,並女兒小時的一個香囊把與劉玉。登時別了,一路而來。非止一日。
  到了蔣村,天已晚了。尋一客店安下。次早梳洗,問了店傢,指示了蔣傢大門。劉玉着小使拿了香囊道:“你衹管走進去,若有人問你,你說安陽縣袁相公來望元娘娘。切不可說是我劉字起。”小使說:“這些不須分付”。一直走了進去。
  恰好這日蔣青往鄉間去了,不在傢。故此沒人在傢中答應。小使走到堂後,恰好見一標緻婦人,便拜了一個揖道:“煩勞說一聲,安陽袁相公,來望元娘娘。”文歡曉得原故,忙住樓上叫道:“大娘娘,你快下來。”大娘見說,一徑下樓。衹見小使叫聲親娘。元娘一看,便哭起來。“大官人特來望着親娘。”把香囊與元娘一看,元娘道:“决請進來”。文歡忙忙走出前廳,那小廝已早出外,把手一招,劉玉走進廳前。文歡道:“請相公裏邊來。”元娘迎將出來,兩下遠遠望見,都便哽咽。見了禮,二人哭做一堆。女僕便都道是兄妹,衹有文歡曉得是夫妻。因元娘待文歡如妹子一般,文歡感激不盡,又蔣青偷他一事,元娘也知,並不妒他,故此亦不與蔣青說寄書事起,這是兩好合一好的故事。
  元娘住淚,請了劉玉往樓上坐了,將前情說個透撤道:“我正然早早尋死,因有孩兒,是你的骨血,恐絶了你的宗支。今已六歲了”。劉玉道:“如今在那裏?”元娘道:“在書房裏。”劉玉道:“取名喚叫什麽?”元娘道:“名字是我取的,叫做蔣本劉。”正說問,文歡抱上樓道:“小叔來了。”本劉朝着劉玉作上一個揖。劉玉看見他生得眉清目秀,心下歡喜道:“乖兒,讀什麽書了?”本劉道:“《論語》。”劉玉挑他一句,背如流水。劉玉大喜,文歡擺上一桌道:“兄妹們就在樓上坐罷,晚上就在此間安宿,不必書房裏去。”元娘請丈夫坐了,附着耳道:“明日我將些金銀與你,拿到店傢藏了,陸續運到幾千兩,叫了船衹,暗暗約了日子,帶了孩兒逃回鄉。不可吐露。”劉玉喜道:“若得賢妻如此,方見本心。”兩人吃了酒,文歡收了,打發使女下樓去睡着。奶娘領小官去睡。元娘拴上房門,去取鎖匙,開了個金銀箱道:“趁蔣青不在,將來結束了,好日逐取去。”一包一包的縛了半夜,約有幾千兩,珠翠金寶,不計其數。都停當了,身子通倦,夫妻二人就枕,劉玉摟了元娘,便求雲雨。元娘仰臥,十分恩愛一番。雙雙睡去。
  次日早早起來打點,袖了出門。小使身邊也帶幾百。一日幾次而走,店傢那裏知道。不須三日,通運完了。劉王與元娘道:“物已運完,我想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承說一齊逃去,我想船重行遲,倘被他人傢一齊趕上,那時你我性命難保。連孩兒也不能活了。若我與小廝先回,到了傢中,將銀子即造起房屋,置物件,般般停當,那時我再來望你,早晚相機而行,空身好不便捷。衹有一件,恐一時取起金銀不見了,叫你如何存濟?”元娘道:“這夾樓板內,都是金銀。但釘好的不便取出來。那銀子日逐衹有得藏起,再無有動用內囊的。著要時,衹管取去不妨。”劉玉道:“我方纔這番說話,你意下如何?”元娘道:“你說的是萬全之計。衹是不知你幾時方來?”劉玉道:“多衹在明年。”元娘流着淚道:“我度日如年。你休忘了。”劉玉道:“事不宜遲,就此去罷。”元娘道:“整酒來,與相公送行。”元娘又去取了一雙金鐲,兩雙金簪道:“你諒情寄與爹爹、母親。哥嫂之處,不可太重,亦不可太輕。”
  吃罷了酒,別了元娘,兩下流淚。小廝取了鋪陳,一傢大小,送出門外,劉玉竟至店傢,送了房金,覓船回去。一路幸喜平安。回到袁傢,說了前話,送了袁傢二十兩銀子,便去買起木料,又整新居。正是錢可通神,有了銀子,又是那般富貴起來了。將田地産業,盡行贖取。不在話下。
  且說蔣青,故意着三纔出去,又與文歡取樂。不期一日正與文歡兩個睡着,天色尚未明,便又高興起來。誰知三纔搭了夜船回傢。捱城門而進,竟至傢中。叫開了大門,竟往回廊下,取路走到自己房內。把手彈門,門竟蕩開了。三纔想:“倒為何門開在此?”衹聽得房內響,輕輕的走到床橫一聽。衹聽得“好麽?”文歡道:“好。”淫聲叫得好不發興。三纔聽了大怒,往皮靴內取出尖刀,摸着蔣青一把頭髮,竟把頭割。喉嚨已斷,跌在一邊。去摸文歡,竟不見影。他想道:“莫要被他走了。”急去拴好房門,尋着燈火,點得亮亮的,內外一照,那裏見影!急急往外去看,門上人說不曾見人出來。又往後邊,見內門都開了,問着女使道:“你可見我娘子麽?”使女回道:“不見。”他往內邊又尋,直至主人內樓。見房門閉好,恐驚動了主人。想道:“也好了,自古捉姦見雙,走了淫婦,殺了這人。到官必要償命了。”後到房中道:“不知姦夫是誰?”把燈去照,叫聲苦也,“別人還不打緊,擅殺傢主,要碎剮零卸的。怎麽好?”想道:“收撿了金銀,趁早去罷。”打開箱子,取了金銀子,正待要走,被屍首一糾,跌了一交,渾身是血。間壁夥伴聽見跌響,還睡在床中。衹道有賊,便叫了兩聲。三纔聽見,一發急了。要走時渾身是血,一時情急,便道:“我往時殺了多少人,這一死也該的。”拿着尖刀,往喉嚨一搠,撲地跌倒。衆傢人齊聽見響得古怪,大傢走到房中一看,衹見兩個死屍倒在地。登時喊到內房,元娘聽見了道:“為什麽大驚小怪?”原來這文歡見三纔行兇,急下床扯了衣服,竟至內邊,敲開房門,與元娘說他行兇,元娘見事已至此,着文歡拴上房門,穿好衣服,伴在樓上。見下邊亂嚷,開了房門。衹見衆傢人報:“大娘娘不好了,官人殺死在三纔房內,三纔也被殺死在地。”元娘吃驚道:“文歡,你房內殺死了主人。快同我去看來。”元娘與文歡三腳兩步,竟至外邊。見了屍首,哭將起來。文歡倚了三纔屍首,也哭起來,一衆人道:“不知何故,雙雙殺死在此。”元娘見一大包在地,提一提甚重,教人拿在桌上,解開一看,道:“是了,是了,是我房中失去金銀,恐官人埋怨,不敢明言。恰被官人知道。三纔盜去,今天早官人趁三纔不在,文歡又在此睡着,他取燈火,竟來搜出髒物。想道兇奴偶回,見事露了,把傢主殺死。正待收撿這一包物件要走,恐怕被人拿住經官,一時情急,自刎而亡。”大傢一看道:“大娘說得一些也不差。果然是自刎的。”元娘道:“文歡之罪難逃矣。這金銀豈不是你盜去與他的。必要經官究罪。”衆人道:“求大娘娘饒恕了。他如今他丈夫已死,是個孤婦子,正好陪侍大娘娘。”說罷,一齊跪下。元娘心下正要假脫,連道:“若不着衆人分上,决不饒你。”即時分付衆人,查點各箱籠,“共五衹與我扛了進去。”着人看着屍首,忙忙進內。分付把總的管傢,要一付上好沙板,買一付五兩棺木,打點一應喪儀,把三纔盛貯了,先拾到城外埋了。把主人屍首洗淨,喚人縫好。下了棺木,擡上中堂,誦經禮懺,訃音上寫蔣本劉做了孝子。那此親眷都來吊奠。過了七七,出了靈樞,元娘把內外男女,都加恩惠,逢時遇節,俱賞金銀。無一人不感激着他,文歡竟在元娘房中住下。把那裏死人房屋拆去一空地。
  看看過了百日,又將過年,正在那裏想,劉玉恰好到了。劉玉聽見蔣青已死,先着人買了祭奠之禮,方進堂來靈前祭奠。本劉回禮,進內見了元娘。夫妻二人又悲又喜。元娘道:“官人別後可好麽?”劉玉把傢門重整之事,細說一番,元娘歡喜道,“此間百萬傢私,皆是我的了。如今未可便回。待孩兒長大,娶了妻室與他。那時和你歸傢方是。”劉玉道:“賢妻見教不差。我想上天有眼,蔣青起心拆我夫妻,豈非天報乎。”元娘道:“三纔之自刎,亦是天報。”劉玉不知其故,元娘把平生為盜,後來搶擄元娘情由一說,劉玉道:“皇天有眼。”文歡又整了酒,送上樓來。元娘道:“此婦即三纔之妻,為人文雅,你可收他做了二房。”文歡聽見,竟自下樓。劉玉道:“不可。”元娘道:“若是如此,衹我和你有歸傢之日。不然一去,誰人料理傢務?”劉玉點頭。晚間就與文歡先自暗地好了。這劉玉也不歸傢,閤家人都知劉玉是丈夫。因元娘加恩,都不敢言。
  本劉十六歲,中了鄉科。明春聯捷,娶了本處王尚書之女為妻。復了本姓。喚名劉本。劉玉夫妻同了劉本夫妻往自己傢中拜見親友。夫妻二人雙雙拜了關帝,發出一百兩銀子,修塑神廟。劉本夫婦重到蔣村,奉文歡如已母,後至京卿。二母皆有封贈。後來劉本把房屋田地買與大戶,將什傢夥送與妻傢。取了藏的金寶細軟之物、盡底先送到父母處。帶了夫人並庶母,別了嶽父母,竟至本鄉,奉侍父母天年。後來元娘笑道:“好奇,九月開花是一奇,打劫女人是二奇,夢中取鞋是三奇,蔣青之報是四奇,三纔自殺是五奇,反得厚資是六奇。”劉玉笑道:“分明陳平六出奇計。”夫妻大笑。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衹爭來早與來遲。
  總評:天道好還,銖而不謬。奪將來,六載歡娛,陪去了,千萬傢事。好色的死於色,行兇的自罹兇。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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