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参禅日记   》 参禅日记之日记指示(三)1980年      南怀瑾 Na Huaijin

  一九八零年一月一日 阴晴不定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是阳历元旦。我知道老师不过这个年,等农历新年再给老师拜年。在美国人则从十二月二十号左右,就开始准备迎新年了。小辈的去给老辈的拜年也有,请老辈的来住两天的也有,这是他们大团圆的日子。就是亲戚朋友也都乘此机会见面。今天邻居那位美国老太太特为小妞送来一个玩具,她下午将去她儿子家过年了。我们这里,因男主人不在家,小妞母女颇觉无聊,看了一阵电视,电视上正转播加州的花车游行,相当热闹,类似我国过去的迎春游行。这不完全为了好玩,意义是为地方上的清吉平安!我不懂美国是为什么?
  晚饭后,因为小妞明天要开学,七点钟叫她去睡了。
  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三日 先雪后晴
  晨六时打坐。
  在厨房见窗外雪花飞舞,真似空中撒盐。急忙掀起窗帘,但见地上一片洁白,雪不算大,只均匀地铺了一层,还没有人破坏它完整的画面。从去年十月降雪开始,每次都不算大,所以地上积雪不多。也许美国地方大,各地降雪的时间差得很远,记得在波士顿每年都是耶诞夜飘着雪花,如同点缀。只有一年耶诞节前降大雪,那是我们住波士顿几年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今天小妞仍搭便车去学校,又由同学的妈妈送了回来。女儿是搭她们学校图书馆小姐的车。晚间小妞母女猜拳游戏。小妞说,她不要输。于是要问她出什么,然后自己再出什么,总之以她不输为原则。她笑得哈哈的。正玩着,电话铃响了,是印度来的。他从南部先打到首都德里,再转到美国,两边都在大叫,据说很不清楚,只知道他十二号回来。我看了一点笔记,人在打坐的时候,是不是独影意识缘法尘作祟?(怀师批示:这处须自智观察的清楚才是。)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女儿约我带小妞出去吃午饭。我看街上到处都是雪,她又要照顾小妞,我不必跟着去麻烦了。她母女走后,我正在厨房内,一阵阵钟声传来,我知道整十二点了。这钟声是为伊朗要挟美国,把在伊朗的美国人一百多人关起来,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美国的教会就为在患难中的美国人祷告,每天正午打钟,据说全国一致。美国是一个三五步一个教堂,转过来转过去都有教堂的国家,所以钟声响亮,不是此起彼落,而是同时起落。据说一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我看了笔记,又在后院站了一下,因为男主人不在家,地上一片洁白,还没人去破坏它的完整。门铃响了,小妞母女刚回来,时已四点半钟。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一身轻快无比。我照例观那个定住的太阳,它开始明如圆境,渐渐生光,最后光芒四射,只见光不见太阳了。而这片光明似乎发自我的内心,就如我的心已与这片光明合一了。又似乎我的心如云如雾,广阔无比,已分不清心与虚空的界线了。,又似乎这个身体是这片光明中的一点,已没具体的身体了。(怀师批示:很好,此方气脉初发现象,不执不著即是。)这时我有一分喜出望外的高兴,心一动,眼前的光明就起了一团乌云,一团团的黑云,深浅不一,一层一层地飘过。我一觉,心一定,立刻内心有恢复光明如前。不知这是不是境随心转?(怀师批示:是的。)其实我还是说不清楚,只是大致如此而已。
  今天星期,下午女儿带小妞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回来小妞把葡萄子栽在后院雪堆里。孩子真天真,她能在雪堆里埋种子,还希望能长葡萄树。人就是如此,才有意思。懂得大多,看得太清楚,就会活不下去了!只有修行才过得去。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气候愈来愈冷了。虽然室内暖气开着,身上又穿着衣服,一身都暖暖的,但在坐中头部却冷冷的,尤其右边,相当冷。近来我证到两点:一、从开始学打坐到现在,就是说在当人还没摸到门路的时候,心身是分不开的。如果要得到精神解脱,必须身体十分健全,它是互相为用的。在身体健全的时候,打起坐来,轻飘飘的,甚或忘了身体的存在。二、我更相信修炼的功夫,能使精神超越摆脱肉体而单独存在。(怀师批示:精神与四大肉体之身分离解脱,犹是小乘行径。心物同化住空,是大乘偏空修证之见。转化心物,去留自在,方为究竟。)那就是说把那点无形无相的东西找出来,由无形变为有形,从无相变为有相的光、气之类,然后使它脱离色身,而单独地存在着。(怀师批示:说得完全正确。)
  在此我又有两个问题,一、变为光好,还是气好?(怀师批示:光好。)
  二、我的想法,虽也由证而来,但毕竟不敢太相信自己。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应有自信,更须自知。)
  下午仍带小妞玩。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九日 雪
  晨六时半打坐。
  昨夜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不似往天,睡醒一觉,头昏昏的,还想再睡。现在既睡不着,就把心沉下来,做空的工夫,希望还能再睡,结果不但睡不着,反而更有精神。我想起来看书,又怕明天精力不够,还要带小妞呢。正不知如何之际,忽然气机大动,为时很久。刚开始我就想起来打坐,但又怕受凉,时间一久,我就决定起来了。起来披上衣服,气机似有停滞,坐中已不大动了,只是偶尔一动,我又有点后悔,不该打坐了。但记得老师说过,这种情形最好还是打坐。(怀师批示:其实,以睡姿而安住亦无妨。)气机发动之后,一身发热,内部尤甚。虽无痛苦,却也不舒适,很累。不知何时睡去,醒来已过平时打坐的时间。晚间小妞定要我给她剪发,于是在灯下为她修了一下。过去为女儿剪发,现在又为小妞剪发。人一生忙些什么?
  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十一点多,这家男主人回来了。
  今天星期,一早他们就收拾屋子,吸地、整理厨房,男主人又忙着修理车子,我还以为他们要出去玩呢。一直听到女儿打电话请客,请人家晚间七点半来吃茶点。对方问能不能带孩子?女儿说可以。美国人请客可以说明不要带孩子的。只要不说明可以,就不能带,必须要问清楚。至于老人,请客的必须说明连老人一起请,否则如果要带老人去,也必须要得对方的同意。习惯、风俗不同,此所以入乡要问俗也。这家男主人也许旅行累了,睡了一个下午,六点才起来吃饭。饭后稍稍休息,客人来了。美国这种请吃茶点的习俗,中国人很不习惯。譬如今天是印度带来的甜食,人家不一定吃得来,可是又不好意思不来,来了总得坐两个钟头以上,又不好意思早走。如果是请来吃饭,熟一点的人,就得坐到半夜,走早了就不够交情。这一点倒和中国人的情形差不多,客人中早走的常是交情最浅的。今天客人夜间十点走了。我写日记,打坐。
  一月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听到他们带小妞走了。这时我正观想顶法,是用白骨观法。不知怎么,这次的光未能与虚空合一。于是我就改观太阳,那个太阳就是过去意境上的一颗明星改变的。它如同明镜,最初光很柔和,看着,看着,忽然光芒四射,就只见光不见镜了。这次的光芒刺眼,不敢逼视,但记起师谕:不可畏避!所以不敢躲避,勉强注视,但觉一身都发热了,于是我改用心定,不用眼定。慢慢地就轻松了。但又不知对不对?(怀师批示:对的。)
  今天女儿他们学校注册,一早就和小妞一起走了。下午我仍带小妞玩。晚间他们请个修女来吃茶点,时间是七点半。可是一直等到九点不见她来,男主人为她准备的咖啡也冷了,我想客人早已忘了这回事。我看了《楞伽大义》。何谓唯心识之观行境界?(怀师批示:一切皆唯心识,一切皆为观行,参!)
  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一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正带小妞玩,门铃响了,一开门就见那位中国老太太提着一个袋子,进来了。袋子里是还我们的书--散文集。这本书放在书架上,我一直没时间看。在波士顿时,一天忙着看从燕京图书馆借来的一些在国内绝版的小说:如《天雨花》、《来生福》、《老残游记》之类。后来学了打坐,又忙着参究仙学,佛学。事实上,古小说只要是别开生面的,如上面那几种,或《红楼梦》、《西游记》之类都是百看不厌的。至于现代这些言情小说,千篇一律,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十分乏味!所以在国内我从不看新小说,我情愿看看散文。散文有事实,有作者的感想,比看那些虚构荒唐的言情小说,算是有点价值。国内《中央副刊》十分之八都是散文。有一次女儿陪我去游日月潭,我们特别选了一个湖畔的旅馆,正好有月色,女儿睡得呼呼的。我兴趣浓极了,我就知道这种机会不可多得,从月亮升起,一直到它下去,我一夜都没有睡。我就是喜欢湖光水色,可惜没带照相机,颇觉遗憾!回家之后,我想留个纪念,于是我就写了一篇《湖滨夜游》。但我知道这类游记一定有多少人写过,如果平铺直叙,太没意思。于是我就从另一个角度开始,专描写湖滨静夜,月色的变化,及曙光初露的一段景色。这是容易讨好的文章,因为游客虽多,但能写的人,不一定一夜不睡觉,而能一夜不睡的人,又不一定愿意写。写完之后我就想《中副》试投看看。结果编者认为游戏文章,隔日见报。从此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认为写散文如同照相,如果角度取得好,成功就有一半。因为这篇东西提起了我的兴趣,这是我在《中副》投稿的开始。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偶有白光中金光一闪的情景,不知何故?譬如有时定住一个太阳,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大,而白光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一闪即逝。也不知白光好,还是金光好?(怀师批示:白、黄均是祥瑞之征。)似乎有时是眼睛发光,有时是内心发光。我实在也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目乃心之机也。)
  一月二十一日 雪后晴
  晨六时打坐。
  早上大朵大朵的雪花飘满空中,天阴沉沉的。我现在不管天气如何,晴、雨、风、雪,在我看来,都是一样,而大朵的雪花,却是我最欣赏的。我自幼爱雪,爱它的洁白,是那么高雅脱俗,但可惜是遇暖缘就能溶化。不过雪能变水,水能结冰,冰复变水,转来转去,水性不变。这就叫随缘不变?但我不懂它为什么要随缘,既然随缘而变,那就属于不定性了。如果说人性如水性,也是随缘而不变,那么就应该无论如何变法,人性总是不变才对。何以世上有很多人愈变愈远,变得还不了原呢!(怀师批示:变者是相,不变是性。)是不是说,不变的是体,变的是它的用?(怀师批示:不错。)它的用愈变愈离体了,以至还不了原呢?(怀师批示:对啦。)可是水无论如何变化,都可以还原呢?(怀师批示:此所以水之谓水,人之谓人也。)
  下午带小妞玩,随着电视学习瑜伽。一会儿,她爸妈回来了,因为今天是她定期检查的日子。她不要去,她最讨厌医生,劝了好一阵才算去了。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气机会在头上发动,走得很慢。不痛不痒,不难过,可也不舒适。只是气机经过之处,有清楚的感觉,如此而已。下坐后作了几节从电视上学来的瑜伽,然后到后门走廊上站了一下。天阴有风,虽然冷风扑面,不太舒适,但仍能感觉到呼吸了新鲜空气。最近坐中不打哈欠了,不知是否我每天总多少吸一点新鲜空气之故。(怀师批示:非也。乃自身气“气足神完”也。)
  下午仍带小妞玩。她将近四岁了,懂事很多,但胆子太小,什么都怕,尤其怕客厅通厨房的那个通道。当我去厨房时,必须打开通道的灯,否则就不能离开她,而且离开的时间也不能太长。晚间有一位同事的太太带一个孩子来找小妞玩。小妞刚上床,又起来玩了一个多小时。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 阴晴不定
  晨六时打坐。
  最近晨坐中,气机总在头上打转,气动之后,感觉头顶空空的,不用观想白骨观法,已感头内空无所有,只剩一个空壳,然后遵师谕化道白光从顶门而出,升上去与虚空合一,光散入虚空,不知去向。问题是我觉得这道光不够强,很弱--不够亮。这时有白光出现空中,似月又似日,光愈来愈亮,就只见一片光芒,无日也无月了。我现在特别敏感,气候一变,我先知道。下午带小妞玩,学电视上的瑜伽,她乱跳一阵,我却正经学了一点东西。晚间我觉得好冷,忙加上衣服。这时电视上气象报告说今夜气温降低,很冷。于是他们把暖气调高,室温刚好。只学了几次瑜伽,就每餐食量增加,而且会饿,真麻烦。身体不好,会妨碍打坐,也就很难超脱!但身体好了,我又最怕长生。奈何!奈何!(怀师批示:生死等观,不可偏视。)
  晚间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头空空洞洞的,很舒适。我不懂头骨化为白光,是否天天观想一次,还是偶尔一观?要到何种程度,才算圆满呢?(怀师批示:任运自在方好。)
  下午带小妞玩,仍看电视。有人在敲门,我在厨房,小妞大叫,原来是修暖气开关的。他说这个开关坏了,要换一个新的。这时电视上正教瑜伽,我带了小妞学做,这东西并无次序,先做哪一节都可以,而且可以通通都学,然后选适合于自己的多做。总之不外全身运动,从头到脚,指尖、趾尖都可运到。有人说:“一天都在屋里转,从没闲着,夜间腰酸背痛,还学什么运动!”其实那是劳动,劳动只能活动某一部分,不能周身运动。(怀师批示:不错。)我不知瑜伽和打拳,孰为优劣?他教的我通通都做得来,只有倒栽葱我不敢做,我怕太激烈了,整个把身体倒置起来,我怕头受不住!
  今天很冷,幸而暖气开关修好了。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 阴雪
  晨坐中把头顶的光与虚空合一,然后光即化为乌有了。但我还是我,真是“顶上有光犹是幻,云腾足下也非真”。有什么用?我不知庄周梦化蝴蝶,在当时的他是知他是庄周的好,还是忘了自己的好?我觉得我有时也会物化,或是一条鱼,或是一支鸟。当时的我是混混沌沌的,早已不知自己是谁了,只以为自己就是那条鱼,或是那只鸟呢。我认为还是能知自己是谁才好,否则不是就随物化去了?(怀师批示:不错。)那就等于灵魂附在一条鱼或一只鸟上,反而由人变成物了,有何益处?(怀师批示:说的极是。)
  下午仍带小妞玩。正看电视,她爸妈回来了,告诉她有个小同学的爸妈请他们吃饭,于是他们每人做了一个菜带去。在美国被请者多半兴带菜去参加,就如我们中国人的聚餐。有时候,客人请得多,这家带一个菜,那家带个甜食,再加上主人准备的东西,简直吃不完。如果不是正式请客,还可买纸盘,纸杯,吃完一丢,又不必洗盘洗碗了。
  晚间他们十点半才回来。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就听到小妞母女的笑声,熟习的电视声,我知道小妞没有上学。但不知何故,正要追想下去,一觉,立刻关掉这个心所,仍然是一片虚无。下坐后,才知道小妞是轻微的感冒。等我收拾好了之后,她妈妈才搭一位同事的车走了。下午小妞仍不舒适,没吃什么东西,睡了。她睡在客厅沙发上,我在屋内休息,我又在想昨夜一幕。客人未来之前,家里只有三个半人,除了小妞唧唧喳喳的如小鸟一般之外,一切都是静的。客人一来,十几个人,立刻打破了沉寂,客厅立刻热闹起来。等三个钟头过去了,一阵再见声中,人们都散了。关门,熄灯,一切又归于静。试想这一幕究竟留下了什么?如果照下了相,也只是留下一个影子。固然这是小事,其实人间哪一件事不是如此!时过境迁,也只能在记忆上留下一个印象而已。当人缘聚会时,不能说无,但曲终人散,就不能再有。一切都如梦似幻,哪儿有个什么?所以说人死之后,“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因为业是无影无形的可以随身。只要有形有相的东西,一样也带不走。(怀师批示:理彻也。)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总是心如止水,至于坐中的境界,不是一片无边的虚空,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水。怪的是水上有时无数的船在岸边,可是没有一个人,连我自己也没有。有时无人也无船,只有连天的水。意境上的那颗星,由星变月,由月变日。一轮明日如镜,闪闪有光,忽然似乎云破天开,光芒愈来愈大,就只见光,不见日了。(怀师批示:犹是法尘影事。)我遵师谕,不敢畏避,听其自然,但觉一身温暖舒适。以上是晨坐的情境。至于寝前的打坐却不太好。闭上眼睛,眼前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总之有害怕的感觉。每遇此种情形,首先就空掉它,空不掉就强自镇静,然后默念心经。只要背诵一遍,就可平静下来。有时梦中,其实也无梦,只是将醒未醒之际,清楚地听到女儿叫“妈!”我不自禁地答应一声,但声一出口,立刻警觉,知道不对。这时不是破晓,即是夜半。(怀师批示:古德云:起心动念是天魔,不起心动念是阴魔,道起不起是烦恼魔。)
  今晚我看了《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眼前一片白云,缓缓飘动,阳光时隐时现,有时大放光明。我现在没观顶了,因为光已够多,只是大部分是日光透过云层,光在云里。至于大放光明的时间不长,但也不是一瞬,只是我希望它愈久愈好而已!最近意境上似乎定住一片光明,但不够亮,如日光透过云层,白白的。(怀师批示:当不迎不住,不执不舍。应知此犹是胜景,是心所。但悟得能化能知者,庶乎近焉!)
  下午带小妞玩,仍看电视,学做瑜伽。我现在每晨下坐,都做几节瑜伽的,虽然只学了几天,每天都复习一遍。做做瑜伽就能知道身体有何病况,哪只脚、哪只手有了问题,一做运动就知道了。刚开始有一点累,现在已不在乎。我不知写瑜伽和学打拳孰为优劣?(怀师批示:大致相通。)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仍是眼前一片白云,云层中透出光芒,一身温暖舒适。现在的腿也不痛、不痒、不酸、不麻,尤其刚上坐时,忘了腿的存在。
  晚间我看《圆觉经》。我有两个问题,身心分开,算不算神飞?物化是不是神飞?(怀师批示:此中同异,大有差别。凡夫及修行未证菩提道果者,皆是神飞物化,且程度各有差别不同。若彻头彻尾证悟极果者,任运自在,不即不离矣。)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听到女儿叫我,我以为又是识神作祟。再证实一下,她说要地址簿给她看看。我决定是事实了,才下坐开门。原来昨天说好要来搭车的朋友,一直没来,又怕人家来扑空,不好意思,所以去个电话问问,结果那人说他又要搭别人的车了。这些人不搭车,应当来个电话,以免别人久等。中国学生一到美国,就入乡随俗了,忘了中国人的固有美德,诸如守时、守约等等。在美国人最会在此种地方大意。譬如托他一件事,他就能说忘了!甚至请客,常常临时为一点小事改变主意。所以和外国人交往,要记住“靠不住”三个字。我们初来就常常上这种当,现在也懂得应付了。下午带小妞玩,她又咳嗽了。中午我记着给她吃了药。
  晚间我看笔记。我有一个问题,是不是元神是体,识神是用?识神就像那聪明而顽皮的孩子,作祟的是它,但瞬息千里,变化莫测的也是它。当它作起乱来,元神都要退位。可是如果把它训练成功,只要它不兴风作浪,它不就成元神之用了吗?因为元神没有它也不行呀!我们觉来觉去的,是不是就为训练识神?(怀师批示:理是对的。但元神、识神之说,乃起于唐宋以后,佛道两家的混合名称。此须知。)
  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听他们带小妞走了,我大约又坐了半小时后下坐。收拾床铺之后,就做瑜伽,虽然只学了十几节,最初需时一小时,现在四十分钟可以做完,我相信还会缩短时间的。因为早上时间太忙,运动的时间太多,就会忙不过来。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这个月底,她就满四岁了。每天到瑜伽节目时间,我就带着她学。虽然她是乱跳一阵,我却学了一些,可是总难免正在学的时候,她不是要吃东西,就是要去浴室,或者我们同时睡在地上,她乱滚一阵,我一动就碰到她,我就不能尽量地学。好在一个姿势要教几次,有时也会复习,所以机会还多,这次没学到的,下次再学。而且除正式教瑜伽的节目之外,其他节目中也有渗杂教瑜伽的,随时随处可以参考。似乎最近学瑜伽术是一股风气,别看这么热门,不定哪天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有这种经验。过去有一个印度女人教,那时小妞太小,我只好放弃机会,不久就结束了。因为电台买这种节目很贵,而教的人也会卖完。这次是个美国男孩子教,他常常带他的女学生来表演。教得不错。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日 晴
  晨六时欠一刻打坐。
  昨夜太冷,暖气上不来,有时候暖气再大都不够用。坐中我感到很冷,不敢久坐。今晨一觉醒来,看看钟不到六点,立刻起来打坐。早晚打坐惯了,少坐了时间会不舒适,所以说习惯为第二天性。由此我又想到学这东西,所谓由勉而安,也就是此意了。即如那一觉,开始时所谓一觉即离,不见得就离得掉,但勉强来勉强去的,时间一长,也不用觉、不用离地走上了轨道,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习惯成自然了!
  今天星期,小妞有点咳嗽,他们都没出去。晚间我听到女儿打电话,才知道明天小妞又是请一个同学的妈妈送她回来。但每次小妞由别人送来,我就得到时候在门口等她,一方面为怕小妞见没人送,又没人接,她会失望。另一方面,送她来的人见门口没人,就会上来代她按铃。为免太麻烦别人,我总是在窗边看着,车子一到,立刻出去,给人家打个招呼,说声谢谢!每次小妞一下车就向上面望,不忍叫她失望。这家只有三个半人,彼此都不接头。晚上我把一月份和去年十一月上半月的日记报告装好封好,交给女儿明天寄呈。希望能平安到达!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昨夜和今晨的坐中,都感到腹内随着呼吸起伏,而口鼻呼吸的气不大,腹内似乎起伏得像呼吸一样。坐中日光一片,愈来愈宽,似乎与虚空合一了。而我恰在这片光中,身体渐渐发热,我希望身体能被日光化掉,但没有,仍然有个身体的存在,下坐后仍是故我依然,真不理想!只得照例做瑜伽,又学了几节新的,共有二十多节。我不懂,不论坐中或做运动,都会感到身体发胀,是真的呢,还是只是感觉?(怀师批示:此乃受阴境界,不执为是。)下午仍带小妞玩。在她上午回来的时候,我知道她爸今天不去接她,是别人送她回来,所以在窗口注视外面来往的车辆。不久,一辆车向这面一转,停下来了,我急忙出去,那位太太正带小妞走过来。抬头看见我,忙挥手打招呼。我高声说:“谢谢!”她大叫:“不要客气!”因为时近中午,正是车辆多的时候,彼此都怕对方听不清楚。我问小妞:“你谢谢人家没有?”她说:“下车的时候,我说了谢谢妈妈。”小妞活泼是大家所喜爱的,她改变了南印度人的呆板习俗。上月她姑妈回去,大加宣传。她爸家的人都来信赞美她呢!
  今日发出第二十九次日记报告(是今年元月份的),并附去年十一月上半月的日记报告一份。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觉得周身气脉活动,恬静、舒适。下坐仍做瑜伽。虽然只做了几天,我已觉得手脚更灵活了,很有趣。下午仍带小妞玩,听门外有响动,是送信的。收到老师一月三十一日的手谕,还有一封台湾朋友的来信,但不是这几天我总记着的那位朋友来的。不知怎么这几天我总想到那位朋友,她一直不见来信,忽然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记得前年我一直念到一个朋友,不久就接到她的噩耗。有人说打坐会坐到对任何事都有预感。有人就到此止步,因为很害怕。如果我也是如此,怎么办?我也害怕,但不会止步。记得有一次,我问父亲:“如果我是个儿子如何?”父亲笑笑说:“何幸如之!”事实上到今天,我仍是故我依然,一无所成。如果我是个儿子,又何幸之有呢!如果能在修行上有点成绩,或可能弥补少许今生的遗憾!晚间这家男主人去学修电器。小妞不肯睡觉,坐在被子里读书。想来这一家又多了一个书呆子。我回房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仍做瑜伽。前两天开始时饭量大增,现在又正常了。似乎累了之故,觉总是睡不够。昨奉师谕,感谢师的慈爱,为我考虑得那么周到,我已神往复青大厦九楼了。我一生最怕做寄生虫,自从专校毕业,虽在抗战期间,从未间断工作,虽然工作繁忙,警报日以继夜,受过许多惊险,但我从不泄气。人就是要这样,才生活得有趣。因为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其实历来自杀的人,除了少数的弱者之外,大多数都不是真正穷苦的人,真正的穷困者,大都能逆来顺受,一天忙着希望能早日实现他们的美梦。信宗教、学禅、学道者,也无非是把精神寄托在希望之中。只要能有一点心得,吃什么苦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古人为道捐躯,原则也是一样。我希望在我暂不能返国期间,好好多用点功,将来回去,犹如画龙点睛,不要给老师添太多的麻烦!
  下午仍带小妞玩。女儿回来后,她说有一位修女,也是她们系里的同事,因便血住院,医生怕是癌症,什么都不准吃,还要吃药使她痛,问她指出痛在哪里。不准吃止痛药,空肚服药,已受不住,夜间痛得不能睡,就是要她省察痛在何处,其实已照过X光,不该这么折磨人了。在这种地方,中国的西医就好得多,比较有人情味!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日周六,农历大年初一,我在此给老师磕头拜年!想复青大厦九楼,因新搬家,又值新年,定有一番热闹。我们在国外,此地中国人又少,这家的男主人又是外国人,当然不会过年。因为我要买打火机,仍到原来上次买的那家店去看,那种已经卖完了,只好另购一种。于是顺便在外面吃了一顿晚饭。有趣的是,这家餐馆的猪、牛排是有名的,常常长龙排得好远。从前我去吃过一次牛排,虽不好吃,但因烤得还透,也还热,将就吃了一半。今天女儿说换猪排尝尝,结果更吃不成。一拿上来,见肉汁全是血,因为外国人喜欢吃嫩得见血的,又烤得不透,切不动,等切下来就冷了。我勉强吃了两小片,不敢再吃,忽然想起两个故事。据说一个美国人在昆明吃过桥米粉,太烫一下吐不出来,烫死了。另一个是一个中国朋友,因牛排很贵,丢了又舍不得,勉强吃完,结果大病一场。女儿似乎看出来了,她说:“吃这种东西,还不如在家里吃碗开水饭和酱瓜,爽口!”确实如此呢!
  晚间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小妞没出去,我们大家带着她玩。孩子大了,带起来很吃力,因为她要人和她玩,坐下、起来、跑出、跑进,相当累人,不比小时侯,喂奶、换换尿布就好。尤其是穿衣服,现在好多衣服都不肯穿,只穿一两件,又不肯换。今天本来准备请楼上邻居来吃茶点,一直到晚上八点还没人来,只好再去请了。原来女主人不舒适,据说睡了。不来倒没关系,但总该打个招呼,人家既是请客,多少有点准备。过去楼上一直是单身住户,我们多么希望来个有家的邻居,彼此有个照应。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不容易。照中国的习俗,他家应当先来拜会才对。在云南新邻居要蒸一种糕,分送四邻。贵阳人有句俗语:“行客拜坐客,不拜不晓得!”女儿说:“算了,以后见面,打个招呼就好。”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一,是华盛顿的生日,中、小学及邮政都放假。午间楼上邻居打发他家女儿来玩。这家人也妙,不过小女孩很乖,很可爱。我给她吃些蛋糕和冰淇淋之类,她问小妞是谁的生日,她以为是生日蛋糕呢。小妞就喜欢比她大的小女孩来陪她玩。这女孩比我高一截,十多岁。玩了一阵,她说她还有工作,做了再来。她一走,小妞就不高兴,我很怕她会吵。幸好她又来了。一会儿见小妞的爸妈都回来了,他们都高兴小妞有了玩伴。我却担心,只要有一天她不来,小妞就会吵!晚餐桌上,两个书呆子在谈各人班上的学生。女儿说她喜欢有反应的学生,反应大,问题多,教起来才有劲!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当人物化之际,忘了一切,是否中阴的关系?(怀师批示:不错,是中阴进入大昏迷的现象。)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十九日 时阴时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说晴不晴,说阴不阴。空中飘着雪花,有如毛毛细雨,落地即化,可见气候不够冷。中午太阳高照,屋檐的冰柱都在滴水,地上积雪也不太多,自从搬来,已过三冬,这冬算是最暖和的了。但不知以后是否还会再冷,往年五月还降雪呢!也许三四月会再冷一些,也很难说。下午仍带小妞玩。正看电视,有人敲门,是楼上的女孩来找小妞玩。她十三岁,长得好高。她会盘腿(双盘)。奇怪的是,美国学校兴教盘腿,小妞在学校就学会了盘腿。一会儿电视上来了教瑜伽体操的节目,我们一起学。不知是她的腿太长,还是她不常做,看她做起来比较吃力。小妞的爸回来了,带她们一起去百货公司给小妞买鞋。乘这空隙,我到厨房做了个菜。
  晚间女儿把寄打火机的挂号单交给我。我又看了一点笔记,我不懂物化、神化、神飞之不同何在?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二十日 晴
  晨六时半打坐。
  不知何故,昨夜一觉醒来,差一刻两点,就再也睡不着了,精神好得很。我想起来看书,又怕更睡不着,就起来打坐,坐中默诵心经。于是体会到自性如虚空,妄念如浮云,妄念之起,是不知不觉间起来的,不住它,就一飘而过,都是在倏忽不觉之间,并无一定起止之处。似乎五点以后睡了一下,不知这种情形,能不能吃安眠药?(怀师批示:佛者觉也。修行要除“财色名食睡”,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呢?)
  今天的天气好暖,屋檐的冰都化了,记得国内三月还有几天冷呢。我想此地不可能就这样暖下去。下午仍带小妞玩,照电视学瑜伽体操。三点多钟,楼上女孩又来找小妞玩。我接到一封台湾朋友的信,她说她病了,先生在国外,孩子上学的上学,当兵的当兵,住院期间全靠朋友照应。这又使我忆及国内的好处,朋友多有照顾,邻居们是一家有事,十家忙。真所谓互助合作。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二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一片虚空,但见白云滚滚日光时隐时现。我体会到实相如虚空,识神是它的用。实相不能动,它虽有智而不能表达。识神如孙悟空,瞬息千里,变化莫测,什么都不能妨碍它。我认为能随缘的就是它,因为它太活动了,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跋扈。元神没奈它何,就只好退位,所谓退位,就是说管不了。而神识既无所畏,就愈来愈远,甚或兴风作浪,那么这部机器的肉身,捐坏不说,可惜那颗宝贵的灵魂因此消失了!如果能够转识成功,识神能听令元神,这就要看训练之功了。(怀师批示:说得不错。)
  下午带小妞玩,教她认方块字,最简单的认得不少。不过我觉得中英文并进是办不到的,因为在学校听的讲的都是英文,在家只我一个人讲中文。其实她的中文差点,本无所谓。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年很怪,不太冷,不刮风,就和普通冬天一样。自来美以后,冬天出门从不戴帽子。我自己并不在意。前天出门,碰到邻居美国老太太,她诧异我没戴帽子。她指着我的头说:“你不冷?”我才注意到她是帽子、大衣、手套,还直叫好冷,再看看女儿夫妇和小妞,也是帽子、围巾、手套、大衣的都穿戴上了。女儿看看我说:“怎么不戴帽子,手套也不戴,我把围巾给你好了。”我说:“我懒得麻烦,一件大衣够了。”其实我不冷,只是有点凉意。头凉凉的颇舒适。我才想起来我的头怕热,夜里盖被也只盖到胸部喉下,再盖上来,就会发热。人家可以把头睡在暖气旁边,我如果把脚放在暖气旁边,头就会发热,起先我以为是血压高,经量血压很正常。不知是何缘故!
  我看了笔记,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二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的很舒适。下坐做了几节瑜伽。做这体操要心静。有时最好闭上眼睛,似乎身心一片,它属于柔软体操,虽然开始时,难免有些地方要有一点勉强,但不要太勉强,要选择适合于自己的,练习纯熟就好。我能很自然地做二十几节,不能做的很少,大约是晨坐后一次,下午一点钟随电视瑜伽节目做一次,夜间睡前随便做两节简单的。下午带小妞玩。收到去年九、十月份日记报告,批回的影印本,但不见十二月份的。我正急欲看那份日记的批示。单单遗失了那份,真要命!因为那份问题多,批示一定也多,我最喜欢看批示,因为它能给我无比的力量!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二十七日 雪
  晨六时打坐。
  现在坐中已没害怕的感觉了。这两天楼上的女孩已没来找小妞玩,不知何故。小妞总盼她来。其实两家大人既不融洽,不来也好,以免麻烦。万一偶然有点误会,讲不清楚,因为交情不够,有些事愈解释愈误会的。人家说三年交不上一个朋友,三句话就可以失去一个朋友。交朋友太难了,普通朋友尚且不易,何况至交?我的朋友大多数都是知交,至少彼此都信得过。徐[言于]在交友一章中说:“交友只是在人生的寂寞的旅途偶然的同路客,走完某一段路,他要转弯,那是他的自由。”但我的朋友中都没有转弯的。中国人的友情都是愈久愈深,故旧重逢,所谓剪烛西窗,联床夜话,是人生四大乐事之一呢!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这几天,不管坐与不坐,心里都是似云似雾的虚空,而且觉得心脑打成一片,心空脑也空,心静脑也静。做运动的时候,身动心不动,应事的时候,就是体在用中,事完之后,就是用归于体。(怀师批示:意识妄念之府在脑,心则无所不在,不在内外中间亦含内外中间。一般人修道参禅,未达心空脑虚之境,故境界般若不得证现。你有此初象,可贺!可喜!)过去一件事,在未完成之前,总是放不下,现在有些事,就算我死了,常常保持心脑一片空灵。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觉力稍迟,境界就被破坏,所谓“吹毛用了急须磨”!大意一点都不成,常常一觉,立即闭起眼睛,做打野战的功夫。所以一觉稍迟恢复很难,必须时刻警惕,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随时保持平静心情。(怀师批示:此觉仍属始觉。他日功行成就,觉知亦空,方为究竟。)而且我已证到,只要有一点杂念,就如忽然飘起来一片或一朵浮云,光明忽然暗淡,甚或乌云片片不易还原!虽然如此,我认为是进步中的过程。老师说呢?(怀师批示:你说得不错!)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五日 雨
  晨六时打坐。
  下坐仍做瑜伽,然后去厨房为小妞做饭,自己也吃了一点东西。一抬头见窗外天阴沉沉的,乌云滚滚。忙掀起窗帘,见木梯下一片水地,才知道下过了雨。这时我内观一下,心内仍是一片光明。(怀师批示:此乃色阴区宇之自性光明面,不作圣解,即为胜境。若执为圣境,即落邪边。)我现在的意境上(似乎不能说意境上了,因为已不是过去那种意境了,过去的意境是模糊的,如同影子。现在的意境是清楚的,是无边的虚空,我又说不清楚了。)只要我一内观,是一个无边的虚空,有一个明镜般的太阳,再观就闪闪发光,整个虚空都亮了。我不知这是不是观想的成绩?(怀师批示:是的,此乃想阴与色阴交互为用之变相。足见用功切实,方显现此功德。)
  三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坐中和往常一样,总之将上坐时心无所住,一会儿眼前呈现一片无边的虚空,慢慢地一颗星、一个月亮同时出现了。不知怎么,星月都不见了,变成一个太阳,太阳中心放出光芒,就盖住了太阳,这时就只有一片光明的虚空了。这时偶有游丝,一觉即离。身体会发热,尤其头部。坐的时间并不太长却很舒适。(怀师批示:在色身而言,此乃中脉初通之前象。)这两天,我的一切行动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注视着,常常随时警惕自己,保持内心一片空灵,心一动立即收回。(怀师批示:此即如《楞严经》所谓:性觉真空,性空真觉之显现。)我也懂得什么叫心动了,有时候不动时正是动了。心不在内,不在外,也不在中间,其实哪里都不在。(怀师批示:亦即无所不在。)也正如道家说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并非真有一个心的存在。它虽无相,却能借用而显其能。人的动作思想,都是心的妙用,它的缺点就是它能随缘,所以必须时时警惕!必要时关掉某一心所。所以一点都大意不得!我又说不清楚了。下午仍带小妞玩。因为她的生日,又添了一些玩具,我就陪她玩。在她看电视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内观返照,近日心理有点变化,去又说不清楚。瑜伽体操做得渐渐熟习,但我却怕延年益寿。(怀师批示:何须多此一怕。)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坐中我已有心身可以分开的感觉。但我奇怪心身分开了,不算神飞吗?(怀师批示:即知其事,神何能飞越。)譬如观想,想如何,就如何,何以不算神飞呢?(怀师批示:因此灵明觉知自在之故。操持在我, 何虑神飞。)譬如心能转物,不为境转。
  不为境转,能做主的又是什么,是不是灵明一念?(怀师批示:你说呢?)有时候忽然有了害怕的感觉,愈想它可怕,它就愈可怕。(怀师批示:魔由心造,妖由人兴。)索性空掉它,有时候还空不掉呢,这时就用得着一点狠劲硬不屈服,过两天它就不再来了。从前常在坐中,或将醒未醒之际,就听到女儿叫:“妈!”声音好响,好清楚。(怀师批示:此之谓神飞。)每次我都答应,有时正欲起身开门,忽然一觉。最后一次我明白了,我没答应,现在没有这种情形了。我想那些误入歧途的,都是缺少警觉之故。(怀师批示:善哉!然也。)总之用能随缘,心所又多,觉照稍迟,就难自拔。这东西越钻越紧,我只好抱着“试上高峰窥皓月”的勇气,一探究竟。(怀师批示:谁知大地尽平沉。)
  三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仍保持一种光明净境,这几天我一直保持那片光明,不管坐与不坐。我怎么觉得光明有几种:一、眼前光明,闭起眼睛,前面不黑。二、由脑至心,一片光明。这种只是感觉,眼睛看不见的。三、觉得身心内外一片光明,但这片光明中,有没化完的东西,似打碎的鸡蛋,有蛋壳在内。(怀师批示:色阴尚未净尽。)我现在正做保持这片清净光明的工夫。有时事违于心,就很清楚地知道如同一片平静的水面,忽然涌出一个波浪,或是一片晴空,浮起一朵乌云,这些当然都是感觉。而身内则有一股力量将动,正在这时,要立刻一觉,觉照稍迟,那股力量就会增强。记得几年前,那股力量强得很,非哭一场不能下台。经过这几年来的努力,那股业力似已化掉,现在它不来了,但仍不敢大意,所谓“吹毛用了急须磨”,何况还不是吹毛呢!在一片清净的内心深处,我正做这种工夫。下午带小妞玩。收到老师的手谕和一封台湾朋友的信。晚间我看《定慧初修》。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十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
  昨夜窗外沙沙有声,我还以为又下雨呢。今晨在厨房,见后院一片白色,才知道昨夜下雪。雪不大,只均匀地在地上铺了一层,如同新铺的棉絮。虽然下雪,气候并不太冷,室内仅不太大的暖气就够了,室温近七十度。在后院站一下,冷风拂面满舒适。中午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好亮,使我想起白骨观、白骨人来。天上的太阳时现时没,地上也就时明时暗。这种情景,正同我的内心一样,虽然我尽量地、小心地保持那一片意境上清净光明,但总不免偶然又飘过来一朵乌云,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三月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对心理的变化很清楚,总之心里空空洞洞的如虚空,有时一片晴空,朵朵白云,天的一边光明郎照,那光由一片伸展到全面,整个天空都照亮了。有时碧空如洗,不挂一丝白云。今晨在厨房时,见玻璃窗外朝阳初上,晴空中飘浮着片片白云,好美!我内观一下,此中情景,正如我内心的清明一样。忽然在我心内的晴空上,似乎一个什么掠过,一抬头见一只小鸟划空而过,我奇怪小鸟在空中掠过,怎会如在我内心虚空掠过一样呢?(怀师批示:此乃心通初相。《楞严经》云:“虚空生汝心中,如片云点太清里。”到此应知时知量,放大心胸,则森罗万象,了了分明矣。)
  三月十三日 雪
  晨六时打坐。
  因为他们要去费城,自己开车要走十个小时,我怕她们起身早,所以今晨少坐了半小时。果然她们已经准备好了。小妞装了一袋纸、笔、书背在身上,告诉我她要在路上给我写信,然后和我说再见。她母女走后,我去关门,从玻璃窗见小妞的红大衣在雪地上,背着一个大书袋,她妈妈跟在她的后面,这正是三十多年前我们母女出门是的情景。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人事沧桑,我忽然起了今昔之感!眼眶发胀的感觉,我忙闭上眼睛,内观意识上的那一片光明,还好觉照得快,没被破坏。我虽然不是那么多愁善感,但情感十分脆弱,我自己知道。(怀师批示:此所谓众生界中,统被有情所累也。)经过几年来的努力,经过不断的锻炼,已经大有进步了,至少能觉,不至使它全水成波。我认为学法,控制情绪是最难过的一关。(怀师批示:尚须控制,犹是初机。情到无情,则无往而非真觉真情矣。此所以菩提萨[土垂]--觉悟有情--之谓菩萨也。)有时候自己认为很好了,可是一旦面对现实,仍旧经不起考验,我想即或将来能有一点成就,也会从这方面失败!
  三月十四日 雪
  晨六时打坐。
  从客室玻璃窗见外面天空阴沉沉的,忙返观一下,意境上的晴空,仍然光明。这我又不懂了,眼睛看的是外面的阴天,而意境上的晴空并未跟着转变。(怀师批示:不受境牵,不被物累之故。方知何往而不自得者,并非虚语。)
  唐末杜荀鹤诗:“名利多路两无凭,百岁风前短焰灯,只恐为僧心不了,为僧得了尽输僧。”最后一句,我不会讲,那个输字如何解?(怀师批示:这个输字是说:都输给当和尚的。当然是当和尚的对了。对了也就是赢家。假如出家当和尚的不了此心,他也正是一个大输家。输给结使魔境了。)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三月十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体会到一个东西,在虚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它,但它无相,心定它就在,心一动,它就找不到了,一觉它又在那里,似乎没有动过,妙极了!据我的观察,它如太阳,当乌云飘过来的时候,它就被盖住,云过去了,它又出现,动的是云,不是它,它似乎没动过?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这就是《楞严经》后卷“观彼幽清,常扰动元”的行阴根本相,仍属一念的根源之境,不执为是。)
  下午我看了去年一年日记报告的批示。何谓空明合一想?(怀师批示:自性真空,自然性呈现。换言之:觉性空灵时,即此心身自然置在一片光明境中。)
  法相三种,何以是依他起相,遍计所执相,圆成实相,我不懂这三种有什么相?(怀师批示:一、意识起用,随境动念。即依他起想。二、由于念动,意识形成执著之成见主观等,是名遍计所执。三、对境无心,不依他起。更不遍计所执,则本自圆成。此乃方便直解。如详查学说,初步可参考《佛学辞典》。我当为你寄一部来。)
   参 禅 日 记 续集
  一九八零年四月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胸骨痛已好,因为几天没有好好打坐,昨夜今晨都坐得很好,很舒服。晚间我看《禅学与唐宋诗学》,有人解五祖法演开悟诗:“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他说:“如山前一片闲田地,本是自家之物,以不识故,乃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由自己买得,始知这一片闲田地的松竹清风为自己所爱。盖以《松竹》喻《色界》,《清风》喻《空界》喻《体》。本体自性由色界而显,故云松竹引清风也。”他的解释我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老师说呢?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怀师批示:如此见解,令人笑掉大牙。)
  四月二日 晴
  晨坐遵师谕用白骨观法,一道光由脑出,升华与虚空合一。但知时知量,还不太行,摸不清楚,只能说大致如此而已。头顶现在一直有满的感觉,似乎脑髓满满的,只眉心有一点胀,眼睛有一点倦。下坐在室内做了几节瑜伽。
  四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非常舒适。我又有了问题,我觉得光与虚空合一,会不会与空中电光相触?小说书上,所谓修道人,到相当时候,会遭雷劫,是否即是此故?因为人身本就有电。(怀师批示:不可有此妄想,想相成尘,即落魔障,然后无中生有,变为事实。大忌!神仙遭雷火之劫,即因不知性觉真空之理也。如知此,即成大觉金仙,更无余事矣。)
  四月四日 先晴后雨
  今日清明,是民族扫墓节,想来国内的郊外,又到处是扫墓的人群了!我认为人们天天高唱平等,其实人间的天平从来就不平等,只有人死了,才是真正的平等。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死人就是死人!我记得四月四日也是儿童节。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一股煎饼的味道传来,小妞说:“香香!”原来这家男主人买了一口煎锅,煎了许多他们的家乡饼。据说印度南方人多半吃米,而北部人就多半吃这种麦饼了。不难吃,也营养,小妞很爱吃。昨天他们去水牛城买回来的豆腐,外国人都吃不来,要炸硬了才会吃,否则说吃不到什么东西。
  四月五日 晴
  晚间我看《禅林清韵》,有老师的序,也有颂,我不懂颂的作法,是否也要押韵?(怀师批示:不一定。)
  四月七日 晴
  晚餐时接到一个中国学生的电话,请我们去吃饺子。本不想去,但听说是亚洲人大聚会,也有昨天来这儿的那两个修女,女儿说如果我不去,她也不去了。我想一个都不去,不好意思,再说这小地方,中国人本就不多,于是吃了一粒晕车药,带了小妞去了。那里已坐满了人,大人孩子,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中国、日本、菲律宾、印度,至于中国人——台湾、香港。其中有教授、学生、修女、神父、医生、饭店老板。大家动手,有包馄饨的,有包春卷的,有春饼,还有炒粉丝。我们虽然吃过了饭,也不得不又加了点,有人唱日本歌,有人唱中国歌,气氛相当热闹。九点后搭便车而归。
  四月八日 阴
  晚间我看《禅林清韵》。何谓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怀师批示:文从字顺,语意明畅,你自参参看。)
  四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下坐照例在客厅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下,但见空中黑云滚滚,我急忙观照内心的那片晴空,幸好它并未随境改变。我是随时随地注意它,惟恐它随境转。晴空中有一个太阳,那是我用一颗星改造的,它一直没变。有趣的是,不管是不是坐中,一想到它,它就在那里。不想它,它就不显。要空、要有可以随意。这也是一种游戏。(怀师批示:然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此观。)
  晚上正准备看一点书,拿起《禅学与唐宋诗学》,一翻,见上面引证了许多金圣叹批的诗。看到金圣叹三字,不觉有感。记得小时候在家就常见到金圣叹批的书。他批的书批得好是有名的,即使是什么都不懂的我,也看得出来。譬如金圣叹批的《红楼梦》,就批得好,别人批的就不一样。文人真是有趣,临刑还说:“黄泉无客栈,今夜宿谁家!”我总觉得,世上的人虽然太多了点,可是人才毕竟不是那么普遍,多少有点可惜!唉!我又替古人担忧了。(怀师批示:金批《红楼梦》,乃假托金批,非事实。)
  四月十一日 晴
  近来心境似乎有些变化,说来也怪,当阴天下雨,或风雪助虐之际,我的内心就不与之相应。但当我置身于青天白日之下时,就不一样了,似乎我内心的一片晴空,与虚空有合一的趋向。譬如天边飘过来一片白云,这片云就如同飘在我的心上。如果空中掠过一只小鸟,我的心上就会感到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这种感觉异常微妙,说不清楚。细察这颗心,又不知在哪里,不在内、外、中间,似乎接近虚空,又似乎就是虚空,真是愈说愈不清楚了。
  四月十三日 晴
  下午我在后院站站,满天白云,天气不算太晴,但太阳仍出入于白云之间。当它出来时,光芒四射,和我意境上的太阳似乎有相吸的趋势,我又说不清楚了。总之,现在开眼闭眼,我的意境上都有一个光明的太阳。(怀师批示:心物一元,本来如此,但亦由有意无意之间的着相而来。当空即空,此须应知。)
  我已遵师谕看过了《定慧初修》,又参看了《净土五经》。似乎我意境上的太阳与经上说的不一样,经上说观下山的太阳,而我意境上的太阳却是光芒四射的朝阳。我不懂为何要观将下山的太阳?那种太阳已没什么光芒了,观它何用!(怀师批示;因初修者,气力不坚固,心念不空灵,故有此方便说法。此即吾佛慈悲,于不得已中设此一方便教授法也。)
  四月十五日 阴
  昨夜坐中,有一新的现象,就中右耳一直响个不听,有规律地响,不是耳鸣,犹如风吹竹叶,又如风动脆片,悦耳而舒适。这种情形,来去无踪。今日右耳仍和往日一样,并无变化。(怀师批示:气机将通耳根听觉经脉时之过程现象,应放心而不着其境相,同时应挖清耳屎。)
  我现在对任何现象境界之来,如不知处理,就不迎不拒,听其自然。(怀师批示;如此最好。)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道家所谓的一片灵明,收放在我,来去自如,是说自性的光明?还是说哪一点灵知?(怀师批示;一般道家所谓的灵明,都落在有相的光明境,犹非究竟。如通无上丹法之上乘道家,则其所说灵明,已在有无之间。总之:《楞严经》所说之十种仙,因其不通正觉,故落在天人境界。反之,如修持到此,一念回光返照,悟知正觉,则又何有佛道之分别哉!此即《金刚经》所云:“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另转寄小本《金刚经》一本赠你,可以背诵,必大有受用也。)
  四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到后院透透空气。早上的空气真是清爽,嗅起来似乎没有一点杂质,吸进去一直透顶,非常舒适。我怎么觉得吸进的空气不入肺,而入脑呢?(怀师批示:气机畅透者必如此。)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门铃响了,进来一位中国学生。我们谈了很久。我奇怪现代的人,不管他是学什么的,都能谈宗教,而且都能说两句禅话。据他说,虽然美国是三五步就有一个教堂的国家,中年以上的人,大半都是基督徒。但打坐中心的人多在中年以上,他们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尤其各大学和研究院的宗教系,佛教徒也学基督教的神学,基督徒也学佛学。美国人说道教不传弟子,但无为在美国却很盛行。但他们讲的无为不太一样。譬如有位太太,她孩子和人家吵架,她说:“不要管他,这是无为。”这位太太正在某大学选修道教。
  四月二十三日 晴
  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她申请到一个暑期研究奖学金,在加州附近,六月中去,八月中回。因为时间不长,不想带小妞去。我不知小妞是否能习惯!时代不同,人也不一样。在女儿小时候,我除了生病住院一天之外,可说寸步不离,一直到她考大专,入大学才分开。刚开始的几天,真正了解所谓度日如年的滋味。我对人生什么都看得开,只有这一点,解不开的结。现在好多了,常常就算自己死了,来作自慰。(怀师批示:正是很重要的观法。)
  四月二十四日 晴
  近来很怪,坐中常常不能下坐,有时心想起来,身体仍然坐着,似乎身心不能一致。(怀师批示:尚隔一重关,但须无欲漏为基。你能到此,乃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者。再进而修之,将可神而化之矣。唯长途遥远,亦可谓前途无量也。可喜,可贺,勉之,勉之。)
  四月二十六日 晴
  我看笔记。何谓但愿空诸所有,切毋实诸所有?(怀师批示:但愿空掉一切,不可把本空的装进东西去。)
  老师反评东坡的诗一首:“东坡悔被聪明误,我说聪明不误人,只怕聪明不透顶,聪明翻(?)累最愚身。”我看不清楚,那是不是翻字?(怀师批示:是“翻”字,同反之意。)
  四月二十八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雨声,听到他们都走了,下坐做瑜伽。在厨房感到煤气味重,连忙打开后门,自己也在后门口站了一下。天上乌云滚滚,地上都是水,连下两天的雨了。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我无意中拿起一份报来,一眼就看到标题:“看耳可知心脏情况。”据说一位医生在《新英伦医药刊》上发表一篇文章,指出那些耳珠上有一条摺纹斜斜地横过的人,似乎患心脏病的特多。这却是一个新的发现,也很有趣。(怀师批示:古老办法,外国人新知。)
  四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晨坐没坐好,下坐做瑜伽。到厨房做饭,电话来了,是女儿打的。她告诉我今天小妞由一个小同学的妈妈送回来。于是我注意到时间,在玻璃窗边看着来往的车辆,忽然一辆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我急忙出去,刚到大门,觉得不对,忙止步,果然车里出来一位男士,向前面走了。幸而没出去接,如果慌慌张张地出去大叫,岂不可笑。正想着,见一辆车子往这边转,停住了,我忙出去,果见小妞已上石级。见她手里没提便当盒,我问她:“饭盒呢?”她答:“我忘记了。”我转身时见那车子已经开动,我忙向车内挥手道谢。小妞眼红虽退,我仍不放心,希望她少看电视,只好多带她玩。晚间她妈妈陪她玩了一阵,她妈妈说:“怪不得人家说,当兵三年,连姓什么都不会写了。带着孩子也一样。带孩子不能想事,带上三年,也能连姓都不会写了。”我笑了,我带了这些年的孩子,还能写日记,真幸运了!
  五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虽听到楼上楼下一片音乐声,和客厅里传来的谈笑声,一面听,一面坐,各不相干。我总觉得越闹越容易静,真正静了,反而游丝随时飘来,在不知不觉中很难防止。今天周六,他们都出去了。我吃过午饭,再研读三月份批回的报告。这份报告批示最多,我得益不少。在日记上我问:“能做主的是不是灵明一念?”师谕:“你说呢?”我说:“就是。”(怀师批示: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几度买来还自卖,为怜疏竹引清风。)
  五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然后去厨房烧开水。虽然大家都认为美国的水可以生喝,我还是我的办法,每天烧开水。美国的水消毒粉太重,有时开水都是药味。我不相信人吃了不受影响!打开后门,站在走廊上,见邻家墙脚下已发出许多新芽,那都是玫瑰。我忙到后院看看,见那边墙脚下,也发出玫瑰的新芽了,似乎比往年少了许多。我知道原因何在,那就是因为去年我摘了许多来插瓶,把种子糟蹋了一部分,也分散了一部分。今天星期,女儿他们仍去洗衣服。我带小妞去看梨树,见树枝满是嫩绿了,都是新芽。如果不是事实证明,真不敢相信,一棵秃树竟能发芽,开花结果。这是不是也算大自然的妙有和妙用?(怀师批示:毫无疑问。)
  五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下,抬头见一片晴空,朝阳高照。急忙内观,还好,这几天一直不太舒适,但意境上的境界并没破坏。这东西说来也真怪,虽然我天天都在说意境,事实上何处是意境呢?它是无形无相的,也没有固定的地方,只能体会,不可言传。
  五月七日 晴
  近来坐中总有定住的感觉,我试起一个妄念,甚至起一点游丝,都起不来,想起身也起不来,身心都定住了。不过下坐后,身动心不动却不多得,大半身动心也动了。总之,不论坐中或平时,心一动自己就知道,立即一觉,立刻恢复平静。我认为过去心动,自己并不知道,所以也无所谓,而现在知道了,反而会觉得麻烦!晚间我看《禅林清韵》,何为“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怀师批示:“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为庄子所说的譬喻。整个天地宇宙,大而无外,小而无内,都在一指之间。宇宙万物,等于一匹马,有马毛,马头,马尾。万象不同,合为一马。故唐代华严宗大师法藏著作有金狮子章之喻。)
  何谓透法身?(怀师批示:证悟法身空性者,如住法身境,犹未得大解脱,必须透脱法身,一切不着不住,方为究竟。)
  五月十日 阴
  午饭后,因为今天周六,他们带小妞出去玩,邻镇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过去接一个朋友的来信,她说台湾来一封信,要走一个月,我还不相信,可是昨天却得到了证明。因为老师和一个朋友的来信,都是四月十号左右写的,我是昨天才收到。只差三两天,就是一个月了。真怪!没要紧事,倒无所谓,若遇有事,就麻烦了!六点以后,她们带小妞回来了,给小妞买了一付牌。美国孩子都会玩牌,有假钱。我却不赞成,为什么不买别的呢!也许是我落伍了。
  五月十一日 阴雨
  晨六时打坐。因近日心里有事,识神乘隙而入,每每将上座最宁静的心情扰乱。今天我特别注意了,尽量拨云见日,那点灵知又似乎远远地看着我。坐中我把意境上的晴空慢慢放大,如虚空。正游戏中,有人敲门,小妞要雨衣。我现在懂得静动如一,不怕打扰,只仅仅记住“吹毛用了急须磨”的警句。一开门,就看到小妞,我把雨衣给了她,仍旧上坐。坐中听到她们走了,再印证一下,静境并没破坏。
  五月十三日 阴雨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我有一个问题:见闻觉知,是本体之用,何以不能由见闻觉知去找本体呢(怀师批示:体自无相无生,从何去见。欲见证本体,原须从见闻觉知用上见得。故言体时,则摄用归提。如言用时,即全体是用,但勿落于小见,久住用处而不知所归也。)
  五月十四日 雨
  听雨声入坐,舒适得很。在厨房做事,雷声隆隆,电光闪闪,这种情形,如在过去,我就回屋了,说不定还会躲在套间屋里,什么都看不见才好。而现在处处借境锻炼,虽然没有古人的严重苦行,然而修道确实是不易呢!大意一点,就会功亏一篑。人家说“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认为学般若,如果摸不着门路,吃尽了苦也不一定有用。必须先弄清楚门径,苦当然是苦,但不会白苦。此所以需要老师的开示。但老师是指路的指南针,悟还得靠自己,老师不能代你悟,也不能代你修,所谓:“天助自助者。”天下事唯有这件事是绝对拣不到便宜的,谁悟谁得,谁修谁得,谁也代替不了谁的。所以说此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不信吗?修到某种阶段,自己就会了解。
  五月十八日 阴雨
  晨坐很静,静中听雨声,忘了身在何处。我现在不论何时何地,会忽然一下就呆住了,睁起眼睛,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心里很清楚,可是有时似乎恍惚一下,又醒来了。不知这是不是神飞?(怀师批示:不是神飞。是定境,接近无所有处定。)
  下坐做瑜伽。到厨房一看,见外面雨已停。忙打开厨房的门,站在走廊上。微风送来草香,又似树叶的香味,我一吸,一股清气直入于脑,吸入的气上行而不下行,脑内清凉无比。前次日记师谕是气机畅通之故。可是我何以没畅通的感觉呢?(怀师批示:有感觉,即有阻碍,便不畅通了。)
  今日星期,无信。下午我写了两封信。一封复纽约一位朋友的。她来信说她女儿暑假要去香港完婚,词句间颇有依依之意,我也觉得难过。我一生无欲,什么都看得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累得了我,可是就是生离死别的结我始终解不了,别说自家的事,人家的事,我也受不了!(怀师批示:情之一念,即轮回之轴心。)
  五月十九日 晴阴不定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到厨房后门外站站,天空浮动着一层白云,似有太阳,却看不见。我抬头找了一阵,见邻家屋后冒出一点光芒,慢慢地太阳出来了。可是浮云太多,使得它时隐时现,于是我想到两句话:“骊龙之珠,其光灿烂,蟾宫之桂,树影婆娑,虽珠光非珠,桂影非桂,但由珠光而知珠的存在,由桂影以知桂树之婆娑。”又因此我又想到,本体不是见闻觉知,也不离见闻觉知,因为见闻觉知是它的用,由用可以知体。(师示:如是。如是。)
  五月二十日 晴
  晨坐如常,只觉头顶发热,不管它,只管坐下去,一会儿也就好了。这一向,不管坐与不坐,头顶会发热,有点紧的感觉。头一热,全身都会热,头一冷,一身都会冷,似乎一股气是通的。耳朵会响,也会痒,毛病都在头上。
  五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感觉头胀,这几天坐与不坐头都不自在,就如果子熟了,要绽开似的。最好能打破才好,尤其是所谓顶门处,还有点痒。我常常内观头内没有骨相,也没有肉筋,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壳,可是怎么会胀呢?我想是股气吧?我也曾把它变成一道光,出是出去了,但是就如冒气一般地满头都是光。出去之后,还得使它回来,仍旧是胀。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待顶骨与虚空打通,就自在了。但仍须理破。)
  五月二十五日 晴
  今日星期,他们要请客。一早女儿他们就在厨房忙,我就带小妞在后院玩。小妞受了凉,鼻子不通,有时又流鼻涕,厨房里不时传来喷嚏声,他们大小都在感冒,可是他们说不是感冒,而是敏感。据说在美国多住几年,就会敏感,严重的人,都会透不过气来,要随时喷气服药。我的看法是他们穿得太少,尤其是这家男主人不肯多穿衣服。每天总是喷嚏连天。由于一个人的影响,他们一家人都打喷嚏。我怎么少感冒呢,也不敏感呢,因为我穿得多,早上多穿一点,热了再脱,不是很简单吗!人的个性真怪,就这点事,都做不好。
  五月二十六日 晴
  今晨大家都起得晚,因为昨夜睡得晚了。小妞一直没有上学,我在坐中就觉得奇怪,又怕她生病了,最后听到打开电视,我想是假日。下坐一问,果然是阵亡将士纪念日。还好,电视节目照常,没有变动,但也没人看。因为小妞和他们去邻镇湖边野餐,还带着楼上的女孩。我一人在家,本想去洗澡,不知怎么,站在地上就定住了,于是我想起师谕:“知时知量,放大心胸”。于是我闭起眼睛,把心胸尽量放宽,想它有多宽,它就有多宽,里面包括山河大地,房屋树木,花草俱全,就是无人,于是我就想它有人,可是观想出来的人,如同木偶,不太像人。这是何故?老师说呢?(怀师批示:此乃纯出后天意识幻构之故,非契性之真观寂照也。)
  五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今日坐中一如往昔,头已不似那么重了,只是顶门疲倦,眼睛都睁不开,很不自在。晚间我看《佛法要领》。虚云老人谓观心一法,每易沉观不进,我不懂。何谓沉观不进?我算不算沉观不进呢?(怀师批示:虚老意谓易落昏沉。其实不尽然,不能概论。何以自堕此一缠缚观念,此之谓所知障成法执也。)
  我总觉得我走的路没有一定的轨道,这是我的老毛病。因为我不会画葫芦,我做什么都是自由派,如果一拘束,就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了。(怀师批示;正因你如此,故可自参自究。)
  从小学学作文开始,我们那时候兴讲题,老师怎么讲,学生就怎样做,只有我不会跟着老师讲的写,我总是说我自己的话。现在学禅打坐。似乎又犯了这个毛病,虽然也是根据禅宗的要旨,和老师开示的要点,去修,去证。但我似乎没有一步一步地照着规矩去走,似乎没有系统。老师说呢?这样可以吗?(最初立一规矩法则者,他又从何处学步呢?)
  五月三十日 晴
  今天又值放假,问题是我盼信,因为师谕寄介词给我看,我却一直没有见到。假如又像前次一封信要走一个月,那会来不及呢?(怀师批示:以后遇事,切勿如此执著,应放任自然。)
  最近又换了邮差,似乎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昨天听到门铃响,伸头一望,并没有信。将回屋,忽一转念,伸头向门外一望,竟有两封楼上的信,就放在门外。如果被风刮掉,或被顽童拿走,到哪儿去找。邮差不比报童,可以用十几岁的孩子。如果是在国内,我就要向邮局建议了。
  六月一日 晴
  晨坐如常。总之,最近不管坐与不坐,只有刚吃过饭,才会感到体内有点东西,否则体内是空空的,有时连身体都没有了,似乎是在定中。总之近来身心都有点变化,人也有点飘飘然。今天是女儿她们结婚纪念日,中午她们只出去吃了一次午餐。因为三号他们要去波士顿,行毕业典礼。因为波市市区旅馆都告客满,他们只得在郊区预定了一个房间。据说每年哈佛举行毕业典礼时,所在市区旅馆半年前就已被各地去参加的家长订完,稍迟一步,就只能在郊区订房间了。
  六月二日 阴
  坐中身体是一团气体,有意放大,要多大就有多大,要多宽就有多宽,想升起什么,就能升起什么,有一次观想一片火,立刻整个地方都是火了,身体会热,但知是假的,不害怕。如果想水,立刻就出现一片汪洋大海。问题是不管出现什么,自己总不在内,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看见的,自己却看不见自己。(怀师批示:借用苏东坡诗,送你一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六月五日 阴
  晨坐中知道无事,放心地坐。把心尽量放宽,最初犹如一间空屋子,什么都没有。后来犹如屋子打破了一角,外面好亮好亮,现在坐与不坐,体内都是一团气体,饮食起居似乎都与它无关。更有趣的是,如果心里有不愉快时,就会感到另有一股气升起来,而那股气和原来体内的气体是不融洽的,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一股不正常的气,这时自己就会警觉了,不会让它泛滥。午饭后门铃响了,是报童来收报费。这次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奇怪美国不管哪一行,都随时换人。譬如一个邮差,好不容易摸熟街道,不久又换了。据说都是临时工作。尤其是冰店和餐馆,假期中更是学生们打工的好地方。
  六月六日 晴
  现在打坐与过去稍有不同。将上坐时,人就如化了一般,没有任何感觉,但心里却明白得很,而且还希望这种境界能持续愈久愈好,可是慢慢地似如梦初醒地又回来了。这时或有人物出现眼前,或游丝杂念相继而来。不过它一来我就知道,或视若无睹,或背诵心经,或不去逐念,它也就过去了。我又证到一点,当这些东西现前时,只要心里明白,知它是妄,它就立时隐退。(怀师批示:经云:“不怕念起,只怕觉迟。”)
  六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觉得有点累,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忽然一念升起,就如大气团中升起来一股气。也不是气,是一念,这一念似乎就可以代表一个人,一切就是这一念。我体会到心空之后,体内如一大气团,又似虚空,又似一塘清水,外境清楚地照在里面,我就故意在里面升起喜怒哀乐,于是清楚地在里面又似虚空起了风,又似清水起了波浪,所谓兴风作浪,都在一念。我觉得很好玩,马上使它停止,仍旧是一团虚空。这是否观想的作用?(怀师批示:观想与妄想,是一抑是二?所观者是境,境由念起。能观者,是何物?古德云:“心法双忘性即真。”应仔细谛审明白。)
  六月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在一团气体内,有时作观想,有时故意起念,当它正缘之际,忽然中断,也当作一种游戏。现在耳朵常响,似有风吹动,我想是一股气。我天天挖耳,耳内很干净,我想它不该有阻碍的,何以会不通呢?响是不是不通之故?但我相信,不是一般人所谓的耳鸣。我总觉得顶门不通,似乎有个盖子盖住,不痛,不痒,只觉得不舒适。我也常常化道光由顶门出去,但只是观想而已,最好能敲破才好。(怀师批示:他时,如遇初开顶了,慎莫贪玩。)
  六月十三日 晴
  晨坐中听到小妞讲话,我也记得今天女儿不去学校,因为昨天她已把放在学校的东西都拿了回来。我什么都想得起来,仍旧坐得很好,似乎内心深处一切都知道,既不用想,也不须分别,而且虽知道我在打坐,但我却无相,似乎自己没有形相,也没有重量,犹如虚空。到此我又说不清楚了。晚间我看《禅林清韵》。我不懂何谓不落因果?何谓不昧因果?我不懂的是落与昧之别何在?(怀师批示:再仔细审慎思之即得。)
  六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这时女儿他们已带着小妞走了一个钟头了。今天四点半大家就都起来,把小妞也从床上拖起来。她很乖,高兴地要去送妈妈上飞机。当女儿向我道别时,我强控制情绪,总算是进步不少!(怀师批示:菩萨有情终有累,如来无相亦无心。情与无情之际诚难言也。)
  下午五点小妞父女方回来。小妞很乖,她说:“妈妈走了,我想她!”我仍旧带她玩,我给她煮了一碗面,她都吃了。大约她也累了,六点半她就去睡。十点钟电话铃响了,我就猜到是女儿来的,果然,她说:幸亏有朋友,不然今天的住处大成问题,因为星期天到处关门,学校也不例外,要明天才能到学校去。其实是她大意了。在美国周末到处关门闭户,偶然有个小食店——如冰店之类,早上开门到下午两点为止,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周末除了正式聚会早就约好的之外,也不兴随便拜访,因为各人有各人的事。
  六月十六日 晴
  坐中一如往日,没有特殊境界。总之,现在只要一上坐,眼睛一闭,立刻就忘了现实境界,也忘了自己,只有一片虚空和一点灵知而已。而且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闭起眼睛,立即进入另一个境界,说不清楚,只能形容它似云似雾的,连天地都没有。总之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偶然它会云破天开,光明从一角出现,那种光明绝非世间任何光明可比。(怀师批示:所谓孤光偶露而已。)
  正想把握,就不见了,我奇怪那是什么光?类似闪电。(怀师批示:此乃性光一现,但光影皆是缘起只妙有,不执不舍,不取不离为要。)
  六月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下坐做瑜伽。在后院透透气。现在颇富春意,到处一片绿色,邻家墙角下的玫瑰也都绽开了,一开后门,一股香气扑鼻,好香!好香!走下木梯,站在院内,在青天白日之下,内观返照,忽然有一种新的感觉。我觉得意境上的境界始终不变,但心的境界却是随缘立变,而且此心如镜,眼前的一切都清楚地照在里面。这时已经忘了还有一个身体的存在。我现在常常如此。每当我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不敢大意,否则就定住了,烧了房子都不知道。(怀师批示:此时极须注意《楞严经》上所谓“觉所觉空”、“空所空灭”,不应随定境而沉寂,应觉观自在而清湛不息。)
  六月十八日 晴
  坐中觉得顶门穴有个洞,似乎盖子打开了,有风进去,内观一下,什么都没有,空空的,于是我化道光由穴而出,直冲虚空。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亦可自作一意生身,直上青冥。但此乃大轻安之境界,可资菩提道证之加行。)
  晚间我看《佛学辞典》,有那么多觉,其实四觉可以包括了,最多再加一个妙觉。(四觉:本觉,始觉,随分觉,究竟觉。)老师说呢?(怀师批示:诸多名相,尽因人立。众生慧浅见杂,故多立以为方便善巧耳!)
  六月十九日 晴
  坐中已没有顶门穴难过的感觉,不似从前那样就像有个盖子盖住似的难过了,似乎有风进去,很好玩。总共只是一个身体,常常变化,看看它要怎样变法。把身体作试验场,也颇有趣!(怀师批示:此乃顶轮脉开之前奏,颇亦不易,可贺。)
  六月二十日 雨
  晨坐觉腿脚都有点胀,怪哉!自从打坐以来,还没有过刚上坐就腿发胀的情形。于是我就不理它,也不空掉它,过一阵它也就好了。(怀师批示:下行气初发现象。)
  今天接到五月下半月批回的日记报告,晚间我先把日记批示抄下来。今天左边气机从左臂一直下去,由腰腿一直到足尖,如气流一样,左边头部也有少许感觉,其实该说是从头部一直下去。(怀师批示:现在才可说真有气脉发动了。)
  六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小妞父女讲话,也听到外面打开了电视,什么都知道,却坐得很好,但怎么好,可又说不清楚。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怀师批示:本觉清明,如斯而已。)
  六月二十二日 晴
  早点后带小妞去后院摘花,花已被前几天的雨水打坏,只摘了一枝,哄哄她玩。今日星期,午间她爸带她出去午餐。电话铃响了,是女儿来的。他们父女都不在家,我们母女谈了一下。等小妞父女回来,又打了一个过去。今天就你来我往打了两次长途电话。楼上的女孩一直没再下来玩,小妞也不想她。我叫她找姐姐,她说姐姐不喜欢她。我记得过去人家常说,大人不必为孩子们打架呕气,孩子是没记性的,吵尽管吵,一会儿就忘了。何以现在的孩子记性那么好,时代不同,连孩子的个性都变了,也真有趣。(怀师批示:此非时代之不同,实因秉赋俱来之种性不同,并非时空之故。)
  六月二十三日 晴
  朝阳初上的晴空,衬以地面上的一些绿色,这种自然之美,在一刹那间,我忽然也感到自然界的不可思议!我敢相信,一些微妙的地方是离言语文字的,除了本人亲证,是非科学家的仪器所能胜任。虽然我证到的不多,但确实深信这东西是极玄妙的。譬如道家所谓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这是我亲身证到的,由此我也就深信不疑了。
  六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抬头,但见万里晴空,朝阳高照。就在这一刹那间,意境上的虚空变了(怀师批示:此乃属意识境上之带质境。)
  过去是碧空如洗,朝阳闪闪发光,但那个虚空不高,似乎距离不太远,完全是过去在一次梦中的景象。现在的虚空高得很,高高在上,而朝阳像面圆镜。更有趣的是,但觉心广阔如虚空,完全打成一片,身则不知去向了。这种境界,如能常久如此,也就够知足矣!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此乃气脉开通后所见之虚空。并非意境上之虚空。)
  其实今晨心里有事,因为这家男主人有一班早课,昨夜就通知我要早起。我告诉他,那正是我打坐的时间。他说以后可以取消或改时间,但今天是第一次,必得按时去,所以我一醒就想到这事,五点半醒了,正想起来打坐,又不知怎么,一晃就六点了。急忙起来,一坐就坐得很好。比平时有安排,有充裕的时间还有成绩。这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六月二十五日 晴
  今天早上做瑜伽时,我又身动心不动的,一直似在定中。总之心脑都空空的,放不进去一点东西。遇事要全神贯注,否则就又发呆,头昏昏的,足飘飘的,心空空的,身体似有若无,睁起眼睛,却记不得周围的环境。(怀师批示:到此犹是修途中一种境界,静以观变可也。)
  当我带小妞在后院玩时,两人都站在后门的木梯上。忽然我一脚滑下两级木梯,一跤滑滚地上,小妞大笑,我也好笑。起来看看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也不知对门那家修车站有没有人看见。我相信谁见到这一幕镜头,都会为我担心,但我却没事。平时小跌小碰多得很,正式跌跤还是三年前在波士顿跌过一次。那次是从一级石阶滑下来,这次是两层木阶滑下去,如此而已。摔摔也好,看看三年的成绩。结果故我依然,没有高低。(怀师批示:此即庄子所谓神全者虽跌扑而不伤也。)
  六月二十六日 晴
  坐中与平时一样。总之近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忘了现实,似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一望无际、一片虚空不分天地的地方,纯是一团气体,而自己则身心俱无,与此虚空打成一片。但一点灵知却清清楚楚。什么都知道,也知道这点灵知,就在这虚空里面。是一个很奇妙的境界,真有不想离开的意思,但却不久就出来了,每次都似睡醒了刚醒的时候,似乎循着一条旧路就回来了。实在也说不清楚。(怀师批示:此犹是行阴境界。行阴,即是五阴之一,可参看楞严串珠五阴解脱。)
  晚间我看笔记,我最爱这类诗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潭,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及东坡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爪迹,鸿飞哪复记东西。”这两首诗很相似。我读这类诗,可以不吃饭。(怀师批示:“有诗无饭不精神,有饭无诗俗了人。诗境不生饭不吃,纵非仙佛亦真人。”一笑,大笑。)
  六月二十七日 晴
  晨坐中气不静,满身气胀,我认为是天气热,满身气都起来了。我耐心地坐下去,先想空掉而空不掉,于是杂念乘隙而入,我不理它。现在的好处是,这个身内的大气团似乎能包容一切,也能化掉一切,这是说平时安静的时候。(怀师批示:有心空去,心动则气更充。但自无心,忘感受之念,气自化空而别入圆通矣。)
  但今天这个大气团里有点像无风三尺浪的味道,总之很不自在。是如何惹着它的,实在弄不清楚,我不去研究它,只管坐下去。念来念去,听其自然,过了一阵,它自然松下来了。(怀师批示:与其无心化它,故法尔自净。)
  下坐做瑜伽,仍不如平日舒适,今天一天气都不顺。我知道体内这个大气团,好的时候,体内犹如虚空,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气体。但很难维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还惟恐有失。稍一大意,气就不静,满身都是气胀,比过去的身体不好处理。(怀师批示:切忌存此得失之念,气犹非是,但无心任其造化,即妙不可言。)
  当然,修行那么容易?有人说:如果修行那么容易,就会佛爷满街走,神仙多似狗了。下午楼上女孩来和小妞玩了一阵。我不舒适,起满了也不思饮食。我不知这是什么过程?老师说呢?(怀师批示:精满不思淫,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睡。此乃自然现象,不足为怪,不足为奇,任运自在可也。)
  六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虽未完全复原,却已没有那么胀了。但那个大气团已不知去向,真是来去无踪迹,很妙!我相信我能把它找回来,只是保持不易。(怀师批示:不必。)
  六月二十九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忽然大雨倾盆,刹那间就过去了。现在又恢复了过去的宁静。体内空空的,但感觉上身体似有边际,不似大气团那么无边际能与虚空合一。再说早上时间有限,有时间观念就放不开,可是有时候一觉醒来,时间很早,或有时候他们都不在家,尽量放心地去坐,又偏偏坐不好。唉!不管了,管它时间够不够,坐得好不好,都放下了!我已没时间管这些了。我现在只要定住一个东西,这东西不能说,说是人,又连个影子都没有。说不是人呢,我能确定它有灵知,而且还有肢体,只是非常人的肢体而已。最妙的是每遇烦恼妄念,它都能给予警惕,它无形无相,妙极了!我不懂这能不能算“始觉上转”?(怀师批示:切莫着相。至要,至要。此犹是法尘分别影事。)
  六月三十日 阴
  昨夜起坐后,将熄灯入睡,头刚着枕,不知怎么,一条黄色光明,犹如闪电,似乎由心发出,我一惊,就过去了。虽然平时也常有光明出现,都是白色,白得发亮。这次是黄得发亮。白光大半是一团或一片。这次黄光是一条,相当的长。(怀师批示:此乃黄中通理,由胃土气机之所发现,不去管它。) 今晨五点半醒来,我就起来打坐。坐得很恬静舒适,体内仍然一团气体,只是没有过去那么空灵。脑不胀了,空无一物,坐中并无一个脑的存在。晚间我看《佛学辞典》。我不懂何谓“破无明而不顺法性,则不得菩提。”(怀师批示:是说有心执著而强制无明妄念,谬谓真性清净之故。)
  七月三日 晴
  坐中和平日一样,体内仍是一团气体,只是总觉得不够理想,不可能在大气团中游戏了。因为既不够宽,也不够亮,也不够干净,似乎是有东西在里面,又不知道是些什么,返照一下,不似过去像个大空壳那么干净。我实在弄不清楚,那么好的一个清气团,是怎么破坏了的。现在只能又如以往一样心无所住地打坐而已。不过短期内我一定得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据经验,我知道失败一次会更进步一次,此所谓失败为成功之母。(怀师批示;并非破坏。过去是外空、放散。而今是内聚、内敛。但统统尚是过程。须知。)
  七月四日 晴
  坐中体内仍旧是一团气体,快复原了,果然如我所料,又增加我一次信心。我现在确实证明一点,学这东西开始的时候,身体一定要绝对健康,因为还未能使定力坚定之时,身体影响力很大,只要一点不对劲,就能被它扯住,不得超生,也就是说不能升华。等到有一天定力充沛了,就不受它的影响了。当初修观时我就有这种看法,观想虽是心理作用,确能影响生理而支配身体。
  七月五日 雨
  晚上我看《佛学辞典》中的法性,何以小乘多不言法性?辞典上解释一个重要的名词,大多各家说法不同,当然都言之成理,但当以何种为标准,怎样才算精确的呢?还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见仁见智,各随其便呢?(怀师批示:正如你说,此所以门庭派别分立,都有部分所得,都非究竟圆满菩提也。但知而不执,须证自证知。)
  七月六日 晴
  坐中心身轻爽,如行云流水,飘呀飘的,愈飘愈远,慢慢地失去了身体的感受,但一点灵明,却极清楚。但每当我愈坐得好,愈将要蓦直去的时候,就有一股力量扯住我,似乎有人叫我起来,坐不下去。我一觉,就想把它空掉,有时就空不掉,有时虽可空掉,心境却被搅乱。我就起身休息一会再坐。若是空不掉,我就用打野战的工夫,有时打出一身大汗。我知道内魔为障,我绝不让步。记得学打坐之初,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业力为害。普通人发脾气,就是它作祟。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控制,现在这股业力完全消失了。可是稍不留意,它又蠢蠢欲动,一觉立刻控制,绝不给予机会。对付内魔,一定要能抗战到底,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七月七日 晴
  坐中如常。唯近来待人接物之时,身心大有变化,有时身心不动,有时心动身不动,有时身心俱动,有时定住了发呆。有时心脑一片空灵,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常会跌跤,不知这是不是过程?(怀师批示:亦是过程。)
  七月八日 雨后晴
  坐中就听到小妞跟她爸走了。我坐得很好。雨天既不似冬天开暖气那么干燥,又不似夏天那么热。对一个根底不深的人来说,是一个打坐的好天气。下坐做瑜伽,在厨房见天空阴沉沉地,忙打开后门,返照一下,意境上的晴空并无改变。回屋做完事,我又到后面走廊上站了一下,空气非常清爽,吸入脑际,清凉无比。我总觉得顶门未开,当然我也不懂开了是什么情形,只是头骨常常会响。有一次日记报告中我说头顶最好把它打破。师谕:“还须理破。”我不懂什么叫理破?(怀师批示:以智参破其理,事功的实相即随之而现。)
  晚间看《佛学辞典》,看五障:“女人之身具五种障:一、不得做梵天王。二、帝释。三、魔王。四、转轮圣王。五、佛身。”这是什么原因?(怀师批示:方便之说,亦非究竟。形而上之道体,本无男女老幼以及众生相之可得也。)
  七月九日 晴
  最近气在全身,似乎是打成一片了,好像指尖、趾尖都是通的,但比不通时更麻烦,很难处理,稍一大意,就会有一股气停在某处而不自在,因为体内是一团气体,就如虚空,哪儿有一点阻碍,都清清楚楚。譬如今天,就有一股气在右膀上扭住了,全身都不舒适。晚上服了一粒消炎片,用达母膏自己按摩。
  七月十日 晴
  坐中调息,等于休息。下坐做瑜伽,到后门外一站,清风虽直入脑,仍有一部分刺入右膀,冷冷地很不舒适。急忙回屋,吃了一块面包,然后服消炎片。据说美国的药力强,所以服药之前,要先吃一点东西,否则胃受不了。记得在国内,如果夜半头疼或胃疼,起来服一片药就好了,从没听说要先吃一点东西,那么就太不方便了。(怀师批示:这不尽然,无论中药、西药,看病情、看体力。有些中药服用时,先须少许米汤和胃方可。)
  七月十二日 晴
  坐中非常恬静,因右膀不适,坐得不久。下坐做了两节瑜伽。奇怪,做运动时并不痛,但坐中两手结印时,就会影响手臂。我以为是一股气扭住了,原来不是,是生湿气,前后胸背两部生湿气,起小红粒。经医诊断之后,擦药服药,已渐消了,但仍不舒适而已。(怀师批示:此乃用功过程,由体内潜伏很久的湿气排除到体外所引起。应配合药物治疗。过此一关,如脱壳一次,皮肉转嫩了。但勿执此色身可也。)
  七月十三日 晴
  坐中想到他们九点要去纽约,因为机票是从纽约起飞,今天赶到纽约,住一夜旅馆,明晨九点从纽约飞圣地亚哥。这次我再试我的定力,当女儿向我道别时,母女携手谈笑自若地送她到门口,说声再见。回过头来,心里却有点不自在。忽又一觉,自己笑了。这点点小事都做不成,还想修行!
  七月十四日 晴
  坐中想到有时间可以多坐,这一想就坐不好了,同时右膀起了一些小粒,红红的,好痒,只得下坐,做了几节瑜伽。到后院站了一下,见碧空如洗,朝阳初上,定睛看去,不太耀眼。我忽然忆及江上或海上的晨曦,淡淡的朝阳,轻纱般地笼罩在江上或海上。那种美非笔墨所能形容,尤其是如我这支拙笔,不过但能永留在那种地方,我也不想成佛成仙去了!(怀师批示:此乃欲色界中天人意境,留恋此境,终落声色中。不得究竟。)
  七月十五日 晴
  坐不好,当然是定力不够,因右膀起些小红粒痒得坐不住。我记得有时候因有紧急的事而忘了病痛。这种情形,似乎每个人都有如此经验。这就证明如果全力应付一件事情,就能忘了一切,所以为痒而不能稳坐,当然是定力不够了。实际这几年来,我只真正定过一次。那就是第一此气机发动前的可以说是最初一次定。其实现在我几乎随时都在定中,但不知是哪种定,究竟定有多少种?(怀师批示:众生烦恼无边,如转烦恼于净境,则分门别类,定慧——三昧,亦无量无边。然明乎“一行三昧”之旨,则无往而非定,无行而非三昧也。“即一切法,离一切相。”有何须执于定门。此《金刚经》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者也。)
  七月十七日 阴
  虽坐却坐不好,因为身体不舒适,就坐不稳。下来随便做了两节瑜伽。我怕从此硬化,所以虽不舒适,勉强动动,幸运的是虽不舒适,仍旧灵活。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右膀忽然不能动了,人们都说女人到某种年龄,就该有那种病,这是一般现象,吃吃药,甚至于有人贴膏药。我不相信,我没怎么医,随便吃了两次药,不见效,于是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当右膀抬不起来时,我就用左手慢慢地向上拉它,当拉起时是很痛苦,但日渐进步,没多久就好了,以后比左手还灵活。现在跟电视学瑜伽,没有一点困难,虽在病中,不太舒适,动作仍旧灵活,没有生硬之感。今天三点半去找黄医师开药方、吃药、擦药,都有了。
  七月十九日 阴
  好久没做梦了,昨夜又做了一个梦。一年来一共做了三个好的、一个不好的梦。所谓不好的,是不清楚,看见一个穿一身全黑的人走过,人家告诉我说是某人,害得我醒来一直挂念她,直到她来信,原来没事。至于好的三个梦:第一个是我正处在一片漆黑之中,忽然高处射出一片灯光,我正站在一个光圈之内。在光圈之外,黑得如墨。第二个是一个极幽静之处,我正立在一片光明如月光之下。昨夜这个是在郊外有树有草的大太阳下,我看清楚每一个人的面貌,我观察每个角落都是那么光明,有老师和我认识的同学,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大家谈笑自若。现在我还能记得那种情境。
  七月二十一日 雨
  晨坐不久,就起来做瑜伽。天气转凉了,比较舒适一点,更想睡,周身若无骨,如面人。一天擦药、吃药、睡觉,二餐是不饱食,也不想食。于是似乎又睡多了,睡下去又不舒服,真是:“有病方知健是仙!”好在除了弱弱地之外,还没什么痛苦。疮渐好,也不痛。只是因我是平时只要不发胃病和脚气,从不生病,更不生疮。我最怕生疖子之类,我也从来不生这些东西。不料现在反而生疮,真是烦人。我想到《禅秘要法》上的不净观,人本来一身都是细菌,哪天丢掉这个不净的躯壳,就干净了。
  七月二十三日 晴
  坐中觉胸部胀得厉害,也痛,呼吸就痛。我想得了癌症,大半所谓喉癌之类,也罢!只要不太痛苦,多活十年与少活十年都是一样。幸运的是我对我的人间责任可以告一段落,去了也不算拖泥带水。一个人能去得无挂无碍的,也就够知足矣!下坐仍做两节瑜伽,吃口饭,喝一口水都清清楚楚的,从食道一直痛下去。不管它,一天吃药睡觉。
  七月二十五日 晴
  今晨坐得很好,下坐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下,吸入新鲜空气,好舒畅,原来喉痛已复原了。我已忘了这回事,现在又记起来了。这些病真怪,不知怎么来的,也不知怎么去的。右膀痛虽未全好,已好了一半。
  七月二十八日 阴
  坐不好,右膀又不舒适。我现在深知身体虽不可爱,还不能不好好地照顾它了。因为身心是互为影响的,身体不好,就坐不好,似乎有东西扯住你似的,所以身体要健康才行。下坐做瑜伽。
  七月三十一日 晴
  坐得好是好,但只能心无所住地坐。我现在坐中不敢观日,我认为我已经把日光吸到身上来了。一想到太阳,就一身发热,身上会痒。于是我改观月。月光如水,淡淡的凉凉的,是舒适些。不过,当初就是我嫌月光太暗,才换观日。本来我意境上是个月亮。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观日了,好可惜!那光芒四射的朝阳,多可爱,多光明。做梦都能在日光下,好亮,好亮!月光下的梦境就暗淡,不够亮。晚间我看《禅秘要法》,那些不净观真可怕。事实上却是如此,人一身都是细菌。据护士们说,有些胖病人还没死,蛆虫就出来了。所以道家修得永生住世,我不喜欢。别说费许多工夫去修,即使不用修,谁愿永生就永生,我也不会举手!要希望自在,一定要丢弃此身。这种不洁之物,留它何用。
  八月二日 晴
  坐得不错,仍以心无所住而坐。下坐仍做瑜伽。右膀本来好了一点。下午小妞父女买来一个爆米花的东西,爆包谷花玩。小妞用一个瓷盆端来叫我拿,我顺手拿了两粒。新爆包谷花又香又热,比买的好吃多了。我到厨房冲茶,小妞的爸顺手递我一小杯,他说要热吃,冷了就不脆也不香了。我也没在意,一小杯实在也可以吃,不料晚上大痒起来。我知道吃坏了,急忙吃药、擦药。
  八月三日 晴
  在后门口站了一下,看天上的白云一层层地分开,似乎我心中的雾气也一层层地解开。这些日子,从有病以来还是第一次,心开雾散了,只是太阳的热气,还留在身上,似乎前后心背部痒痒的、热热的,不太难过。这次病中有一个大的收获,那就是身体是身体,我是我,只是有互相影响的作用而已。要能使身体不影响心理,就要靠定慧力了。
  八月五日 晴
  记得在发病之前,有个毛病,常常心声将起,还没出口,人家就听见了。如果心里想说一句话,还没开口,人家已经听见了,连我自己都听到了,声音好响。有时候人家回答我一句话,我奇怪我还没说出来,人家怎么就知道了呢!
  八月六日 雨
  坐中觉得凉凉的很舒适。自从有病以来,最怕热,雨天最好,其实其地已经能够凉爽了。记得家住台北时,每天中午做饭,太阳正晒厨房屋顶,屋顶有矮,正在头上,满身都是痱子,却不生疮,也不生病。我认为这种疮是湿热,治这种病,有时中医比西医好。记得有一年女儿脚生冻疮,只吃了中医魏授田医师的几次药就完全好了。而她的一个同学吃西药,又打针,用了许多力,还不断根呢。中药虽弱,能治本;西药强,只能治标。我又发谬论了。我只是说我的经验和看法而已,我想平时吃点中药清理一下,不要等发病再吃药。老师以为如何?(怀师批示:你说得对。)
  八月七日 晴
  晚间看《佛学辞典》,因书重,睡着看,拿不动。毕竟有病,看不好,我又想到能知看不好的是谁?它没有病,如果定力够,就把病体丢下,丢不了,就是定力不够,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岂止定力,慧力亦未充也。)
  八月十日 雨
  气候无常,晴雨不定。坐中现在我很敏感,可以预测天气。下坐做几节瑜伽。每天我不放弃做运动。是因为怕从此一停,就不能还原了。还好虽不舒适,仍旧灵活。女儿告诉我一个好友的消息,她那个好友要生产了,她母亲准备来照顾女儿几天,可是女婿受不了,她又不便把实情告诉母亲,急得要命。我自来美后,见到很多不如意的婚姻及破碎的家庭。古人说中国古代父母之命的婚姻常常发生惨剧,其实现在自由得无以复加的婚姻,也是一样。美国各种离婚的惨剧多呢!看起来一切都不出定业!我们中国古代美满的婚姻也并不少。所以君子不与命争,只有修行。(怀师批示:然也。)
  八月十二日 阴
  坐中虽觉右膀仍不太自然,还坐得不错。我暂时不敢观日,因日光太强,皮肤受不了。偶尔观月,等病好了再观日。
  八月十五日 雨
  坐中一切放下。今天特别坐得舒适,自从生病以来,这是最好的一次打坐。仍不观日,因为还在吃药擦药期间。下坐做瑜伽、吃药、擦药。在后院散步时,正碰到楼上的太太下来对我说,她要借楼下的绳子晾晾衣服。当然没有问题,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她家的好处就是夜间楼上总有人。我不是怕鬼,而是怕小偷。据说美国有专为人家看房子为职业的人。因为美国人一个比一个更忙,这个国家没有闲人。一到周末假期,大多出门旅行。可是每家都种有花圃,需人浇水,或养有猫、狗也需人喂,所以这种工作很容易找。一年四季,从这家到那家,自己既不需要租房子,还可以拿工资。
  八月十六日 阴
  楼上女孩来找小妞,我告诉她到加拿大去了。这家人很好,总算是个伴。我最怕小偷。记得小时候住在北平,一夜醒来,听到屋瓦上有脚步声,同时就听到厨子老张问:“什么人?”上面答话是:“借路!”以后就没动静了。第二天隔壁被窃,据老张说:“北平小偷偷谁家是有计划的,他答:“借路。”就是说明不是找你家的,只借房子走走而已。所以你睡你的觉。如果大呼有贼,那他就一定找上你了,总有一天要报复的。各方各俗,此所以入乡要问俗也。(怀师批示:此所谓盗亦有道之道也。今则大反于古。大有“世间莫若做人难”之叹矣。)
  八月十九日 晴
  坐中很静。病虽没有复原,已算尾声了。多少年不生疮,怎么会生这些东西,真讨厌!无怪久病的人,情愿自杀,所以人家说英雄只怕病来磨!任何宗教都反对自杀,因为人死的时候,就是要神智清楚才不会迷失。记得小时候在东北,常常在半夜大呼小叫地被人唤醒,原来附近死了人,死者的家人就扶在屋顶烟囱上大叫:“你要顺着西方大路走呀!”这和信教的人临死时,都有牧师或神父为他们祈祷是一种道理。当人将死之际,是恍惚的,经人一叫,提醒他警觉,那点灵知不至彷徨。如果是自杀的人,神智不清,还有久病的人也会神智不清,那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一个最大的关键。我说得就像我是过来人一样。又发谬论了。(怀师批示:其实,人体出路其囱门,在头顶百会穴,不是屋顶烟囱。以讹传讹,所以成俗也。)
  八月二十日 晴阴不定
  坐得不错。坐中高空白日,自然现前,日光不太强,暖暖的,还是感觉稍有一点热度,想来病还没复原之故。下午看《谈因》。我认为舍身饲虎,因为菩萨心中一切平等,救五虎如救五人,以一身而救五命,以菩萨圣洁之肉,饲彼凶兽,化泪气而为慈怀,消杀机而成圣兽,是度饿虎而为菩萨,故佛之所以为佛也。至于爱子死蛇,我却不太明白:第一,犁头击破蛇穴,非出有意,即使其子前世与蛇有仇,亦当仇家宜解不宜结,如冤冤相报,永无了期。再说,父子天性,即使是外人,也未能如此见死不救。撇开亲情不说,见人被蛇咬伤,也不能视若无睹。若救不了,又当别论;若说人已死了,悲伤何益,也算言之成理!(怀师批示:其实,此节只是小乘权教譬喻,如庄子所引,亦有此同理,皆是说明生死无常之理,不可固执。若以大乘道言之,非究竟之理。你所思者为是。)
  八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唯有少许说不清的变化。总之什么都知道,可是这种知就是一念。即使一大堆事,说都要说半天,想也要想一阵,但在坐中就是一念完成。杂念一来就像有个东西阻住了它,不用自己用心。对这一点,我不懂。如果说它清净,又什么都知道;如果说它不清净,它又似定住了。我想能知一切的是不是识神作用?我现在就参这能知定住不定住的,和知道清净不清净的是什么?下坐做瑜伽。今天病算好了,虽然还不是太能复原。(怀师批示:须以智知智证,不以识识识知。智自清净,你就此不用心参去即知。)
  八月二十四日 阴
  下午听到门外有动静,因为信已来过,很少有下午又来信的时候。我看我的书,没去理它。四点以后,开门去捡报纸,见门外有个包裹,很像是书,我想是楼上的吧,代他家拿进来,否则会遗失的。邮差先生太大意了,包裹怎么可以放在门外,虽然不是挂号的,也该按按门铃,通知人家一声。我一面想,一面提起包裹,不料竟是我的名字,喜出望外,这叫好心自有好报!拆开一看,果然是《外婆禅》三本。封面那笔迹是老师写的吗?我早就想请求老师为这本书写封面的书名,想了好久,始终不敢开口。因为我从未见过哪本书是老师写的书名,只有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老师题的。老师的字很似赵体?我是在猜。(怀师批示:无体之体。我不喜死死练书法,实无闲工夫着文字魔也。你也过奖了。)
  八月二十五日 晴
  坐中如一片无边的虚空中只有我,而我恰如一个小飞虫。这一点我说不清楚,是知觉?是感觉?总之极好境界。这条路太长了,幸而到处都有化城,可以休息,否则真觉力乏矣!(怀师批示:见闻觉知,尽是化境。然即空即有,非有非空,见闻觉知,又何一而非宝所?何一而非妙用?)
  晚间看六妙法门,何谓炼禅?何谓善巧破折?(怀师批示:应于事务历炼心行,转恶为善,纯净慈悲,方为真正之炼禅。否则皆是方便解释。善巧即巧妙之意。破折即现在人惯说的分析至理之意。)
  八月二十七日 阴
  坐中一片虚空。又还原了,一轮明月高照,不太刺眼。下坐做瑜伽。晚间看转识成智,它说此四智虽各有二十二心心所相应而起,然此智之心所作用最为显胜,故标智之名也。由此可知,转识成智之后,并非心所完全不起作用,只是智的心所作用特别显胜而已。
  八月二十九日 晴
  坐中虽很静,因病后身体很软,加上病并未完全复原,所以很倦。我不懂还是休息好,还是勉强起来的好。总之比往常坐的时间少点。据说睡眠是盖,但不睡觉,色身如何能受得了?我不知道人一天该睡多久才算对?(怀师批示:待神满不思睡时再说。)
  女儿说,圣地亚哥有一种教派,叫身心合一。他们不任何教、任何派都合在一起。就如北平天桥的杂耍,什么都有。中国、日本、印度的各种如催眠术、气功、观想样样都有。据说他想什么就能如愿。我在电视上见过,他要一个铁器弯,它就能弯。他们说是心念力,我看是工夫——气功之类。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心气合一之力,此亦是心所的功能之一,如习催眠术到最高成就,亦可做到。但此皆心所之所至,亦可称之谓工夫。于明道尚有十万八千里之距离。更非悟后之神通。)
  八月三十一日 晴
  坐中心空的连那团气体都没有,也不似过去如一个干干净净的大贝壳。怪得很,昨夜往床上一躺,不知怎么一股气从中央也不知从喉还是从胸。或是从腹直达子宫,清清楚楚的一股气,也不知经过那叫什么骨,很痛!我才注意到当时的体内就如虚空。那一股气就如一股电流,一通而下。最重要的一点,它由中央直下。我记得左边从头到足尖也有如此过程,现在只有右边生疮的这边,还没此种现象。
  九月一日 阴
  坐中很好,但自看六妙法门之后,又有了问题。我平时打坐,疏忽了一点,其实根本不懂。书上说,初入坐调息,由粗而细,这一点差不多,但没有调到最微,仅仅调匀而已。至于出定,从细而粗,这一点就全不懂了。(怀师批示:由细微的气息,加意转成一般的粗呼吸。)
  这一段过程则一无所知,据说很重要呢,不依规矩,会得不治之症,所以我又觉得与动静如一相违了。譬如坐中电话铃响了,是不是要做完这段工夫才能起来。它说要等身热稍歇,方可随意出入,这一点我又弄不清楚了。似乎还是不能随时起坐。(怀师批示:六妙法门的确只是一种小小止观之方法。如修大乘无为法,甚至只是唯心观,不一定理会气息者,皆不在此限。切勿泥执,执则为法缚也,反而由大入小也。)
  九月二日 雨
  坐中凉爽,病亦渐好。我在六妙法门上找到了病源。它说得很对,它说第一要注意饮食。如我这次的病,是脾胃的病。自从抗战尽吃包饭,如在滇缅铁路工作时,八大处的职员,也不知有多少人。饭厅虽大,桌椅虽多,还得开流水席,轮流着吃,前桌人还没吃完,后面的就上来了,所以不能慢慢地吃。至于过去在馆子包饭,更糟。给什么就吃什么,习惯了,一直到现在我总比别人吃得快。虽然我现在吃得不多,仍是吃得太快。所以消化不良。再加上风、湿、热夹杂之故,这就是这场病的来源。我在六妙法门上找到了病源,它说的是从脾生患者。它说的症状完全都对。以后我知道应如何改良对治了。晚间看六妙法门,何谓未到地等定?(怀师批示:未到地,约可略分为两说。在一般禅定地位而言,未到初二禅等等之境地;在大乘而言,未到菩萨初地境界。)
  九月六日 晴
  晨坐我依六妙法门调息,开始时其实也差不多,但过去没有调得那么细微,现在还是不够好,只得慢慢来了。所谓心息相依,是不是如此?(怀师批示;近似矣。)
  若照它所说的规矩,何能动静如一?至少不能说马上起来就起来。我过去是,如坐中门铃响了,立刻起身应门,回来再坐。可以身动心不动。可是六妙法门说,因为最初是由粗入细,中间有住,最后出定是由细出粗,中间有一段过程,如何能说起来就起来呢?这似乎有了矛盾了。(怀师批示:动静如一,是大乘修证之境,已非六妙门小止观方便法门可拘矣。)
  九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病后坐中与过去稍有不同,就是心脑空得连气都没有。这不知叫什么空?也不是空空洞洞。(怀师批示:这是色阴境界觉受粗空而已。)
  但在此空中,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似乎让当人坐不下去,总想起来。这时心里明白,知是业力,不去理它。有时用观对治它,也没事了。但这很难,和一要静,由静而定。第二也要有识力,稳得住,稍一大意,就会受骗。如果稍稍疏忽,这就会兴风作浪,不但坐不成,连出定都会意乱心烦。等到全水成波,就来不及收拾了。(怀师批示:种子业识起现行之故。从现量境上观空便得。)
  九月八日 阴晴不定
  坐得好是好,只是息还调不到似有若无。我想这要一段长时间了。哪有那么简单。不知是不是还不够静,我记得有一次坐中忽然换不过气来,似乎再静下去,气就断了。(怀师批示:并非断气,是息住初象。知之即得。)
  还有一次,正当气机发动时,息有柔又匀又长,如蜘蛛织网,好圆好圆,这是何故?我一直忘了请师开示。(怀师批示:是中行气动之故。)
  师谕及赐药物,师于百忙中还念及此,足见慈爱关怀,感谢良深,真叫我不知如何说法才对!师谕受十方丛林学院之托,代办研究所,学院同学一、二十人。我从不知有这么一个学院,大约是新成立的吧。如果吾师不太累,则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恭喜老师,但愿能多造就一批人才。弟子与有荣焉。(怀师批示:新办的。是佛教界出家法师们的事。)
  九月九日 晴
  从学打坐以来,每将上坐,都是心无所住,时间一久就难免游丝杂念起来,最初用三际脱空。正念一提,然后继续坐下去。这种办法有时有效,有时也不太有用。后来在不能止时,就用观、止观应相调换而用。现在看六妙法门,正与我的办法巧合,很有趣。下坐做瑜伽。然后在后院透透空气,然后为小妞准备午餐。她爱吃洋葱,我总是在她未回家之前切好。因为洋葱气味太重,常常冲着眼睛,连大人都受不了。女儿说,哪有这么严重,殊不知这就是我的个性,对谁家孩子都是一样。我最不忍孩子受委屈。
  九月十日 阴
  晚间我看《六妙法门》。我不懂:法门、法要、要法之别?灭尽烦恼,就能定慧等持吗?(怀师批示:法门,便是一个方法之意。法要,是指这个法门的要点。要法,亦同此意。但在文字上颠倒使用耳!须定慧等持,才能灭尽烦恼。且须知,在最上乘佛道而言,定慧等持,亦是一大烦恼。以其易落法执,仍被所知障愚弄也。)
  九月十一日 晴
  坐中腿有一点酸,稍稍动了一下,仍旧坐得很好。我现在又可观日了,其实我也没有观日,只是一个太阳在我的意境上;它不去,我也由它,不取不舍而已。下坐做瑜伽。刚从后院透透空气回来,有人敲门,是送挂号信的。收到两份日记报告的批回,一本《后西游记》。我一打开书,就不忍释手了。在窗口等小妞的时间,就一直在看。晚间我又忙看《后西游记》,又忙看《六妙法门》,又忙写日记,真是忙得不亦乐乎!我不懂何谓“若见无为入正位者,其人终不能发菩提心,此即定力多故”?又何谓“约观以明果”?(怀师批示:因只喜住空寂定境,而不能于动中悲智双运也。约是大概归纳之意。观,指观想、观察中可以明见果报。)
  九月十四日 阴雨
  自从生病,失去了体内的那团气体,我本想找它回来,因前次日记中师谕“不必”,我就没去管它。现在病好了,其实找回它来不难,但我也不想要它还原了。我想应该随它的转变,不能尽用观想的方法。那样就限制了它,总是住在一个境上,这东西应该日新月异才对。所以现在坐中,体内既非空,也非有;既不是一团气体,也没有身体的范围,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你说对了。)
  九月十五日 雨
  昨夜一觉醒来,气机大动,我始终也没弄清楚,究竟是气机发动吵醒了我,还是我将醒时气机才发动了。总之是一阵阵地动,间隔的时间不久。(怀师批示:这次是气机动了才引起清醒。有时,因心念清醒,引发气机。这二者,同出而异名异用也。)
  我忽然察觉两肩没盖好,有点凉,又不敢动只得等它稍停一下,把被扯好,也不知会不会受风!这东西又不知它何时会动,不能先作准备。现在气机发动时,身体的感受与过去大不相同。已往是腿部或足趾开始发动,动时两腿如抽筋一般,心腹揉成一团。这种情形,每动一次痛苦减轻一次。如这次,虽然气遍全身,从头到足、指尖、趾端都有气通过,但上半身稍觉沉重,两腿轻松,只是下行气必往之路而已,当气经过时没有一点不舒适的感觉。最后全身微汗而止。这时四点钟,我想气机动时,可能在两点左右。但弄不清这次是由何处开始,似乎是由上面发动的,又不敢确定。(怀师批示:清人舒位诗:“悟到往来唯一气,不妨胡越与同丘。”此次日记,尽属心缘系念于气之经历。盖受小止观六妙门影响之故。)
  九月十八日 阴
  一方面坐得很好,一方面又楼上楼下的事都知道。我看有些书上说要坐得像木石一般,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又有的说清静中一灵不昧才对。这就各说各有理了。我看还是请师开示的好。(怀师批示:各个三昧之正境的正当觉受,各有体用不同。但知一切唯心造之旨,任何定境、任何各别三昧,都可任运自在,自由出入。唯此须智悟智知,不可用意识去思量卜度也。)
  九月十九日 阴
  昨夜上坐不久,感觉头内有一点不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又过一阵,忽然气机从顶门发动了,一直动起来,头动多了,就似晕车一般,心翻想吐。我奇怪头顶都是头骨,怎么气机能从顶门发动?从未想到如此,所以没请老师开示过。(怀师批示:头顶囱门,乃一十字路线的中心点,本有气穴通虚空的。)当时就不知如何处理,有心停止它动,但又不知这动是好是坏,万一是好现象,岂不又错了机会,况且时间正在子时,子时气机发动,应该是好现象,于是我决定不加干扰,听其自然。(怀师批示:不错,是好现象,不执著,不去注意它,不去感受它,渐渐可以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但勿任意,一任意识做主,即有阴神出窍之事,那便不好。)又过一阵,整个头顶及后脑都过了。这股气顺着前额下来,由眉到眼,眼内好痒,然后由鼻、唇、面部经喉达心脏,这是比较不舒适的过程,心翻欲吐,过此又由腹、腿到足心。至于背部及腰、两臂及两手指尖,都清楚地有感觉,可以说气通全身。此次下行气,唯子宫不受影响,也没出汗。时间是十一点后到两点整。气机发动可能在十二点前,因为我将上坐不久。今日晨坐头部轻松,一身都如常,没有什么问题。下坐仍做瑜伽。(怀师批示:好。此乃全身气机大通初象,是一大返还之境。)
  九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自从头上气机发动之后,头觉轻松,但颈部转动却不太自然,这又不知是什么毛病?(怀师批示:左右脉未通之故。)
  晚间我看《后西游记》,快看完了。这本书我最喜欢唐半偈救媚阴和尚那一段。他说:“万劫难修,一败涂地,岂可不开自新之路。”“他一个枯骨,也不容易修至此,岂可因你一冻,便坏他的前程。”“他不念我正是他的前程,我念他却是我的前程,你须于二者之中,寻你的前程。”然后又为他摩顶祝颂。如果我站在唐半偈的立场,我也会这样做。其实菩萨慈悲救世救人,也是为世为人之外,也为自己,因为菩萨都是发了宏愿的。不如此,也就不能成为菩萨也。事实上,善人、恶人都是各为前程,只是各人的前程不同而已。
  九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有些变化。过去的感觉是头部空无所有,似乎是一个大空壳,自从头顶气机发动之后,开始觉头部轻松,到现在就感觉没有头的存在。当然也不太感觉有身体的存在。总之也说不清楚。下坐仍做瑜伽。在后院站了一会,太阳不大,和我意境上的太阳差不多。但我意境上的太阳不能观,愈观愈大。
  九月二十三日 晴
  坐中很不舒适,不知何故,下行气不顺,我就起来了。打开房门,却见女儿在梳头。她说她在等车,于是她又搭同事的车走了。她走后,我就在客室做了十几节瑜伽,很轻松。在后院站了一会,进来为小妞做午餐。她读幼稚园,三点放学,回家总希望她能多吃点东西。做完事,我看还有时间,就去打坐。这次坐得很好。我认为打坐不可以太勉强,坐不好就活动活动再坐。(怀师批示:说得对了。)
  当然初学打坐的人不同,那时如果不勉强,就永远不能坐,所谓由勉而安。但练到能坐之后,就当在心身舒适的时候才做,否则会成病。因为初学的人坐在那里只是练习盘腿,身心如同休息。至于做工夫的时候,一定要身心舒畅才行,这又是我的谬论!(怀师批示:言之有理,事实如此。)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知始觉是否即是幻觉?能觉之智,是否即是幻智?随分觉之后的究竟觉是否能与本觉相应?本觉是否就是那个?(怀师批示:本觉亦幻,幻即本觉。真妄不二,何须差别。此理此事须透方可。)
  九月二十五日 阴
  下午四点,我打坐一次,用随息法,很好。在口水源源而来之际,忽然闻到一股蜜蜂的甜香味,喉头也甜甜的,这种滋味很好,也是第一次的经验。
  九月二十六日 阴
  早六时打坐(现在六点还没天亮)。坐中虽很好,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还是白天打坐更好。虽然白天难免有些杂音,譬如楼上偶尔也有声音传来,街上的车声不断。(怀师批示:何以还有昼夜之分别心存在。且参“夜半正明,天晓不露”之意旨如何?)
  不过我现在的境界都在夜间来,总在半夜十二点以前。(怀师批示:半夜子时一阳生之故。邵康节诗曰:“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
  九月二十七日 晴
  坐中非常地静,心如虚空,但不是空空洞洞。只能说似云似雾的,人就随着白云而飘动,忽然一惊,万一飘远了,会回不来。一动念,才知道身仍在原处。又后悔应该任它飘了。(怀师批示:如失灵明自主时,不能随缘漂泊。)
  晚间我看《六妙法门》。何谓“破折心源,还归本性”?我不懂,发呆是否算是定相?(怀师批示:上句只是已证悟自心。下句指返还本觉之自性。参不懂便呆住,也算定相。此乃凡夫相之呆定。但知此一呆者,不在呆相上。知否?)
  九月二十八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我认为显教是自然法,密教是有为法。各宗各派,虽然极旨不二,但修法难易不同,其成就也就各异。圣贤有几种,菩萨也有几种,同是菩萨而程度却深浅不同。这就是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了”。同师门下,成就不同。谁之过耶?(怀师批示:真肯自认过错者,能有几人哉!)
  九月三十日 晴
  坐中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动,总之心平静如止水,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着,如此而已。我不知道会不会再进步了。我觉得我的进步都是色身方面的变化,没有灵性方面的进步。昨夜一觉醒来,右鼻不通,虽用左鼻呼吸也可以,但也不舒适。于是就起来打坐,用数息法通它,一股气从鼻内往上走,似乎里面路很狭,所经之处都有刺痛之感,一直达脑,脑也有点胀的感觉,但不严重,今晨坐中已愈。下坐做瑜伽。在后院用鼻呼吸新鲜空气,始终觉得没有平常一股清气直达脑际的舒畅。(怀师批示:已有外感进入了。可能鼻腔内已潜伏了传染性的感冒细菌,克制之则无妨。)
  十月二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是晴空如洗,朝阳初上的境界,舒适极了。忽然听到雨声,一面听雨,一面观晴,很有趣!我现在不大能为境转。譬如夜间写日记或看书,外面大呼小叫的印度音乐,或印度的歌剧随便怎么吵,我做我的事,并不妨碍,有时我也是借境锻炼。
  十月三日 晴
  坐中我在病后有一点新的发现,但却说不清楚,只是认为这东西经过一次病,会有一次进步。不但不会退步,而那种微妙之处,又非言语文字所能表达的,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怀师批示:“欲坚道力凭魔力,始信逃名似近名。”上句是名人名句,下句是我继其意而作,可为你此次所了解之注脚。)
  现代的人,即使青年人,也都会谈人生,事实上谁又真了解了人生?除非当人独立于皓月当空的高峰,或徘徊于满天星斗的静夜,或万籁俱寂,静夜不眠,闭起双目,回忆一些苦乐心酸的往事,或酬酢场中,盛会席上,你都能在一刹那间,体会到真正的人生。一个未能在人生道上饱有经历的人,他永远无法了解人生真正的全貌。
  十月四日 晴
  坐中不拒妄,不求真。妄若来时,我知道,不管它。在止不了时就观,观累了又止。我现在能了解一门能摄六门,观心法亦然。(怀师批示:一念即具六妙门。你说的正是六妙门之返还法门。)
  十月五日 阴
  坐中自己认为摸到一点边缘,虽然还在边上打转,但我确相信是个入处。我在不用心、不分别时,也能知一切,只是一念。就如一点扩展开来,什么都包在这一念之中,就是那么一点,就都清楚了。唉!说些什么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这东西不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然也是我的字汇太少,找不到适当的字来形容它。
  十月六日 阴
  坐中先止后观,我参自性如虚空,无形无相,而能生起万有,但虽生而无生,因为它有生有灭,不能常住。虚空无相,借妙有而显其用。自性亦无相无形,它是借人的见闻觉知的妙用以显其能。实际上识神虽能作祟,少了它什么都做不成。它就像《西游记》上的孙悟空,一筋斗十万八千里,翻江倒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一顶箍儿师父就控制了他,于是相辅相成,都成正果。所以修道人要锻炼识神,要能控制识神,就无事不办了。(怀师批示:佛之圣智境,即是转识成智。惠能六祖云:“转其名不转其实”,即是此义。佛菩萨圣智不可思议,众生业力心行亦不可思议。争禁得“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成圣成凡,端赖此之一念。故有人能成佛,而不能成魔,有成魔而不能成佛。须于佛魔不到处,魔佛两不着处,还我本来,方为了当。)
  十月八日 晴
  下午小妞从她们屋里拿过来一张报纸,是他妈妈在波士顿一个中国朋友家带回来的,是要我看一篇文章,题目是算帐。这篇东西,老师当然看过。他称老师为一香禅师。他还写过三合一的空假中。他跟老师学佛二十年,见过两次准提菩萨?何谓地动发光?他这篇文章写得很生动。这位师兄是否已出国了?(怀师批示:羊肠曲折处,有人百折千回,何足为奇!而被文字语言瞒过,应力透纸背,方得心法。去去来来,现在尚在会里任教兼而就学。且观后效吧!)
  十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开始是一片虚空,愈来愈广,无边无际。虚空里浮着一个人。起先,我以为她就是我,但这一想法,立刻被我又否定了。如果她就是我,何以我会见她呢?就这么一想,她就坠下去了。一回头,见一个人正在前面打坐,我觉得那才是我,可是我和她还有一段距离,我如何能见自己在打坐呢?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啊!是了,我就是虚空里的一点灵性,它虽无形无相,我确实体会得到,于是我用意把它定住。忽然身体摇动了两下,面部发痒,我知道是短头发被摇了下来挂在脸上所引起,很不舒适。不理它,因为坐得很好,想起都起不来。
  十月十四日 阴
  坐中是有所得,但又说不清楚。总之我是每于上坐之初用止,慢慢地它就自然变成了观。我又不愿把时间用在观上,所以随时都想止,希望来个大定,因此就有束缚,不能自然。现在我就在观时去参我要参的,可是忽然在将有所入时就止了,我也不去管它,一切任运自在,有点如水上葫芦,自由自在,很舒适。下坐后,似乎在坐中得到了很多,究竟得些什么?于是我又怕自作聪明,乞老师开示!(怀师批示:应知一切如来,一切众生性,本在大定中,何以另有一大定?如有一大定境,即非大定,是乃小定。正位聚体,圣主垂拱。鸢飞鱼跃,野老讴歌,不动干戈自太平,你说此是何等境界?不可于无事中生事,如《楞严经》所云:“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
  十月十五日 晴
  昨夜一梦是这样:大马路上,许多店铺,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是阴天,阳光不大。一家店铺的女主人是我的朋友,她随手拿起一块五香豆腐干给我吃,我觉得不是味道。于是我就回到家里,我觉得屋里比外面亮,等我掀起窗帘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有点害怕,忙去扣门。正在这时,忽然想起我会造光,于是再掀开窗帘,朝着外面的高空,观想它有个太阳,见下面果然亮了。我就再观,不知何故,只一瞬间,外面什么都没有了。再一看,连我自己的房子也没有了,只有一片虚空,似云似雾的。我急忙内照,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见。再看看自己,不见身相,但我确知自己是在这一片虚空中。(怀师批示:《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十月十六日 晴
  坐中和平常偶然的境界一样,忽然心定住了,想起个念头都起不来,对外面的事清清楚楚,但一知即了,知而不随。最近在坐中已能体会到“能”,也弄清楚了什么是分别心。不管坐与不坐,妄念一起,我就知道,随它生灭,在现量境上,不起分别心,它自然不住,也用不着强去断它。晚间我看笔记。我认为观想是利用妄想,观想无分别心而有真意,妄想则全是分别心,我不懂心气合一之力,是否可算心能转物?(怀师批示:心气真正合一,乃心能转物之初象。如云:“心风(气)得自在者,即具神足通,方是转物之显著功用。如此乃是正见。”)
  十月十七日 晴
  坐中似乎证到自性本空,但能生起万有,是依他起,也就是因缘生法的道理。也就是说自性因缘起而生妙有,妙有而有妙用。本性不变,用能随缘,但缘生性空,真空能生妙有,妙有毕竟真空,所谓“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切水月一月摄”。其实“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一毫端”。一切无非一念!我们日常生活中,无一而非因缘生法的道理,我又说不清楚了。
  十月十九日 雨
  有一本书说:物化就是佛家的真境现前,前后际断的意境。我怎么觉得不对?(怀师批示:完全谬论。前后际断,是心识境界。物化一词,出于道家。虽有近似心能转物之内涵,但又不尽相同。道家有谭子(峭)《化书》,乃专论物化,发挥庄子物化理论。可向图书馆觅之,作参考可也。)
  十月二十一日 晴
  我不懂精神分裂症,是不是精神恍惚——神飞?(怀师批示:精神分裂症,比恍惚还严重一点。更严重的,便神散,非神飞。)
  十月二十三日 阴
  坐中参因缘生法的道理,此理不难。乃至参那一点“孤明”,我实在体会到了,我有自信!但却说不出来。最近参禅参得心里七上八下,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像吊在半空中的东西,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真是拿又拿不起,丢又舍不得。什么金刚圈,栗棘蓬,我只想哭。(怀师批示:想哭的,正是金刚圈,栗棘蓬。)
  晚间看《佛学辞典》,下面这段我不懂,心经法藏疏曰:“般若是体,此云智慧,即神悟玄奥,妙证真净也。波罗蜜多是用,此云到彼岸。即由此妙存慧翻生死过尽至真空之际,即简不到彼岸之慧,故以为名。”(摩诃般若波罗蜜)(怀师批示:般若之体,又名实相般若。神悟妙证,又名境界般若。总之统属道智之别称。简字归纳精义之意。此段文字甚明白,多读几遍,谛参之,即懂。)
  十月二十四日 晴
  据说一念之间有八万四千烦恼,我怎么觉得烦恼只是偶然的现象,几天才有一次,哪里天天有烦恼,那人还活得出来。(怀师批示:倒如你天天的生活及修道情状,统属烦恼。烦恼并非痛苦之意。烦,惑也;恼,乱也。)
  十月二十五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虚空广阔无比,我在里面轻飘飘的。我本来可以如行云流水,在虚空中自由自在。但师曾谕示:“如失灵明自主时,不能随缘漂泊。”所以我不敢动,因为我无把握!我想如果能在任何境界中都能把握灵明一念,不会走失就好了。可是意识最能作祟,稍一恍惚就会上当,自然是功夫到!(怀师批示:不住空,不执有,即空即有,缘起无生,即中道正观。定慧不等持,不能入中道正观。中道正观不谛了,不能得真定慧。)
  十月二十六日 雪
  晚间我看笔记。据说一切空掉之后,再把空也空掉,就是真空。我认为在定慧未能圆明之前,人在真空里面会恍兮惚兮,灵明不能自主,哪儿还能起用!一定又神飞了也。定慧力等算不算定慧圆明?(怀师批示:有个恍兮惚兮,空即不空。灵明自耀,迥脱根尘,不空即空。定慧力平等行持之际,澈悟真妄不二,生灭无生之本际,腾腾自在,运用无方,乃为圆明。)
  十月二十七日 阴
  晚间看笔记。我不懂四个字一句的叫什么?既不是诗,也不是偈,即非辞,又非颂。如“通玄峰顶,不是人间。白云万里,满目青山”。(怀师批示:也是偈子。汉魏乐府诗篇惯用四字句。)
  十月二十八日 阴
  有人说研究佛教容易走上自杀之路,因为一切都空了,还有什么意思,活不下去了。(怀师批示:此空非如世俗唯物见者之断灭空,以真空涵容妙有,大有意思。证得者,生死齐了,视生死涅[上‘般’下‘木’],皆如昨梦,还要自杀做什么。换言之,也不须自生,更不须自杀。除非执偏空为实际者,不澈真空妙有之旨,才有此可能。)
  十月二十九日 阴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何谓知见与见地之别?非空非有不就是有无观吗?(怀师批示:知见,只属于知识学问边的了解,并非身证心空。真见地,必须理悟与工夫同时证入。非空非有,应当不再观有无。因有空及非空非有,皆属相对矛盾之辨别,尽是“戏论”也。)
  十月三十日 阴
  坐中出现一个笑脸,笑得可怕。我记得在两年前也有这么一次经验,那时我还不会《心经》,我以《清净经》驱之。现在我是念《心经》,见她逐渐矮下去。临去时,那种不愉快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似乎缩到地下去了。如果在过去我会害怕,现在不怕了。
  十月三十一日 晴
  今天是美国的鬼节,入乡随俗,他们也预备了一些糖果,开车带客人出去转了一圈。晚间客人放幻灯,都是台湾风景,等于回忆一下台湾。小妞被他们老师带去要糖。家里往年因为走廊的灯坏了,进门处虽开有灯,人家不太注意,所以来的人不多。今年灯修好了,门里门外,三盏灯雪亮,一批一批的孩子,戴着面具来要糖,一大盆糖发光了。正好小妞回来,门铃又响了,只得把小妞拿来的糖又分送一批孩子。这一夜蛮热闹的。(怀师批示:凡有人类社会的地方,都要活见鬼一番,岂但东西方有此习俗而已。到底是人玩鬼,鬼玩人,且让明眼人一笑吧?)
  十一月二日 雨
  想到师命参“夜半正明,天晓不露”,我不会参,只能说猜猜看,不知是不是自性昼夜一如之意?(怀师批示:差不多了。)
  我认为参就是研究,研究的工具是思想。(怀师批示:也就是佛经所说的“正思维”修。)可是又说起心即错,动念即乖,是不是说要以智知,不用识识。(怀师批示:你说对了。)但据我的经验,智知只能一知即了,不起分别又怎能参究呢?(怀师批示:当然一知便休。其实,知了,休亦不休也。岂不闻永嘉大师答六祖语:“分别亦不恶。”)
  十一月三日 阴
  坐中听到他们走了。下坐做瑜伽。下午在等小妞的时候,我由小妞想到自己,又从自己想到别人,真是人生如戏,每一个人都是自然的演员,每天都在演戏。不过人为的演员与受自然演员不同的是:第一,大舞台与小舞台的不同;第二,受人为的训练与受自然的训练之不同。人为的演员演起来不一定能惟肖惟妙,譬如一个中年人强扮演老人,就不一定那么像,但自然演员则到了某一阶段就一定是那副德性。
  十一月四日 阴
  我看《楞严大义》,据说《楞严经》的原则是:“性色真空,性空真色。”又说是:“性觉真空,性空真觉。”二者是相同吗?何谓“凡不兼万有,独制一心者,皆非圆定”?怎样才算兼万有?(怀师批示:此处应查《楞严经》原文,统属析见五大——七大与自性真空无二无别。亦即《心经》所说:色空不异不二之内义。如“制心一处”、“心一境性”,皆为小乘止观之定境。须知“万法本闲,唯人自闹”。虚空万有,生灭去来,本无动摇,本非生灭。“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又有何动何定之别。但须亲证“金刚喻定”者方知,不可徒作口头禅也。)
  十一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心内一片光明直与眼通,一瞬间全身置于一片虚空之中,身体摇动几下,楼上楼下,电视声、唱机声、脚步声、说话声、厨房水管放水声,统统传来,如入虚空,不起分别,清清楚楚。我第一次证到自性虽无形无相,却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我也证到美国人所谓的一个人有两个心,但我证到的是肉团心和真心。他们说的是有时候,这个心想做的事,另一个心说:“不。”我不懂我说的和他们说的一不一样?(怀师批示:你确已证到初步的体用互涉之境地。到目前为止,西洋心理学所说的两个心,只是意识蕴中的情智二分而已。如情识要如此作,它的反面觉察作用的意识,又直觉不可如此做。此是心意识之二分,统属意识的一体两面作用。并非如你所证,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现证量。)
  十一月七日 晴
  坐中我觉得内心的虚空不是外界的虚空,似乎外界的虚空有限,所谓“虚空生汝心内,如片云点太清里”。也弄清楚了灵明一念,可以说证到了。晚间,我看《佛学辞典》。它把个“即”字排在九划里面,我认为应是七划,查普通字典也是列入七划的。不知是误排,还是有特殊原因?(怀师批示:即同 , 是九划,即是七划。)
  十一月八日 阴
  坐中很静。我认为觉即是智,知觉与不觉的,就是能。觉与所觉,能与所能,不都是能所宛然吗?所以《圆觉经》说,最后要去迷智四相,可是《习禅录影》上又说要找到这个能,把它定住才对。这我又弄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习禅录影》所载,那是当时对初机者而言。究其实,能所双忘,似初见入;能所不亡不着,是正知正见之现证。)
  我不知妙觉灵明真心真性,是否即本觉自性?(怀师批示:名异实同,皆由证量上之分别,强加说明,因而有种种名、种种相之差别。)
  十一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知道内缘法尘作祟,一幕一幕的童年往事袭上心来,有时一觉,在现量境上不使它缘起。有时正缘之际,使出香象过河的勇气,切断中流,我察觉已不是过去那么费力了!但觉一股电流使全身发热,温暖而舒适,两手拇指(结印的大拇指)有气通过之感。气流过去之后,又安然入静。这是一次新的经验。下坐做瑜伽。几天的阴雨,后院满地的水。今年真怪,十一月还在下雨,还有雷声,天时不正,最怕发生疾病。(怀师批示:能知乎此,可深得“摄生”要旨也。)
  十一月十日 晴
  坐中很静,我认为心无所住处,即是佛魔不到处?(怀师批示:善哉!言也。)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感而遂通,是否也是心的妙应?(怀师批示:那还用说。)
  十一月十一日 阴
  坐中我故意使妄念如波浪之涌起,忽然截断中流,似乎很容易,要它起就起,要它停就停。我已弄清楚妄念之生住灭相,它虽有四相,其实三相可以包括了。妄念在清净心中,只要灵明做得了主,也很好玩。我认为妄念是浮在清净心上,而非已在清净心上的东西。如果说清净心是万里晴空,妄念就是朵朵浮云,实际上是不相干的。晚间我看《佛学辞典》。何谓即幻有空为真?这个即字,虽查过字典,仍不知用什么字才能把它解释得清楚?只得乞师开示。(怀师批示:即作“就是这个”解。即幻有空为真,就是这个幻化伪有的,其中便有真实。)
  十一月十三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又有一个问题,譬如人学一种东西,学完之后,究竟把它放在哪里,是不是归于意根?(怀师批示:粗浅习染,归于意识蕴中。深则入阿赖耶藏识矣。)然后用之即有,舍之即空,空了之后,又能再有。这是不是如来藏识含藏种子之故?(怀师批示:确乎如此。)
  有时候看到别人做一件事,无意的,既不曾学,也未留意,而且事隔多少年,偶然用到的时候,也能记得起来,又是何故?(怀师批示:带质境的现行。)
  十一月十四日 晴
  昨夜坐中,一轮明日,白光闪闪,今日晨坐,又是一轮金黄色的太阳闪闪发光。它门一概圆如明镜,好大,好圆。坐中我一直是似睡非睡的心理状态,又似将醒未醒之际,说知道又有点心无所住的味道,说不知道又对外面的一切也能清楚。我又说不清楚了。
  十一月十五日 阴
  记得小时候,见黄历上有邵康节的推背图。据说若干年后,天下大乱,有大美人出来平乱。图上划个美人,手持宝剑,正好应了二次世界大战。至于图上美人,正好应了现在的美国人。二千多年前谁会料到世界上会有个国家叫美国,这是天意,还是巧合?抑是邵康节的神算?那么他是怎样去的呢?是所谓成仙?如果连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深懂《易经》,尚不能成仙,谁成仙呢?(怀师批示:天心人事,统因宿业共起。起即有相、有用、有数。邵子乃深于阴阳五行数理,从“依通”而求得结论。古人通此者,皆用隐语出之。邵子确亦入仙灵位中,但非上品金仙也。)
  十一月十六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曾记得有一本道书说,人的真心是附在肉团心上,修道人要把它剔出来才行。现在由于实证,我认为不是如此。肉团心只是这部机器的一个重要零件,而真心虽无形无相,无方所,空灵如虚空,它是这部机器的主宰。至于肉团心是随这部机器共存亡,真心却是永存不朽的。这部机器坏了,再另找一部新的,因为它要借机器以显其用。但如果行者能把它练成聚则成形,散则为气,来去自如,那么它就可独立地存在了。(怀师批示:你说得全对了。)
  十一月十八日 雪
  坐中我常有一种想法,总觉得学了止观之后,反不如过去初学打坐时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一上坐,闭起眼睛,就真正的心所住了。那时候的境界也不一样。(怀师批示:谁要你头上安头,骑牛觅牛?)尤其现在学参,参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有时候全身发热,如生病的一样。但我觉得堵得难过的是肉团心,真心则任何事都与它不相干的。在参的时候却是用脑,而能知一切的,就是一点灵知,它就是真心,我体会得它不在脑上,它似乎什么地方都不在,又似乎什么地方都在。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你已经说清楚了。)
  十一月十九日 阴
  坐中我觉得把清净心和妄念分开之后,妄念就似乎失去了它的作用。不过要保持住那一觉,不能丝毫大意,也颇不易。(怀师批示:一知便休,一觉便了,用心一保持,又落自生障碍了。)
  今晨坐中内部一团气体。这次的气体与过去的那个又有不同。我认为外面呼吸越细,体内呼吸越重,慢慢地气沉丹田,形成一个不倒翁的情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很舒适,不想下坐。
  十一月二十日 晴
  在后院站了一下,虽冷却很舒适。忽然觉得意境上的晴空被什么东西波动一下,抬头一望见天空一群小鸟飞过。记得过去空中一只小鸟飞过,就如在我意境上的晴空划过一样。而这次却是波动了一下,我想过去是一只鸟,现在是一群鸟,多数有重量之故?问题是何以我意境上的晴空看不见鸟呢?晚间仍看《金刚经》,用旷代光华对照起看。我不懂能见准提菩萨的人,是不是因念准提咒之故?(怀师批示:如知见中有菩萨之念,不会念咒亦得见。)
  十一月二十三日 阴
  坐中的虚空如月光,过去的光似乎就在眼上,现在则有了距离,似乎在前面。而这种空也不在意境上,也不是空空洞洞,总之没有空的感觉。下坐做瑜伽。今天天气很坏,可以用阴风惨惨来形容。然而我意境上却仍是晴空一片,朝阳高照,很舒适。
  十一月二十四日 晴
  坐中体会到无边的虚空中只有一点,那就是灵明一念。它虽无形无相,我却能清楚地体会的它。据说离心意识之后,就能证无生法忍。我不懂无生法忍是不是真空,真空中的妙有是不是就是灵明一念?所谓收放在我,来去自如,“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切水月一月摄”。我虽懂却说不清楚。这东西越学就越说不清楚。(怀师批示:都是名异实同之名相分别。越说得清楚越离越远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 雨
  晚间我看笔记,师曾谕示:“神是法身起用。”那么法身当是神的本体,神是法身之用。对吗?(怀师批示:不错。)
  十一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我觉得最近不管坐与不坐,尽量空掉不必要的念头,也就是妄念。现在这一觉已不必故意去觉了,已有习惯成自然的趋势。当心脑一片空灵时,自己会有无比的舒畅和莫名的喜悦,只是说不清楚而已。下坐做瑜伽。后院青天白日,寒风透骨,只有头部凉凉的,却很舒适。
  十一月二十七日 雪
  今晨似醒未醒之际,尚在混沌中,似乎有个东西,虽无形无相,却又清清楚楚,灵灵明明的,我认为那个就是自性。到晨坐中一直还清楚地保存一个影子。不过当时浑浑混混中,它就在面前,现在似乎在内心深处,实在说不清楚了。又不能把它拉出来。每逢在此种情形之下,参不透的时候,内心的难过简直难以形容。(怀师批示:这还住在“行阴”区宇,应并此再放旷任运,方得自在。)
  十一月二十八日 阴
  坐中心空,脑也空。但无论怎么空,仍旧有一个知道空不空的东西存在。所以我不懂何以会有顽空和毕竟空?所谓的空只能空妄想,杂念游丝,如果完全空了,又是谁能知道空与不空呢?!(怀师批示:顽空如木石之无知,是一大无明。毕竟空时,空亦不立,一知便休。譬如吃饱饭了,何必永抱饭碗不放?)
  晚间我看笔记。何谓蓦然闹里闯翻静时消息?(怀师批示:闹处本从静处来,如此而已。)
  任何宗教,自杀都是犯戒,何以我们禅宗祖师专循此路呢?如果为应劫,也可以盘腿而去,不是也有人不愿被砍头,头一天就先走一步,他也不曾饮毒而死,难道那就不算应劫吗?(怀师批示:此所谓各有因缘,各随所好。一笑!)
  十一月三十日 晴
  我随手翻了一下旧报纸。有一篇文章说外国人去大陆最欣赏的是万里长城,认为是世界上伟大的建筑。当然一件事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如果万里长城是由机器建造,那自然不可否认是伟大的钜工。可惜的是,在当时却以千万人的血肉砌成,孟姜女的故事,虽属莫须有,但在当时如孟姜女其人者,何止千万!秦始皇筑长城,求神仙;赵高指鹿为马,结果呢,秦朝比哪一朝代亡得都快,可见仁政才是安邦定国之计了。如果暴君能做神仙,我也不学禅了。(怀师批示:好说!好说!)
  十二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近来似乎特别轻松,有时腿有点不太舒适。不理它,过一阵再想到它时它已经好了。最近于坐中常有心得,但不能说,只可体会。每次都不想下坐。昨夜气象报告有天风雪,在睡前掀起窗帘,见地上积雪已不少,玻璃窗上也有冰冻的现象。今晨下坐后再看时,已无一丝痕迹,可见此地所谓的冷,比起国内东北尚差得多。记得东北的冬天,每晨玻璃窗上有一层厚厚的玻璃花,各种花纹,多半似国画中的山水,小时侯我就喜欢它。因为日间的暖气大,夜间温度低,水气凝在玻璃上,由于凝结的厚薄深浅不同,于是就形成各种花纹。好美!好美!
  十二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在定境中很舒适,不管是一无所知也好,或是什么都知而又不住不着也好。不过我有一个体验,如果定到一无所知,如梦醒之后,色身会有极大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如果属于后者,就对色身影响不大。我想到有时候先把色身丢掉,在化城住上一段时间、再往前进如何?(怀师批示:亦是一法。)
  普通修行人都发四宏誓愿,我的愿是上求下化,可以吗?(怀师批示:开始当然可以。)
  十二月五日 晴
  晚间我抄下批示。师谕:“西洋心理学所说的两个心,只是意识蕴中的情智二分而已。”我想情是情识,智是不是理智?(怀师批示:对了。但理智或理性名词,皆从西洋哲学及心理学上翻译过来的中文名词。)有人说:“我虽有此意,但我的理智提醒了我。”是不是它的觉察作用?(怀师批示:正是。)至于修道人的一觉,是否也是它的作用?但它既属直觉,那就不是始觉,我又弄不清了。(怀师批示:亦是亦不是。所谓是,指体同用别;所谓不是,指智量大异。直觉亦属西洋哲学翻译中文之称。大觉非直觉,直觉仍属意境。)
  十二月十一日 晴阴不定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运动虽好,但气易流动,而打坐又须气不浮才好,这两者会不会有冲突呢?(怀师批示:没有冲突,道在心,不在气。心不住内外中间,但亦无所不在。四大——地、水、火、风,似真似幻,都由心转,此须深知力省。)
  晚间我看笔记。何谓诸法之当相?(怀师批示:当下即是诸法现量之意。)又何谓:是就诸法之实法真如边?(怀师批示:此指诸法之皆合于本体边际之意。)
  十二月十二日 阴
  晚间我看《谈因》,看到降伏睡魔警语,书上说“梦魂颠倒增迷妄。”那么无梦的人呢?记得过去看过一本道书,据说到了某种程度,能一夜无梦,就成功了。何谓三贤?何谓彭笺?(怀师批示:如执著无梦即是,亦是大梦。梦即不梦,不梦即梦,莫更说梦话了!菩萨道的十信,、十住、十回向,即三贤位。彭 [上部竹字头,下部:钱]——即是中国上古文化中彭祖的名字。)
  十二月十三日 阴
  坐中一瞬间,三个小时过去了。坐中的时间过得最快,由此也可知一切唯心。有些人说:“光阴似箭。”有些人又说:“度日如年。”其实时间自无始以来,只有昼夜,周而复始地运行。至于分阶段、觉苦乐,都是人的关系。时间是什么?它却能无形中生万物,又能无形中摧毁万物!今天周六,这几天天气阴,但不雨也不雪,不过我意境上的天气却不变。晚间我看《灵源大道歌》。老师以为本书注解得如何?(怀师批示:不必看近人注解为妙。)
  十二月十四日 大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得好热,我忽然想到水火互济的观想,于是就观冰山。当我注视冰山渐融,我的体温也逐渐下降,心内已觉清凉时,慢慢下坐。
  十二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受了《灵源大道歌》的影响,自己感觉到气调得很匀,非常舒适。我认为定静中工夫的失败,犹如一个初学步的孩子,好不容易爬到床边,抓不住,又滑了下来。如果缺乏一点毅力,没那点勇气再试下去,就只好打退堂鼓了。记得一位长辈说过,戆是成功的因素。一个科学家如果试验失败,就不敢再试,那么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我想学禅更需要百折不回的毅力和勇气。失败为成功之母,这是小学生就懂的。(怀师批示:至理名言。)
  十二月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但偶然又似乎内因缘法尘影事,比较过去为重。起初我以为是退步的现象,可是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又认为还是进步的过程。因为现在的坐中,犹如一间空屋,任何东西的出现,立刻就清楚地知道,不需思索。当我一知,幻境即灭,同时这一觉也随着消失。(怀师批示:也不恶。)内心总保持一片似云似雾的虚空,有时又似一片晴空。(怀师批示:晴空为妙。)我只想如果有一天见到真空,而又生起妙有之时,会不会迷糊?(怀师批示:不会的。)要如何才能把持住呢?(怀师批示:有一把捉,即乖。)这是个重要关头,不知该如何,是否定慧等持就可以?(怀师批示:当然喽。)
  十二月十七日 晴
  坐中非常舒适。我现在很能体会到,一间屋子打扫干净之后,自然就容易找到主人。不过这位主人无形无相,不能用眼见,不能用手摸,也不能用耳听,更不能用意猜。还说不清楚,找到与否,只有自己知道。
  十二月十八日 阴
  坐中一切放下之后,只觉身心内外一片光明,也体会到光明中的一点孤明,似乎色身全化入这一片光明中,我在此境中多住了一会。现在是寒假期间,楼上楼下,美国音乐、印度音乐响成一片,我是知而不随,我意识到虚空的随方就圆,任何声音闯入,都入无物之境,不会有任何妨碍,也就不会与任何烦恼了。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据说现识的作用如镜中照物,我不知转识成智之后的大圆镜智,是否也是它的作用?(怀师批示:也似镜中照物。)
  十二月十九日 晴
  我看《楞伽大义》。师云:“前五识对境未生分别之初,就是识的现量境,但现识与分别意识的交变过程,其间是不容毫发的。”我已证到这点。但一般人所谓的反应慢,是否反应快与反应慢就是现识与分别意识的交变过程迟速的关系?(怀师批示:对。)
  十二月二十日 晴
  我做瑜伽。因为又多做几节,觉得有点累,往沙发上一坐,我又有了一个问题,何以人家累了心会跳,而我累了心会转呢?(当然是肉团心了)转得好圆。(怀师批示:气的内敛,故较一般人为胜。)
  十二月二十二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师谕:“如知见中有菩萨之念,不会念咒亦得见。”我想如果不是念准提咒的人,他如何知道来者一定是准提菩萨呢?那么就是说如知见中有菩萨之念,就能见着菩萨,可是何以能知道是什么菩萨呢?而且那还不是心意识的作用吗?(怀师批示:然也,但知心意识本际,原无自性,它亦非恶!“无自性”指无单独存在之性质。)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一些不悦耳的音乐,有时大呼小叫,有时哼呀哼的。听起来真不舒适,似乎是被它干扰了。正在此时,忽然一觉,这不正是做工夫的时候吗?于是内观,我察觉不愉快的正是一股业力,其实谁又能干扰得了谁呢!有时候觉得声音在我的身外,有时候又觉得我在声音中间,但是都无所谓。总之:“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证到这点,不觉哑然失笑。人都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只要对境无心,何处不是道场。
  十二月二十六日 阴
  坐中最初心无所住,一会儿两个钟头过去了。正要下坐,忽然昨日作客的情形一幕一幕地幻影掠过,宛如银幕上的电影,使我体会到人间何一而非如此,这种虚幻不实的人生,哪一样能够把握得住。昨天我说那女人的诗有禅境,他说全世界的人都有禅境。不错,只要是人,都有恍到那一面的时候。那位女主人是有一点聪明,也就有一点聪明不透顶的自负。有时候一个人的优点,也恰恰正是他的弱点。因为对生朋友我没提出忠告,也就感到有点歉然。如果她真能向这方面追求,再遇机缘,我会提醒她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 晴阴不定
  晚间我看笔记,见唐太宗当日与玄奘法师送行,拾一撮土弹入酒中曰:“宁恋本乡一撮土,莫恋他乡万两金。”这正和我的看法完全一样。(怀师批示:这是小说上的假托,非真实故事。话倒不错。)
  十二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只觉飘飘然,很舒适,下坐也觉身体轻快,对眼前一切境物没有真实感,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下坐在后院站站,满天浮云。我站在雪地上,吸一口新鲜空气,直入脑际,清凉而舒畅。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师云:“意生之身,犹如凡夫人们梦中或中阴的意识身。”由此我懂得所以要梦醒一如的道理,所谓真空中的妙有,是否即意识身?不过我以为如果意生身即意识身,那不还是阴神?又如何能聚而成形,散而为气呢?(怀师批示:此意乃真意,即全八识而用。姑名为意生。)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晴
  我看笔记,见到老师这首诗,其实我已会背诵了。题为《庚申二月》:“天下心忧久怆神,世间见说又青春。空凭道力按魔劫,慢托金仙是化身。有界江山腾剑气,无端日月困风尘。深宵将养菩提树,揽境灵明一欠伸。”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后一章回 >>   
参禅日记之我学打坐的经历(代序)参禅日记之来函参学(一)1976年参禅日记之来函参学(二)1977年
参禅日记之日记指示(一)1978年参禅日记之日记指示(二)1979年参禅日记之日记指示(三)1980年
参禅日记之日记指示(四)1981年参禅日记之日记指示(五)1982年参禅日记之金满慈夫人自叙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