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參禪日記   》 參禪日記之日記指示(三)1980年      南懷瑾 Na Huaijin

  一九八零年一月一日 陰晴不定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是陽歷元旦。我知道老師不過這個年,等農歷新年再給老師拜年。在美國人則從十二月二十號左右,就開始準備迎新年了。小輩的去給老輩的拜年也有,請老輩的來住兩天的也有,這是他們大團圓的日子。就是親戚朋友也都乘此機會見面。今天鄰居那位美國老太太特為小妞送來一個玩具,她下午將去她兒子傢過年了。我們這裏,因男主人不在傢,小妞母女頗覺無聊,看了一陣電視,電視上正轉播加州的花車遊行,相當熱鬧,類似我國過去的迎春遊行。這不完全為了好玩,意義是為地方上的清吉平安!我不懂美國是為什麽?
  晚飯後,因為小妞明天要開學,七點鐘叫她去睡了。
  我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一月三日 先雪後晴
  晨六時打坐。
  在廚房見窗外雪花飛舞,真似空中撒????。急忙掀起窗簾,但見地上一片潔白,雪不算大,衹均勻地鋪了一層,還沒有人破壞它完整的畫面。從去年十月降雪開始,每次都不算大,所以地上積雪不多。也許美國地方大,各地降雪的時間差得很遠,記得在波士頓每年都是耶誕夜飄着雪花,如同點綴。衹有一年耶誕節前降大雪,那是我們住波士頓幾年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今天小妞仍搭便車去學校,又由同學的媽媽送了回來。女兒是搭她們學校圖書館小姐的車。晚間小妞母女猜拳遊戲。小妞說,她不要輸。於是要問她出什麽,然後自己再出什麽,總之以她不輸為原則。她笑得哈哈的。正玩着,電話鈴響了,是印度來的。他從南部先打到首都德裏,再轉到美國,兩邊都在大叫,據說很不清楚,衹知道他十二號回來。我看了一點筆記,人在打坐的時候,是不是獨影意識緣法塵作祟?(懷師批示:這處須自智觀察的清楚纔是。)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一月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女兒約我帶小妞出去吃午飯。我看街上到處都是雪,她又要照顧小妞,我不必跟着去麻煩了。她母女走後,我正在廚房內,一陣陣鐘聲傳來,我知道整十二點了。這鐘聲是為伊朗要挾美國,把在伊朗的美國人一百多人關起來,至今無法解决的問題。美國的教會就為在患難中的美國人禱告,每天正午打鐘,據說全國一致。美國是一個三五步一個教堂,轉過來轉過去都有教堂的國傢,所以鐘聲響亮,不是此起彼落,而是同時起落。據說一直到問題解决為止。
  我看了筆記,又在後院站了一下,因為男主人不在傢,地上一片潔白,還沒人去破壞它的完整。門鈴響了,小妞母女剛回來,時已四點半鐘。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一身輕快無比。我照例觀那個定住的太陽,它開始明如圓境,漸漸生光,最後光芒四射,衹見光不見太陽了。而這片光明似乎發自我的內心,就如我的心已與這片光明合一了。又似乎我的心如雲如霧,廣阔無比,已分不清心與虛空的界綫了。,又似乎這個身體是這片光明中的一點,已沒具體的身體了。(懷師批示:很好,此方氣脈初發現象,不執不著即是。)這時我有一分喜出望外的高興,心一動,眼前的光明就起了一團烏雲,一團團的黑雲,深淺不一,一層一層地飄過。我一覺,心一定,立刻內心有恢復光明如前。不知這是不是境隨心轉?(懷師批示:是的。)其實我還是說不清楚,衹是大致如此而已。
  今天星期,下午女兒帶小妞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回來小妞把葡萄子栽在後院雪堆裏。孩子真天真,她能在雪堆裏埋種子,還希望能長葡萄樹。人就是如此,纔有意思。懂得大多,看得太清楚,就會活不下去了!衹有修行纔過得去。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氣候愈來愈冷了。雖然室內暖氣開着,身上又穿着衣服,一身都暖暖的,但在坐中頭部卻冷冷的,尤其右邊,相當冷。近來我證到兩點:一、從開始學打坐到現在,就是說在當人還沒摸到門路的時候,心身是分不開的。如果要得到精神解脫,必須身體十分健全,它是互相為用的。在身體健全的時候,打起坐來,輕飄飄的,甚或忘了身體的存在。二、我更相信修煉的功夫,能使精神超越擺脫肉體而單獨存在。(懷師批示:精神與四大肉體之身分離解脫,猶是小乘行徑。心物同化住空,是大乘偏空修證之見。轉化心物,去留自在,方為究竟。)那就是說把那點無形無相的東西找出來,由無形變為有形,從無相變為有相的光、氣之類,然後使它脫離色身,而單獨地存在着。(懷師批示:說得完全正確。)
  在此我又有兩個問題,一、變為光好,還是氣好?(懷師批示:光好。)
  二、我的想法,雖也由證而來,但畢竟不敢太相信自己。老師說呢?(懷師批示:應有自信,更須自知。)
  下午仍帶小妞玩。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九日 雪
  晨六時半打坐。
  昨夜一覺醒來,再也睡不着了,不似往天,睡醒一覺,頭昏昏的,還想再睡。現在既睡不着,就把心沉下來,做空的工夫,希望還能再睡,結果不但睡不着,反而更有精神。我想起來看書,又怕明天精力不夠,還要帶小妞呢。正不知如何之際,忽然氣機大動,為時很久。剛開始我就想起來打坐,但又怕受涼,時間一久,我就决定起來了。起來披上衣服,氣機似有停滯,坐中已不大動了,衹是偶爾一動,我又有點後悔,不該打坐了。但記得老師說過,這種情形最好還是打坐。(懷師批示:其實,以睡姿而安住亦無妨。)氣機發動之後,一身發熱,內部尤甚。雖無痛苦,卻也不舒適,很纍。不知何時睡去,醒來已過平時打坐的時間。晚間小妞定要我給她剪發,於是在燈下為她修了一下。過去為女兒剪發,現在又為小妞剪發。人一生忙些什麽?
  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一月十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昨夜十一點多,這傢男主人回來了。
  今天星期,一早他們就收拾屋子,吸地、整理廚房,男主人又忙着修理車子,我還以為他們要出去玩呢。一直聽到女兒打電話請客,請人傢晚間七點半來吃茶點。對方問能不能帶孩子?女兒說可以。美國人請客可以說明不要帶孩子的。衹要不說明可以,就不能帶,必須要問清楚。至於老人,請客的必須說明連老人一起請,否則如果要帶老人去,也必須要得對方的同意。習慣、風俗不同,此所以入鄉要問俗也。這傢男主人也許旅行纍了,睡了一個下午,六點纔起來吃飯。飯後稍稍休息,客人來了。美國這種請吃茶點的習俗,中國人很不習慣。譬如今天是印度帶來的甜食,人傢不一定吃得來,可是又不好意思不來,來了總得坐兩個鐘頭以上,又不好意思早走。如果是請來吃飯,熟一點的人,就得坐到半夜,走早了就不夠交情。這一點倒和中國人的情形差不多,客人中早走的常是交情最淺的。今天客人夜間十點走了。我寫日記,打坐。
  一月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晨坐中聽到他們帶小妞走了。這時我正觀想頂法,是用白骨觀法。不知怎麽,這次的光未能與虛空合一。於是我就改觀太陽,那個太陽就是過去意境上的一顆明星改變的。它如同明鏡,最初光很柔和,看着,看着,忽然光芒四射,就衹見光不見鏡了。這次的光芒刺眼,不敢逼視,但記起師諭:不可畏避!所以不敢躲避,勉強註視,但覺一身都發熱了,於是我改用心定,不用眼定。慢慢地就輕鬆了。但又不知對不對?(懷師批示:對的。)
  今天女兒他們學校註册,一早就和小妞一起走了。下午我仍帶小妞玩。晚間他們請個修女來吃茶點,時間是七點半。可是一直等到九點不見她來,男主人為她準備的咖啡也冷了,我想客人早已忘了這回事。我看了《楞伽大義》。何謂唯心識之觀行境界?(懷師批示:一切皆唯心識,一切皆為觀行,參!)
  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一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正帶小妞玩,門鈴響了,一開門就見那位中國老太太提着一個袋子,進來了。袋子裏是還我們的書--散文集。這本書放在書架上,我一直沒時間看。在波士頓時,一天忙着看從燕京圖書館藉來的一些在國內絶版的小說:如《天雨花》、《來生福》、《老殘遊記》之類。後來學了打坐,又忙着參究仙學,佛學。事實上,古小說衹要是別開生面的,如上面那幾種,或《紅樓夢》、《西遊記》之類都是百看不厭的。至於現代這些言情小說,千篇一律,說來說去,還是那些,十分乏味!所以在國內我從不看新小說,我情願看看散文。散文有事實,有作者的感想,比看那些虛構荒唐的言情小說,算是有點價值。國內《中央副刊》十分之八都是散文。有一次女兒陪我去遊日月潭,我們特別選了一個湖畔的旅館,正好有月色,女兒睡得呼呼的。我興趣濃極了,我就知道這種機會不可多得,從月亮升起,一直到它下去,我一夜都沒有睡。我就是喜歡湖光水色,可惜沒帶照相機,頗覺遺憾!回傢之後,我想留個紀念,於是我就寫了一篇《湖濱夜遊》。但我知道這類遊記一定有多少人寫過,如果平鋪直敘,太沒意思。於是我就從另一個角度開始,專描寫湖濱靜夜,月色的變化,及曙光初露的一段景色。這是容易討好的文章,因為遊客雖多,但能寫的人,不一定一夜不睡覺,而能一夜不睡的人,又不一定願意寫。寫完之後我就想《中副》試投看看。結果編者認為遊戲文章,隔日見報。從此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認為寫散文如同照相,如果角度取得好,成功就有一半。因為這篇東西提起了我的興趣,這是我在《中副》投稿的開始。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晨坐中偶有白光中金光一閃的情景,不知何故?譬如有時定住一個太陽,太陽的光芒越來越大,而白光中忽然閃過一道金光,一閃即逝。也不知白光好,還是金光好?(懷師批示:白、黃均是祥瑞之徵。)似乎有時是眼睛發光,有時是內心發光。我實在也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目乃心之機也。)
  一月二十一日 雪後晴
  晨六時打坐。
  早上大朵大朵的雪花飄滿空中,天陰沉沉的。我現在不管天氣如何,晴、雨、風、雪,在我看來,都是一樣,而大朵的雪花,卻是我最欣賞的。我自幼愛雪,愛它的潔白,是那麽高雅脫俗,但可惜是遇暖緣就能溶化。不過雪能變水,水能結冰,冰復變水,轉來轉去,水性不變。這就叫隨緣不變?但我不懂它為什麽要隨緣,既然隨緣而變,那就屬於不定性了。如果說人性如水性,也是隨緣而不變,那麽就應該無論如何變法,人性總是不變纔對。何以世上有很多人愈變愈遠,變得還不了原呢!(懷師批示:變者是相,不變是性。)是不是說,不變的是體,變的是它的用?(懷師批示:不錯。)它的用愈變愈離體了,以至還不了原呢?(懷師批示:對啦。)可是水無論如何變化,都可以還原呢?(懷師批示:此所以水之謂水,人之謂人也。)
  下午帶小妞玩,隨着電視學習瑜伽。一會兒,她爸媽回來了,因為今天是她定期檢查的日子。她不要去,她最討厭醫生,勸了好一陣纔算去了。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氣機會在頭上發動,走得很慢。不痛不癢,不難過,可也不舒適。衹是氣機經過之處,有清楚的感覺,如此而已。下坐後作了幾節從電視上學來的瑜伽,然後到後門走廊上站了一下。天陰有風,雖然冷風撲面,不太舒適,但仍能感覺到呼吸了新鮮空氣。最近坐中不打哈欠了,不知是否我每天總多少吸一點新鮮空氣之故。(懷師批示:非也。乃自身氣“氣足神完”也。)
  下午仍帶小妞玩。她將近四歲了,懂事很多,但膽子太小,什麽都怕,尤其怕客廳通廚房的那個通道。當我去廚房時,必須打開通道的燈,否則就不能離開她,而且離開的時間也不能太長。晚間有一位同事的太太帶一個孩子來找小妞玩。小妞剛上床,又起來玩了一個多小時。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 陰晴不定
  晨六時打坐。
  最近晨坐中,氣機總在頭上打轉,氣動之後,感覺頭頂空空的,不用觀想白骨觀法,已感頭內空無所有,衹剩一個空殼,然後遵師諭化道白光從頂門而出,升上去與虛空合一,光散入虛空,不知去嚮。問題是我覺得這道光不夠強,很弱--不夠亮。這時有白光出現空中,似月又似日,光愈來愈亮,就衹見一片光芒,無日也無月了。我現在特別敏感,氣候一變,我先知道。下午帶小妞玩,學電視上的瑜伽,她亂跳一陣,我卻正經學了一點東西。晚間我覺得好冷,忙加上衣服。這時電視上氣象報告說今夜氣溫降低,很冷。於是他們把暖氣調高,室溫剛好。衹學了幾次瑜伽,就每餐食量增加,而且會餓,真麻煩。身體不好,會妨礙打坐,也就很難超脫!但身體好了,我又最怕長生。奈何!奈何!(懷師批示:生死等觀,不可偏視。)
  晚間我看了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坐中頭空空洞洞的,很舒適。我不懂頭骨化為白光,是否天天觀想一次,還是偶爾一觀?要到何種程度,纔算圓滿呢?(懷師批示:任運自在方好。)
  下午帶小妞玩,仍看電視。有人在敲門,我在廚房,小妞大叫,原來是修暖氣開關的。他說這個開關壞了,要換一個新的。這時電視上正教瑜伽,我帶了小妞學做,這東西並無次序,先做哪一節都可以,而且可以通通都學,然後選適合於自己的多做。總之不外全身運動,從頭到腳,指尖、趾尖都可運到。有人說:“一天都在屋裏轉,從沒閑着,夜間腰酸背痛,還學什麽運動!”其實那是勞動,勞動衹能活動某一部分,不能周身運動。(懷師批示:不錯。)我不知瑜伽和打拳,孰為優劣?他教的我通通都做得來,衹有倒栽蔥我不敢做,我怕太激烈了,整個把身體倒置起來,我怕頭受不住!
  今天很冷,幸而暖氣開關修好了。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 陰雪
  晨坐中把頭頂的光與虛空合一,然後光即化為烏有了。但我還是我,真是“頂上有光猶是幻,雲騰足下也非真”。有什麽用?我不知莊周夢化蝴蝶,在當時的他是知他是莊周的好,還是忘了自己的好?我覺得我有時也會物化,或是一條魚,或是一支鳥。當時的我是混混沌沌的,早已不知自己是誰了,衹以為自己就是那條魚,或是那衹鳥呢。我認為還是能知自己是誰纔好,否則不是就隨物化去了?(懷師批示:不錯。)那就等於靈魂附在一條魚或一隻鳥上,反而由人變成物了,有何益處?(懷師批示:說的極是。)
  下午仍帶小妞玩。正看電視,她爸媽回來了,告訴她有個小同學的爸媽請他們吃飯,於是他們每人做了一個菜帶去。在美國被請者多半興帶菜去參加,就如我們中國人的聚餐。有時候,客人請得多,這傢帶一個菜,那傢帶個甜食,再加上主人準備的東西,簡直吃不完。如果不是正式請客,還可買紙盤,紙杯,吃完一丟,又不必洗盤洗碗了。
  晚間他們十點半纔回來。我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坐中就聽到小妞母女的笑聲,熟習的電視聲,我知道小妞沒有上學。但不知何故,正要追想下去,一覺,立刻關掉這個心所,仍然是一片虛無。下坐後,纔知道小妞是輕微的感冒。等我收拾好了之後,她媽媽纔搭一位同事的車走了。下午小妞仍不舒適,沒吃什麽東西,睡了。她睡在客廳沙發上,我在屋內休息,我又在想昨夜一幕。客人未來之前,傢裏衹有三個半人,除了小妞唧唧喳喳的如小鳥一般之外,一切都是靜的。客人一來,十幾個人,立刻打破了沉寂,客廳立刻熱鬧起來。等三個鐘頭過去了,一陣再見聲中,人們都散了。關門,熄燈,一切又歸於靜。試想這一幕究竟留下了什麽?如果照下了相,也衹是留下一個影子。固然這是小事,其實人間哪一件事不是如此!時過境遷,也衹能在記憶上留下一個印象而已。當人緣聚會時,不能說無,但麯終人散,就不能再有。一切都如夢似幻,哪兒有個什麽?所以說人死之後,“萬般皆不去,唯有業隨身”!因為業是無影無形的可以隨身。衹要有形有相的東西,一樣也帶不走。(懷師批示:理徹也。)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晨坐中總是心如止水,至於坐中的境界,不是一片無邊的虛空,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水。怪的是水上有時無數的船在岸邊,可是沒有一個人,連我自己也沒有。有時無人也無船,衹有連天的水。意境上的那顆星,由星變月,由月變日。一輪明日如鏡,閃閃有光,忽然似乎雲破天開,光芒愈來愈大,就衹見光,不見日了。(懷師批示:猶是法塵影事。)我遵師諭,不敢畏避,聽其自然,但覺一身溫暖舒適。以上是晨坐的情境。至於寢前的打坐卻不太好。閉上眼睛,眼前就似乎有什麽東西,又說不上是什麽東西,總之有害怕的感覺。每遇此種情形,首先就空掉它,空不掉就強自鎮靜,然後默念心經。衹要背誦一遍,就可平靜下來。有時夢中,其實也無夢,衹是將醒未醒之際,清楚地聽到女兒叫“媽!”我不自禁地答應一聲,但聲一出口,立刻警覺,知道不對。這時不是破曉,即是夜半。(懷師批示:古德雲:起心動念是天魔,不起心動念是陰魔,道起不起是煩惱魔。)
  今晚我看了《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晨坐中眼前一片白雲,緩緩飄動,陽光時隱時現,有時大放光明。我現在沒觀頂了,因為光已夠多,衹是大部分是日光透過雲層,光在雲裏。至於大放光明的時間不長,但也不是一瞬,衹是我希望它愈久愈好而已!最近意境上似乎定住一片光明,但不夠亮,如日光透過雲層,白白的。(懷師批示:當不迎不住,不執不捨。應知此猶是勝景,是心所。但悟得能化能知者,庶乎近焉!)
  下午帶小妞玩,仍看電視,學做瑜伽。我現在每晨下坐,都做幾節瑜伽的,雖然衹學了幾天,每天都復習一遍。做做瑜伽就能知道身體有何病況,哪衹腳、哪衹手有了問題,一做運動就知道了。剛開始有一點纍,現在已不在乎。我不知寫瑜伽和學打拳孰為優劣?(懷師批示:大致相通。)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晨坐中仍是眼前一片白雲,雲層中透出光芒,一身溫暖舒適。現在的腿也不痛、不癢、不酸、不麻,尤其剛上坐時,忘了腿的存在。
  晚間我看《圓覺經》。我有兩個問題,身心分開,算不算神飛?物化是不是神飛?(懷師批示:此中同異,大有差別。凡夫及修行未證菩提道果者,皆是神飛物化,且程度各有差別不同。若徹頭徹尾證悟極果者,任運自在,不即不離矣。)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坐中聽到女兒叫我,我以為又是識神作祟。再證實一下,她說要地址簿給她看看。我决定是事實了,纔下坐開門。原來昨天說好要來搭車的朋友,一直沒來,又怕人傢來撲空,不好意思,所以去個電話問問,結果那人說他又要搭別人的車了。這些人不搭車,應當來個電話,以免別人久等。中國學生一到美國,就入鄉隨俗了,忘了中國人的固有美德,諸如守時、守約等等。在美國人最會在此種地方大意。譬如托他一件事,他就能說忘了!甚至請客,常常臨時為一點小事改變主意。所以和外國人交往,要記住“靠不住”三個字。我們初來就常常上這種當,現在也懂得應付了。下午帶小妞玩,她又咳嗽了。中午我記着給她吃了藥。
  晚間我看筆記。我有一個問題,是不是元神是體,識神是用?識神就像那聰明而頑皮的孩子,作祟的是它,但瞬息千裏,變化莫測的也是它。當它作起亂來,元神都要退位。可是如果把它訓練成功,衹要它不興風作浪,它不就成元神之用了嗎?因為元神沒有它也不行呀!我們覺來覺去的,是不是就為訓練識神?(懷師批示:理是對的。但元神、識神之說,乃起於唐宋以後,佛道兩傢的混合名稱。此須知。)
  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坐中聽他們帶小妞走了,我大約又坐了半小時後下坐。收拾床鋪之後,就做瑜伽,雖然衹學了十幾節,最初需時一小時,現在四十分鐘可以做完,我相信還會縮短時間的。因為早上時間太忙,運動的時間太多,就會忙不過來。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這個月底,她就滿四歲了。每天到瑜伽節目時間,我就帶着她學。雖然她是亂跳一陣,我卻學了一些,可是總難免正在學的時候,她不是要吃東西,就是要去浴室,或者我們同時睡在地上,她亂滾一陣,我一動就碰到她,我就不能盡量地學。好在一個姿勢要教幾次,有時也會復習,所以機會還多,這次沒學到的,下次再學。而且除正式教瑜伽的節目之外,其他節目中也有滲雜教瑜伽的,隨時隨處可以參考。似乎最近學瑜伽術是一股風氣,別看這麽熱門,不定哪天說沒有就沒有了,我有這種經驗。過去有一個印度女人教,那時小妞太小,我衹好放棄機會,不久就結束了。因為電臺買這種節目很貴,而教的人也會賣完。這次是個美國男孩子教,他常常帶他的女學生來表演。教得不錯。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日 晴
  晨六時欠一刻打坐。
  昨夜太冷,暖氣上不來,有時候暖氣再大都不夠用。坐中我感到很冷,不敢久坐。今晨一覺醒來,看看鐘不到六點,立刻起來打坐。早晚打坐慣了,少坐了時間會不舒適,所以說習慣為第二天性。由此我又想到學這東西,所謂由勉而安,也就是此意了。即如那一覺,開始時所謂一覺即離,不見得就離得掉,但勉強來勉強去的,時間一長,也不用覺、不用離地走上了軌道,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習慣成自然了!
  今天星期,小妞有點咳嗽,他們都沒出去。晚間我聽到女兒打電話,纔知道明天小妞又是請一個同學的媽媽送她回來。但每次小妞由別人送來,我就得到時候在門口等她,一方面為怕小妞見沒人送,又沒人接,她會失望。另一方面,送她來的人見門口沒人,就會上來代她按鈴。為免太麻煩別人,我總是在窗邊看着,車子一到,立刻出去,給人傢打個招呼,說聲謝謝!每次小妞一下車就嚮上面望,不忍叫她失望。這傢衹有三個半人,彼此都不接頭。晚上我把一月份和去年十一月上半月的日記報告裝好封好,交給女兒明天寄呈。希望能平安到達!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昨夜和今晨的坐中,都感到腹內隨着呼吸起伏,而口鼻呼吸的氣不大,腹內似乎起伏得像呼吸一樣。坐中日光一片,愈來愈寬,似乎與虛空合一了。而我恰在這片光中,身體漸漸發熱,我希望身體能被日光化掉,但沒有,仍然有個身體的存在,下坐後仍是故我依然,真不理想!衹得照例做瑜伽,又學了幾節新的,共有二十多節。我不懂,不論坐中或做運動,都會感到身體發脹,是真的呢,還是衹是感覺?(懷師批示:此乃受陰境界,不執為是。)下午仍帶小妞玩。在她上午回來的時候,我知道她爸今天不去接她,是別人送她回來,所以在窗口註視外面來往的車輛。不久,一輛車嚮這面一轉,停下來了,我急忙出去,那位太太正帶小妞走過來。擡頭看見我,忙揮手打招呼。我高聲說:“謝謝!”她大叫:“不要客氣!”因為時近中午,正是車輛多的時候,彼此都怕對方聽不清楚。我問小妞:“你謝謝人傢沒有?”她說:“下車的時候,我說了謝謝媽媽。”小妞活潑是大傢所喜愛的,她改變了南印度人的呆板習俗。上月她姑媽回去,大加宣傳。她爸傢的人都來信贊美她呢!
  今日發出第二十九次日記報告(是今年元月份的),並附去年十一月上半月的日記報告一份。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坐中覺得周身氣脈活動,恬靜、舒適。下坐仍做瑜伽。雖然衹做了幾天,我已覺得手腳更靈活了,很有趣。下午仍帶小妞玩,聽門外有響動,是送信的。收到老師一月三十一日的手諭,還有一封臺灣朋友的來信,但不是這幾天我總記着的那位朋友來的。不知怎麽這幾天我總想到那位朋友,她一直不見來信,忽然我有一絲不祥的預感!記得前年我一直念到一個朋友,不久就接到她的噩耗。有人說打坐會坐到對任何事都有預感。有人就到此止步,因為很害怕。如果我也是如此,怎麽辦?我也害怕,但不會止步。記得有一次,我問父親:“如果我是個兒子如何?”父親笑笑說:“何幸如之!”事實上到今天,我仍是故我依然,一無所成。如果我是個兒子,又何幸之有呢!如果能在修行上有點成績,或可能彌補少許今生的遺憾!晚間這傢男主人去學修電器。小妞不肯睡覺,坐在被子裏讀書。想來這一傢又多了一個書呆子。我回房看筆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仍做瑜伽。前兩天開始時飯量大增,現在又正常了。似乎纍了之故,覺總是睡不夠。昨奉師諭,感謝師的慈愛,為我考慮得那麽周到,我已神往復青大廈九樓了。我一生最怕做寄生蟲,自從專校畢業,雖在抗戰期間,從未間斷工作,雖然工作繁忙,警報日以繼夜,受過許多驚險,但我從不泄氣。人就是要這樣,纔生活得有趣。因為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其實歷來自殺的人,除了少數的弱者之外,大多數都不是真正窮苦的人,真正的窮睏者,大都能逆來順受,一天忙着希望能早日實現他們的美夢。信宗教、學禪、學道者,也無非是把精神寄托在希望之中。衹要能有一點心得,吃什麽苦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古人為道捐軀,原則也是一樣。我希望在我暫不能返國期間,好好多用點功,將來回去,猶如畫竜點睛,不要給老師添太多的麻煩!
  下午仍帶小妞玩。女兒回來後,她說有一位修女,也是她們係裏的同事,因便血住院,醫生怕是癌癥,什麽都不準吃,還要吃藥使她痛,問她指出痛在哪裏。不準吃止痛藥,空肚服藥,已受不住,夜間痛得不能睡,就是要她省察痛在何處,其實已照過X光,不該這麽折磨人了。在這種地方,中國的西醫就好得多,比較有人情味!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日周六,農歷大年初一,我在此給老師磕頭拜年!想復青大廈九樓,因新搬傢,又值新年,定有一番熱鬧。我們在國外,此地中國人又少,這傢的男主人又是外國人,當然不會過年。因為我要買打火機,仍到原來上次買的那傢店去看,那種已經賣完了,衹好另購一種。於是順便在外面吃了一頓晚飯。有趣的是,這傢餐館的豬、牛排是有名的,常常長竜排得好遠。從前我去吃過一次牛排,雖不好吃,但因烤得還透,也還熱,將就吃了一半。今天女兒說換豬排嘗嘗,結果更吃不成。一拿上來,見肉汁全是血,因為外國人喜歡吃嫩得見血的,又烤得不透,切不動,等切下來就冷了。我勉強吃了兩小片,不敢再吃,忽然想起兩個故事。據說一個美國人在昆明吃過橋米粉,太燙一下吐不出來,燙死了。另一個是一個中國朋友,因牛排很貴,丟了又捨不得,勉強吃完,結果大病一場。女兒似乎看出來了,她說:“吃這種東西,還不如在傢裏吃碗開水飯和醬瓜,爽口!”確實如此呢!
  晚間我看了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小妞沒出去,我們大傢帶着她玩。孩子大了,帶起來很吃力,因為她要人和她玩,坐下、起來、跑出、跑進,相當纍人,不比小時侯,喂奶、換換尿布就好。尤其是穿衣服,現在好多衣服都不肯穿,衹穿一兩件,又不肯換。今天本來準備請樓上鄰居來吃茶點,一直到晚上八點還沒人來,衹好再去請了。原來女主人不舒適,據說睡了。不來倒沒關係,但總該打個招呼,人傢既是請客,多少有點準備。過去樓上一直是單身住戶,我們多麽希望來個有傢的鄰居,彼此有個照應。看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不容易。照中國的習俗,他傢應當先來拜會纔對。在雲南新鄰居要蒸一種糕,分送四鄰。貴陽人有句俗語:“行客拜坐客,不拜不曉得!”女兒說:“算了,以後見面,打個招呼就好。”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一,是華盛頓的生日,中、小學及郵政都放假。午間樓上鄰居打發他傢女兒來玩。這傢人也妙,不過小女孩很乖,很可愛。我給她吃些蛋糕和冰淇淋之類,她問小妞是誰的生日,她以為是生日蛋糕呢。小妞就喜歡比她大的小女孩來陪她玩。這女孩比我高一截,十多歲。玩了一陣,她說她還有工作,做了再來。她一走,小妞就不高興,我很怕她會吵。幸好她又來了。一會兒見小妞的爸媽都回來了,他們都高興小妞有了玩伴。我卻擔心,衹要有一天她不來,小妞就會吵!晚餐桌上,兩個書呆子在談各人班上的學生。女兒說她喜歡有反應的學生,反應大,問題多,教起來纔有勁!晚間我看筆記。我不懂當人物化之際,忘了一切,是否中陰的關係?(懷師批示:不錯,是中陰進入大昏迷的現象。)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十九日 時陰時晴
  晨六時打坐。
  今晨說晴不晴,說陰不陰。空中飄着雪花,有如毛毛細雨,落地即化,可見氣候不夠冷。中午太陽高照,屋檐的冰柱都在滴水,地上積雪也不太多,自從搬來,已過三鼕,這鼕算是最暖和的了。但不知以後是否還會再冷,往年五月還降雪呢!也許三四月會再冷一些,也很難說。下午仍帶小妞玩。正看電視,有人敲門,是樓上的女孩來找小妞玩。她十三歲,長得好高。她會盤腿(雙盤)。奇怪的是,美國學校興教盤腿,小妞在學校就學會了盤腿。一會兒電視上來了教瑜伽體操的節目,我們一起學。不知是她的腿太長,還是她不常做,看她做起來比較吃力。小妞的爸回來了,帶她們一起去百貨公司給小妞買鞋。乘這空隙,我到廚房做了個菜。
  晚間女兒把寄打火機的挂號單交給我。我又看了一點筆記,我不懂物化、神化、神飛之不同何在?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二十日 晴
  晨六時半打坐。
  不知何故,昨夜一覺醒來,差一刻兩點,就再也睡不着了,精神好得很。我想起來看書,又怕更睡不着,就起來打坐,坐中默誦心經。於是體會到自性如虛空,妄念如浮雲,妄念之起,是不知不覺間起來的,不住它,就一飄而過,都是在倏忽不覺之間,並無一定起止之處。似乎五點以後睡了一下,不知這種情形,能不能吃安眠藥?(懷師批示:佛者覺也。修行要除“財色名食睡”,為什麽要吃安眠藥呢?)
  今天的天氣好暖,屋檐的冰都化了,記得國內三月還有幾天冷呢。我想此地不可能就這樣暖下去。下午仍帶小妞玩,照電視學瑜伽體操。三點多鐘,樓上女孩又來找小妞玩。我接到一封臺灣朋友的信,她說她病了,先生在國外,孩子上學的上學,當兵的當兵,住院期間全靠朋友照應。這又使我憶及國內的好處,朋友多有照顧,鄰居們是一傢有事,十傢忙。真所謂互助合作。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二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一片虛空,但見白雲滾滾日光時隱時現。我體會到實相如虛空,識神是它的用。實相不能動,它雖有智而不能表達。識神如孫悟空,瞬息千裏,變化莫測,什麽都不能妨礙它。我認為能隨緣的就是它,因為它太活動了,就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跋扈。元神沒奈它何,就衹好退位,所謂退位,就是說管不了。而神識既無所畏,就愈來愈遠,甚或興風作浪,那麽這部機器的肉身,捐壞不說,可惜那顆寶貴的靈魂因此消失了!如果能夠轉識成功,識神能聽令元神,這就要看訓練之功了。(懷師批示:說得不錯。)
  下午帶小妞玩,教她認方塊字,最簡單的認得不少。不過我覺得中英文並進是辦不到的,因為在學校聽的講的都是英文,在傢衹我一個人講中文。其實她的中文差點,本無所謂。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二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年很怪,不太冷,不颳風,就和普通鼕天一樣。自來美以後,鼕天出門從不戴帽子。我自己並不在意。前天出門,碰到鄰居美國老太太,她詫異我沒戴帽子。她指着我的頭說:“你不冷?”我纔註意到她是帽子、大衣、手套,還直叫好冷,再看看女兒夫婦和小妞,也是帽子、圍巾、手套、大衣的都穿戴上了。女兒看看我說:“怎麽不戴帽子,手套也不戴,我把圍巾給你好了。”我說:“我懶得麻煩,一件大衣夠了。”其實我不冷,衹是有點涼意。頭涼涼的頗舒適。我纔想起來我的頭怕熱,夜裏蓋被也衹蓋到胸部喉下,再蓋上來,就會發熱。人傢可以把頭睡在暖氣旁邊,我如果把腳放在暖氣旁邊,頭就會發熱,起先我以為是血壓高,經量血壓很正常。不知是何緣故!
  我看了筆記,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二月二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的很舒適。下坐做了幾節瑜伽。做這體操要心靜。有時最好閉上眼睛,似乎身心一片,它屬於柔軟體操,雖然開始時,難免有些地方要有一點勉強,但不要太勉強,要選擇適合於自己的,練習純熟就好。我能很自然地做二十幾節,不能做的很少,大約是晨坐後一次,下午一點鐘隨電視瑜伽節目做一次,夜間睡前隨便做兩節簡單的。下午帶小妞玩。收到去年九、十月份日記報告,批回的影印本,但不見十二月份的。我正急欲看那份日記的批示。單單遺失了那份,真要命!因為那份問題多,批示一定也多,我最喜歡看批示,因為它能給我無比的力量!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二月二十七日 雪
  晨六時打坐。
  現在坐中已沒害怕的感覺了。這兩天樓上的女孩已沒來找小妞玩,不知何故。小妞總盼她來。其實兩傢大人既不融洽,不來也好,以免麻煩。萬一偶然有點誤會,講不清楚,因為交情不夠,有些事愈解釋愈誤會的。人傢說三年交不上一個朋友,三句話就可以失去一個朋友。交朋友太難了,普通朋友尚且不易,何況至交?我的朋友大多數都是知交,至少彼此都信得過。徐[言於]在交友一章中說:“交友衹是在人生的寂寞的旅途偶然的同路客,走完某一段路,他要轉彎,那是他的自由。”但我的朋友中都沒有轉彎的。中國人的友情都是愈久愈深,故舊重逢,所謂剪燭西窗,聯床夜話,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呢!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三月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
  這幾天,不管坐與不坐,心裏都是似雲似霧的虛空,而且覺得心腦打成一片,心空腦也空,心靜腦也靜。做運動的時候,身動心不動,應事的時候,就是體在用中,事完之後,就是用歸於體。(懷師批示:意識妄念之府在腦,心則無所不在,不在內外中間亦含內外中間。一般人修道參禪,未達心空腦虛之境,故境界般若不得證現。你有此初象,可賀!可喜!)過去一件事,在未完成之前,總是放不下,現在有些事,就算我死了,常常保持心腦一片空靈。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並不簡單,覺力稍遲,境界就被破壞,所謂“吹毛用了急須磨”!大意一點都不成,常常一覺,立即閉起眼睛,做打野戰的功夫。所以一覺稍遲恢復很難,必須時刻警惕,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要隨時保持平靜心情。(懷師批示:此覺仍屬始覺。他日功行成就,覺知亦空,方為究竟。)而且我已證到,衹要有一點雜念,就如忽然飄起來一片或一朵浮雲,光明忽然暗淡,甚或烏雲片片不易還原!雖然如此,我認為是進步中的過程。老師說呢?(懷師批示:你說得不錯!)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三月五日 雨
  晨六時打坐。
  下坐仍做瑜伽,然後去廚房為小妞做飯,自己也吃了一點東西。一擡頭見窗外天陰沉沉的,烏雲滾滾。忙掀起窗簾,見木梯下一片水地,纔知道下過了雨。這時我內觀一下,心內仍是一片光明。(懷師批示:此乃色陰區宇之自性光明面,不作聖解,即為勝境。若執為聖境,即落邪邊。)我現在的意境上(似乎不能說意境上了,因為已不是過去那種意境了,過去的意境是模糊的,如同影子。現在的意境是清楚的,是無邊的虛空,我又說不清楚了。)衹要我一內觀,是一個無邊的虛空,有一個明鏡般的太陽,再觀就閃閃發光,整個虛空都亮了。我不知這是不是觀想的成績?(懷師批示:是的,此乃想陰與色陰交互為用之變相。足見用功切實,方顯現此功德。)
  三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坐中和往常一樣,總之將上坐時心無所住,一會兒眼前呈現一片無邊的虛空,慢慢地一顆星、一個月亮同時出現了。不知怎麽,星月都不見了,變成一個太陽,太陽中心放出光芒,就蓋住了太陽,這時就衹有一片光明的虛空了。這時偶有遊絲,一覺即離。身體會發熱,尤其頭部。坐的時間並不太長卻很舒適。(懷師批示:在色身而言,此乃中脈初通之前象。)這兩天,我的一切行動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東西註視着,常常隨時警惕自己,保持內心一片空靈,心一動立即收回。(懷師批示:此即如《楞嚴經》所謂:性覺真空,性空真覺之顯現。)我也懂得什麽叫心動了,有時候不動時正是動了。心不在內,不在外,也不在中間,其實哪裏都不在。(懷師批示:亦即無所不在。)也正如道傢說的“機發則有竅,機息則渺茫”,並非真有一個心的存在。它雖無相,卻能藉用而顯其能。人的動作思想,都是心的妙用,它的缺點就是它能隨緣,所以必須時時警惕!必要時關掉某一心所。所以一點都大意不得!我又說不清楚了。下午仍帶小妞玩。因為她的生日,又添了一些玩具,我就陪她玩。在她看電視的時候,我就閉上眼睛內觀返照,近日心理有點變化,去又說不清楚。瑜伽體操做得漸漸熟習,但我卻怕延年益壽。(懷師批示:何須多此一怕。)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三月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坐中我已有心身可以分開的感覺。但我奇怪心身分開了,不算神飛嗎?(懷師批示:即知其事,神何能飛越。)譬如觀想,想如何,就如何,何以不算神飛呢?(懷師批示:因此靈明覺知自在之故。操持在我, 何慮神飛。)譬如心能轉物,不為境轉。
  不為境轉,能做主的又是什麽,是不是靈明一念?(懷師批示:你說呢?)有時候忽然有了害怕的感覺,愈想它可怕,它就愈可怕。(懷師批示:魔由心造,妖由人興。)索性空掉它,有時候還空不掉呢,這時就用得着一點狠勁硬不屈服,過兩天它就不再來了。從前常在坐中,或將醒未醒之際,就聽到女兒叫:“媽!”聲音好響,好清楚。(懷師批示:此之謂神飛。)每次我都答應,有時正欲起身開門,忽然一覺。最後一次我明白了,我沒答應,現在沒有這種情形了。我想那些誤入歧途的,都是缺少警覺之故。(懷師批示:善哉!然也。)總之用能隨緣,心所又多,覺照稍遲,就難自拔。這東西越鑽越緊,我衹好抱着“試上高峰窺皓月”的勇氣,一探究竟。(懷師批示:誰知大地盡平沉。)
  三月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坐中仍保持一種光明淨境,這幾天我一直保持那片光明,不管坐與不坐。我怎麽覺得光明有幾種:一、眼前光明,閉起眼睛,前面不黑。二、由腦至心,一片光明。這種衹是感覺,眼睛看不見的。三、覺得身心內外一片光明,但這片光明中,有沒化完的東西,似打碎的雞蛋,有蛋殼在內。(懷師批示:色陰尚未淨盡。)我現在正做保持這片清淨光明的工夫。有時事違於心,就很清楚地知道如同一片平靜的水面,忽然涌出一個波浪,或是一片晴空,浮起一朵烏雲,這些當然都是感覺。而身內則有一股力量將動,正在這時,要立刻一覺,覺照稍遲,那股力量就會增強。記得幾年前,那股力量強得很,非哭一場不能下臺。經過這幾年來的努力,那股業力似已化掉,現在它不來了,但仍不敢大意,所謂“吹毛用了急須磨”,何況還不是吹毛呢!在一片清淨的內心深處,我正做這種工夫。下午帶小妞玩。收到老師的手諭和一封臺灣朋友的信。晚間我看《定慧初修》。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三月十一日 雪
  晨六時打坐。
  昨夜窗外沙沙有聲,我還以為又下雨呢。今晨在廚房,見後院一片白色,纔知道昨夜下雪。雪不大,衹均勻地在地上鋪了一層,如同新鋪的棉絮。雖然下雪,氣候並不太冷,室內僅不太大的暖氣就夠了,室溫近七十度。在後院站一下,冷風拂面滿舒適。中午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雪地上,好亮,使我想起白骨觀、白骨人來。天上的太陽時現時沒,地上也就時明時暗。這種情景,正同我的內心一樣,雖然我盡量地、小心地保持那一片意境上清淨光明,但總不免偶然又飄過來一朵烏雲,真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三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對心理的變化很清楚,總之心裏空空洞洞的如虛空,有時一片晴空,朵朵白雲,天的一邊光明郎照,那光由一片伸展到全面,整個天空都照亮了。有時碧空如洗,不挂一絲白雲。今晨在廚房時,見玻璃窗外朝陽初上,晴空中飄浮着片片白雲,好美!我內觀一下,此中情景,正如我內心的清明一樣。忽然在我心內的晴空上,似乎一個什麽掠過,一擡頭見一隻小鳥劃空而過,我奇怪小鳥在空中掠過,怎會如在我內心虛空掠過一樣呢?(懷師批示:此乃心通初相。《楞嚴經》雲:“虛空生汝心中,如片雲點太清裏。”到此應知時知量,放大心胸,則森羅萬象,瞭瞭分明矣。)
  三月十三日 雪
  晨六時打坐。
  因為他們要去費城,自己開車要走十個小時,我怕她們起身早,所以今晨少坐了半小時。果然她們已經準備好了。小妞裝了一袋紙、筆、書背在身上,告訴我她要在路上給我寫信,然後和我說再見。她母女走後,我去關門,從玻璃窗見小妞的紅大衣在雪地上,背着一個大書袋,她媽媽跟在她的後面,這正是三十多年前我們母女出門是的情景。曾幾何時,一切都變了,人事滄桑,我忽然起了今昔之感!眼眶發脹的感覺,我忙閉上眼睛,內觀意識上的那一片光明,還好覺照得快,沒被破壞。我雖然不是那麽多愁善感,但情感十分脆弱,我自己知道。(懷師批示:此所謂衆生界中,統被有情所纍也。)經過幾年來的努力,經過不斷的鍛煉,已經大有進步了,至少能覺,不至使它全水成波。我認為學法,控製情緒是最難過的一關。(懷師批示:尚須控製,猶是初機。情到無情,則無往而非真覺真情矣。此所以菩提薩[土垂]--覺悟有情--之謂菩薩也。)有時候自己認為很好了,可是一旦面對現實,仍舊經不起考驗,我想即或將來能有一點成就,也會從這方面失敗!
  三月十四日 雪
  晨六時打坐。
  從客室玻璃窗見外面天空陰沉沉的,忙返觀一下,意境上的晴空,仍然光明。這我又不懂了,眼睛看的是外面的陰天,而意境上的晴空並未跟着轉變。(懷師批示:不受境牽,不被物纍之故。方知何往而不自得者,並非虛語。)
  唐末杜荀鶴詩:“名利多路兩無憑,百歲風前短焰燈,衹恐為僧心不了,為僧得了盡輸僧。”最後一句,我不會講,那個輸字如何解?(懷師批示:這個輸字是說:都輸給當和尚的。當然是當和尚的對了。對了也就是贏傢。假如出傢當和尚的不了此心,他也正是一個大輸傢。輸給結使魔境了。)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三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體會到一個東西,在虛空中什麽都沒有,衹有它,但它無相,心定它就在,心一動,它就找不到了,一覺它又在那裏,似乎沒有動過,妙極了!據我的觀察,它如太陽,當烏雲飄過來的時候,它就被蓋住,雲過去了,它又出現,動的是雲,不是它,它似乎沒動過?我又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這就是《楞嚴經》後捲“觀彼幽清,常擾動元”的行陰根本相,仍屬一念的根源之境,不執為是。)
  下午我看了去年一年日記報告的批示。何謂空明合一想?(懷師批示:自性真空,自然性呈現。換言之:覺性空靈時,即此心身自然置在一片光明境中。)
  法相三種,何以是依他起相,遍計所執相,圓成實相,我不懂這三種有什麽相?(懷師批示:一、意識起用,隨境動念。即依他起想。二、由於念動,意識形成執著之成見主觀等,是名遍計所執。三、對境無心,不依他起。更不遍計所執,則本自圓成。此乃方便直解。如詳查學說,初步可參考《佛學辭典》。我當為你寄一部來。)
   參 禪 日 記 續集
  一九八零年四月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胸骨痛已好,因為幾天沒有好好打坐,昨夜今晨都坐得很好,很舒服。晚間我看《禪學與唐宋詩學》,有人解五祖法演開悟詩:“山前一片閑田地,叉手叮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鬆竹引清風。”他說:“如山前一片閑田地,本是自傢之物,以不識故,乃叉手叮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由自己買得,始知這一片閑田地的鬆竹清風為自己所愛。蓋以《鬆竹》喻《色界》,《清風》喻《空界》喻《體》。本體自性由色界而顯,故云鬆竹引清風也。”他的解釋我覺得有點不對,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老師說呢?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懷師批示:如此見解,令人笑掉大牙。)
  四月二日 晴
  晨坐遵師諭用白骨觀法,一道光由腦出,升華與虛空合一。但知時知量,還不太行,摸不清楚,衹能說大致如此而已。頭頂現在一直有滿的感覺,似乎腦髓滿滿的,衹眉心有一點脹,眼睛有一點倦。下坐在室內做了幾節瑜伽。
  四月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非常舒適。我又有了問題,我覺得光與虛空合一,會不會與空中電光相觸?小說書上,所謂修道人,到相當時候,會遭雷劫,是否即是此故?因為人身本就有電。(懷師批示:不可有此妄想,想相成塵,即落魔障,然後無中生有,變為事實。大忌!神仙遭雷火之劫,即因不知性覺真空之理也。如知此,即成大覺金仙,更無餘事矣。)
  四月四日 先晴後雨
  今日清明,是民族掃墓節,想來國內的郊外,又到處是掃墓的人群了!我認為人們天天高唱平等,其實人間的天平從來就不平等,衹有人死了,纔是真正的平等。王侯將相,販夫走卒,死人就是死人!我記得四月四日也是兒童節。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忽然一股煎餅的味道傳來,小妞說:“香香!”原來這傢男主人買了一口煎鍋,煎了許多他們的家乡餅。據說印度南方人多半吃米,而北部人就多半吃這種麥餅了。不難吃,也營養,小妞很愛吃。昨天他們去水牛城買回來的豆腐,外國人都吃不來,要炸硬了纔會吃,否則說吃不到什麽東西。
  四月五日 晴
  晚間我看《禪林清韻》,有老師的序,也有頌,我不懂頌的作法,是否也要押韻?(懷師批示:不一定。)
  四月七日 晴
  晚餐時接到一個中國學生的電話,請我們去吃餃子。本不想去,但聽說是亞洲人大聚會,也有昨天來這兒的那兩個修女,女兒說如果我不去,她也不去了。我想一個都不去,不好意思,再說這小地方,中國人本就不多,於是吃了一粒暈車藥,帶了小妞去了。那裏已坐滿了人,大人孩子,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中國、日本、菲律賓、印度,至於中國人——臺灣、香港。其中有教授、學生、修女、神父、醫生、飯店老闆。大傢動手,有包餛飩的,有包春捲的,有春餅,還有炒粉絲。我們雖然吃過了飯,也不得不又加了點,有人唱日本歌,有人唱中國歌,氣氛相當熱鬧。九點後搭便車而歸。
  四月八日 陰
  晚間我看《禪林清韻》。何謂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懷師批示:文從字順,語意明暢,你自參參看。)
  四月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下坐照例在客廳做瑜伽。在後院站了一下,但見空中黑雲滾滾,我急忙觀照內心的那片晴空,幸好它並未隨境改變。我是隨時隨地註意它,惟恐它隨境轉。晴空中有一個太陽,那是我用一顆星改造的,它一直沒變。有趣的是,不管是不是坐中,一想到它,它就在那裏。不想它,它就不顯。要空、要有可以隨意。這也是一種遊戲。(懷師批示:然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此觀。)
  晚上正準備看一點書,拿起《禪學與唐宋詩學》,一翻,見上面引證了許多金聖嘆批的詩。看到金聖嘆三字,不覺有感。記得小時候在傢就常見到金聖嘆批的書。他批的書批得好是有名的,即使是什麽都不懂的我,也看得出來。譬如金聖嘆批的《紅樓夢》,就批得好,別人批的就不一樣。文人真是有趣,臨刑還說:“黃泉無客棧,今夜宿誰傢!”我總覺得,世上的人雖然太多了點,可是人才畢竟不是那麽普遍,多少有點可惜!唉!我又替古人擔憂了。(懷師批示:金批《紅樓夢》,乃假托金批,非事實。)
  四月十一日 晴
  近來心境似乎有些變化,說來也怪,當陰天下雨,或風雪助虐之際,我的內心就不與之相應。但當我置身於青天白日之下時,就不一樣了,似乎我內心的一片晴空,與虛空有合一的趨嚮。譬如天邊飄過來一片白雲,這片雲就如同飄在我的心上。如果空中掠過一隻小鳥,我的心上就會感到有什麽東西,一掠而過。這種感覺異常微妙,說不清楚。細察這顆心,又不知在哪裏,不在內、外、中間,似乎接近虛空,又似乎就是虛空,真是愈說愈不清楚了。
  四月十三日 晴
  下午我在後院站站,滿天白雲,天氣不算太晴,但太陽仍出入於白雲之間。當它出來時,光芒四射,和我意境上的太陽似乎有相吸的趨勢,我又說不清楚了。總之,現在開眼閉眼,我的意境上都有一個光明的太陽。(懷師批示:心物一元,本來如此,但亦由有意無意之間的着相而來。當空即空,此須應知。)
  我已遵師諭看過了《定慧初修》,又參看了《淨土五經》。似乎我意境上的太陽與經上說的不一樣,經上說觀下山的太陽,而我意境上的太陽卻是光芒四射的朝陽。我不懂為何要觀將下山的太陽?那種太陽已沒什麽光芒了,觀它何用!(懷師批示;因初修者,氣力不堅固,心念不空靈,故有此方便說法。此即吾佛慈悲,於不得已中設此一方便教授法也。)
  四月十五日 陰
  昨夜坐中,有一新的現象,就中右耳一直響個不聽,有規律地響,不是耳鳴,猶如風吹竹葉,又如風動脆片,悅耳而舒適。這種情形,來去無蹤。今日右耳仍和往日一樣,並無變化。(懷師批示:氣機將通耳根聽覺經脈時之過程現象,應放心而不着其境相,同時應挖清耳屎。)
  我現在對任何現象境界之來,如不知處理,就不迎不拒,聽其自然。(懷師批示;如此最好。)
  晚間我看筆記。我不懂道傢所謂的一片靈明,收放在我,來去自如,是說自性的光明?還是說哪一點靈知?(懷師批示;一般道傢所謂的靈明,都落在有相的光明境,猶非究竟。如通無上丹法之上乘道傢,則其所說靈明,已在有無之間。總之:《楞嚴經》所說之十種仙,因其不通正覺,故落在天人境界。反之,如修持到此,一念回光返照,悟知正覺,則又何有佛道之分別哉!此即《金剛經》所云:“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也。”另轉寄小本《金剛經》一本贈你,可以背誦,必大有受用也。)
  四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下坐做瑜伽。到後院透透空氣。早上的空氣真是清爽,嗅起來似乎沒有一點雜質,吸進去一直透頂,非常舒適。我怎麽覺得吸進的空氣不入肺,而入腦呢?(懷師批示:氣機暢透者必如此。)
  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門鈴響了,進來一位中國學生。我們談了很久。我奇怪現代的人,不管他是學什麽的,都能談宗教,而且都能說兩句禪話。據他說,雖然美國是三五步就有一個教堂的國傢,中年以上的人,大半都是基督徒。但打坐中心的人多在中年以上,他們沒有什麽門戶之見。尤其各大學和研究院的宗教係,佛教徒也學基督教的神學,基督徒也學佛學。美國人說道教不傳弟子,但無為在美國卻很盛行。但他們講的無為不太一樣。譬如有位太太,她孩子和人傢吵架,她說:“不要管他,這是無為。”這位太太正在某大學選修道教。
  四月二十三日 晴
  晚餐桌上,女兒告訴我,她申請到一個暑期研究奬學金,在加州附近,六月中去,八月中回。因為時間不長,不想帶小妞去。我不知小妞是否能習慣!時代不同,人也不一樣。在女兒小時候,我除了生病住院一天之外,可說寸步不離,一直到她考大專,入大學才分開。剛開始的幾天,真正瞭解所謂度日如年的滋味。我對人生什麽都看得開,衹有這一點,解不開的結。現在好多了,常常就算自己死了,來作自慰。(懷師批示:正是很重要的觀法。)
  四月二十四日 晴
  近來很怪,坐中常常不能下坐,有時心想起來,身體仍然坐着,似乎身心不能一致。(懷師批示:尚隔一重關,但須無欲漏為基。你能到此,乃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者。再進而修之,將可神而化之矣。唯長途遙遠,亦可謂前途無量也。可喜,可賀,勉之,勉之。)
  四月二十六日 晴
  我看筆記。何謂但願空諸所有,切毋實諸所有?(懷師批示:但願空掉一切,不可把本空的裝進東西去。)
  老師反評東坡的詩一首:“東坡悔被聰明誤,我說聰明不誤人,衹怕聰明不透頂,聰明翻(?)纍最愚身。”我看不清楚,那是不是翻字?(懷師批示:是“翻”字,同反之意。)
  四月二十八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到雨聲,聽到他們都走了,下坐做瑜伽。在廚房感到煤氣味重,連忙打開後門,自己也在後門口站了一下。天上烏雲滾滾,地上都是水,連下兩天的雨了。下午仍帶小妞玩,看電視。我無意中拿起一份報來,一眼就看到標題:“看耳可知心髒情況。”據說一位醫生在《新英倫醫藥刊》上發表一篇文章,指出那些耳珠上有一條摺紋斜斜地橫過的人,似乎患心髒病的特多。這卻是一個新的發現,也很有趣。(懷師批示:古老辦法,外國人新知。)
  四月三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晨坐沒坐好,下坐做瑜伽。到廚房做飯,電話來了,是女兒打的。她告訴我今天小妞由一個小同學的媽媽送回來。於是我註意到時間,在玻璃窗邊看着來往的車輛,忽然一輛車在門口停了下來,我急忙出去,剛到大門,覺得不對,忙止步,果然車裏出來一位男士,嚮前面走了。幸而沒出去接,如果慌慌張張地出去大叫,豈不可笑。正想着,見一輛車子往這邊轉,停住了,我忙出去,果見小妞已上石級。見她手裏沒提便當盒,我問她:“飯盒呢?”她答:“我忘記了。”我轉身時見那車子已經開動,我忙嚮車內揮手道謝。小妞眼紅雖退,我仍不放心,希望她少看電視,衹好多帶她玩。晚間她媽媽陪她玩了一陣,她媽媽說:“怪不得人傢說,當兵三年,連姓什麽都不會寫了。帶着孩子也一樣。帶孩子不能想事,帶上三年,也能連姓都不會寫了。”我笑了,我帶了這些年的孩子,還能寫日記,真幸運了!
  五月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雖聽到樓上樓下一片音樂聲,和客廳裏傳來的談笑聲,一面聽,一面坐,各不相幹。我總覺得越鬧越容易靜,真正靜了,反而遊絲隨時飄來,在不知不覺中很難防止。今天周六,他們都出去了。我吃過午飯,再研讀三月份批回的報告。這份報告批示最多,我得益不少。在日記上我問:“能做主的是不是靈明一念?”師諭:“你說呢?”我說:“就是。”(懷師批示:本來一片閑田地,過去過來問主翁,幾度買來還自賣,為憐疏竹引清風。)
  五月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下坐做瑜伽,然後去廚房燒開水。雖然大傢都認為美國的水可以生喝,我還是我的辦法,每天燒開水。美國的水消毒粉太重,有時開水都是藥味。我不相信人吃了不受影響!打開後門,站在走廊上,見鄰傢墻腳下已發出許多新芽,那都是玫瑰。我忙到後院看看,見那邊墻腳下,也發出玫瑰的新芽了,似乎比往年少了許多。我知道原因何在,那就是因為去年我摘了許多來插瓶,把種子糟蹋了一部分,也分散了一部分。今天星期,女兒他們仍去洗衣服。我帶小妞去看梨樹,見樹枝滿是嫩緑了,都是新芽。如果不是事實證明,真不敢相信,一棵禿樹竟能發芽,開花結果。這是不是也算大自然的妙有和妙用?(懷師批示:毫無疑問。)
  五月五日 晴
  晨六時打坐。下坐做瑜伽,在後院站了一下,擡頭見一片晴空,朝陽高照。急忙內觀,還好,這幾天一直不太舒適,但意境上的境界並沒破壞。這東西說來也真怪,雖然我天天都在說意境,事實上何處是意境呢?它是無形無相的,也沒有固定的地方,衹能體會,不可言傳。
  五月七日 晴
  近來坐中總有定住的感覺,我試起一個妄念,甚至起一點遊絲,都起不來,想起身也起不來,身心都定住了。不過下坐後,身動心不動卻不多得,大半身動心也動了。總之,不論坐中或平時,心一動自己就知道,立即一覺,立刻恢復平靜。我認為過去心動,自己並不知道,所以也無所謂,而現在知道了,反而會覺得麻煩!晚間我看《禪林清韻》,何為“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懷師批示:“天地一指,萬物一馬”為莊子所說的譬喻。整個天地宇宙,大而無外,小而無內,都在一指之間。宇宙萬物,等於一匹馬,有馬毛,馬頭,馬尾。萬象不同,合為一馬。故唐代華嚴宗大師法藏著作有金獅子章之喻。)
  何謂透法身?(懷師批示:證悟法身空性者,如住法身境,猶未得大解脫,必須透脫法身,一切不着不住,方為究竟。)
  五月十日 陰
  午飯後,因為今天周六,他們帶小妞出去玩,鄰鎮是他們常去的地方。過去接一個朋友的來信,她說臺灣來一封信,要走一個月,我還不相信,可是昨天卻得到了證明。因為老師和一個朋友的來信,都是四月十號左右寫的,我是昨天才收到。衹差三兩天,就是一個月了。真怪!沒要緊事,倒無所謂,若遇有事,就麻煩了!六點以後,她們帶小妞回來了,給小妞買了一付牌。美國孩子都會玩牌,有假錢。我卻不贊成,為什麽不買別的呢!也許是我落伍了。
  五月十一日 陰雨
  晨六時打坐。因近日心裏有事,識神乘隙而入,每每將上座最寧靜的心情擾亂。今天我特別註意了,盡量撥雲見日,那點靈知又似乎遠遠地看着我。坐中我把意境上的晴空慢慢放大,如虛空。正遊戲中,有人敲門,小妞要雨衣。我現在懂得靜動如一,不怕打擾,衹僅僅記住“吹毛用了急須磨”的警句。一開門,就看到小妞,我把雨衣給了她,仍舊上坐。坐中聽到她們走了,再印證一下,靜境並沒破壞。
  五月十三日 陰雨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我有一個問題:見聞覺知,是本體之用,何以不能由見聞覺知去找本體呢(懷師批示:體自無相無生,從何去見。欲見證本體,原須從見聞覺知用上見得。故言體時,則攝用歸提。如言用時,即全體是用,但勿落於小見,久住用處而不知所歸也。)
  五月十四日 雨
  聽雨聲入坐,舒適得很。在廚房做事,雷聲隆隆,電光閃閃,這種情形,如在過去,我就回屋了,說不定還會躲在套間屋裏,什麽都看不見纔好。而現在處處藉境鍛煉,雖然沒有古人的嚴重苦行,然而修道確實是不易呢!大意一點,就會功虧一簣。人傢說“能吃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認為學般若,如果摸不着門路,吃盡了苦也不一定有用。必須先弄清楚門徑,苦當然是苦,但不會白苦。此所以需要老師的開示。但老師是指路的指南針,悟還得靠自己,老師不能代你悟,也不能代你修,所謂:“天助自助者。”天下事唯有這件事是絶對揀不到便宜的,誰悟誰得,誰修誰得,誰也代替不了誰的。所以說此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將相之所能為。不信嗎?修到某種階段,自己就會瞭解。
  五月十八日 陰雨
  晨坐很靜,靜中聽雨聲,忘了身在何處。我現在不論何時何地,會忽然一下就呆住了,睜起眼睛,不知身在何處。有時心裏很清楚,可是有時似乎恍惚一下,又醒來了。不知這是不是神飛?(懷師批示:不是神飛。是定境,接近無所有處定。)
  下坐做瑜伽。到廚房一看,見外面雨已停。忙打開廚房的門,站在走廊上。微風送來草香,又似樹葉的香味,我一吸,一股清氣直入於腦,吸入的氣上行而不下行,腦內清涼無比。前次日記師諭是氣機暢通之故。可是我何以沒暢通的感覺呢?(懷師批示:有感覺,即有阻礙,便不暢通了。)
  今日星期,無信。下午我寫了兩封信。一封復紐約一位朋友的。她來信說她女兒暑假要去香港完婚,詞句間頗有依依之意,我也覺得難過。我一生無欲,什麽都看得開,似乎沒有任何事能纍得了我,可是就是生離死別的結我始終解不了,別說自傢的事,人傢的事,我也受不了!(懷師批示:情之一念,即輪回之軸心。)
  五月十九日 晴陰不定
  晨六時打坐。下坐做瑜伽。到廚房後門外站站,天空浮動着一層白雲,似有太陽,卻看不見。我擡頭找了一陣,見鄰傢屋後冒出一點光芒,慢慢地太陽出來了。可是浮雲太多,使得它時隱時現,於是我想到兩句話:“驪竜之珠,其光燦爛,蟾宮之桂,樹影婆娑,雖珠光非珠,桂影非桂,但由珠光而知珠的存在,由桂影以知桂樹之婆娑。”又因此我又想到,本體不是見聞覺知,也不離見聞覺知,因為見聞覺知是它的用,由用可以知體。(師示:如是。如是。)
  五月二十日 晴
  晨坐如常,衹覺頭頂發熱,不管它,衹管坐下去,一會兒也就好了。這一嚮,不管坐與不坐,頭頂會發熱,有點緊的感覺。頭一熱,全身都會熱,頭一冷,一身都會冷,似乎一股氣是通的。耳朵會響,也會癢,毛病都在頭上。
  五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感覺頭脹,這幾天坐與不坐頭都不自在,就如果子熟了,要綻開似的。最好能打破纔好,尤其是所謂頂門處,還有點癢。我常常內觀頭內沒有骨相,也沒有肉筋,腦什麽都沒有,衹是一個空殼,可是怎麽會脹呢?我想是股氣吧?我也曾把它變成一道光,出是出去了,但是就如冒氣一般地滿頭都是光。出去之後,還得使它回來,仍舊是脹。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待頂骨與虛空打通,就自在了。但仍須理破。)
  五月二十五日 晴
  今日星期,他們要請客。一早女兒他們就在廚房忙,我就帶小妞在後院玩。小妞受了涼,鼻子不通,有時又流鼻涕,廚房裏不時傳來噴嚏聲,他們大小都在感冒,可是他們說不是感冒,而是敏感。據說在美國多住幾年,就會敏感,嚴重的人,都會透不過氣來,要隨時噴氣服藥。我的看法是他們穿得太少,尤其是這傢男主人不肯多穿衣服。每天總是噴嚏連天。由於一個人的影響,他們一傢人都打噴嚏。我怎麽少感冒呢,也不敏感呢,因為我穿得多,早上多穿一點,熱了再脫,不是很簡單嗎!人的個性真怪,就這點事,都做不好。
  五月二十六日 晴
  今晨大傢都起得晚,因為昨夜睡得晚了。小妞一直沒有上學,我在坐中就覺得奇怪,又怕她生病了,最後聽到打開電視,我想是假日。下坐一問,果然是陣亡將士紀念日。還好,電視節目照常,沒有變動,但也沒人看。因為小妞和他們去鄰鎮湖邊野餐,還帶着樓上的女孩。我一人在傢,本想去洗澡,不知怎麽,站在地上就定住了,於是我想起師諭:“知時知量,放大心胸”。於是我閉起眼睛,把心胸盡量放寬,想它有多寬,它就有多寬,裏面包括山河大地,房屋樹木,花草俱全,就是無人,於是我就想它有人,可是觀想出來的人,如同木偶,不太像人。這是何故?老師說呢?(懷師批示:此乃純出後天意識幻構之故,非契性之真觀寂照也。)
  五月二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今日坐中一如往昔,頭已不似那麽重了,衹是頂門疲倦,眼睛都睜不開,很不自在。晚間我看《佛法要領》。虛雲老人謂觀心一法,每易沉觀不進,我不懂。何謂沉觀不進?我算不算沉觀不進呢?(懷師批示:虛老意謂易落昏沉。其實不盡然,不能概論。何以自墮此一纏縛觀念,此之謂所知障成法執也。)
  我總覺得我走的路沒有一定的軌道,這是我的老毛病。因為我不會畫葫蘆,我做什麽都是自由派,如果一拘束,就會畫虎不成反類犬了。(懷師批示;正因你如此,故可自參自究。)
  從小學學作文開始,我們那時候興講題,老師怎麽講,學生就怎樣做,衹有我不會跟着老師講的寫,我總是說我自己的話。現在學禪打坐。似乎又犯了這個毛病,雖然也是根據禪宗的要旨,和老師開示的要點,去修,去證。但我似乎沒有一步一步地照着規矩去走,似乎沒有係統。老師說呢?這樣可以嗎?(最初立一規矩法則者,他又從何處學步呢?)
  五月三十日 晴
  今天又值放假,問題是我盼信,因為師諭寄介詞給我看,我卻一直沒有見到。假如又像前次一封信要走一個月,那會來不及呢?(懷師批示:以後遇事,切勿如此執著,應放任自然。)
  最近又換了郵差,似乎是兩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昨天聽到門鈴響,伸頭一望,並沒有信。將回屋,忽一轉念,伸頭嚮門外一望,竟有兩封樓上的信,就放在門外。如果被風颳掉,或被頑童拿走,到哪兒去找。郵差不比報童,可以用十幾歲的孩子。如果是在國內,我就要嚮郵局建議了。
  六月一日 晴
  晨坐如常。總之,最近不管坐與不坐,衹有剛吃過飯,纔會感到體內有點東西,否則體內是空空的,有時連身體都沒有了,似乎是在定中。總之近來身心都有點變化,人也有點飄飄然。今天是女兒她們結婚紀念日,中午她們衹出去吃了一次午餐。因為三號他們要去波士頓,行畢業典禮。因為波市市區旅館都告客滿,他們衹得在郊區預定了一個房間。據說每年哈佛舉行畢業典禮時,所在市區旅館半年前就已被各地去參加的傢長訂完,稍遲一步,就衹能在郊區訂房間了。
  六月二日 陰
  坐中身體是一團氣體,有意放大,要多大就有多大,要多寬就有多寬,想升起什麽,就能升起什麽,有一次觀想一片火,立刻整個地方都是火了,身體會熱,但知是假的,不害怕。如果想水,立刻就出現一片汪洋大海。問題是不管出現什麽,自己總不在內,因為這些都是自己看見的,自己卻看不見自己。(懷師批示:藉用蘇東坡詩,送你一參:“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衹緣身在此山中。)
  六月五日 陰
  晨坐中知道無事,放心地坐。把心盡量放寬,最初猶如一間空屋子,什麽都沒有。後來猶如屋子打破了一角,外面好亮好亮,現在坐與不坐,體內都是一團氣體,飲食起居似乎都與它無關。更有趣的是,如果心裏有不愉快時,就會感到另有一股氣升起來,而那股氣和原來體內的氣體是不融洽的,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一股不正常的氣,這時自己就會警覺了,不會讓它泛濫。午飯後門鈴響了,是報童來收報費。這次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我奇怪美國不管哪一行,都隨時換人。譬如一個郵差,好不容易摸熟街道,不久又換了。據說都是臨時工作。尤其是冰店和餐館,假期中更是學生們打工的好地方。
  六月六日 晴
  現在打坐與過去稍有不同。將上坐時,人就如化了一般,沒有任何感覺,但心裏卻明白得很,而且還希望這種境界能持續愈久愈好,可是慢慢地似如夢初醒地又回來了。這時或有人物出現眼前,或遊絲雜念相繼而來。不過它一來我就知道,或視若無睹,或背誦心經,或不去逐念,它也就過去了。我又證到一點,當這些東西現前時,衹要心裏明白,知它是妄,它就立時隱退。(懷師批示:經云:“不怕念起,衹怕覺遲。”)
  六月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下坐做瑜伽。覺得有點纍,就在沙發上休息一下。忽然一念升起,就如大氣團中升起來一股氣。也不是氣,是一念,這一念似乎就可以代表一個人,一切就是這一念。我體會到心空之後,體內如一大氣團,又似虛空,又似一塘清水,外境清楚地照在裏面,我就故意在裏面升起喜怒哀樂,於是清楚地在裏面又似虛空起了風,又似清水起了波浪,所謂興風作浪,都在一念。我覺得很好玩,馬上使它停止,仍舊是一團虛空。這是否觀想的作用?(懷師批示:觀想與妄想,是一抑是二?所觀者是境,境由念起。能觀者,是何物?古德雲:“心法雙忘性即真。”應仔細諦審明白。)
  六月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在一團氣體內,有時作觀想,有時故意起念,當它正緣之際,忽然中斷,也當作一種遊戲。現在耳朵常響,似有風吹動,我想是一股氣。我天天挖耳,耳內很幹淨,我想它不該有阻礙的,何以會不通呢?響是不是不通之故?但我相信,不是一般人所謂的耳鳴。我總覺得頂門不通,似乎有個蓋子蓋住,不痛,不癢,衹覺得不舒適。我也常常化道光由頂門出去,但衹是觀想而已,最好能敲破纔好。(懷師批示:他時,如遇初開頂了,慎莫貪玩。)
  六月十三日 晴
  晨坐中聽到小妞講話,我也記得今天女兒不去學校,因為昨天她已把放在學校的東西都拿了回來。我什麽都想得起來,仍舊坐得很好,似乎內心深處一切都知道,既不用想,也不須分別,而且雖知道我在打坐,但我卻無相,似乎自己沒有形相,也沒有重量,猶如虛空。到此我又說不清楚了。晚間我看《禪林清韻》。我不懂何謂不落因果?何謂不昧因果?我不懂的是落與昧之別何在?(懷師批示:再仔細審慎思之即得。)
  六月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這時女兒他們已帶着小妞走了一個鐘頭了。今天四點半大傢就都起來,把小妞也從床上拖起來。她很乖,高興地要去送媽媽上飛機。當女兒嚮我道別時,我強控製情緒,總算是進步不少!(懷師批示:菩薩有情終有纍,如來無相亦無心。情與無情之際誠難言也。)
  下午五點小妞父女方回來。小妞很乖,她說:“媽媽走了,我想她!”我仍舊帶她玩,我給她煮了一碗面,她都吃了。大約她也纍了,六點半她就去睡。十點鐘電話鈴響了,我就猜到是女兒來的,果然,她說:幸虧有朋友,不然今天的住處大成問題,因為星期天到處關門,學校也不例外,要明天才能到學校去。其實是她大意了。在美國周末到處關門閉戶,偶然有個小食店——如冰店之類,早上開門到下午兩點為止,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周末除了正式聚會早就約好的之外,也不興隨便拜訪,因為各人有各人的事。
  六月十六日 晴
  坐中一如往日,沒有特殊境界。總之,現在衹要一上坐,眼睛一閉,立刻就忘了現實境界,也忘了自己,衹有一片虛空和一點靈知而已。而且不論何時何地,衹要一閉起眼睛,立即進入另一個境界,說不清楚,衹能形容它似雲似霧的,連天地都沒有。總之什麽都沒有,白茫茫的一片。偶然它會雲破天開,光明從一角出現,那種光明絶非世間任何光明可比。(懷師批示:所謂孤光偶露而已。)
  正想把握,就不見了,我奇怪那是什麽光?類似閃電。(懷師批示:此乃性光一現,但光影皆是緣起衹妙有,不執不捨,不取不離為要。)
  六月十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下坐做瑜伽。在後院透透氣。現在頗富春意,到處一片緑色,鄰傢墻角下的玫瑰也都綻開了,一開後門,一股香氣撲鼻,好香!好香!走下木梯,站在院內,在青天白日之下,內觀返照,忽然有一種新的感覺。我覺得意境上的境界始終不變,但心的境界卻是隨緣立變,而且此心如鏡,眼前的一切都清楚地照在裏面。這時已經忘了還有一個身體的存在。我現在常常如此。每當我在廚房做事的時候,不敢大意,否則就定住了,燒了房子都不知道。(懷師批示:此時極須註意《楞嚴經》上所謂“覺所覺空”、“空所空滅”,不應隨定境而沉寂,應覺觀自在而清湛不息。)
  六月十八日 晴
  坐中覺得頂門穴有個洞,似乎蓋子打開了,有風進去,內觀一下,什麽都沒有,空空的,於是我化道光由穴而出,直衝虛空。我又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亦可自作一意生身,直上青冥。但此乃大輕安之境界,可資菩提道證之加行。)
  晚間我看《佛學辭典》,有那麽多覺,其實四覺可以包括了,最多再加一個妙覺。(四覺:本覺,始覺,隨分覺,究竟覺。)老師說呢?(懷師批示:諸多名相,盡因人立。衆生慧淺見雜,故多立以為方便善巧耳!)
  六月十九日 晴
  坐中已沒有頂門穴難過的感覺,不似從前那樣就像有個蓋子蓋住似的難過了,似乎有風進去,很好玩。總共衹是一個身體,常常變化,看看它要怎樣變法。把身體作試驗場,也頗有趣!(懷師批示:此乃頂輪脈開之前奏,頗亦不易,可賀。)
  六月二十日 雨
  晨坐覺腿腳都有點脹,怪哉!自從打坐以來,還沒有過剛上坐就腿發脹的情形。於是我就不理它,也不空掉它,過一陣它也就好了。(懷師批示:下行氣初發現象。)
  今天接到五月下半月批回的日記報告,晚間我先把日記批示抄下來。今天左邊氣機從左臂一直下去,由腰腿一直到足尖,如氣流一樣,左邊頭部也有少許感覺,其實該說是從頭部一直下去。(懷師批示:現在纔可說真有氣脈發動了。)
  六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到小妞父女講話,也聽到外面打開了電視,什麽都知道,卻坐得很好,但怎麽好,可又說不清楚。衹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懷師批示:本覺清明,如斯而已。)
  六月二十二日 晴
  早點後帶小妞去後院摘花,花已被前幾天的雨水打壞,衹摘了一枝,哄哄她玩。今日星期,午間她爸帶她出去午餐。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他們父女都不在傢,我們母女談了一下。等小妞父女回來,又打了一個過去。今天就你來我往打了兩次長途電話。樓上的女孩一直沒再下來玩,小妞也不想她。我叫她找姐姐,她說姐姐不喜歡她。我記得過去人傢常說,大人不必為孩子們打架嘔氣,孩子是沒記性的,吵儘管吵,一會兒就忘了。何以現在的孩子記性那麽好,時代不同,連孩子的個性都變了,也真有趣。(懷師批示:此非時代之不同,實因秉賦俱來之種性不同,並非時空之故。)
  六月二十三日 晴
  朝陽初上的晴空,襯以地面上的一些緑色,這種自然之美,在一剎那間,我忽然也感到自然界的不可思議!我敢相信,一些微妙的地方是離言語文字的,除了本人親證,是非科學家的儀器所能胜任。雖然我證到的不多,但確實深信這東西是極玄妙的。譬如道傢所謂的:“機發則有竅,機息則渺茫。”這是我親身證到的,由此我也就深信不疑了。
  六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一擡頭,但見萬裏晴空,朝陽高照。就在這一剎那間,意境上的虛空變了(懷師批示:此乃屬意識境上之帶質境。)
  過去是碧空如洗,朝陽閃閃發光,但那個虛空不高,似乎距離不太遠,完全是過去在一次夢中的景象。現在的虛空高得很,高高在上,而朝陽像面圓鏡。更有趣的是,但覺心廣阔如虛空,完全打成一片,身則不知去嚮了。這種境界,如能常久如此,也就夠知足矣!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此乃氣脈開通後所見之虛空。並非意境上之虛空。)
  其實今晨心裏有事,因為這傢男主人有一班早課,昨夜就通知我要早起。我告訴他,那正是我打坐的時間。他說以後可以取消或改時間,但今天是第一次,必得按時去,所以我一醒就想到這事,五點半醒了,正想起來打坐,又不知怎麽,一晃就六點了。急忙起來,一坐就坐得很好。比平時有安排,有充裕的時間還有成績。這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六月二十五日 晴
  今天早上做瑜伽時,我又身動心不動的,一直似在定中。總之心腦都空空的,放不進去一點東西。遇事要全神貫註,否則就又發呆,頭昏昏的,足飄飄的,心空空的,身體似有若無,睜起眼睛,卻記不得周圍的環境。(懷師批示:到此猶是修途中一種境界,靜以觀變可也。)
  當我帶小妞在後院玩時,兩人都站在後門的木梯上。忽然我一腳滑下兩級木梯,一跤滑滾地上,小妞大笑,我也好笑。起來看看街上沒有什麽行人,也不知對門那傢修車站有沒有人看見。我相信誰見到這一幕鏡頭,都會為我擔心,但我卻沒事。平時小跌小碰多得很,正式跌跤還是三年前在波士頓跌過一次。那次是從一級石階滑下來,這次是兩層木階滑下去,如此而已。摔摔也好,看看三年的成績。結果故我依然,沒有高低。(懷師批示:此即莊子所謂神全者雖跌撲而不傷也。)
  六月二十六日 晴
  坐中與平時一樣。總之近來衹要一閉上眼睛,就忘了現實,似乎又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一望無際、一片虛空不分天地的地方,純是一團氣體,而自己則身心俱無,與此虛空打成一片。但一點靈知卻清清楚楚。什麽都知道,也知道這點靈知,就在這虛空裏面。是一個很奇妙的境界,真有不想離開的意思,但卻不久就出來了,每次都似睡醒了剛醒的時候,似乎循着一條舊路就回來了。實在也說不清楚。(懷師批示:此猶是行陰境界。行陰,即是五陰之一,可參看楞嚴串珠五陰解脫。)
  晚間我看筆記,我最愛這類詩如:“雁過長空,影沉寒潭,雁無遺跡之意,水無留影之心。”及東坡的:“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雪上偶然留爪跡,鴻飛哪復記東西。”這兩首詩很相似。我讀這類詩,可以不吃飯。(懷師批示:“有詩無飯不精神,有飯無詩俗了人。詩境不生飯不吃,縱非仙佛亦真人。”一笑,大笑。)
  六月二十七日 晴
  晨坐中氣不靜,滿身氣脹,我認為是天氣熱,滿身氣都起來了。我耐心地坐下去,先想空掉而空不掉,於是雜念乘隙而入,我不理它。現在的好處是,這個身內的大氣團似乎能包容一切,也能化掉一切,這是說平時安靜的時候。(懷師批示:有心空去,心動則氣更充。但自無心,忘感受之念,氣自化空而別入圓通矣。)
  但今天這個大氣團裏有點像無風三尺浪的味道,總之很不自在。是如何惹着它的,實在弄不清楚,我不去研究它,衹管坐下去。念來念去,聽其自然,過了一陣,它自然鬆下來了。(懷師批示:與其無心化它,故法爾自淨。)
  下坐做瑜伽,仍不如平日舒適,今天一天氣都不順。我知道體內這個大氣團,好的時候,體內猶如虛空,什麽都沒有,衹是一團氣體。但很難維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還惟恐有失。稍一大意,氣就不靜,滿身都是氣脹,比過去的身體不好處理。(懷師批示:切忌存此得失之念,氣猶非是,但無心任其造化,即妙不可言。)
  當然,修行那麽容易?有人說:如果修行那麽容易,就會佛爺滿街走,神仙多似狗了。下午樓上女孩來和小妞玩了一陣。我不舒適,起滿了也不思飲食。我不知這是什麽過程?老師說呢?(懷師批示:精滿不思淫,氣滿不思食,神滿不思睡。此乃自然現象,不足為怪,不足為奇,任運自在可也。)
  六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雖未完全復原,卻已沒有那麽脹了。但那個大氣團已不知去嚮,真是來去無蹤跡,很妙!我相信我能把它找回來,衹是保持不易。(懷師批示:不必。)
  六月二十九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很靜,忽然大雨傾盆,剎那間就過去了。現在又恢復了過去的寧靜。體內空空的,但感覺上身體似有邊際,不似大氣團那麽無邊際能與虛空合一。再說早上時間有限,有時間觀念就放不開,可是有時候一覺醒來,時間很早,或有時候他們都不在傢,盡量放心地去坐,又偏偏坐不好。唉!不管了,管它時間夠不夠,坐得好不好,都放下了!我已沒時間管這些了。我現在衹要定住一個東西,這東西不能說,說是人,又連個影子都沒有。說不是人呢,我能確定它有靈知,而且還有肢體,衹是非常人的肢體而已。最妙的是每遇煩惱妄念,它都能給予警惕,它無形無相,妙極了!我不懂這能不能算“始覺上轉”?(懷師批示:切莫着相。至要,至要。此猶是法塵分別影事。)
  六月三十日 陰
  昨夜起坐後,將熄燈入睡,頭剛着枕,不知怎麽,一條黃色光明,猶如閃電,似乎由心發出,我一驚,就過去了。雖然平時也常有光明出現,都是白色,白得發亮。這次是黃得發亮。白光大半是一團或一片。這次黃光是一條,相當的長。(懷師批示:此乃黃中通理,由胃土氣機之所發現,不去管它。) 今晨五點半醒來,我就起來打坐。坐得很恬靜舒適,體內仍然一團氣體,衹是沒有過去那麽空靈。腦不脹了,空無一物,坐中並無一個腦的存在。晚間我看《佛學辭典》。我不懂何謂“破無明而不順法性,則不得菩提。”(懷師批示:是說有心執著而強製無明妄念,謬謂真性清淨之故。)
  七月三日 晴
  坐中和平日一樣,體內仍是一團氣體,衹是總覺得不夠理想,不可能在大氣團中遊戲了。因為既不夠寬,也不夠亮,也不夠幹淨,似乎是有東西在裏面,又不知道是些什麽,返照一下,不似過去像個大空殼那麽幹淨。我實在弄不清楚,那麽好的一個清氣團,是怎麽破壞了的。現在衹能又如以往一樣心無所住地打坐而已。不過短期內我一定得研究出個所以然來。據經驗,我知道失敗一次會更進步一次,此所謂失敗為成功之母。(懷師批示;並非破壞。過去是外空、放散。而今是內聚、內斂。但統統尚是過程。須知。)
  七月四日 晴
  坐中體內仍舊是一團氣體,快復原了,果然如我所料,又增加我一次信心。我現在確實證明一點,學這東西開始的時候,身體一定要絶對健康,因為還未能使定力堅定之時,身體影響力很大,衹要一點不對勁,就能被它扯住,不得超生,也就是說不能升華。等到有一天定力充沛了,就不受它的影響了。當初修觀時我就有這種看法,觀想雖是心理作用,確能影響生理而支配身體。
  七月五日 雨
  晚上我看《佛學辭典》中的法性,何以小乘多不言法性?辭典上解釋一個重要的名詞,大多各傢說法不同,當然都言之成理,但當以何種為標準,怎樣纔算精確的呢?還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見仁見智,各隨其便呢?(懷師批示:正如你說,此所以門庭派別分立,都有部分所得,都非究竟圓滿菩提也。但知而不執,須證自證知。)
  七月六日 晴
  坐中心身輕爽,如行雲流水,飄呀飄的,愈飄愈遠,慢慢地失去了身體的感受,但一點靈明,卻極清楚。但每當我愈坐得好,愈將要驀直去的時候,就有一股力量扯住我,似乎有人叫我起來,坐不下去。我一覺,就想把它空掉,有時就空不掉,有時雖可空掉,心境卻被攪亂。我就起身休息一會再坐。若是空不掉,我就用打野戰的工夫,有時打出一身大汗。我知道內魔為障,我絶不讓步。記得學打坐之初,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業力為害。普通人發脾氣,就是它作祟。經過這幾年的努力——控製,現在這股業力完全消失了。可是稍不留意,它又蠢蠢欲動,一覺立刻控製,絶不給予機會。對付內魔,一定要能抗戰到底,不把生死放在心上,這樣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七月七日 晴
  坐中如常。唯近來待人接物之時,身心大有變化,有時身心不動,有時心動身不動,有時身心俱動,有時定住了發呆。有時心腦一片空靈,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常會跌跤,不知這是不是過程?(懷師批示:亦是過程。)
  七月八日 雨後晴
  坐中就聽到小妞跟她爸走了。我坐得很好。雨天既不似鼕天開暖氣那麽乾燥,又不似夏天那麽熱。對一個根底不深的人來說,是一個打坐的好天氣。下坐做瑜伽,在廚房見天空陰沉沉地,忙打開後門,返照一下,意境上的晴空並無改變。回屋做完事,我又到後面走廊上站了一下,空氣非常清爽,吸入腦際,清涼無比。我總覺得頂門未開,當然我也不懂開了是什麽情形,衹是頭骨常常會響。有一次日記報告中我說頭頂最好把它打破。師諭:“還須理破。”我不懂什麽叫理破?(懷師批示:以智參破其理,事功的實相即隨之而現。)
  晚間看《佛學辭典》,看五障:“女人之身具五種障:一、不得做梵天王。二、帝釋。三、魔王。四、轉輪聖王。五、佛身。”這是什麽原因?(懷師批示:方便之說,亦非究竟。形而上之道體,本無男女老幼以及衆生相之可得也。)
  七月九日 晴
  最近氣在全身,似乎是打成一片了,好像指尖、趾尖都是通的,但比不通時更麻煩,很難處理,稍一大意,就會有一股氣停在某處而不自在,因為體內是一團氣體,就如虛空,哪兒有一點阻礙,都清清楚楚。譬如今天,就有一股氣在右膀上扭住了,全身都不舒適。晚上服了一粒消炎片,用達母膏自己按摩。
  七月十日 晴
  坐中調息,等於休息。下坐做瑜伽,到後門外一站,清風雖直入腦,仍有一部分刺入右膀,冷冷地很不舒適。急忙回屋,吃了一塊面包,然後服消炎片。據說美國的藥力強,所以服藥之前,要先吃一點東西,否則胃受不了。記得在國內,如果夜半頭疼或胃疼,起來服一片藥就好了,從沒聽說要先吃一點東西,那麽就太不方便了。(懷師批示:這不盡然,無論中藥、西藥,看病情、看體力。有些中藥服用時,先須少許米湯和胃方可。)
  七月十二日 晴
  坐中非常恬靜,因右膀不適,坐得不久。下坐做了兩節瑜伽。奇怪,做運動時並不痛,但坐中兩手結印時,就會影響手臂。我以為是一股氣扭住了,原來不是,是生濕氣,前後胸背兩部生濕氣,起小紅粒。經醫診斷之後,擦藥服藥,已漸消了,但仍不舒適而已。(懷師批示:此乃用功過程,由體內潛伏很久的濕氣排除到體外所引起。應配合藥物治療。過此一關,如脫殼一次,皮肉轉嫩了。但勿執此色身可也。)
  七月十三日 晴
  坐中想到他們九點要去紐約,因為機票是從紐約起飛,今天趕到紐約,住一夜旅館,明晨九點從紐約飛聖地亞哥。這次我再試我的定力,當女兒嚮我道別時,母女攜手談笑自若地送她到門口,說聲再見。回過頭來,心裏卻有點不自在。忽又一覺,自己笑了。這點點小事都做不成,還想修行!
  七月十四日 晴
  坐中想到有時間可以多坐,這一想就坐不好了,同時右膀起了一些小粒,紅紅的,好癢,衹得下坐,做了幾節瑜伽。到後院站了一下,見碧空如洗,朝陽初上,定睛看去,不太耀眼。我忽然憶及江上或海上的晨曦,淡淡的朝陽,輕紗般地籠罩在江上或海上。那種美非筆墨所能形容,尤其是如我這支拙筆,不過但能永留在那種地方,我也不想成佛成仙去了!(懷師批示:此乃欲色界中天人意境,留戀此境,終落聲色中。不得究竟。)
  七月十五日 晴
  坐不好,當然是定力不夠,因右膀起些小紅粒癢得坐不住。我記得有時候因有緊急的事而忘了病痛。這種情形,似乎每個人都有如此經驗。這就證明如果全力應付一件事情,就能忘了一切,所以為癢而不能穩坐,當然是定力不夠了。實際這幾年來,我衹真正定過一次。那就是第一此氣機發動前的可以說是最初一次定。其實現在我幾乎隨時都在定中,但不知是哪種定,究竟定有多少種?(懷師批示:衆生煩惱無邊,如轉煩惱於淨境,則分門別類,定慧——三昧,亦無量無邊。然明乎“一行三昧”之旨,則無往而非定,無行而非三昧也。“即一切法,離一切相。”有何須執於定門。此《金剛經》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者也。)
  七月十七日 陰
  雖坐卻坐不好,因為身體不舒適,就坐不穩。下來隨便做了兩節瑜伽。我怕從此硬化,所以雖不舒適,勉強動動,幸運的是雖不舒適,仍舊靈活。記得十幾年前,有一次右膀忽然不能動了,人們都說女人到某種年齡,就該有那種病,這是一般現象,吃吃藥,甚至於有人貼膏藥。我不相信,我沒怎麽醫,隨便吃了兩次藥,不見效,於是我就死馬當活馬醫,當右膀擡不起來時,我就用左手慢慢地嚮上拉它,當拉起時是很痛苦,但日漸進步,沒多久就好了,以後比左手還靈活。現在跟電視學瑜伽,沒有一點睏難,雖在病中,不太舒適,動作仍舊靈活,沒有生硬之感。今天三點半去找黃醫師開藥方、吃藥、擦藥,都有了。
  七月十九日 陰
  好久沒做夢了,昨夜又做了一個夢。一年來一共做了三個好的、一個不好的夢。所謂不好的,是不清楚,看見一個穿一身全黑的人走過,人傢告訴我說是某人,害得我醒來一直挂念她,直到她來信,原來沒事。至於好的三個夢:第一個是我正處在一片漆黑之中,忽然高處射出一片燈光,我正站在一個光圈之內。在光圈之外,黑得如墨。第二個是一個極幽靜之處,我正立在一片光明如月光之下。昨夜這個是在郊外有樹有草的大太陽下,我看清楚每一個人的面貌,我觀察每個角落都是那麽光明,有老師和我認識的同學,還有我不認識的人,大傢談笑自若。現在我還能記得那種情境。
  七月二十一日 雨
  晨坐不久,就起來做瑜伽。天氣轉涼了,比較舒適一點,更想睡,周身若無骨,如面人。一天擦藥、吃藥、睡覺,二餐是不飽食,也不想食。於是似乎又睡多了,睡下去又不舒服,真是:“有病方知健是仙!”好在除了弱弱地之外,還沒什麽痛苦。瘡漸好,也不痛。衹是因我是平時衹要不發胃病和腳氣,從不生病,更不生瘡。我最怕生癤子之類,我也從來不生這些東西。不料現在反而生瘡,真是煩人。我想到《禪秘要法》上的不淨觀,人本來一身都是細菌,哪天丟掉這個不淨的軀殼,就幹淨了。
  七月二十三日 晴
  坐中覺胸部脹得厲害,也痛,呼吸就痛。我想得了癌癥,大半所謂喉癌之類,也罷!衹要不太痛苦,多活十年與少活十年都是一樣。幸運的是我對我的人間責任可以告一段落,去了也不算拖泥帶水。一個人能去得無挂無礙的,也就夠知足矣!下坐仍做兩節瑜伽,吃口飯,喝一口水都清清楚楚的,從食道一直痛下去。不管它,一天吃藥睡覺。
  七月二十五日 晴
  今晨坐得很好,下坐做瑜伽。在後院站了一下,吸入新鮮空氣,好舒暢,原來喉痛已復原了。我已忘了這回事,現在又記起來了。這些病真怪,不知怎麽來的,也不知怎麽去的。右膀痛雖未全好,已好了一半。
  七月二十八日 陰
  坐不好,右膀又不舒適。我現在深知身體雖不可愛,還不能不好好地照顧它了。因為身心是互為影響的,身體不好,就坐不好,似乎有東西扯住你似的,所以身體要健康纔行。下坐做瑜伽。
  七月三十一日 晴
  坐得好是好,但衹能心無所住地坐。我現在坐中不敢觀日,我認為我已經把日光吸到身上來了。一想到太陽,就一身發熱,身上會癢。於是我改觀月。月光如水,淡淡的涼涼的,是舒適些。不過,當初就是我嫌月光太暗,纔換觀日。本來我意境上是個月亮。我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觀日了,好可惜!那光芒四射的朝陽,多可愛,多光明。做夢都能在日光下,好亮,好亮!月光下的夢境就暗淡,不夠亮。晚間我看《禪秘要法》,那些不淨觀真可怕。事實上卻是如此,人一身都是細菌。據護士們說,有些胖病人還沒死,蛆蟲就出來了。所以道傢修得永生住世,我不喜歡。別說費許多工夫去修,即使不用修,誰願永生就永生,我也不會舉手!要希望自在,一定要丟棄此身。這種不潔之物,留它何用。
  八月二日 晴
  坐得不錯,仍以心無所住而坐。下坐仍做瑜伽。右膀本來好了一點。下午小妞父女買來一個爆米花的東西,爆包𠔌花玩。小妞用一個瓷盆端來叫我拿,我順手拿了兩粒。新爆包𠔌花又香又熱,比買的好吃多了。我到廚房衝茶,小妞的爸順手遞我一小杯,他說要熱吃,冷了就不脆也不香了。我也沒在意,一小杯實在也可以吃,不料晚上大癢起來。我知道吃壞了,急忙吃藥、擦藥。
  八月三日 晴
  在後門口站了一下,看天上的白雲一層層地分開,似乎我心中的霧氣也一層層地解開。這些日子,從有病以來還是第一次,心開霧散了,衹是太陽的熱氣,還留在身上,似乎前後心背部癢癢的、熱熱的,不太難過。這次病中有一個大的收穫,那就是身體是身體,我是我,衹是有互相影響的作用而已。要能使身體不影響心理,就要靠定慧力了。
  八月五日 晴
  記得在發病之前,有個毛病,常常心聲將起,還沒出口,人傢就聽見了。如果心裏想說一句話,還沒開口,人傢已經聽見了,連我自己都聽到了,聲音好響。有時候人傢回答我一句話,我奇怪我還沒說出來,人傢怎麽就知道了呢!
  八月六日 雨
  坐中覺得涼涼的很舒適。自從有病以來,最怕熱,雨天最好,其實其地已經能夠涼爽了。記得傢住臺北時,每天中午做飯,太陽正曬廚房屋頂,屋頂有矮,正在頭上,滿身都是痱子,卻不生瘡,也不生病。我認為這種瘡是濕熱,治這種病,有時中醫比西醫好。記得有一年女兒腳生凍瘡,衹吃了中醫魏授田醫師的幾次藥就完全好了。而她的一個同學吃西藥,又打針,用了許多力,還不斷根呢。中藥雖弱,能治本;西藥強,衹能治標。我又發謬論了。我衹是說我的經驗和看法而已,我想平時吃點中藥清理一下,不要等發病再吃藥。老師以為如何?(懷師批示:你說得對。)
  八月七日 晴
  晚間看《佛學辭典》,因書重,睡着看,拿不動。畢竟有病,看不好,我又想到能知看不好的是誰?它沒有病,如果定力夠,就把病體丟下,丟不了,就是定力不夠,老師說呢?(懷師批示:豈止定力,慧力亦未充也。)
  八月十日 雨
  氣候無常,晴雨不定。坐中現在我很敏感,可以預測天氣。下坐做幾節瑜伽。每天我不放棄做運動。是因為怕從此一停,就不能還原了。還好雖不舒適,仍舊靈活。女兒告訴我一個好友的消息,她那個好友要生産了,她母親準備來照顧女兒幾天,可是女婿受不了,她又不便把實情告訴母親,急得要命。我自來美後,見到很多不如意的婚姻及破碎的家庭。古人說中國古代父母之命的婚姻常常發生慘劇,其實現在自由得無以復加的婚姻,也是一樣。美國各種離婚的慘劇多呢!看起來一切都不出定業!我們中國古代美滿的婚姻也並不少。所以君子不與命爭,衹有修行。(懷師批示:然也。)
  八月十二日 陰
  坐中雖覺右膀仍不太自然,還坐得不錯。我暫時不敢觀日,因日光太強,皮膚受不了。偶爾觀月,等病好了再觀日。
  八月十五日 雨
  坐中一切放下。今天特別坐得舒適,自從生病以來,這是最好的一次打坐。仍不觀日,因為還在吃藥擦藥期間。下坐做瑜伽、吃藥、擦藥。在後院散步時,正碰到樓上的太太下來對我說,她要藉樓下的繩子晾晾衣服。當然沒有問題,兩個人打了個招呼。她傢的好處就是夜間樓上總有人。我不是怕鬼,而是怕小偷。據說美國有專為人傢看房子為職業的人。因為美國人一個比一個更忙,這個國傢沒有閑人。一到周末假期,大多出門旅行。可是每傢都種有花圃,需人澆水,或養有貓、狗也需人喂,所以這種工作很容易找。一年四季,從這傢到那傢,自己既不需要租房子,還可以拿工資。
  八月十六日 陰
  樓上女孩來找小妞,我告訴她到加拿大去了。這傢人很好,總算是個伴。我最怕小偷。記得小時候住在北平,一夜醒來,聽到屋瓦上有腳步聲,同時就聽到廚子老張問:“什麽人?”上面答話是:“藉路!”以後就沒動靜了。第二天隔壁被竊,據老張說:“北平小偷偷誰傢是有計劃的,他答:“藉路。”就是說明不是找你傢的,衹藉房子走走而已。所以你睡你的覺。如果大呼有賊,那他就一定找上你了,總有一天要報復的。各方各俗,此所以入鄉要問俗也。(懷師批示:此所謂盜亦有道之道也。今則大反於古。大有“世間莫若做人難”之嘆矣。)
  八月十九日 晴
  坐中很靜。病雖沒有復原,已算尾聲了。多少年不生瘡,怎麽會生這些東西,真討厭!無怪久病的人,情願自殺,所以人傢說英雄衹怕病來磨!任何宗教都反對自殺,因為人死的時候,就是要神智清楚纔不會迷失。記得小時候在東北,常常在半夜大呼小叫地被人喚醒,原來附近死了人,死者的傢人就扶在屋頂煙囪上大叫:“你要順着西方大路走呀!”這和信教的人臨死時,都有牧師或神父為他們祈禱是一種道理。當人將死之際,是恍惚的,經人一叫,提醒他警覺,那點靈知不至彷徨。如果是自殺的人,神智不清,還有久病的人也會神智不清,那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這是一個最大的關鍵。我說得就像我是過來人一樣。又發謬論了。(懷師批示:其實,人體出路其囪門,在頭頂百會穴,不是屋頂煙囪。以訛傳訛,所以成俗也。)
  八月二十日 晴陰不定
  坐得不錯。坐中高空白日,自然現前,日光不太強,暖暖的,還是感覺稍有一點熱度,想來病還沒復原之故。下午看《談因》。我認為捨身飼虎,因為菩薩心中一切平等,救五虎如救五人,以一身而救五命,以菩薩聖潔之肉,飼彼兇獸,化淚氣而為慈懷,消殺機而成聖獸,是度餓虎而為菩薩,故佛之所以為佛也。至於愛子死蛇,我卻不太明白:第一,犁頭擊破蛇穴,非出有意,即使其子前世與蛇有仇,亦當仇傢宜解不宜結,如冤冤相報,永無了期。再說,父子天性,即使是外人,也未能如此見死不救。撇開親情不說,見人被蛇咬傷,也不能視若無睹。若救不了,又當別論;若說人已死了,悲傷何益,也算言之成理!(懷師批示:其實,此節衹是小乘權教譬喻,如莊子所引,亦有此同理,皆是說明生死無常之理,不可固執。若以大乘道言之,非究竟之理。你所思者為是。)
  八月二十三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唯有少許說不清的變化。總之什麽都知道,可是這種知就是一念。即使一大堆事,說都要說半天,想也要想一陣,但在坐中就是一念完成。雜念一來就像有個東西阻住了它,不用自己用心。對這一點,我不懂。如果說它清淨,又什麽都知道;如果說它不清淨,它又似定住了。我想能知一切的是不是識神作用?我現在就參這能知定住不定住的,和知道清淨不清淨的是什麽?下坐做瑜伽。今天病算好了,雖然還不是太能復原。(懷師批示:須以智知智證,不以識識識知。智自清淨,你就此不用心參去即知。)
  八月二十四日 陰
  下午聽到門外有動靜,因為信已來過,很少有下午又來信的時候。我看我的書,沒去理它。四點以後,開門去撿報紙,見門外有個包裹,很像是書,我想是樓上的吧,代他傢拿進來,否則會遺失的。郵差先生太大意了,包裹怎麽可以放在門外,雖然不是挂號的,也該按按門鈴,通知人傢一聲。我一面想,一面提起包裹,不料竟是我的名字,喜出望外,這叫好心自有好報!拆開一看,果然是《外婆禪》三本。封面那筆跡是老師寫的嗎?我早就想請求老師為這本書寫封面的書名,想了好久,始終不敢開口。因為我從未見過哪本書是老師寫的書名,衹有一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是老師題的。老師的字很似趙體?我是在猜。(懷師批示:無體之體。我不喜死死練書法,實無閑工夫着文字魔也。你也過奬了。)
  八月二十五日 晴
  坐中如一片無邊的虛空中衹有我,而我恰如一個小飛蟲。這一點我說不清楚,是知覺?是感覺?總之極好境界。這條路太長了,幸而到處都有化城,可以休息,否則真覺力乏矣!(懷師批示:見聞覺知,盡是化境。然即空即有,非有非空,見聞覺知,又何一而非寶所?何一而非妙用?)
  晚間看六妙法門,何謂煉禪?何謂善巧破折?(懷師批示:應於事務歷煉心行,轉惡為善,純淨慈悲,方為真正之煉禪。否則皆是方便解釋。善巧即巧妙之意。破折即現在人慣說的分析至理之意。)
  八月二十七日 陰
  坐中一片虛空。又還原了,一輪明月高照,不太刺眼。下坐做瑜伽。晚間看轉識成智,它說此四智雖各有二十二心心所相應而起,然此智之心所作用最為顯勝,故標智之名也。由此可知,轉識成智之後,並非心所完全不起作用,衹是智的心所作用特別顯勝而已。
  八月二十九日 晴
  坐中雖很靜,因病後身體很軟,加上病並未完全復原,所以很倦。我不懂還是休息好,還是勉強起來的好。總之比往常坐的時間少點。據說睡眠是蓋,但不睡覺,色身如何能受得了?我不知道人一天該睡多久纔算對?(懷師批示:待神滿不思睡時再說。)
  女兒說,聖地亞哥有一種教派,叫身心合一。他們不任何教、任何派都合在一起。就如北平天橋的雜耍,什麽都有。中國、日本、印度的各種如催眠術、氣功、觀想樣樣都有。據說他想什麽就能如願。我在電視上見過,他要一個鐵器彎,它就能彎。他們說是心念力,我看是工夫——氣功之類。老師說呢?(懷師批示:心氣合一之力,此亦是心所的功能之一,如習催眠術到最高成就,亦可做到。但此皆心所之所至,亦可稱之謂工夫。於明道尚有十萬八千裏之距離。更非悟後之神通。)
  八月三十一日 晴
  坐中心空的連那團氣體都沒有,也不似過去如一個幹幹淨淨的大貝殼。怪得很,昨夜往床上一躺,不知怎麽一股氣從中央也不知從喉還是從胸。或是從腹直達子宮,清清楚楚的一股氣,也不知經過那叫什麽骨,很痛!我纔註意到當時的體內就如虛空。那一股氣就如一股電流,一通而下。最重要的一點,它由中央直下。我記得左邊從頭到足尖也有如此過程,現在衹有右邊生瘡的這邊,還沒此種現象。
  九月一日 陰
  坐中很好,但自看六妙法門之後,又有了問題。我平時打坐,疏忽了一點,其實根本不懂。書上說,初入坐調息,由粗而細,這一點差不多,但沒有調到最微,僅僅調勻而已。至於出定,從細而粗,這一點就全不懂了。(懷師批示:由細微的氣息,加意轉成一般的粗呼吸。)
  這一段過程則一無所知,據說很重要呢,不依規矩,會得不治之癥,所以我又覺得與動靜如一相違了。譬如坐中電話鈴響了,是不是要做完這段工夫才能起來。它說要等身熱稍歇,方可隨意出入,這一點我又弄不清楚了。似乎還是不能隨時起坐。(懷師批示:六妙法門的確衹是一種小小止觀之方法。如修大乘無為法,甚至衹是唯心觀,不一定理會氣息者,皆不在此限。切勿泥執,執則為法縛也,反而由大入小也。)
  九月二日 雨
  坐中涼爽,病亦漸好。我在六妙法門上找到了病源。它說得很對,它說第一要註意飲食。如我這次的病,是脾胃的病。自從抗戰盡吃包飯,如在滇緬鐵路工作時,八大處的職員,也不知有多少人。飯廳雖大,桌椅雖多,還得開流水席,輪流着吃,前桌人還沒吃完,後面的就上來了,所以不能慢慢地吃。至於過去在館子包飯,更糟。給什麽就吃什麽,習慣了,一直到現在我總比別人吃得快。雖然我現在吃得不多,仍是吃得太快。所以消化不良。再加上風、濕、熱夾雜之故,這就是這場病的來源。我在六妙法門上找到了病源,它說的是從脾生患者。它說的癥狀完全都對。以後我知道應如何改良對治了。晚間看六妙法門,何謂未到地等定?(懷師批示:未到地,約可略分為兩說。在一般禪定地位而言,未到初二禪等等之境地;在大乘而言,未到菩薩初地境界。)
  九月六日 晴
  晨坐我依六妙法門調息,開始時其實也差不多,但過去沒有調得那麽細微,現在還是不夠好,衹得慢慢來了。所謂心息相依,是不是如此?(懷師批示;近似矣。)
  若照它所說的規矩,何能動靜如一?至少不能說馬上起來就起來。我過去是,如坐中門鈴響了,立刻起身應門,回來再坐。可以身動心不動。可是六妙法門說,因為最初是由粗入細,中間有住,最後出定是由細出粗,中間有一段過程,如何能說起來就起來呢?這似乎有了矛盾了。(懷師批示:動靜如一,是大乘修證之境,已非六妙門小止觀方便法門可拘矣。)
  九月七日 晴
  晨六時打坐。病後坐中與過去稍有不同,就是心腦空得連氣都沒有。這不知叫什麽空?也不是空空洞洞。(懷師批示:這是色陰境界覺受粗空而已。)
  但在此空中,內心深處有一股力量,似乎讓當人坐不下去,總想起來。這時心裏明白,知是業力,不去理它。有時用觀對治它,也沒事了。但這很難,和一要靜,由靜而定。第二也要有識力,穩得住,稍一大意,就會受騙。如果稍稍疏忽,這就會興風作浪,不但坐不成,連出定都會意亂心煩。等到全水成波,就來不及收拾了。(懷師批示:種子業識起現行之故。從現量境上觀空便得。)
  九月八日 陰晴不定
  坐得好是好,衹是息還調不到似有若無。我想這要一段長時間了。哪有那麽簡單。不知是不是還不夠靜,我記得有一次坐中忽然換不過氣來,似乎再靜下去,氣就斷了。(懷師批示:並非斷氣,是息住初象。知之即得。)
  還有一次,正當氣機發動時,息有柔又勻又長,如蜘蛛織網,好圓好圓,這是何故?我一直忘了請師開示。(懷師批示:是中行氣動之故。)
  師諭及賜藥物,師於百忙中還念及此,足見慈愛關懷,感謝良深,真叫我不知如何說法纔對!師諭受十方叢林學院之托,代辦研究所,學院同學一、二十人。我從不知有這麽一個學院,大約是新成立的吧。如果吾師不太纍,則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恭喜老師,但願能多造就一批人才。弟子與有榮焉。(懷師批示:新辦的。是佛教界出傢法師們的事。)
  九月九日 晴
  從學打坐以來,每將上坐,都是心無所住,時間一久就難免遊絲雜念起來,最初用三際脫空。正念一提,然後繼續坐下去。這種辦法有時有效,有時也不太有用。後來在不能止時,就用觀、止觀應相調換而用。現在看六妙法門,正與我的辦法巧合,很有趣。下坐做瑜伽。然後在後院透透空氣,然後為小妞準備午餐。她愛吃洋蔥,我總是在她未回傢之前切好。因為洋蔥氣味太重,常常衝着眼睛,連大人都受不了。女兒說,哪有這麽嚴重,殊不知這就是我的個性,對誰傢孩子都是一樣。我最不忍孩子受委屈。
  九月十日 陰
  晚間我看《六妙法門》。我不懂:法門、法要、要法之別?滅盡煩惱,就能定慧等持嗎?(懷師批示:法門,便是一個方法之意。法要,是指這個法門的要點。要法,亦同此意。但在文字上顛倒使用耳!須定慧等持,才能滅盡煩惱。且須知,在最上乘佛道而言,定慧等持,亦是一大煩惱。以其易落法執,仍被所知障愚弄也。)
  九月十一日 晴
  坐中腿有一點酸,稍稍動了一下,仍舊坐得很好。我現在又可觀日了,其實我也沒有觀日,衹是一個太陽在我的意境上;它不去,我也由它,不取不捨而已。下坐做瑜伽。剛從後院透透空氣回來,有人敲門,是送挂號信的。收到兩份日記報告的批回,一本《後西遊記》。我一打開書,就不忍釋手了。在窗口等小妞的時間,就一直在看。晚間我又忙看《後西遊記》,又忙看《六妙法門》,又忙寫日記,真是忙得不亦樂乎!我不懂何謂“若見無為入正位者,其人終不能發菩提心,此即定力多故”?又何謂“約觀以明果”?(懷師批示:因衹喜住空寂定境,而不能於動中悲智雙運也。約是大概歸納之意。觀,指觀想、觀察中可以明見果報。)
  九月十四日 陰雨
  自從生病,失去了體內的那團氣體,我本想找它回來,因前次日記中師諭“不必”,我就沒去管它。現在病好了,其實找回它來不難,但我也不想要它還原了。我想應該隨它的轉變,不能盡用觀想的方法。那樣就限製了它,總是住在一個境上,這東西應該日新月異纔對。所以現在坐中,體內既非空,也非有;既不是一團氣體,也沒有身體的範圍,又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你說對了。)
  九月十五日 雨
  昨夜一覺醒來,氣機大動,我始終也沒弄清楚,究竟是氣機發動吵醒了我,還是我將醒時氣機纔發動了。總之是一陣陣地動,間隔的時間不久。(懷師批示:這次是氣機動了纔引起清醒。有時,因心念清醒,引發氣機。這二者,同出而異名異用也。)
  我忽然察覺兩肩沒蓋好,有點涼,又不敢動衹得等它稍停一下,把被扯好,也不知會不會受風!這東西又不知它何時會動,不能先作準備。現在氣機發動時,身體的感受與過去大不相同。已往是腿部或足趾開始發動,動時兩腿如抽筋一般,心腹揉成一團。這種情形,每動一次痛苦減輕一次。如這次,雖然氣遍全身,從頭到足、指尖、趾端都有氣通過,但上半身稍覺沉重,兩腿輕鬆,衹是下行氣必往之路而已,當氣經過時沒有一點不舒適的感覺。最後全身微汗而止。這時四點鐘,我想氣機動時,可能在兩點左右。但弄不清這次是由何處開始,似乎是由上面發動的,又不敢確定。(懷師批示:清人舒位詩:“悟到往來唯一氣,不妨鬍越與同丘。”此次日記,盡屬心緣係念於氣之經歷。蓋受小止觀六妙門影響之故。)
  九月十八日 陰
  一方面坐得很好,一方面又樓上樓下的事都知道。我看有些書上說要坐得像木石一般,什麽都不知道纔好。又有的說清靜中一靈不昧纔對。這就各說各有理了。我看還是請師開示的好。(懷師批示:各個三昧之正境的正當覺受,各有體用不同。但知一切唯心造之旨,任何定境、任何各別三昧,都可任運自在,自由出入。唯此須智悟智知,不可用意識去思量卜度也。)
  九月十九日 陰
  昨夜上坐不久,感覺頭內有一點不對,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又過一陣,忽然氣機從頂門發動了,一直動起來,頭動多了,就似暈車一般,心翻想吐。我奇怪頭頂都是頭骨,怎麽氣機能從頂門發動?從未想到如此,所以沒請老師開示過。(懷師批示:頭頂囪門,乃一十字路綫的中心點,本有氣穴通虛空的。)當時就不知如何處理,有心停止它動,但又不知這動是好是壞,萬一是好現象,豈不又錯了機會,況且時間正在子時,子時氣機發動,應該是好現象,於是我决定不加幹擾,聽其自然。(懷師批示:不錯,是好現象,不執著,不去註意它,不去感受它,漸漸可以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但勿任意,一任意識做主,即有陰神出竅之事,那便不好。)又過一陣,整個頭頂及後腦都過了。這股氣順着前額下來,由眉到眼,眼內好癢,然後由鼻、唇、面部經喉達心髒,這是比較不舒適的過程,心翻欲吐,過此又由腹、腿到足心。至於背部及腰、兩臂及兩手指尖,都清楚地有感覺,可以說氣通全身。此次下行氣,唯子宮不受影響,也沒出汗。時間是十一點後到兩點整。氣機發動可能在十二點前,因為我將上坐不久。今日晨坐頭部輕鬆,一身都如常,沒有什麽問題。下坐仍做瑜伽。(懷師批示:好。此乃全身氣機大通初象,是一大返還之境。)
  九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自從頭上氣機發動之後,頭覺輕鬆,但頸部轉動卻不太自然,這又不知是什麽毛病?(懷師批示:左右脈未通之故。)
  晚間我看《後西遊記》,快看完了。這本書我最喜歡唐半偈救媚陰和尚那一段。他說:“萬劫難修,一敗塗地,豈可不開自新之路。”“他一個枯骨,也不容易修至此,豈可因你一凍,便壞他的前程。”“他不念我正是他的前程,我念他卻是我的前程,你須於二者之中,尋你的前程。”然後又為他摩頂祝頌。如果我站在唐半偈的立場,我也會這樣做。其實菩薩慈悲救世救人,也是為世為人之外,也為自己,因為菩薩都是發了宏願的。不如此,也就不能成為菩薩也。事實上,善人、惡人都是各為前程,衹是各人的前程不同而已。
  九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有些變化。過去的感覺是頭部空無所有,似乎是一個大空殼,自從頭頂氣機發動之後,開始覺頭部輕鬆,到現在就感覺沒有頭的存在。當然也不太感覺有身體的存在。總之也說不清楚。下坐仍做瑜伽。在後院站了一會,太陽不大,和我意境上的太陽差不多。但我意境上的太陽不能觀,愈觀愈大。
  九月二十三日 晴
  坐中很不舒適,不知何故,下行氣不順,我就起來了。打開房門,卻見女兒在梳頭。她說她在等車,於是她又搭同事的車走了。她走後,我就在客室做了十幾節瑜伽,很輕鬆。在後院站了一會,進來為小妞做午餐。她讀幼稚園,三點放學,回傢總希望她能多吃點東西。做完事,我看還有時間,就去打坐。這次坐得很好。我認為打坐不可以太勉強,坐不好就活動活動再坐。(懷師批示:說得對了。)
  當然初學打坐的人不同,那時如果不勉強,就永遠不能坐,所謂由勉而安。但練到能坐之後,就當在心身舒適的時候纔做,否則會成病。因為初學的人坐在那裏衹是練習盤腿,身心如同休息。至於做工夫的時候,一定要身心舒暢纔行,這又是我的謬論!(懷師批示:言之有理,事實如此。)
  晚間我看筆記。我不知始覺是否即是幻覺?能覺之智,是否即是幻智?隨分覺之後的究竟覺是否能與本覺相應?本覺是否就是那個?(懷師批示:本覺亦幻,幻即本覺。真妄不二,何須差別。此理此事須透方可。)
  九月二十五日 陰
  下午四點,我打坐一次,用隨息法,很好。在口水源源而來之際,忽然聞到一股蜜蜂的甜香味,喉頭也甜甜的,這種滋味很好,也是第一次的經驗。
  九月二十六日 陰
  早六時打坐(現在六點還沒天亮)。坐中雖很好,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還是白天打坐更好。雖然白天難免有些雜音,譬如樓上偶爾也有聲音傳來,街上的車聲不斷。(懷師批示:何以還有晝夜之分別心存在。且參“夜半正明,天曉不露”之意旨如何?)
  不過我現在的境界都在夜間來,總在半夜十二點以前。(懷師批示:半夜子時一陽生之故。邵康節詩曰:“鼕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
  九月二十七日 晴
  坐中非常地靜,心如虛空,但不是空空洞洞。衹能說似雲似霧的,人就隨着白雲而飄動,忽然一驚,萬一飄遠了,會回不來。一動念,纔知道身仍在原處。又後悔應該任它飄了。(懷師批示:如失靈明自主時,不能隨緣漂泊。)
  晚間我看《六妙法門》。何謂“破折心源,還歸本性”?我不懂,發呆是否算是定相?(懷師批示:上句衹是已證悟自心。下句指返還本覺之自性。參不懂便呆住,也算定相。此乃凡夫相之呆定。但知此一呆者,不在呆相上。知否?)
  九月二十八日 晴
  晚間我看筆記。我認為顯教是自然法,密教是有為法。各宗各派,雖然極旨不二,但修法難易不同,其成就也就各異。聖賢有幾種,菩薩也有幾種,同是菩薩而程度卻深淺不同。這就是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了”。同師門下,成就不同。誰之過耶?(懷師批示:真肯自認過錯者,能有幾人哉!)
  九月三十日 晴
  坐中還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動,總之心平靜如止水,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着,如此而已。我不知道會不會再進步了。我覺得我的進步都是色身方面的變化,沒有靈性方面的進步。昨夜一覺醒來,右鼻不通,雖用左鼻呼吸也可以,但也不舒適。於是就起來打坐,用數息法通它,一股氣從鼻內往上走,似乎裏面路很狹,所經之處都有刺痛之感,一直達腦,腦也有點脹的感覺,但不嚴重,今晨坐中已愈。下坐做瑜伽。在後院用鼻呼吸新鮮空氣,始終覺得沒有平常一股清氣直達腦際的舒暢。(懷師批示:已有外感進入了。可能鼻腔內已潛伏了傳染性的感冒細菌,剋製之則無妨。)
  十月二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是晴空如洗,朝陽初上的境界,舒適極了。忽然聽到雨聲,一面聽雨,一面觀晴,很有趣!我現在不大能為境轉。譬如夜間寫日記或看書,外面大呼小叫的印度音樂,或印度的歌劇隨便怎麽吵,我做我的事,並不妨礙,有時我也是藉境鍛煉。
  十月三日 晴
  坐中我在病後有一點新的發現,但卻說不清楚,衹是認為這東西經過一次病,會有一次進步。不但不會退步,而那種微妙之處,又非言語文字所能表達的,衹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懷師批示:“欲堅道力憑魔力,始信逃名似近名。”上句是名人名句,下句是我繼其意而作,可為你此次所瞭解之註腳。)
  現代的人,即使青年人,也都會談人生,事實上誰又真瞭解了人生?除非當人獨立於皓月當空的高峰,或徘徊於滿天星鬥的靜夜,或萬籟俱寂,靜夜不眠,閉起雙目,回憶一些苦樂心酸的往事,或酬酢場中,盛會席上,你都能在一剎那間,體會到真正的人生。一個未能在人生道上飽有經歷的人,他永遠無法瞭解人生真正的全貌。
  十月四日 晴
  坐中不拒妄,不求真。妄若來時,我知道,不管它。在止不了時就觀,觀纍了又止。我現在能瞭解一門能攝六門,觀心法亦然。(懷師批示:一念即具六妙門。你說的正是六妙門之返還法門。)
  十月五日 陰
  坐中自己認為摸到一點邊緣,雖然還在邊上打轉,但我確相信是個入處。我在不用心、不分別時,也能知一切,衹是一念。就如一點擴展開來,什麽都包在這一念之中,就是那麽一點,就都清楚了。唉!說些什麽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這東西不能說,衹可意會,不可言傳。當然也是我的字匯太少,找不到適當的字來形容它。
  十月六日 陰
  坐中先止後觀,我參自性如虛空,無形無相,而能生起萬有,但雖生而無生,因為它有生有滅,不能常住。虛空無相,藉妙有而顯其用。自性亦無相無形,它是藉人的見聞覺知的妙用以顯其能。實際上識神雖能作祟,少了它什麽都做不成。它就像《西遊記》上的孫悟空,一筋鬥十萬八千裏,翻江倒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但一頂箍兒師父就控製了他,於是相輔相成,都成正果。所以修道人要鍛煉識神,要能控製識神,就無事不辦了。(懷師批示:佛之聖智境,即是轉識成智。惠能六祖雲:“轉其名不轉其實”,即是此義。佛菩薩聖智不可思議,衆生業力心行亦不可思議。爭禁得“他臨去秋波那一轉”。成聖成凡,端賴此之一念。故有人能成佛,而不能成魔,有成魔而不能成佛。須於佛魔不到處,魔佛兩不着處,還我本來,方為了當。)
  十月八日 晴
  下午小妞從她們屋裏拿過來一張報紙,是他媽媽在波士頓一個中國朋友傢帶回來的,是要我看一篇文章,題目是算帳。這篇東西,老師當然看過。他稱老師為一香禪師。他還寫過三合一的空假中。他跟老師學佛二十年,見過兩次準提菩薩?何謂地動發光?他這篇文章寫得很生動。這位師兄是否已出國了?(懷師批示:羊腸麯折處,有人百折千回,何足為奇!而被文字語言瞞過,應力透紙背,方得心法。去去來來,現在尚在會裏任教兼而就學。且觀後效吧!)
  十月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開始是一片虛空,愈來愈廣,無邊無際。虛空裏浮着一個人。起先,我以為她就是我,但這一想法,立刻被我又否定了。如果她就是我,何以我會見她呢?就這麽一想,她就墜下去了。一回頭,見一個人正在前面打坐,我覺得那纔是我,可是我和她還有一段距離,我如何能見自己在打坐呢?那麽,我究竟是什麽呢?啊!是了,我就是虛空裏的一點靈性,它雖無形無相,我確實體會得到,於是我用意把它定住。忽然身體搖動了兩下,面部發癢,我知道是短頭髮被搖了下來挂在臉上所引起,很不舒適。不理它,因為坐得很好,想起都起不來。
  十月十四日 陰
  坐中是有所得,但又說不清楚。總之我是每於上坐之初用止,慢慢地它就自然變成了觀。我又不願把時間用在觀上,所以隨時都想止,希望來個大定,因此就有束縛,不能自然。現在我就在觀時去參我要參的,可是忽然在將有所入時就止了,我也不去管它,一切任運自在,有點如水上葫蘆,自由自在,很舒適。下坐後,似乎在坐中得到了很多,究竟得些什麽?於是我又怕自作聰明,乞老師開示!(懷師批示:應知一切如來,一切衆生性,本在大定中,何以另有一大定?如有一大定境,即非大定,是乃小定。正位聚體,聖主垂拱。鳶飛魚躍,野老謳歌,不動幹戈自太平,你說此是何等境界?不可於無事中生事,如《楞嚴經》所云:“元明照生所,所立照性亡。”)
  十月十五日 晴
  昨夜一夢是這樣:大馬路上,許多店鋪,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但是陰天,陽光不大。一傢店鋪的女主人是我的朋友,她隨手拿起一塊五香豆腐幹給我吃,我覺得不是味道。於是我就回到傢裏,我覺得屋裏比外面亮,等我掀起窗簾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見了。我有點害怕,忙去扣門。正在這時,忽然想起我會造光,於是再掀開窗簾,朝着外面的高空,觀想它有個太陽,見下面果然亮了。我就再觀,不知何故,衹一瞬間,外面什麽都沒有了。再一看,連我自己的房子也沒有了,衹有一片虛空,似雲似霧的。我急忙內照,空空如也,什麽都不見。再看看自己,不見身相,但我確知自己是在這一片虛空中。(懷師批示:《金剛經》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十月十六日 晴
  坐中和平常偶然的境界一樣,忽然心定住了,想起個念頭都起不來,對外面的事清清楚楚,但一知即了,知而不隨。最近在坐中已能體會到“能”,也弄清楚了什麽是分別心。不管坐與不坐,妄念一起,我就知道,隨它生滅,在現量境上,不起分別心,它自然不住,也用不着強去斷它。晚間我看筆記。我認為觀想是利用妄想,觀想無分別心而有真意,妄想則全是分別心,我不懂心氣合一之力,是否可算心能轉物?(懷師批示:心氣真正合一,乃心能轉物之初象。如雲:“心風(氣)得自在者,即具神足通,方是轉物之顯著功用。如此乃是正見。”)
  十月十七日 晴
  坐中似乎證到自性本空,但能生起萬有,是依他起,也就是因緣生法的道理。也就是說自性因緣起而生妙有,妙有而有妙用。本性不變,用能隨緣,但緣生性空,真空能生妙有,妙有畢竟真空,所謂“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切水月一月攝”。其實“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一毫端”。一切無非一念!我們日常生活中,無一而非因緣生法的道理,我又說不清楚了。
  十月十九日 雨
  有一本書說:物化就是佛傢的真境現前,前後際斷的意境。我怎麽覺得不對?(懷師批示:完全謬論。前後際斷,是心識境界。物化一詞,出於道傢。雖有近似心能轉物之內涵,但又不盡相同。道傢有譚子(峭)《化書》,乃專論物化,發揮莊子物化理論。可嚮圖書館覓之,作參考可也。)
  十月二十一日 晴
  我不懂精神分裂癥,是不是精神恍惚——神飛?(懷師批示:精神分裂癥,比恍惚還嚴重一點。更嚴重的,便神散,非神飛。)
  十月二十三日 陰
  坐中參因緣生法的道理,此理不難。乃至參那一點“孤明”,我實在體會到了,我有自信!但卻說不出來。最近參禪參得心裏七上八下,如熱鍋上的螞蟻,又像吊在半空中的東西,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真是拿又拿不起,丟又捨不得。什麽金剛圈,慄棘蓬,我衹想哭。(懷師批示:想哭的,正是金剛圈,慄棘蓬。)
  晚間看《佛學辭典》,下面這段我不懂,心經法藏疏曰:“般若是體,此雲智慧,即神悟玄奧,妙證真淨也。波羅蜜多是用,此雲到彼岸。即由此妙存慧翻生死過盡至真空之際,即簡不到彼岸之慧,故以為名。”(摩訶般若波羅蜜)(懷師批示:般若之體,又名實相般若。神悟妙證,又名境界般若。總之統屬道智之別稱。簡字歸納精義之意。此段文字甚明白,多讀幾遍,諦參之,即懂。)
  十月二十四日 晴
  據說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我怎麽覺得煩惱衹是偶然的現象,幾天才有一次,哪裏天天有煩惱,那人還活得出來。(懷師批示:倒如你天天的生活及修道情狀,統屬煩惱。煩惱並非痛苦之意。煩,惑也;惱,亂也。)
  十月二十五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很靜,虛空廣阔無比,我在裏面輕飄飄的。我本來可以如行雲流水,在虛空中自由自在。但師曾諭示:“如失靈明自主時,不能隨緣漂泊。”所以我不敢動,因為我無把握!我想如果能在任何境界中都能把握靈明一念,不會走失就好了。可是意識最能作祟,稍一恍惚就會上當,自然是功夫到!(懷師批示:不住空,不執有,即空即有,緣起無生,即中道正觀。定慧不等持,不能入中道正觀。中道正觀不諦了,不能得真定慧。)
  十月二十六日 雪
  晚間我看筆記。據說一切空掉之後,再把空也空掉,就是真空。我認為在定慧未能圓明之前,人在真空裏面會恍兮惚兮,靈明不能自主,哪兒還能起用!一定又神飛了也。定慧力等算不算定慧圓明?(懷師批示:有個恍兮惚兮,空即不空。靈明自耀,迥脫根塵,不空即空。定慧力平等行持之際,澈悟真妄不二,生滅無生之本際,騰騰自在,運用無方,乃為圓明。)
  十月二十七日 陰
  晚間看筆記。我不懂四個字一句的叫什麽?既不是詩,也不是偈,即非辭,又非頌。如“通玄峰頂,不是人間。白雲萬裏,滿目青山”。(懷師批示:也是偈子。漢魏樂府詩篇慣用四字句。)
  十月二十八日 陰
  有人說研究佛教容易走上自殺之路,因為一切都空了,還有什麽意思,活不下去了。(懷師批示:此空非如世俗唯物見者之斷滅空,以真空涵容妙有,大有意思。證得者,生死齊了,視生死涅[上‘般’下‘木’],皆如昨夢,還要自殺做什麽。換言之,也不須自生,更不須自殺。除非執偏空為實際者,不澈真空妙有之旨,纔有此可能。)
  十月二十九日 陰
  晚間我看《習禪錄影》。何謂知見與見地之別?非空非有不就是有無觀嗎?(懷師批示:知見,衹屬於知識學問邊的瞭解,並非身證心空。真見地,必須理悟與工夫同時證入。非空非有,應當不再觀有無。因有空及非空非有,皆屬相對矛盾之辨別,盡是“戲論”也。)
  十月三十日 陰
  坐中出現一個笑臉,笑得可怕。我記得在兩年前也有這麽一次經驗,那時我還不會《心經》,我以《清淨經》驅之。現在我是念《心經》,見她逐漸矮下去。臨去時,那種不愉快的表情簡直無法形容,似乎縮到地下去了。如果在過去我會害怕,現在不怕了。
  十月三十一日 晴
  今天是美國的鬼節,入鄉隨俗,他們也預備了一些糖果,開車帶客人出去轉了一圈。晚間客人放幻燈,都是臺灣風景,等於回憶一下臺灣。小妞被他們老師帶去要糖。傢裏往年因為走廊的燈壞了,進門處雖開有燈,人傢不太註意,所以來的人不多。今年燈修好了,門裏門外,三盞燈雪亮,一批一批的孩子,戴着面具來要糖,一大盆糖發光了。正好小妞回來,門鈴又響了,衹得把小妞拿來的糖又分送一批孩子。這一夜蠻熱鬧的。(懷師批示:凡有人類社會的地方,都要活見鬼一番,豈但東西方有此習俗而已。到底是人玩鬼,鬼玩人,且讓明眼人一笑吧?)
  十一月二日 雨
  想到師命參“夜半正明,天曉不露”,我不會參,衹能說猜猜看,不知是不是自性晝夜一如之意?(懷師批示:差不多了。)
  我認為參就是研究,研究的工具是思想。(懷師批示:也就是佛經所說的“正思維”修。)可是又說起心即錯,動念即乖,是不是說要以智知,不用識識。(懷師批示:你說對了。)但據我的經驗,智知衹能一知即了,不起分別又怎能參究呢?(懷師批示:當然一知便休。其實,知了,休亦不休也。豈不聞永嘉大師答六祖語:“分別亦不惡。”)
  十一月三日 陰
  坐中聽到他們走了。下坐做瑜伽。下午在等小妞的時候,我由小妞想到自己,又從自己想到別人,真是人生如戲,每一個人都是自然的演員,每天都在演戲。不過人為的演員與受自然演員不同的是:第一,大舞臺與小舞臺的不同;第二,受人為的訓練與受自然的訓練之不同。人為的演員演起來不一定能惟肖惟妙,譬如一個中年人強扮演老人,就不一定那麽像,但自然演員則到了某一階段就一定是那副德性。
  十一月四日 陰
  我看《楞嚴大義》,據說《楞嚴經》的原則是:“性色真空,性空真色。”又說是:“性覺真空,性空真覺。”二者是相同嗎?何謂“凡不兼萬有,獨製一心者,皆非圓定”?怎樣纔算兼萬有?(懷師批示:此處應查《楞嚴經》原文,統屬析見五大——七大與自性真空無二無別。亦即《心經》所說:色空不異不二之內義。如“製心一處”、“心一境性”,皆為小乘止觀之定境。須知“萬法本閑,唯人自鬧”。虛空萬有,生滅去來,本無動搖,本非生滅。“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又有何動何定之別。但須親證“金剛喻定”者方知,不可徒作口頭禪也。)
  十一月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覺心內一片光明直與眼通,一瞬間全身置於一片虛空之中,身體搖動幾下,樓上樓下,電視聲、唱機聲、腳步聲、說話聲、廚房水管放水聲,統統傳來,如入虛空,不起分別,清清楚楚。我第一次證到自性雖無形無相,卻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我也證到美國人所謂的一個人有兩個心,但我證到的是肉團心和真心。他們說的是有時候,這個心想做的事,另一個心說:“不。”我不懂我說的和他們說的一不一樣?(懷師批示:你確已證到初步的體用互涉之境地。到目前為止,西洋心理學所說的兩個心,衹是意識藴中的情智二分而已。如情識要如此作,它的反面覺察作用的意識,又直覺不可如此做。此是心意識之二分,統屬意識的一體兩面作用。並非如你所證,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之現證量。)
  十一月七日 晴
  坐中我覺得內心的虛空不是外界的虛空,似乎外界的虛空有限,所謂“虛空生汝心內,如片雲點太清裏”。也弄清楚了靈明一念,可以說證到了。晚間,我看《佛學辭典》。它把個“即”字排在九劃裏面,我認為應是七劃,查普通字典也是列入七劃的。不知是誤排,還是有特殊原因?(懷師批示:即同 , 是九劃,即是七劃。)
  十一月八日 陰
  坐中很靜。我認為覺即是智,知覺與不覺的,就是能。覺與所覺,能與所能,不都是能所宛然嗎?所以《圓覺經》說,最後要去迷智四相,可是《習禪錄影》上又說要找到這個能,把它定住纔對。這我又弄不清楚了。(懷師批示:《習禪錄影》所載,那是當時對初機者而言。究其實,能所雙忘,似初見入;能所不亡不着,是正知正見之現證。)
  我不知妙覺靈明真心真性,是否即本覺自性?(懷師批示:名異實同,皆由證量上之分別,強加說明,因而有種種名、種種相之差別。)
  十一月九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知道內緣法塵作祟,一幕一幕的童年往事襲上心來,有時一覺,在現量境上不使它緣起。有時正緣之際,使出香象過河的勇氣,切斷中流,我察覺已不是過去那麽費力了!但覺一股電流使全身發熱,溫暖而舒適,兩手拇指(結印的大拇指)有氣通過之感。氣流過去之後,又安然入靜。這是一次新的經驗。下坐做瑜伽。幾天的陰雨,後院滿地的水。今年真怪,十一月還在下雨,還有雷聲,天時不正,最怕發生疾病。(懷師批示:能知乎此,可深得“攝生”要旨也。)
  十一月十日 晴
  坐中很靜,我認為心無所住處,即是佛魔不到處?(懷師批示:善哉!言也。)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感而遂通,是否也是心的妙應?(懷師批示:那還用說。)
  十一月十一日 陰
  坐中我故意使妄念如波浪之涌起,忽然截斷中流,似乎很容易,要它起就起,要它停就停。我已弄清楚妄念之生住滅相,它雖有四相,其實三相可以包括了。妄念在清淨心中,衹要靈明做得了主,也很好玩。我認為妄念是浮在清淨心上,而非已在清淨心上的東西。如果說清淨心是萬裏晴空,妄念就是朵朵浮雲,實際上是不相幹的。晚間我看《佛學辭典》。何謂即幻有空為真?這個即字,雖查過字典,仍不知用什麽字才能把它解釋得清楚?衹得乞師開示。(懷師批示:即作“就是這個”解。即幻有空為真,就是這個幻化偽有的,其中便有真實。)
  十一月十三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又有一個問題,譬如人學一種東西,學完之後,究竟把它放在哪裏,是不是歸於意根?(懷師批示:粗淺習染,歸於意識藴中。深則入阿賴耶藏識矣。)然後用之即有,捨之即空,空了之後,又能再有。這是不是如來藏識含藏種子之故?(懷師批示:確乎如此。)
  有時候看到別人做一件事,無意的,既不曾學,也未留意,而且事隔多少年,偶然用到的時候,也能記得起來,又是何故?(懷師批示:帶質境的現行。)
  十一月十四日 晴
  昨夜坐中,一輪明日,白光閃閃,今日晨坐,又是一輪金黃色的太陽閃閃發光。它門一概圓如明鏡,好大,好圓。坐中我一直是似睡非睡的心理狀態,又似將醒未醒之際,說知道又有點心無所住的味道,說不知道又對外面的一切也能清楚。我又說不清楚了。
  十一月十五日 陰
  記得小時候,見黃歷上有邵康節的推背圖。據說若幹年後,天下大亂,有大美人出來平亂。圖上劃個美人,手持寶劍,正好應了二次世界大戰。至於圖上美人,正好應了現在的美國人。二千多年前誰會料到世界上會有個國傢叫美國,這是天意,還是巧合?抑是邵康節的神算?那麽他是怎樣去的呢?是所謂成仙?如果連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深懂《易經》,尚不能成仙,誰成仙呢?(懷師批示:天心人事,統因宿業共起。起即有相、有用、有數。邵子乃深於陰陽五行數理,從“依通”而求得結論。古人通此者,皆用隱語出之。邵子確亦入仙靈位中,但非上品金仙也。)
  十一月十六日 晴
  晚間我看筆記。曾記得有一本道書說,人的真心是附在肉團心上,修道人要把它剔出來纔行。現在由於實證,我認為不是如此。肉團心衹是這部機器的一個重要零件,而真心雖無形無相,無方所,空靈如虛空,它是這部機器的主宰。至於肉團心是隨這部機器共存亡,真心卻是永存不朽的。這部機器壞了,再另找一部新的,因為它要藉機器以顯其用。但如果行者能把它練成聚則成形,散則為氣,來去自如,那麽它就可獨立地存在了。(懷師批示:你說得全對了。)
  十一月十八日 雪
  坐中我常有一種想法,總覺得學了止觀之後,反不如過去初學打坐時一問三不知的時候,一上坐,閉起眼睛,就真正的心所住了。那時候的境界也不一樣。(懷師批示:誰要你頭上安頭,騎牛覓牛?)尤其現在學參,參得心裏七上八下的,有時候全身發熱,如生病的一樣。但我覺得堵得難過的是肉團心,真心則任何事都與它不相幹的。在參的時候卻是用腦,而能知一切的,就是一點靈知,它就是真心,我體會得它不在腦上,它似乎什麽地方都不在,又似乎什麽地方都在。我又說不清楚了。(懷師批示:你已經說清楚了。)
  十一月十九日 陰
  坐中我覺得把清淨心和妄念分開之後,妄念就似乎失去了它的作用。不過要保持住那一覺,不能絲毫大意,也頗不易。(懷師批示:一知便休,一覺便了,用心一保持,又落自生障礙了。)
  今晨坐中內部一團氣體。這次的氣體與過去的那個又有不同。我認為外面呼吸越細,體內呼吸越重,慢慢地氣沉丹田,形成一個不倒翁的情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受,很舒適,不想下坐。
  十一月二十日 晴
  在後院站了一下,雖冷卻很舒適。忽然覺得意境上的晴空被什麽東西波動一下,擡頭一望見天空一群小鳥飛過。記得過去空中一隻小鳥飛過,就如在我意境上的晴空劃過一樣。而這次卻是波動了一下,我想過去是一隻鳥,現在是一群鳥,多數有重量之故?問題是何以我意境上的晴空看不見鳥呢?晚間仍看《金剛經》,用曠代光華對照起看。我不懂能見準提菩薩的人,是不是因念準提咒之故?(懷師批示:如知見中有菩薩之念,不會念咒亦得見。)
  十一月二十三日 陰
  坐中的虛空如月光,過去的光似乎就在眼上,現在則有了距離,似乎在前面。而這種空也不在意境上,也不是空空洞洞,總之沒有空的感覺。下坐做瑜伽。今天天氣很壞,可以用陰風慘慘來形容。然而我意境上卻仍是晴空一片,朝陽高照,很舒適。
  十一月二十四日 晴
  坐中體會到無邊的虛空中衹有一點,那就是靈明一念。它雖無形無相,我卻能清楚地體會的它。據說離心意識之後,就能證無生法忍。我不懂無生法忍是不是真空,真空中的妙有是不是就是靈明一念?所謂收放在我,來去自如,“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切水月一月攝”。我雖懂卻說不清楚。這東西越學就越說不清楚。(懷師批示:都是名異實同之名相分別。越說得清楚越離越遠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 雨
  晚間我看筆記,師曾諭示:“神是法身起用。”那麽法身當是神的本體,神是法身之用。對嗎?(懷師批示:不錯。)
  十一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很靜,我覺得最近不管坐與不坐,盡量空掉不必要的念頭,也就是妄念。現在這一覺已不必故意去覺了,已有習慣成自然的趨勢。當心腦一片空靈時,自己會有無比的舒暢和莫名的喜悅,衹是說不清楚而已。下坐做瑜伽。後院青天白日,寒風透骨,衹有頭部涼涼的,卻很舒適。
  十一月二十七日 雪
  今晨似醒未醒之際,尚在混沌中,似乎有個東西,雖無形無相,卻又清清楚楚,靈靈明明的,我認為那個就是自性。到晨坐中一直還清楚地保存一個影子。不過當時渾渾混混中,它就在面前,現在似乎在內心深處,實在說不清楚了。又不能把它拉出來。每逢在此種情形之下,參不透的時候,內心的難過簡直難以形容。(懷師批示:這還住在“行陰”區宇,應並此再放曠任運,方得自在。)
  十一月二十八日 陰
  坐中心空,腦也空。但無論怎麽空,仍舊有一個知道空不空的東西存在。所以我不懂何以會有頑空和畢竟空?所謂的空衹能空妄想,雜念遊絲,如果完全空了,又是誰能知道空與不空呢?!(懷師批示:頑空如木石之無知,是一大無明。畢竟空時,空亦不立,一知便休。譬如吃飽飯了,何必永抱飯碗不放?)
  晚間我看筆記。何謂驀然鬧裏闖翻靜時消息?(懷師批示:鬧處本從靜處來,如此而已。)
  任何宗教,自殺都是犯戒,何以我們禪宗祖師專循此路呢?如果為應劫,也可以盤腿而去,不是也有人不願被砍頭,頭一天就先走一步,他也不曾飲毒而死,難道那就不算應劫嗎?(懷師批示:此所謂各有因緣,各隨所好。一笑!)
  十一月三十日 晴
  我隨手翻了一下舊報紙。有一篇文章說外國人去大陸最欣賞的是萬裏長城,認為是世界上偉大的建築。當然一件事看你從哪個角度去看,如果萬裏長城是由機器建造,那自然不可否認是偉大的鉅工。可惜的是,在當時卻以千萬人的血肉砌成,孟薑女的故事,雖屬莫須有,但在當時如孟薑女其人者,何止千萬!秦始皇築長城,求神仙;趙高指鹿為馬,結果呢,秦朝比哪一朝代亡得都快,可見仁政纔是安邦定國之計了。如果暴君能做神仙,我也不學禪了。(懷師批示:好說!好說!)
  十二月三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近來似乎特別輕鬆,有時腿有點不太舒適。不理它,過一陣再想到它時它已經好了。最近於坐中常有心得,但不能說,衹可體會。每次都不想下坐。昨夜氣象報告有天風雪,在睡前掀起窗簾,見地上積雪已不少,玻璃窗上也有冰凍的現象。今晨下坐後再看時,已無一絲痕跡,可見此地所謂的冷,比起國內東北尚差得多。記得東北的鼕天,每晨玻璃窗上有一層厚厚的玻璃花,各種花紋,多半似國畫中的山水,小時侯我就喜歡它。因為日間的暖氣大,夜間溫度低,水氣凝在玻璃上,由於凝結的厚薄深淺不同,於是就形成各種花紋。好美!好美!
  十二月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在定境中很舒適,不管是一無所知也好,或是什麽都知而又不住不着也好。不過我有一個體驗,如果定到一無所知,如夢醒之後,色身會有極大的變化,簡直不可思議。如果屬於後者,就對色身影響不大。我想到有時候先把色身丟掉,在化城住上一段時間、再往前進如何?(懷師批示:亦是一法。)
  普通修行人都發四宏誓願,我的願是上求下化,可以嗎?(懷師批示:開始當然可以。)
  十二月五日 晴
  晚間我抄下批示。師諭:“西洋心理學所說的兩個心,衹是意識藴中的情智二分而已。”我想情是情識,智是不是理智?(懷師批示:對了。但理智或理性名詞,皆從西洋哲學及心理學上翻譯過來的中文名詞。)有人說:“我雖有此意,但我的理智提醒了我。”是不是它的覺察作用?(懷師批示:正是。)至於修道人的一覺,是否也是它的作用?但它既屬直覺,那就不是始覺,我又弄不清了。(懷師批示:亦是亦不是。所謂是,指體同用別;所謂不是,指智量大異。直覺亦屬西洋哲學翻譯中文之稱。大覺非直覺,直覺仍屬意境。)
  十二月十一日 晴陰不定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運動雖好,但氣易流動,而打坐又須氣不浮纔好,這兩者會不會有衝突呢?(懷師批示:沒有衝突,道在心,不在氣。心不住內外中間,但亦無所不在。四大——地、水、火、風,似真似幻,都由心轉,此須深知力省。)
  晚間我看筆記。何謂諸法之當相?(懷師批示:當下即是諸法現量之意。)又何謂:是就諸法之實法真如邊?(懷師批示:此指諸法之皆合於本體邊際之意。)
  十二月十二日 陰
  晚間我看《談因》,看到降伏睡魔警語,書上說“夢魂顛倒增迷妄。”那麽無夢的人呢?記得過去看過一本道書,據說到了某種程度,能一夜無夢,就成功了。何謂三賢?何謂彭箋?(懷師批示:如執著無夢即是,亦是大夢。夢即不夢,不夢即夢,莫更說夢話了!菩薩道的十信,、十住、十回嚮,即三賢位。彭 [上部竹字頭,下部:錢]——即是中國上古文化中彭祖的名字。)
  十二月十三日 陰
  坐中一瞬間,三個小時過去了。坐中的時間過得最快,由此也可知一切唯心。有些人說:“光陰似箭。”有些人又說:“度日如年。”其實時間自無始以來,衹有晝夜,周而復始地運行。至於分階段、覺苦樂,都是人的關係。時間是什麽?它卻能無形中生萬物,又能無形中摧毀萬物!今天周六,這幾天天氣陰,但不雨也不雪,不過我意境上的天氣卻不變。晚間我看《靈源大道歌》。老師以為本書註解得如何?(懷師批示:不必看近人註解為妙。)
  十二月十四日 大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覺得好熱,我忽然想到水火互濟的觀想,於是就觀冰山。當我註視冰山漸融,我的體溫也逐漸下降,心內已覺清涼時,慢慢下坐。
  十二月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似乎受了《靈源大道歌》的影響,自己感覺到氣調得很勻,非常舒適。我認為定靜中工夫的失敗,猶如一個初學步的孩子,好不容易爬到床邊,抓不住,又滑了下來。如果缺乏一點毅力,沒那點勇氣再試下去,就衹好打退堂鼓了。記得一位長輩說過,戇是成功的因素。一個科學家如果試驗失敗,就不敢再試,那麽永遠沒有成功的希望。我想學禪更需要百折不回的毅力和勇氣。失敗為成功之母,這是小學生就懂的。(懷師批示:至理名言。)
  十二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很靜,但偶然又似乎內因緣法塵影事,比較過去為重。起初我以為是退步的現象,可是經過幾天的觀察,我又認為還是進步的過程。因為現在的坐中,猶如一間空屋,任何東西的出現,立刻就清楚地知道,不需思索。當我一知,幻境即滅,同時這一覺也隨着消失。(懷師批示:也不惡。)內心總保持一片似雲似霧的虛空,有時又似一片晴空。(懷師批示:晴空為妙。)我衹想如果有一天見到真空,而又生起妙有之時,會不會迷糊?(懷師批示:不會的。)要如何才能把持住呢?(懷師批示:有一把捉,即乖。)這是個重要關頭,不知該如何,是否定慧等持就可以?(懷師批示:當然嘍。)
  十二月十七日 晴
  坐中非常舒適。我現在很能體會到,一間屋子打掃幹淨之後,自然就容易找到主人。不過這位主人無形無相,不能用眼見,不能用手摸,也不能用耳聽,更不能用意猜。還說不清楚,找到與否,衹有自己知道。
  十二月十八日 陰
  坐中一切放下之後,衹覺身心內外一片光明,也體會到光明中的一點孤明,似乎色身全化入這一片光明中,我在此境中多住了一會。現在是寒假期間,樓上樓下,美國音樂、印度音樂響成一片,我是知而不隨,我意識到虛空的隨方就圓,任何聲音闖入,都入無物之境,不會有任何妨礙,也就不會與任何煩惱了。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據說現識的作用如鏡中照物,我不知轉識成智之後的大圓鏡智,是否也是它的作用?(懷師批示:也似鏡中照物。)
  十二月十九日 晴
  我看《楞伽大義》。師雲:“前五識對境未生分別之初,就是識的現量境,但現識與分別意識的交變過程,其間是不容毫發的。”我已證到這點。但一般人所謂的反應慢,是否反應快與反應慢就是現識與分別意識的交變過程遲速的關係?(懷師批示:對。)
  十二月二十日 晴
  我做瑜伽。因為又多做幾節,覺得有點纍,往沙發上一坐,我又有了一個問題,何以人傢纍了心會跳,而我纍了心會轉呢?(當然是肉團心了)轉得好圓。(懷師批示:氣的內斂,故較一般人為勝。)
  十二月二十二日 晴
  晚間我看筆記。師諭:“如知見中有菩薩之念,不會念咒亦得見。”我想如果不是念準提咒的人,他如何知道來者一定是準提菩薩呢?那麽就是說如知見中有菩薩之念,就能見着菩薩,可是何以能知道是什麽菩薩呢?而且那還不是心意識的作用嗎?(懷師批示:然也,但知心意識本際,原無自性,它亦非惡!“無自性”指無單獨存在之性質。)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到一些不悅耳的音樂,有時大呼小叫,有時哼呀哼的。聽起來真不舒適,似乎是被它幹擾了。正在此時,忽然一覺,這不正是做工夫的時候嗎?於是內觀,我察覺不愉快的正是一股業力,其實誰又能幹擾得了誰呢!有時候覺得聲音在我的身外,有時候又覺得我在聲音中間,但是都無所謂。總之:“我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證到這點,不覺啞然失笑。人都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衹要對境無心,何處不是道場。
  十二月二十六日 陰
  坐中最初心無所住,一會兒兩個鐘頭過去了。正要下坐,忽然昨日作客的情形一幕一幕地幻影掠過,宛如銀幕上的電影,使我體會到人間何一而非如此,這種虛幻不實的人生,哪一樣能夠把握得住。昨天我說那女人的詩有禪境,他說全世界的人都有禪境。不錯,衹要是人,都有恍到那一面的時候。那位女主人是有一點聰明,也就有一點聰明不透頂的自負。有時候一個人的優點,也恰恰正是他的弱點。因為對生朋友我沒提出忠告,也就感到有點歉然。如果她真能嚮這方面追求,再遇機緣,我會提醒她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 晴陰不定
  晚間我看筆記,見唐太宗當日與玄奘法師送行,拾一撮土彈入酒中曰:“寧戀本鄉一撮土,莫戀他鄉萬兩金。”這正和我的看法完全一樣。(懷師批示:這是小說上的假托,非真實故事。話倒不錯。)
  十二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衹覺飄飄然,很舒適,下坐也覺身體輕快,對眼前一切境物沒有真實感,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下坐在後院站站,滿天浮雲。我站在雪地上,吸一口新鮮空氣,直入腦際,清涼而舒暢。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師雲:“意生之身,猶如凡夫人們夢中或中陰的意識身。”由此我懂得所以要夢醒一如的道理,所謂真空中的妙有,是否即意識身?不過我以為如果意生身即意識身,那不還是陰神?又如何能聚而成形,散而為氣呢?(懷師批示:此意乃真意,即全八識而用。姑名為意生。)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晴
  我看筆記,見到老師這首詩,其實我已會背誦了。題為《庚申二月》:“天下心憂久愴神,世間見說又青春。空憑道力按魔劫,慢托金仙是化身。有界江山騰劍氣,無端日月睏風塵。深宵將養菩提樹,攬境靈明一欠伸。”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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