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冷齋夜話   》 捲六      釋惠洪 Shi Huihong

  曾子固諷舒王嗜佛
  
  舒王嗜佛書,曾子固欲諷之,未有以發之也。居一日,會於南昌,少頃,潘延之亦至,延之談禪,舒王問其所得,子固熟視之。已而又論人物,曰:“某人可秤。”子固曰:“弇用老而逃佛,亦可一秤。”舒王曰:“子固失言也,善學者讀其書,唯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則樵牧之言猶不廢;言而無理,周、孔所不敢從。”子固笑曰:“前言第戲之耳。”
  稱甘露滅
  
  陳了翁罪予不當稱甘露滅,近不遜,曰:“得甘露滅覺道成者,如來識也。子凡夫,與僕輩俯仰,其去佛地如天淵也,奈何冒其美名而有之耶?”予應之曰:“使我不得稱甘露滅者,如言蜜不得稱甜,金不得稱色黃。世尊以大方便曉諸衆生,令知根本,而妙意不可以言盡,故言甘露滅。滅者,寂滅;甘露,不死之藥,如寂滅之體而不死者也。人人具焉,而獨僕不得稱,何也?公今閑放,且不肯以甘露滅名我;脫為宰相,寧能飾予以美官乎?”瑩中愕然,思所為折難予,不可得,乃笑而已。
  大覺禪師乞還山
  
  大覺璉禪師,學外工詩。舒王少與遊,嘗以其詩示歐公,歐公曰:“此道人作肝髒饅頭也。”舒王不悟其戲,問其意,歐公曰:“是中無一點菜氣。”璉蒙仁廟賞識,留住東京淨因禪院甚久,嘗作偈進呈,乞還山林,曰:“千簇雲山萬壑流,閑身歸老此峰頭。殷勤願祝如天壽,一炷清香滿石樓。”又曰:“堯仁況是如天闊,乞與孤雲自在飛。”
  靚禪師溺流詩
  
  靚禪師,有道老宿也,主筠之三峰。嘗赴供民傢,渡溪漲,靚重遲,為溪流所陷。童子掖至岸,坐沙石間,垂頭如雨中鶴。童子意必怒,且遭斥逐,不敢仰視。靚忽指溪作詩曰:“春天一夜雨滂沱,添得溪流意氣多。剛把山僧推倒卻,不知到海後如何。”靚後往汝州香山,無疾而化。
  靚禪師化人題壁
  
  三峰靚禪師初住寶雲,邑有巨商,尚氣不受僧化,曰:“施由我耳,豈容人勸。”靚宣言:“唯吾獨能化之。”其人聞靚至,果不出。靚題其壁而去,曰:“去年巢穴畫梁邊,春暖雙雙繞檻前。莫訝主人簾不捲,恐銜泥土污花磚。”其人喜不怒,特自追還,厚施之。靚笑謂人曰:“吾果能化之。”
  誦智覺禪師詩
  
  智覺禪師住雪竇之中岩,嘗作詩曰:“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殘半夜燈。此境此時誰得意,白雲深處坐禪僧。”詩語未工,而其氣韻無一點塵埃。予嘗客新吳車輪峰之下,曉起臨高閣,窺殘月,聞猿聲,誦此句大笑,棲鳥驚飛。又嘗自朱崖下瓊山,渡藤橋,千萬峰之間,聞其聲類車輪峰下時,而一笑不可得也,但覺此時字字是愁耳。老杜詩曰:“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良然,真佳句也。親證其事,然後知其義。
  永庵嗣法南禪
  
  鄧峰永庵主,南禪師子也,未嘗問法。南禪公所至,輒隨之。魯直聞其風而悅之,眼不及識。有自慶者,事永甚久,即以慶主黃竜。宜州為作疏,語特奇峻。叢林於慶改觀。又見之,與語多解體,又嗣法南公。宜州過永舊庵,題其壁曰:“奪得鬍兒馬便休,休嗟李廣不封侯。當時射殺南山虎,子細看來是石頭。”
  東坡和惠詮詩
  
  東吳僧惠詮,佯狂垢污,而詩句清婉。嘗書湖上一山寺壁曰:“落日寒蟬鳴,獨歸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隨行屨。唯聞犬吠聲,又入青蘿去。”東坡一見,為和於後曰:“唯聞煙外鐘,不見煙中寺。幽人夜未寢,草露濕芒屨。惟應山頭月,夜夜照來去。”詮竟以此詩知名。
  象外句
  
  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謂之象外句。如無可上人詩曰:“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是以落葉比雨聲也。又曰:“微陽下喬木,遠燒入秋山。”是以微陽比遠燒也。
  僧清順十竹林下詩
  
  西湖僧清順,怡然清苦,多佳句。嘗賦《十竹》詩云:“城中寸土如寸金,高人種竹衹十個。春風慎勿長兒孫,穿我階前緑苔破。”又有《林下》詩曰:“久從林下遊,頗識林下趣。縱渠緑陰繁,不礙清風度。閑來石上眠,落葉不知數。一鳥忽飛來,啼破幽寂處。”荊公遊湖上,愛之,稱揚其名。坡晚年亦與之遊,亦多唱酬。
  東坡稱賞道潛詩
  
  東吳僧道潛,有標緻。嘗自姑蘇歸湖上,經臨平,作詩云:“風蒲獵獵弄輕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洲。”坡一見如舊。及坡移守東徐,潛往訪之,館於逍遙堂,士大夫爭欲識面。東坡饌客罷,與俱來,而紅妝擁隨之。東坡遣一妓前乞詩,潛援筆而成曰:“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魂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一座大驚,自是名聞海內。然性偏尚氣,憎凡子如仇。嘗作詩云:“去歲東風上苑行,爛窺紅紫厭平生。如今眼底無姚魏,浪蕊浮花懶問名。”士論以此少之。
  僧景淳詩多深意
  
  桂林僧景淳,工為五言詩,規模清寒,其淵源出於島、可,時有佳句。元豐之初,南國山林人多傳誦。居豫章乾明寺,終日閉門,不置侍者,一室淡然。聞鄰寺齋鐘,即造焉,坐同海衆食堂前,飯罷徑去。諸剎皆敬愛之,見其至,則為設鉢;其或陰雨,則諸剎為送食。住二十年如一日,四時不出,謂大風雨極寒熱時。景福老衲為予言。淳詩意苦而深,世不可遽解,如曰:“夜色中旬後,虛堂坐幾更。隔溪猿不叫,當檻月初生。”又曰:“後夜客來稀,幽齋獨掩扉。月中無旁立,草際一螢飛。”有深意。予時方十六七,心不然之,然聞清修自守,是道人活計,喜之耳。
  鐘山賦詩
  
  餘居鐘山最久,超然山水間,夢亦成趣。嘗乘佳月登上方,深入定林,夜臥鬆下石上。四更,自寶公塔路還合妙齋,月昃虛幌,淨幾兀然,童僕憨寢甫鼾。憑前檻無所見,時有流螢穿戶牖,風露浩然,鬆聲滿院,作詩曰:“雨過東南月亮清,意行深入碧蘿層。露眠不管牛羊踐,我是鐘山無事僧。”又曰:“未饒拄杖挑山衲,差勝袈裟裹草鞋。吹面𠔌風衝過虎,歸來風雨撼空齋。”
  僧可遵好題詩
  
  福州僧可遵,好作詩,暴所長以蓋人,叢林貌禮之,而心不然。嘗題詩湯泉壁間,東坡遊廬山,偶見,為和之。遵曰:“禪庭誰立石竜頭?竜口湯泉沸不休。直待衆生塵垢盡,我方清冷混常流。”東坡曰:“石竜有口口無根,竜口湯泉自吐吞。若信衆生本無垢,此泉何處覓寒溫。”遵自是愈自矜伐。客金陵,佛印元公自京師還,過焉。遵作詩贈之曰:“上國歸來路幾千,渾身猶帶禦爐煙。鳳凰山下敲蓬詠,驚起山翁白晝眠。”元戲答曰:“打睡禪和萬萬千,夢中趨利走如煙。勸君打快修禪定,老境如蠶已再眠。”元詩雖少緼藉,然一時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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