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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呂後慘殺戚姬，而惠帝無子；何後酖死王美人，而少帝不終：豈非天哉！且也前有何進之弒董後，後有董卓之弒何後：天道好還，於茲益信。
丁管、伍孚，奮不顧身，若使兩人當曹操之地，必不肯為獻刀之舉矣。曹操欲謀人，必先全我身。丁管、伍孚所不及曹操者，智也；曹操所不及丁管、伍孚者，忠也。假令當日，縣令不肯釋放，伯奢果去報官，而曹操竟為董卓所殺，則天下後世，豈不以為漢末忠臣，固無有過於曹操者哉？王莽謙恭下士，而後人有詩嘆之曰：“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
孟德殺伯奢一傢，誤也，可原也；至殺伯奢，則惡極矣。更說出“寧使我負人，休教人負我”之語，讀書者至此，無不詬之、詈之，爭欲殺之矣。不知此猶孟德之過人處也。試問天下人，誰不有此心者，誰復能開此口乎？至於講道學諸公，且反其語曰：“寧使人負我，休教我負人。”非不說得好聽，然察其行事，卻是步步私學孟德二語者。則孟德猶不失為心口如一之小人；而此曹之口是心非，而不如孟德之直捷痛快也。吾故曰：此猶孟德之過人處也。
若使首回張飛於路中殺卻董卓，此回陳宮於店中殺卻曹操，豈不大快。然使爾時即便殺卻，安得後面有許多怪怪奇奇、異樣驚人文字？蒼蒼者將演出無數排場，此二人卻是要緊腳色，故特特留之耳。】
且說董卓欲殺袁紹，李儒止之曰：“事未可定，不可妄殺。”袁紹手提寶刀，辭別百官而出，懸節東門，奔冀州去了。【毛夾批：亦去得慷慨。】卓謂太傅袁隗曰：“汝侄無禮，吾看汝面，姑恕之。【毛夾批：今既因叔恕侄，後何因侄殺叔？】廢立之事若何？”隗曰：“太尉所見是也。”【毛夾批：侄兒頗剛，叔子太軟。】【漁眉批： 袁隗若效袁紹，何至滅門？皆一軟所至。】卓曰：“敢有阻大議者，以軍法從事！”群臣震恐，皆云：“一聽尊命。”宴罷，卓問侍中周毖、校尉伍瓊曰：“袁紹此去若何？”【漁眉批： 問袁紹此去若何，卓還有顧忌，不敢輕動。可恨。從人點破。】周毖曰：“袁紹忿忿而去，若購之急，勢必為變。且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 ；倘收豪傑以聚徒衆，英雄因之而起，山東非公有也。不如赦之，拜為一郡守，則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毛夾批：一個說他有用。】【鐘眉批：以此囗而輔卓，亦是賊徒。】伍瓊曰：“袁紹好謀無斷，【毛夾批（漁眉批）：四字評定。】不足為慮。誠不若加之一郡守，以收民心。”【毛夾批：一個說他無用。】【贄眉批： 卓雖非人，輔之者皆豪傑也。可惜！可惜！】【鐘眉批：蔡邕何故說囗（此）話？】卓從之，即日差人拜紹為渤海太守。【贄眉批： 彼何曾喜來，冤枉冤枉。】
九月朔，請帝升嘉德殿，大會文武。卓拔劍在手，對衆曰：“天子闇弱，不足以君天下。今有策文一道，宜為宣讀。”乃命李儒讀策曰：
孝靈皇帝，早棄臣民；皇帝承嗣，海內側望。而帝天資輕佻，威儀不恪，居喪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皇太後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後暴崩，衆論惑焉。三綱之道，天地之紀，毋乃有闕？陳留王協，聖德偉懋，規矩肅然 ；居喪哀戚，言不以邪，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茲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後還政。請奉陳留王為皇帝，應天順人，以慰生靈之望。
李儒讀策畢，卓叱左右扶帝下殿，解其璽【毛夾批：音徙。】綬，【漁眉批： 前捲璽已失卻，此時哪能得璽授可解？】北面長跪，稱臣聽命。又呼太後去服候敕。帝、後皆號哭，群臣無不悲慘。【漁眉批： 慘慘然三字說出無限情景。】階下一大臣，憤怒高叫曰：“賊臣董卓，敢為欺天之謀，吾當以頸血濺之！”揮手中象簡直擊董卓。【毛夾批：此象簡亦可雲擊賊笏。】【鐘眉批：氣吐山河。】卓大怒，喝武士拿下：乃尚書丁管也。卓命牽出斬之。管駡不絶口，至死神色不變。【毛夾批（贄眉批）：此時何可無此一人！】【漁眉批： 到底丁董作對。】後人有詩嘆之曰：
董賊潛懷廢立圖，漢傢宗社委丘墟。滿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丈夫。【鐘眉批：是丈夫。】
卓請陳留王登殿，群臣朝賀畢，卓命扶何太後並弘農王及帝妃唐氏於永安宮閑住，封鎖宮門，禁群臣無得擅入。【毛夾批：昔桓、靈禁錮黨人，今董卓禁錮天子。】可憐少帝四月登基，至九月即被廢。卓所立陳留王協，表字伯和，靈帝中子，即獻帝也，時年九歲。改元初平。董卓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威福莫比。李儒勸卓擢用名流，以收人望，【毛夾批：從來權臣大都如是。】因薦蔡邕之才。卓命徵之，邕不赴。【毛夾批：初念原好。】卓怒，使人謂邕曰：“如不來，當滅汝族。”【毛夾批：求賢之法太峻。】邕懼，衹得應命而至。卓見邕大喜，一月三遷其官，拜為侍中，甚見親厚。【毛夾批：孔光屈節於董賢，𠔌永依托於王鳳，揚雄失身於新莽，龜山應聘於蔡京：古今同嘆。】
卻說少帝與何太後、唐妃睏於永安宮中，衣服飲食漸漸少缺。【贄眉批： 此則更可恨矣。】【鐘眉批：王美人必含笑地下。】少帝淚不曾幹。【毛夾批：李後主所云“此中日夕以眼淚洗面”也。】一日偶見雙燕飛於庭中，遂吟詩一首。【毛夾批：空庭飛鳥，任其翔舞；冷宮廢主，身被牢籠。觸目感憤，抗聲而吟，不知是詩，不知是淚？】詩曰：
嫩草緑凝煙，裊裊雙飛燕。洛水一條青，陌上人稱羨。【毛夾批：前半首詠燕，興也，比也。】遠望碧雲深，是吾舊宮殿。【毛夾批：目斷舊宮，不能奮飛，誠不如雙燕之反故巢矣。傷哉！】何人仗忠義，泄我心中怨？【毛夾批：後半首自詠，賦也。○詩好。】
董卓時常使人探聽，是日獲得此詩，來呈董卓。卓曰：“怨望作詩，殺之有名矣。”【毛夾批：殺之何名？請教。○（漁眉批 ：）天子亦以文字取禍，千古異聞。】遂命李儒帶武士十人，入宮弒帝。【贄眉批： 卓賊至此極惡大罪，何可逃也！】【鐘眉批：卓賊罪惡盈天，無可逃矣。】帝與後、妃正在樓上，宮女報李儒至，帝大驚。儒以鴆酒奉帝。【毛夾批：賦詩飲酒，最是雅事，不意有此燕詩鴆酒之慘毒也。】帝問何故，儒曰：“春日融和，【毛夾批：是雙燕飛庭時節。】董相國特上壽酒。”【毛夾批：好個壽酒。】太後曰：“既雲壽酒，汝可先飲。”【毛夾批：此酒豈可相勸。】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此二物！”【毛夾批：鴆酒可曰壽酒，則二物亦可曰壽禮。】【贄眉批： 李儒亦該萬段。】【漁眉批：既雲壽酒，二般當雲壽禮。】【鐘眉批：李儒亦該萬段。】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毛夾批：滿朝文武，不如此一女子。】【贄眉批（鐘眉批）： 唐妃最可憐。】儒叱曰：“汝何人，可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後曰：“汝可先飲？”【毛夾批：後欲儒先飲，儒亦欲後先飲，衹算還敬。】後大駡：“何進無謀，引賊入京，緻有今日之禍！”【毛夾批：此時方悟何進誤事，不識一念及董太後、王美人否？】【贄眉批： 這是董後陰靈所為，駡何進何用？】【漁眉批：非何進誤事也，乃自誤耳。】【鐘眉批：這是董後陰靈。】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後作別。”乃大慟而作歌。【毛夾批：甚矣，帝之多文矣。既作感懷詩於前，復作絶命詞於後。文章無救於禍患，我為天子一哭，更為文章一哭。】其歌曰：
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臣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毛夾批： 音山。】
唐妃亦作歌曰：
皇天將崩兮後土頽，身為帝姬兮恨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畢，奈何煢速兮心中悲！【贄眉批（鐘眉批）：可憐。】
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太後大駡：“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後，直攛下樓；【漁眉批： 前有何之弒董，今有董之弒何，天道好還，於茲益信。】叱武士絞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毛夾批：慘極。李儒之罪，浮於董卓。】【贄眉批： 李儒亦盡聰明，何助卓為虐至此？所云“聰明誤人”也。】【鐘眉批：李儒助卓為虐，死有餘辜。】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贄眉批： 遭此大劫，真可嘆也。】【漁眉批：可恨。】
自此每夜入宮，姦淫宮女，夜宿竜床。【毛夾批：便是強盜所為，不成氣候。】【鐘眉批：囗囗（董卓）罪該萬死。】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鐘眉批：殘忍極矣。】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贄眉批： 卓賊何以償此，可畏！可畏！】【漁眉批：好作樂法。】連軫還都，揚言殺賊大勝而回。【毛夾批：末世官軍捕盜，往往如此，堂堂宰相，亦為是耶？】於城門外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衆軍。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披小鎧，藏短刀，欲伺便殺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毛夾批：將敘曹操行刺，卻先有伍孚行刺作引。天然奇妙。○孚之勇往直前較勝於操，蓋曹操顧身，伍孚不顧身也。】【漁眉批： 有曹操之刺，又先有伍孚之刺作引子。】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揪倒伍孚。卓問曰：“誰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毛夾批：反字駁得快暢。】【漁眉批：“反”字數得明白。】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鐘眉批：卓賊雖未誅，亂駡一頓猶勝裂於市朝。】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孚至死駡不絶口。【贄眉批： 伍孚是丈夫。】後人有詩贊之曰：
漢末忠臣說伍孚，衝天豪氣世間無。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贄眉批（鐘眉批）： 是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
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賫密書來見王允。【毛夾批：夾寫袁紹致書，前應懸節出奔，後伏興兵會盟。】書略曰：
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贄眉批： 書詞凜凜，義正詞嚴。見忠義。】【鐘眉批：義正詞嚴。】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如有驅使，即當奉命。【漁眉批： 人說封他太守，他便滿足，豈不屈殺老袁？】
王允得書，尋思無計。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晚間敢屈衆位到捨小酌。”【毛夾批：非請衆官吃司徒壽酒，正為天子前日曾吃李儒壽酒耳。】【漁眉批： 非請衆官吃壽酒，正為前日天子吃李儒壽酒耳。】【鐘眉批：王司徒大有深囗（意）。】衆官皆曰：“必來祝壽。”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絶不說起胸中心事，突然放聲大哭，【毛夾批：一則想着前日天子吃壽酒之眼淚，一則引出今日衆人吃壽酒之眼淚也。是至情，亦是妙用。】衆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允曰：“今日並非賤降，因欲與衆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托言耳。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於是衆官皆哭。【毛夾批：徒作楚囚相對，亦何益耶？】【漁眉批： 何異楚囚對泣。】【鐘眉批：說到此，定要大傢痛哭一場。】坐中一人，獨撫掌大笑。【毛夾批：衆人皆哭我獨笑，的是妙人。】曰：“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哭死董卓否？”【毛夾批（漁眉批）：妙語解頤。】【贄眉批： 妙語！】【鐘眉批：妙話。】允視之，乃驍騎校尉曹操也。【毛夾批：畢竟主意全別。】允怒曰：“汝祖宗亦食祿漢朝，今不思報國，而反笑耶？”【漁眉批： 王允亦能人耳，不宜有此沒用說話。】操曰：“吾非笑別事，笑衆位無一計殺董卓耳。操雖不纔，願即斷董卓頭，懸之都門，以謝天下。”【毛夾批：其語甚壯。】允避席問曰：“孟德有何高見？”
操曰：“近日操屈身以事卓者，實欲乘間圖之耳。【毛夾批：有心人。】今卓頗信操，操因得時近卓。聞司徒有七寶刀一口，【漁眉批： 刺董卓何須七寶刀，其所以請七寶刀者，預為獻刀計耳。曹操行刺勝丁管十倍。】願藉與操，入相府刺殺之，雖死不恨！”【毛夾批：袁紹致書，孟德獻刀，一樣憤激，而操更壯。】【贄眉批： 姦雄。】【鐘眉批：囗（初）意恐未必如此。】允曰：“孟德果有是心，天下幸甚！”遂親自酌酒奉操。操瀝酒設誓，允隨取寶刀與之。操藏刀，飲酒畢，即起身辭別衆官而去。【毛夾批：寫得慷慨動色，仿佛荊卿渡易水時。】衆官又坐了一回，亦俱散訖。
次日，曹操佩着寶刀，來至相府，問：“丞相何往？”從人云：“在小閣中。”操徑入。見董卓坐於床上，呂布侍立於側。【毛夾批：讀書者至此，為曹操捏一把汗。】卓曰：“孟德來何遲？”操曰：“馬羸行遲耳。”【毛夾批：虧此一句，後來好逃走。】【漁眉批：“馬”字照應。為曹操捏一把汗。】卓顧謂布曰：“吾有西涼進來好馬，奉先可親去揀一騎賜與孟德。”【毛夾批：多謝。少停，當以寶刀奉答。】布領令而出。【毛夾批：好機會。】操暗忖曰：“此賊合死！”【毛夾批：我亦謂然。】即欲拔刀刺之，懼卓力大，未敢輕動。【毛夾批：有鑒於伍孚之事也。】卓胖大，不耐久坐，遂倒身而臥，轉面嚮內。【毛夾批：一發湊巧。】操又思曰：“此賊當休矣！”【毛夾批：我亦謂然。】急掣寶刀在手，【毛夾批：讀至此，（漁眉批 ：）又為董卓捏一把汗。】恰待要刺，不想董卓仰面看衣鏡中，照見曹操在背後拔刀，【毛夾批：意外出奇之事，寫得情景如畫。】急回身問曰：“孟德何為？”【毛夾批：讀書者至此，大為曹操捏一身汗。】【漁眉批： 又為曹操捏一把汗。】時呂布已牽馬至閣外。【毛夾批：夾寫此句，要令讀者吃驚不小。】操惶遽，乃持刀跪下曰：“操有寶刀一口，獻上恩相。”【毛夾批：好權變，確是姦雄。○賜馬獻刀，大好酬酢。○刺卓何必寶刀，其所以請寶刀者，預為地也。獻刀之舉，未必不在曹操算中。】【漁眉批： 好模寫。】卓接視之，見其刀長尺餘，七寶嵌飾，極其鋒利。果寶刀也。【毛夾批：補寫寶刀，忙中閑筆。○如此寶刀，固不當以董卓之頸血污之。】遂遞與呂布收了。操解鞘付布。【毛夾批：先拔刀，後解鞘，明明行刺。董卓愚莽，故不省得。】卓引操出閣看馬，操謝曰：“願藉試一騎。”【毛夾批：妙。適未及試刀，今不得不急試馬。】卓就 教與鞍轡。【毛夾批：細。】操牽馬出相府，加鞭望東南而去。【毛夾批：來便遲，去便快。○推托馬羸，未必不為此時地也。姦雄妙算如神。】【贄眉批： 能人。】【漁眉批：來遲去速，豈馬之故耶？】【鐘眉批：囗料必來捉拿。】布對卓曰：“適來曹操似有行刺之狀，及被喝破，故推獻刀。”【毛夾批：畢竟呂布略乖覺些。】卓曰：“吾亦疑之。”【毛夾批：此是順口話，適纔並不曾疑。】正說話間，適李儒至，【毛夾批：此君若早來，孟德休矣。】卓以其事告之。儒曰：“操無妻小在京，【毛夾批：唯其如此，所以去得放心，去得幹淨。○是句在李儒口中帶敘出來，省筆。】衹獨居寓所。今差人往召，如彼無疑而便來，則是獻刀；如推托不來，則必是行刺，便可擒而問也。”【毛夾批：李儒甚有機變，惜為董卓令坦。】【贄眉批： 一班癡子，劍已去矣，刻舟何為？】【鐘眉批：囗（劍）已去矣，刻舟何如。】卓然其說，即差獄卒四人往喚操。【毛夾批：差獄卒，便是擒捉之狀。】去了良久，【毛夾批：孟德去遠矣。】回報曰：“操不曾回寓，乘馬飛出東門。門吏問之，操曰‘丞 相差我有緊急公事。’縱馬而去矣。”【毛夾批：此段在獄卒口中補敘出來，省筆。】【漁眉批： 此時能不走更勝一着。又幸遇陳宮，不則禍非止及身，且波及王允矣。】儒曰：“操賊心虛逃竄，行刺無疑矣。”卓大怒曰：“我如此重用，反欲害我！”儒曰：“此必有同謀者，待拿拿住曹操，便可知矣。”【毛夾批：讀書者至此，又為王允擔憂。】卓遂令遍行文書，畫影圖形，捉拿曹操，擒獻者賞千金，封萬戶侯，窩藏者同罪。
且說曹操逃出城外，飛奔譙郡。路經中牟縣，為守關軍士所獲。【毛夾批：讀書者至此，不特為曹操着急，且益為王允擔憂。】擒見縣令。操言：“我是客商，覆姓皇甫。”【毛夾批：何不云覆姓夏侯？】縣令熟視曹操，沉吟半晌，【毛夾批：是何故耶？令人驚疑不定。】乃曰：“吾前在洛陽求官時，曾認得汝是曹操，如何隱諱？且把來監下，明日解去京師請賞。”【毛夾批：熟視沉吟後卻說出此數語，孟德奈何？】把關軍士賜以酒食而去。【毛夾批：細。】至夜分，縣令喚親隨入，暗地取出曹操，直至後院中審究。【毛夾批：精細。此熟視沉吟時算定者。】【贄眉批： 縣令是有心人。】問曰：“我聞丞相待汝不薄，何故自取其禍？”【鐘眉批：縣令是有心人。】操曰：“燕雀安知鴻鵠志哉！汝既拿住我，便當解去請賞。何必多問！”【毛夾批：此縣令須以此言動之，姦雄眼力過人。】【漁眉批： 激語。】【鐘眉批：操膽頗大。】縣令屏退左右，【毛夾批：精細。】謂操曰：“汝休小覷我。我非俗吏，奈未遇其主耳。”【毛夾批：是有心人。】操曰：“吾祖宗世食漢祿，若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毛夾批：偏是姦雄會說道學語。】吾屈身事卓者，欲乘間圖之，為國除害耳。今事不成，乃天意也！”【毛夾批：曹操此時，竟是一位正人。】【贄眉批： 雖非本心，說得好聽，自能動人。】【漁眉批：此時操實是好人。】【鐘眉批：亦說得好聽。】縣令曰：“孟德此行，將欲何往？”【毛夾批：問得緊要。】操曰：“吾將歸鄉裏，發矯詔，召天下諸侯興兵共誅董卓：吾之願也。”【毛夾批：詞直氣壯。○後文事先逗露於此。】【鐘眉批：大議論。】縣令聞言，乃親釋其縛，扶之上坐，再拜曰：“公真天下忠義之士也！”【毛夾批：微獨縣令信之，讀書者至此亦幾信之。○寫縣令先沉吟，次密召，後拜服：最有次序。】【鐘眉批：未必然。】曹操亦拜問縣令姓名。縣令曰：“吾姓陳，名宮，字公臺。【毛夾批：至此方出姓名，好。】老母妻子，皆在東郡。【毛夾批：此處先說老母妻子，遙對後白門樓中語。】今感公忠義，願棄一官，從公而逃。”【毛夾批：不特相救，且復相從，宮之於操，其恩不可謂不厚矣。】操甚喜。是夜陳宮收拾盤費，與曹操更衣易服，各背劍一口，【毛夾批：細。】乘馬投故鄉來。
行了三日，至成臯地方。【鐘夾批：成臯，今汜水縣。】天色嚮晚，操以鞭指林深處，【毛夾批：二語是絶妙一幅畫景。】謂宮曰：“此間有一人，姓呂，名伯奢，是吾父結義弟兄。就往問傢中消息，覓一宿，如何？”【毛夾批：閑閑而來。】宮曰：“最好。”二人至莊前下馬，入見伯奢。奢曰：“我聞朝廷遍行文書，捉汝甚急，汝父已避陳留去了。【毛夾批：應上“傢中消息”句。】【漁眉批： 為後取父伏綫。】【鐘夾批：陳留，郡名。】汝如何得至此？”操告以前事，曰：“若非陳縣令，已粉骨碎身矣。”【毛夾批（漁眉批）：異日白門樓中何不記此一語？】伯奢拜陳宮曰：“小侄若非使君，曹氏滅門矣。【毛夾批：曹氏幸不滅門，君傢卻即刻有滅門之禍。】使君寬懷安坐，今晚便可下榻草捨。”【毛夾批：應上“覓宿”句。】說罷，即起身入內。良久乃出，【毛夾批：寫得舉動可疑。】謂陳宮曰：“老夫傢無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來相待。”言訖，匆匆上驢而去。【毛夾批：更是可疑。】操與宮坐久，忽聞莊後有磨刀之聲。【毛夾批：一發驚疑。】操曰：“呂伯奢非吾至親，【毛夾批：應上“結義兄弟”句。】此去可疑，當竊聽之。”【毛夾批：微獨操疑之，讀書者至此亦深疑之。】【鐘眉批：姦雄多疑。】二人潛步入草堂後，但聞人語曰：“縛而殺之，何如？”【毛夾批：嚇殺。】操曰：“是矣！【毛夾批：二字摹神。】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獲。”遂與宮拔劍直入，不問男女，皆殺之，【毛夾批：不曾在董傢試刀，卻來呂傢試劍。】【漁眉批： 不曾在董傢行了剌，先在呂傢試了劍。】一連殺死八口。【毛夾批：“八口之傢”，無一全矣。】【鐘夾批：此是誤死。】搜至廚下，卻見縛一豬欲殺。【毛夾批：昔呂後錔以人為彘，今曹操誤認彘為人，而呂氏全家被殺，伯奢豈呂氏苗裔與？否則何以有此惡報也。】宮曰：“孟德心多，誤殺好人矣！”急出莊上馬而行。行不到二裏，衹見伯奢驢鞍前懸酒二瓶，手攜果菜而來，【毛夾批：又是一幅畫圖。】叫曰：“賢侄與使君何故便去？”操曰：“被罪之人，不敢久住。”伯奢曰：“吾已分付傢人宰一豬相款，【毛夾批：適來內良久，正為吩咐此耳。○丈人宿子路，不過雞黍是供，今何必殺豬相款乎？伯奢真奢矣。】賢侄、使君何憎一宿？速請轉騎。”操不顧，策馬便行。行不數步，忽拔劍復回，叫伯奢曰：“此來者何人？”伯奢回頭看時，操揮劍砍伯奢於驢下。【毛夾批：乃翁之結義兄弟也，而既殺其傢，復殺其身，咄哉阿瞞！豈堪復與劉、關、張三人作狗彘耶？】宮大驚曰：“適纔誤耳，今何為也？”操曰：“伯奢到傢，見殺死多人，安肯幹休？若率衆來追，必遭其禍矣。”【毛夾批：此等見識，在曹操原是不差。】宮曰：“知而故殺，大不義也。”操曰：“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毛夾批：曹操從前竟似一個好人，到此忽然說出姦雄心事。此二語是開宗明義章第一。】【贄眉批： 人人有此心，不能人人開此口。】【漁眉批： 曹操前番俱是好人，至此忽然說出心事，此二語是開宗明義章第一。】陳宮默然。當夜行數裏，月明中敲開客店門投宿。【毛夾批：又是一幅絶妙畫景。○忙中偏有此點綴，妙。】喂飽了馬，曹操先睡。陳宮尋思：“我將謂曹操是好人，棄官跟他；原來是個狼心之徒！今日留之，必為後患！”【毛夾批：不差。】便欲拔劍來殺曹操。【毛夾批：該殺。】【漁眉批： 回回煞尾俱有驚人語。】正是：
設心狠毒非良士，操卓原來一路人。
畢竟曹操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丁管、伍孚是個漢子，然死而無益，以謀之不遠，發之太驟耳。若本初一書，孟德數語，侃侃正言，機微旨密，真可與幹事之人也。
哭死董卓之語，非有廿分識、廿分纔、廿分膽，亦何敢旁若無入，開此大口也？孟德人豪哉!孟德人豪哉！
孟德殺伯奢一傢，誤也，可原也。至殺伯奢，則惡極矣!罪大矣!可恨矣!可殺矣！更說出“寧使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話來，讀史者至此，無不欲食其肉而寢其皮也。不知此猶孟德之過人處也。試問天下人誰不有此心者，誰復能開此口乎?故吾以世人之心較之，猶取孟德也。至於講道學諸公，且反其語曰，“寧使天下人負我，毋使我負天下”。非不說得好聽，倘(？)存心行事稍有一毫孟德者存。是孟德猶不失為心口如一之小人，彼曹反為口君子身小人之罪人也。即孟德見此曹，亦何肯以之為奴也哉！吾故曰：此猶孟德之過人處也。
陳宮捨孟德而去，可謂有二十分識矣，亦可謂有二十分膽乎！】
【鐘敬伯總評： 丁管擊卓而死，伍孚殺賊而亡。兩人並稱丈夫。忠魂猶繞漢庭。
曹操謀殺董卓，固是英雄本色。然卓死之後，操之行事，罪百於卓，則謂之以卓刺卓可也。
孟德殺伯奢一傢，誤也，可原也；至殺伯奢，則惡極矣，罪大矣，可恨矣，可殺矣！更說出“寧使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無不欲食其肉而寢其皮也。李卓吾謂孟德之過人處，真謬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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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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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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