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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史 》 堯山堂外紀 》
捲五十八·宋
蔣一葵 Jiang Yikui
【秦檜】 〔字會之，江寧人，故其墓在建康。墓上豐碑屹立，不鎸一字，蓋當時士大夫鄙其為人兼畏物議，故不敢作神道碑。及孟珙滅金回，屯軍於檜墓所，令軍士糞溺墓上人謂之“穢塚”。〕
秦檜微時，為童子師，仰束修自給，嘗慨嘆，有“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後以申王致仕。申屬猴，牟隆山以為詩讖。(近世嘲學究雲：“我若有道路，不做猢猻王。”本此。)
當檜用事時，佞士盈庭，引古今而頌功德者，例沐汲奬。檜嘗建一德格天閣，朝士有賀啓曰：“在昔獨伊尹格於皇天；到今微管仲吾其左裧。”檜喜超擢之。有選人投詩曰：“多少儒生新及第，高燒銀燭照蛾眉。格天閣上三更雨，猶誦車攻復古詩。”檜即與改秩。(靜江有秦城驛，知府呂願中賦《秦城王氣》詩以媚檜，得召京秩。瀋長卿、芮燁共賦《牡丹》詩，有“寧令漢社稷，變作莽乾坤”之句，為鄰人所告，編置化州。)
檜之建第於望仙橋也，備極宏麗。其死也，值天府開瀎運河，取土堆府門，有人題詩曰：“格天閣在人何在？偃月堂深恨亦深。不嚮洛陽圖白發，卻於鄔貯黃金。笑談便解興羅織，咫尺那知有照臨？寂寞九原今已矣，空餘泥濘積墻陰。”
【康與之】 〔字伯可。所著有《順庵詞》。時有康譽之者，字叔聞，號退軒老人，疑伯可弟也。〕
建炎中，駕駐維揚，康伯可上中興十策，名振一時。後秦檜當國，伯可乃附會求進，擢為臺郎。檜生日，伯可壽以《喜遷鶯》詞雲：“臘殘春早。正簾幕護寒，樓臺清曉。寶運當千，佳辰餘五，嵩嶽誕生元老。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廟。盡總道，是文章孔孟，勳庸周召。師表。方眷遇，魚水君臣，須信從來少。玉帶金魚，朱顔緑鬢，占斷世間榮耀。篆刻鼎彝將遍，整頓乾坤都了。願歲歲，見柳稍青淺，梅英紅小。”又嘗與檜對局格天閣下，檜戲曰：“此卒渡河，是爾將軍之疥癩。”伯可徐曰：“今皇禦極，視公宰相如腹心。”檜大喜，撒棋酣飲，終日而罷。
康伯可既受知於秦檜，檜薦之，伯可專應製為歌詞，上元奉敕進《瑞鶴仙》一闋雲：“瑞煙浮禁苑。正絳闕春回，新正方半。冰輪桂花滿。隘花衢歌市，芙蓉開遍。竜樓兩觀。見銀燭、星球有爛。捲珠簾、盡日笙歌，盛集寶釵金釧。堪羨。綺羅叢裏，蘭麝香中，正宜遊玩。風柔夜暖。花影亂，笑聲喧。鬧蛾兒滿路，成團打隊，族着冠兒鬥轉。喜皇都、舊日風光，太平再見。”高宗覽之，極稱賞“風柔夜暖”以下一假。賜金甚厚。
重陽日，常有疏風冷雨。康伯可在翰苑日，嘗重九遇雨，奉敕撰詞，伯可口占《望江南》一闋進雲：“重陽日，陰雨四郊垂。戲馬臺前泥拍肚，竜山會上水平臍。直浸到東籬。茱萸胖，菊蕊濕滋滋。落帽孟嘉尋箬笠，休官陶令覓簑衣。兩個一身泥。”蓋蒜酪體也。上覽之大笑。
康伯可當與右狎，適睿思殿有徽宗禦畫，特為卓絶，上時持玩流涕。下直竊攜至傢，而伯可適來，留之飲，因出示之。伯可紿入取骰核，輒書一絶於上，曰：“玉輦宸遊事已空，尚餘奎藻繪春風。年年花鳥無窮恨，盡在蒼梧夕照中。”見之大駭，然無可奈何。明日，叩頭請死，上怒，亟取視之，不覺大慟。
康伯可與蘇養直有溪堂之約，雪夜，作《采桑子》詞促之，曰：“馮夷剪破澄溪練，飛下同雲。着地無痕。柳絮梅花處處春。山陰此夜明如晝，月滿前村。莫掩溪門。恐有扁舟乘興人。”
康伯可西湖《長相思》辭雲：“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煙靄中，春來愁殺儂。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裏鬆。”
康伯可《江城梅花引》曰：“娟娟霜月冷侵門。怕黃昏，又黃昏。手捻一枝、獨自對芳樽。酒又不禁花又惱，漏聲遠，一更更、總斷魂。斷魂斷魂不堪聞。被半溫，香半薫。睡也睡也，睡不穩。誰與溫存？惟有床前銀燭照啼痕。一夜為花憔悴損，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
康伯可《鼕景》詞雲：“霜幕風簾，閑齋小戶，素蟾初上雕竜。玉杯需酴，還與可人同。古鼎沉煙篆細，玉筍破、橙橘香濃。梳妝懶，脂輕粉薄，約略淡眉峰。清新，歌幾許，低隨慢唱，語笑相供。道文書針綫，今夜休攻。莫厭蘭膏更繼，明朝又、紛冗匆匆。酩酊也，冠兒未卸，先把被兒烘。”(此與九日應製同一體。順庵又有《滿江紅》作於潘子賤席上者，如“嘆詩書萬卷，緻君人，番沉陸。且置請纓封萬戶，徑須賣劍酬黃犢。慟當年、寂寞賈長沙，傷時哭？”之句。《辛稼軒集》亦有此，全不異。)
【張彥實】 〔番陽人。〕
張彥實兄楚材為秘書監，約彥實觀梅西湖。彥實作詩云：“天上新驂寶輅回，看花仍趁雪開。折歸忍負金焦葉，笑插新臨玉鏡臺。女堞未須翻角調，錦章先喜助詩材。少蓬自是調羹手，葉底應尋好句來。”時楚材再婚，故及玉鏡臺事。秦檜當國，見其詩喜之，遂擢左史。(三山蕭軫登第，榜下，娶再婚之婦，同捨張任國以《柳梢青》詞戲之雲：“挂起招牌，一聲喝采，舊店新開。熟事孩兒，傢懷老子，畢竟招財。當初合下安排，又不是豪門買呆。自古道，正身替代，見任添差。”)
張彥實掌製，楊原仲並居西掖，代言多彥實與之潤色。偶戲成《一毫筆》絶句云：“包羞曾藉虎皮蒙，筆陣仍推兔作鋒。未用吹毛強分別，即今同受管城封。”原仲以為誚己，大怒，訴於會之，怵言官彈之，彥實罷為宮祠。
【陸士規】。〕
陸士規，布衣，工詩，秦檜喜之。嘗挾檜書幹臨川守，饋遺不滿意，升堂漫駡。守懼，以書白檜自解。檜怒甚，士規請見，不出，但令其子小相者見之，問其近作，士規誦其黃陵廟一絶雲：“東風吹草緑離離，路入黃陵古廟西。帝子不知春又去，亂山無主鷓鴣啼。”小相入誦之，檜吟賞再四，待之如初。
【張孝祥】 〔字安國，號於湖。蜀簡州人，後卜居歷陽。〕
張孝祥父祁，與鬍寅交善，秦檜惡寅，並祁下之獄，既而什之。後孝祥由鄉薦得試集英，考官第二，秦塤為冠。孝祥捲文墨皆精妙，上覽之喜甚，擢首選，實以抑秦也。秦不能堪，喑曰：“鬍寅雖遠斥，力猶能使故人子為狀元邪？”已而，廷唱，上又稱其詩，安國詣秦謝，問學何書，曰：“顔書。”又曰：“上愛狀元詩，嘗觀誰詩？”曰：“杜詩。”秦色莊，笑曰：“好底盡為君占卻。”
張安國詠雨《滿江紅》曰：“鬥帳高眠，窗寒靜、蕭瀟雨意。南樓近，更移三鼓，漏傳一水。點點不離楊柳外，聲聲衹在芭蕉裏。也不管、滴破故鄉心，愁人耳。無似有，遊絲細。聚復散，真珠碎。天應分付與，別離滋味。破我一床蝴蝶夢，輸他雙枕鴛鴦睡。嚮此際、別有好思量，人千裏。”
【陳修】 〔字敏修，福州人，號市隱居士。黃公度榜第三人。〕
陳敏修解試《四海想中興之美賦》第五韻雲：“蔥嶺金堤，不日復廣輪之土；泰山玉牒，何時清封禪之塵。”高宗經覽，親書此聯，粘之殿壁。及禦試唱名，問雲：“卿便是陳修？”復誦此聯，凄然出涕。問：“卿年幾何？有幾子？”曰：“臣年七十三，尚未娶。”乃詔出內人施氏嫁之。施年甫三十，貲奩甚厚，時人戲為語曰：“新人若問郎年紀，五十年前二十三。”
【彭演】 〔公永之子，福州人。紹興間，父子兄弟相繼及第。〕
彭演嘗宿甘泉店，因閑步至一官捨，梁上有紅絲羯鼓縧數條垂於地，一老人杖而守之，曰：“此開元興慶宮也。二百年中，至此者十二人，皆有留題，請書一絶。”演題雲：“長安宮闕半蓬蒿，塵暗虹梁羯鼓縧。惟有水天明月夜，一條空碧見秋毫。”
【陳彥纔】。〕
紹興初，有退相寓永嘉，獨陳彥纔雖鄰不謁。及再相，有薦之者，止就部，往邑連江，戲作小詩云：“命賤安能比鉅公，偶然年月與時同。衹因日上爭些子，笑嚮連江作釣翁。”蓋其所生年、月、時適與時宰同，但日差異耳。
【朱敦儒】 〔字希真，東都名士。紹興中，以詩詞擅名。〕
朱希真，天資曠達，有神仙風緻，自述詞雲：“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往。曾批給月支風券，屢上留雲藉月章。詩萬卷，酒千觴。曾着眼，看侯王。玉樓金殿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朱希真居東都，嘗有朋儕詣之，聞笛聲自煙波間起，問行者，曰：“此先生吹笛聲也。”頃之，棹小舟至，則與俱歸其傢。室中懸琴築阮鹹之類，皆希真平日所留意者，籃缶貯果實脯醢，客至，挑取以奉客。其詩曰：“青羅包髻白行纏，不是凡人不是仙。傢在洛陽城裏住，臥吹銅笛過伊川。”
靖康變後，郡縣不頒律，所至晦朔不同，朱希真避地廣中，作小盡行雲：“藤州三月作小盡，梧州三月作大盡。哀哉官歷今不頒，憶昔升平淚成陣。我今何異桃源人，落葉為秋花作春。但恨未能與世隔，時同喪亂空傷神。”
朱希真除夕《鷓鴣天》雲：“撿盡歷頭鼕又殘。愛他風雪耐他寒。拖條竹仗傢傢酒，上個籃輿處處山。添老大，轉癡頑。謝天教我老來閑。道人還了鴛鴦債，紙帳梅花醉夢間。”
【陳與義】 〔字去非，號簡齋。河目海口，大耳聳峙，識者知其為貴人。〕
陳簡齋有《九日》詩：“憶昨甲辰重九日，天恩曾預宴城東。竜沙北望西風冷，誰折黃花壽兩宮？”高宗覽之泣下。
【宋自遜】 〔字謙父，南昌人，號壺山，有集名《漁樵笛譜》。〕
宋自遜詞筆絶高，嘗作《驀山溪》自述雲：“壺山居士，未老心先懶。愛學道人傢，辦竹幾、蒲團茗碗。青山可買，小結屋三間，開一徑，俯清溪，修竹栽教滿。客來便請，隨分傢常飯。若肯小留還，更薄酒、三尊兩盞。吟詩度麯，風月任招呼，身外事，不相關，自有天公管。”
【許左之】 〔天台人。〕
紹興間，許左之與弟右之同遊太學，休浣日，漫遊酒邊，左之已醉，欲與妓狎，妓已密有所歡在矣。左之立占小詞而起雲：“誰知花有主。誤入花深處。放直下，酒杯幹，便歸去。”又他妓有所歡，欲去，左之代妓作小詞雲：“憶你當初，惜我不去。傷我如今，留你不住。”所歡聽之，戀戀逾時，妓迄後來致谢焉。
【陳桶】。〕
紹興中，陳桶嘗從諸大將為謀議官，頗好修養之方，且自以為得道，嘗題其所居曰：“神仙多是大羅客，我比大羅超一格。”有輕薄續其後曰：“行滿三千我四千，功成八百我九百。”
【林外】 〔字豈塵，泉南人。〕
林外詞翰瀟爽，談論不羈，飲酒無算。在上庠暇日，獨遊西湖幽寂處，坐小旗亭飲焉。外豐姿都雅，角巾鶴氅，飄飄若神仙。置虎皮錢篋數枚藏腰間，每出其一，命酒傢傾之，視錢計酒直。酒且盡，復傾一篋。迨暮，凡飲數鬥不醉，而篋中之錢若循環無窮，肆中人驚異。將去，索筆題壁間雲：“藥爐丹竈舊生涯，白雲深處是吾傢。江城戀酒不歸去，老卻碧桃無限花。”明日，都下喧傳某肆有神仙至飲雲。
【李和父】。〕
李和父，常於貴傢觀降仙，叩其姓名，不答，忽作薛稷體大書一詩云：“星冠玉帶落邊塵，幾見東風作好春。因過江南省宗廟，眼前誰是舊京人。”捧箕者皆悚然驚散，知為淵聖在天之靈也。
【宋慶之】。〕
宋慶之寓永嘉，適逢七夕，學徒醵飲，有僧法辨者在焉。辨善五星，每以“八煞”為說，時人號為辨八煞。酒邊一士緻仙扣試事，忽箕動大書“文章伯降。”宋怪之，漫雲：“姑置此，但求七夕新詞。”箕復請韻，宋指辨雲：“以八煞為韻。”意欲睏之也。忽運箕如飛，大書《鵲橋仙》一闋雲：“鑾輿初駕，牛車齊發，隱隱鵲橋咿軋。尤雲滯雨正歡濃，但衹怕、來朝初八。霞垂彩幔，月明銀燭，馥鬱香噴金鴨。年年此際一相逢，未審是、甚時結煞。”
紹興間，斜橋客邸有請紫姑者，命虜為題，詩云：“寒岩雪壓鬆枝折，班班剝盡青虯血。運斤巧匠斬斬削成，劍脊半開魚尾裂。五湖仙子多奇緻，欲駕仙舟探仙穴。碧雲不動曉山橫，數聲搖落江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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