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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此心安處是吾鄉(2)
半夏 Ban Xia
橘子自是後皇嘉樹，味道雖美，卻不耐遷徙，哪如葡萄，西域傳來，遠離蔥雪寒冷之鄉，紮根崤山函𠔌之間，乃至不但隴西河東以及江北，在人民中間，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甚至鄙遠之雲南，都有大如棗味尤長的。這仿佛那位東坡老贊嘆的歌兒宇文柔奴，隨主子從京城遠貶嶺南，卻了無幽怨，衹道是：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橘子自比高貴，但高貴到局促狹隘，也不是什麽好事情。譬如古代的皇帝，為了國傢安全和平衡，總要將豪強和財主們遷到偏遠之處。如果像那橘子，離開了家乡，或者橫死異地，或者成了酸溜溜的變種，豈不正好遂了皇上的心意。偏有那骨子裏的非凡人，專揀那荒僻地方落腳，幾年之後，依舊富豪，譬如那和司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的先人，本是趙國鐵礦的財主。秦始皇帝大兵滅趙，老卓傢作為俘虜，推車挑擔，被遷到了蜀國。別的人傢使了銀子給押差，都留在了近處，惟有卓先人說，這一帶地窄土薄，不是個去處。聽說那岷山之下，沃野千裏，富有芋頭，到死都餓不着。於是偏要去那荒遠之處落戶。後來果然在臨邛重操舊業，成了富比王侯的實業傢。
老卓天生的冒險傢，隨遇而安，落地生根，真的宛如那西域來的葡萄。至於這葡萄的子孫又生出個美麗的寡婦，被才子攪動了心旌，為情私奔，也還需要靠爹媽實在也就是先人的資助，屬於扶植酸溜溜成功的典範事例。這司馬相如後來依托狗監纔作了武帝的詞臣，寫出來的辭賦，一派子虛烏有，哪裏及得上葡萄，是張侯爺一步一個腳印塌塌實實搏來的。
話說唐德宗貞元年間，晉陽西邊有座童子寺。有個叫鄧珪的，藉住於此。這年的一個秋夜，小鄧和幾個朋友正在抵足談心，忽見一隻色黃幹瘦的手，從窗外伸了進來。小鄧打開窗子，問是誰，那人答說在這裏隱居多年，今晚月白風清，正在賞遊，聽說先生在此，特來拜訪，就想坐在窗下聽先生和客人傾談。小鄧答應了，讓他進來坐下，和大傢縱談歡笑，十分愜意。夜深後，方纔告去。
二天晚上，那衹手又伸了進來，小鄧促狹，用根繩子係在了那人的胳膊上，還打了個死結，那人衹好帶着結走了。天亮後，小鄧和衆人巡察那人的蹤跡，走到寺北邊一百多步的地方，見有一株葡萄，十分茂盛，那根繩子，正係在蔓枝上，有張葉子，長得也和人手差不許多，斷定正是那人，於是挖出那葡萄的根子，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葡萄作妖，的確不大聽說，果然是怪談。想這妖怪，也是積年修行，方纔成精，附庸風雅，並非害人，小鄧刨根掘底，拉雜摧燒，當然是宅心仁厚，除惡務盡，免遺後禍，衹是不問皂白，下手忒狠了些。
可以成精作怪的葡萄，自然還可以生吃，可以釀酒，可以曝幹當點心。它的根莖，博物傢說是中空相通的，傍晚根上澆水，明早就飽滿其中了，所以葡萄苗被稱為木通。把勢們都知道，澆葡萄最好用淘米的泔水，以及洗肉的剩水。但把勢們未必知道的，和西瓜甜瓜不一樣，葡萄見了麝香，絶不會熏死，反而可以滲透入皮，令果子通身沾染香氣。
專門講延年益壽的書上說，葡萄架下，不可以飲酒。這卻有些費解。那孟生打動張常侍，用的正是本主釀製的酒水。唐人的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照應的也正是邊防軍的涼州故事。葡萄架下，原是乘蔭納涼的好去處，溫一壺酒，備幾樣小菜，淺斟低唱，差不多也算是人生知足的樂事了，正方便愉悅情緒，拖延生命，怎麽偏偏要去禁止呢？
原來葡萄並非和酒過不去，更不會和喝酒的人過不去。出面殺風景的，其實是葡萄上面附生的大小蟲子，萬一有個蟲涎蟲屎之類，就那麽拔頭彩一樣的跌進酒菜之中，吃下去，難免毒物傷人的。
這確是事實說話的長輩教訓，大約也是果真發生過什麽糊塗難了的無頭案之後纔有的精闢結論也未可知。但流傳下來的，卻衹是劈頭警醒的一句話，沒有綿長的故實作註腳。真理不但是赤裸裸的，而且往往也總是擁有令人窒息的簡短，聽與不聽，寸心自知，沒來由苦口婆心的去羅嗦。不耐煩的，大可以親力親為，不妨嘗試，後果則需要全盤自負，勿謂言之不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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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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