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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蝴蝶 》 朱門 》
第59節:十四(3)
林語堂 Lin Yutang
“衹要她需要幫忙,我一定盡力。” 接過行李,跨上月臺。李飛回頭張望,曉得柔安在某個暗處正註視他。舉起手,揮別夜色。火車快開時,他好像看見有條白手帕在亮處揮舞,若隱若現。他站在踏板上,直到開出車站,纔找一個空位坐下來。火車愈開愈快,嚮着夜空發出陣陣刺耳的長鳴。他站起來把行李放在貨架上。然後坐下整理一切思緒。他摸着面孔,手指插進發裏。這種舉止好像槍林彈雨闖出來的人,摸摸自己的頭顱是不是完好如初。他笑了笑,點了一根煙,車廂內的乘客稀稀落落的。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卻不知小楊會有什麽結果。然後又想起匆忙告別母親,又到柔安傢秘密約會的經過。在混亂的情景中,還有一片溫馨的香甜——他們的初吻,她的聲音,她驚懼的明眸,她聽到士兵搜傢時的啜泣,尤其她還提出兩人到三岔驛的計劃。這種熱情已壓倒了被追捕而逃跑的心情。她經過不少睏險,他確信她還肯冒更多的睏險。這份感情像火焰,強烈地燒灼他。宛如夜空下的一盞燈,深白、空靈、微妙、平和,卻又精緻璀璨。 火車繞着渭河,駛進鹹陽站。他逐漸清楚,自己已離開西安,不知哪一天才能回去。而他關愛的每一個人都在那兒。內心一陣絞痛。他永是西安的一部分,西安已經在他心田裏生了根。西安有時像個酗酒的老太婆,不肯丟下酒杯,卻把醫生踢出門外。他喜歡它的稚嫩、它的紊亂、新面孔和舊風情的混合,喜歡陵寢、廢宮和半掩的石碑、荒涼的古廟,喜歡它的電話、電燈和此刻疾駛的火車。離城使他難過,但是並不傷心。他在心裏低聲說:“再見,西安,我會再見到你!”然後他笑了。 範文博走出車站,看見柔安轉身不斷拭淚。他上前說:“杜小姐,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如果有什麽事我能幫上忙的,希望你來找我。” 他替她叫了輛黃包車。 她沒趕上晚飯,好多次沒在傢用飯,叔叔也註意到了。 “她上哪兒去了?”他問唐媽。 “到車站送個朋友,很快回來。” 開飯時,杜範林轉嚮妻子,用長輩的口吻說:“堂堂一個大閨女傢像懷春的母狗一樣跑來跑去,成何體統?她到底在搞什麽?” “畢竟已經二十二歲了。”彩雲說,“也難怪她會對男人感興趣。” 杜範林一臉陰霾:“這不可以。我對她父親有責任,而且咱傢的名譽也要顧。等她父親回來,我要他趕快把女兒嫁出去。我提過銀行傢陳經理的公子,可是她說什麽也不答應。” “反正不是自己女兒,隨她去吧!”做嬸嬸的說。 春梅一旁靜聽。“可能是在戀愛。”她笑笑說。 “你怎麽知道的?” “那天在舞會上,她和李先生說話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香華說,前幾個禮拜她藉過車和他出去。” 彩雲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也可以少操一點心。現在女婿也不好找啊!唐媽,你還知道些什麽?” 唐媽一直站在門口,一面等柔安回來,一面聽大傢說話。 “我什麽都不知道。小姐在外頭的情形我完全不清楚。” 柔安走進屋來,一臉通紅,室內的話題突然中斷。 “你去哪兒了?”叔叔一口嚴厲的語氣。 “到車站送朋友。”她發覺大傢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衹有春梅臉上有一絲笑容。她幾乎鎮定不下來,腦海一片紊亂,她真希望不必吃晚飯,馬上回房休息。雖然先擦過眼睛,臉上也搽了粉,激動過的神色仍然看得出。她理理頭髮,急忙坐下。彩雲瞧見她眼睛腫腫的。 “咦,哭過了?” “我們是好朋友,”柔安即刻回答,除了唐媽,她决定不讓其他人知道這個秘密,“她提前度假去了。” 春梅插進一句話,使大傢都鬆下心來。 “火車站常有動人的場面。前幾天我看到一對母子在車站分別,那個老太太哭得真夠瞧的了。” 電話響了,是香華找柔安。她剛聽說那傢晚報被封鎖,主編被抓。她讀過李飛那篇文章。柔安盡量平靜地聽着。香華直接問起李飛,她馬上回答:“沒聽到什麽消息。我想一定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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