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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紅樓無限情-周汝昌自傳 》
黃裳·我·《紅樓夢》·水西莊
周汝昌 Zhou Ruchang
剛纔接到黃裳兄寄來的一本新著,不免又想起我們兩個的“關係”,似乎不妨一敘。我 比他 大一點兒,通信時是稱他為“裳弟”的,但到“文章”裏卻不宜,那是我們的私交(也是深 交)的稱呼法,一撰文,就得“權變”了,乃以兄稱之——多年來“體例”如此。
我們是名實相副的真同窗,因為是南開高中時期的同班兼同屋,真是日夕盤桓,不離形影。 我 們兩個的體質、性格等等,都很不一樣,可是“共同語言”卻很多:愛書,愛文學,愛京戲 ……他個性很強,在一般的同學眼中他是並非“交遊”甚廣的,談得來的也是有限數的。他 脾氣執拗,好說真理,愛“擡杠”——因而綽號“小牛兒”。那時同“齋”(宿舍)住的,有 黃宗江,他因演話劇男扮女裝,得綽號曰“小妹”。一位觀衆席上的傢長老太太愛上了“她 ”,說這閨女真“俊”,意思想討了做兒媳婦。我與宗江還又有燕京大學校友之誼,又同在 京城文藝界,但難得晤會,而黃裳兄遠在滬上,卻與他交往甚深。宗江在抗戰時的著作《賣 藝人傢》,還是黃裳題的封面——毛筆字也自有風格。宗江當了演員,黃裳做了“報人”。 如今他們都成名了,宗江不必再“介紹”,黃裳則是一流散文傢,劇評傢,全國作協理事, 還是高級的藏書傢。
我們是被九一八的炮火衝散的,他們到了“大後方”,我卻在家乡受淪陷之苦。那時候 ,望祖國如在天上,如在夢間,渴盼一絲消息也無計可得。我父親望之尤切,讓我訂了一份 《華北明星》報(天津英文版),是想從“外國人”那裏獲得一點兒真實信息。誰知那報早被 侵略者“劫收”了,登的都是“倒黴社”(“讀賣”Domei)的報道。父親埋怨我:“看了報 ,一句也不給人講講聽聽!”我甘受責怪,不忍說破——怕使他老人傢更感傷心難過。後來 煩人偷偷安裝了一副能收內地廣播的“耳機子無綫電”,冒着很大危險,每等到夜深了,秘 密收聽。當我第一次聽到那萬裏之遙的微弱但又清楚的聲音——廣播開始是嶽飛的《滿江紅 》,我哭了。那低沉、嚴肅、悲痛而又雄壯的樂聲與唱聲,我至今如在耳邊!——必須敘明 這一層,讀者方能理會:當我在舊書攤上偶然買到了一本宗江作、黃裳題的《賣藝人傢》, 見那故人的手跡,見那國難期中四川土紙印製的書册時,我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激動?感 慨?嚮往?羨慕?悵惘?……真是無以名之,萬言難表。
就這樣,我們彼此失散不相聞問,也不知過了多少年。1950年,我的紅學論文在《燕京學報 》第十期上發表了(發學生的文章,是大學學報的創例),不知黃裳兄由何而讀到了, 在《文匯報》摘載了論文的一部分,來信告知於我,並附有晚報所刊讀者撰文表示贊同的資 料。我們這纔又有了聯繫。
我們失散以前,每日晚飯後,情意悠閑,風日晴淑,例至校外散步,直走到墻子河畔為度, 飽領落日歸鴉之趣、霞天散綺之奇。我們不光是走,嘴裏當然在說笑,不知怎的,話題往往 落到《紅樓》上來。這畢竟所因何故?今天我已解說不清了,而且所談的到底涉及哪些點或 面,也是不能追憶的了。衹記得曾論及一義:像《紅樓》這樣的中華文學之菁英,必須譯成 一部精確的英文本,使世界上的讀者都能領略一二。於是黃裳兄遂發一問曰:我們有“紅學 ”這個名目,可惜外國還不懂得,比如英文裏也不會有這個字呀,這怎麽辦?我當即答言: 這有何難,咱們就能造(coin)一個新字,就是redology!他聽了大笑。
多年來, 他在資料和精神上給我以支持和關切,非專文是敘不盡的。60年代我考證大觀園遺址,文章 是 經他手編發的頭版頭條。因此,惹怒了“四兇”之一的姚老爺。運動一興起,黃裳兄和其他 同仁 吃了大苦頭,甚至出了一條人命悲劇。“四兇”滅後,他寫了一篇《夜訪大觀園》,非常精 彩, 也是紅學歷史文獻。那是他來京時與宗江聚會,宗江住處離恭王府很近,便建議裳兄入府一 遊。那文章實在好,我已收在拙著《恭王府與紅樓夢》裏。
今年,他又為《石頭記會真》作了序,發表在《新民晚報》上。
裳兄作為大藏書傢的事情,就更難敘寫了,因為題目太大,性質很專,非本文所能容納, 好留待日後另篇再敘。如今衹說一點。開頭我說的接到他的新著,就是他藏書的精品之一瞥 、一臠、一斑——已令人驚嘆不止了。此書題名《清代版刻一隅》,專講清朝木雕書板的工 藝之美。他自己序跋,作於1984年。如今摘引跋中的一段,以饗津門讀者——
宛平查為仁的《蔗塘未定稿》的開花紙印本,也是可以作為乾隆 中精寫刻 本的代表的。真是紙潔如玉,墨凝如漆,筆法刀工,風神絶世。過去不知是出於何人之手。 後來又見汪沆的《津門雜事詩》,風貌全同,知同出一人手寫。最後得到陳臯(對鷗)的手稿 《沽上醉裏謠》,纔知道幾部書都是他手書上板的。這稿本前半部簡直就是上板前的底本, 後半纔有隨時錄入的手稿,還有許多改定,變成了行草。陳臯與厲鶚、萬光泰、汪沆、符曾 、吳陳琰等都是水西莊中的上客,是查為仁殷勤招接的好朋友。查氏的園亭一時聚集了衆多 的杭州名士,成為文藝沙竜那樣的地方,這是研究天津文化歷史不能遺忘的。水西莊早已湮 滅了,衹剩下幾部精刻書還是當時活動的見證。
他那時說的這一切,真是
目光如炬,先獲我心。如今水西莊學會成立了,我忙碌得還沒寫信 告訴他。他如得知此訊,一定也很高興,也會支持。
黃裳兄原是八旗傢世,祖上隸鑲藍旗,可能是“駐防旗”而落戶於京畿的。他本姓容,黃裳 衹是後來一個筆名,但如今知其真姓名的不多了。他在少年時個頭兒就不高,體質壯實,方 面,大眼,長睫,閃閃有神,又有慧秀之氣。自少時愛書如性命,同屋時他就買《四印齋所 刻詞》那種精美無匹的刊本。但彼時沒想到他竟會成為國內大藏書傢,其入藏者皆係罕見難 逢的孤本、稿本、精本。“文革”中“抄”走了幾大汽車書,後來聽說發還了, 不 知是否完璧歸趙,抑或也有失落?他於每部書必有小題記,筆緻風雅。少年時健談、風趣, 年老了再見面,變得不那麽豪邁而顯得深沉穩重了。當今高士也。
詩曰:
同歲同窗同意氣,津沽名校說南開。
談紅說夢風華在,晚步霞天照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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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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