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59節:俘 虜(4)      蕭乾 Xiao Qian

  草坪中間仍竪着那棵松樹。一簇孩子們圍着那寄托他們盼望過節的心情的樹枝,往上粘香頭。烏緑緑的小樹已垂滿了長長的綫香。幾大束綫香,滿滿一碗漿糊,都打發在這上面了。鐵柱兒忙來忙去,嫌這個漿糊抹濃了,怪那個粘得低了。孩子們都毫無怨言地聽他指揮着。
  工作正酣時,陡然草坪角吹來一陣顫巍巍嬌滴滴的聲音:"咪咪……咪咪……回到荔子的懷裏來。"
  聽到了這凄慘的聲音,孩子們咯咯地笑。
  "嘿,做夢吧,回到'荔子的懷裏'!嘻嘻。"
  "鐵柱兒,你把那小東西擱在哪兒啦?"
  "叫我給拴在煤堆旁邊兒了。可惡東西,好心喂它餑餑,反而咬我的手。瞧,我爸爸吃飯的時候直瞪着眼追問。"
  "你怎麽說呢?"
  "說是你給抓的。"
  "--"吃了虧的剛要說下去,嘴給鐵柱兒堵住了。隨着,一陣顫巍巍嬌滴滴,含了嗚咽的聲音又為晚風吹過來了。
  "咪咪……誰拴着我的咪咪,把它放回來。"
  鐵柱兒知道一個淌着淚的女孩正倚着什麽樹,在黑暗某角落裏嚮他哀求呢。貓,爸爸不會準他養的。偷來的貓也養不熟。這囚徒對他唯一的用處衹是待哪一天為爸爸察覺出時,在他肉厚的地方再那麽捶上幾下。他真想早些還給她,但他是要代價的。
  聲音變得更顫巍,更凄涼,幾乎是哭着喊出的了。
  "咪咪……誰拴了我的咪咪,勞駕放出來,積德了……"
  鐵柱兒剛硬的心裏感到出奇地不舒服。他在玉霖的耳邊嘰咕了一番,然後派他去張羅,自己一陣風似地奔回傢去。
  抱了咪咪的鐵柱兒在遠處和使者玉霖會到了。一下,抹幹淚痕的荔子羞澀地走了過來。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害她着了一日夜急的咪咪,就張開母性的胳膊,撲了過來。
  鐵柱兒抱緊咪咪,閃開了身子,說:"從明晚起,跟我們一起作鬆燈?"
  荔子嗚咽着點了頭。於是,一個毛茸茸、熱騰騰的小寶寶回到她懷裏了。
  兩三天後,鐵柱兒竟嚴厲地囑咐他的手下:都得尊敬荔子,保護荔子,並且隨時保護她的咪咪,連嚇唬一下也不可以。
  吹糖人圖。吹糖人是老北京的風俗之一。吹糖人的夥計一般挑兩個木櫃,找到擺攤的地點,開始招攬生意。他們用兩塊模子合起,用力吹起,使之成為禽獸形,兒童紛紛買之。
  七月節那天可熱鬧哪。柏林寺的盂蘭盆盛會糊的是一艘丈七的大竜船。船頭探海的夜叉比往年來得都威風。船艙窗戶使的是外洋玻璃紙。還不到晌午,"立見大人"吊死鬼脖子上的玉面餑餑就給人偷吃了,惹得出來送施主的方丈看見了直駡饞鬼。
  天還沒黑,草坪上許多盞蓮花燈就趕早出現了。白淡淡的燭光像是黎明的殘星。鐵柱兒早吩咐了,天不黑,他領的燈不準露面。出街時必要排好隊。
  隨了夜幕的加厚,蓮花燈也越發密起來。連兩生日的小毛頭都抱在大人懷裏,舉了一盞羊燈,用不整齊的口齒喊着:"蓮花蓮花燈啊,今兒個點了明兒個扔啊。"
  天黑得在鐵柱兒是足以露面了,就在他傢大門裏排了起來。領路的,是兩衹獅子燈。壓尾的,自然是那製作多日的鬆枝燈--繁星似地,孔雀羽似地,那麽擺來擺去地晃。其餘的羊燈、魚缸燈、飛機燈、鯉魚燈等都夾在中間。沒有燈的,腦瓜上要頂一張插了紅燭的荷葉,打着銅 鈸, 護 在 兩 旁。紅的蠟油沿了緑的筋脈淌了下來。
  鐵柱兒這晚在黃操衣上係了一條褡褳,並在那木刀上紮了一塊由媽媽那 求 來 的 紅 綢子,舉了一盞錘燈,走在荔子三節長穗的花籃旁。震人耳鼓的鈸噔嚓噔嚓地愈敲愈起勁。大傢你一聲"洋燭插歪了",他一聲"蓮花瓣鬆開了",隨着隊伍沿着鬍同走去。
  鐵柱兒騰出一隻手來看荔子花籃的雙蠟有沒有燒着旁邊的茨菇葉,並關切地問道:"荔子,一隻手提纍不纍?"
  粉紅的荷燈映着荔子粉紅的笑。她太高興了,哪兒還覺得纍呢!
  她俯到鐵柱兒耳畔說:"好玩到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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