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巨大的钢筋洋灰建筑像十五的潮水一般往上涨,紧紧地挤压到北京二环以里的人们的胸口上,呛得人喘不动气。在人们耳边作响的,并不是节日时柔和、富有生气的热闹生息,而是冰凉的、不祥的、类似于某种野兽胃部消化时发出的声响。等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些长相较好却野心勃勃的建筑物,早将这个东方古都的韵味红烧、将老北京人的从容和悠闲清炖了,眼下吃得只剩不堪入目的残羹冷炙。住在这儿的芸芸众生,已无法再看到那个当年曾把马可波罗吓蒙了的、中世纪气魄的都城,再也难尝到这座城市用祖制秘方所烹制的清淡生活,而只能在钢筋水泥的喂养下,咽进去满满一嘴味精香料的幻觉。
二
过去了的,都沉在了历史的护城河里。
钩沉历史,人们捞出对一个人五十多年前的印象,这个人,曾经将一个偌大的北京古城扛在肩上,且一扛就是二十多年。他像一根绳索,勒进了北京古城的皮肉里;他像一瓢水,一滴不漏地灌进古城的肌肤架构之中。于是,每拆掉一个老牌坊都是挖掉他身上的一块肉;每扒掉一段旧城墙就等于剥掉了他粘着肉长的一层皮。
他穿着比堂吉诃德身上那件还脆弱的文人的铠甲,举着比堂吉诃德手上那根还无用的学者的长矛,却用比堂吉诃德还倔强、还天真的癫狂,不厌其烦且不计结果地一次次扑向毁城大军、同他们展开力量悬殊的拼杀。
梁启超给这位孤军奋战虽败犹荣的壮士起名叫梁思成。
1901年4月20日出生于日本东京的梁思成,12岁时随父亲梁启超回到祖国。
1914年淡出政治的梁启超到清华大学任教,这位同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一起被誉为“清华四大教授”的昔日政治弄潮儿,已把主要精力放在教育和对长子梁思成的雕塑上。梁思成在清华园随父读了《国学源流》、《孟子》、《墨子》、《前清一代学术》、《论语》、《荀子》等国学著作。
清华八年教育和梁启超的耳提面命,使这位生在东洋,学在西洋的“假洋鬼子”,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比土生土长的同代知识分子,有着更超然的理解和近似疯狂的偏爱。是清华园将一个年轻的梁思成交付给年轻力壮的社会,又把一个已经成熟的梁思成接了回来。
距离产生美,远离北京老城、生活在京郊清华园的梁思成,从这时开始储藏对都城的情感。
来到清华大学北院的住宅区,梁启超曾住过的西北角的一栋西式小洋楼,像一片已经僵化的蜷曲的蕨叶,任尔如何虔诚,也难以说服其再打开心的叶片,只有从1919年梁思成设计的王国维纪念碑上,才能勉强摸到梁思成在这一时期留下的一点含蓄的温情。
三
清华园新林院8号宅院,是梁思成在清华大学建筑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时所居住的房子。
清华园新林院如同北京大学朗润园、燕南园一样,当年都居住着国学泰斗或学术大师,像梁思成这样独门独户的庭院,新林院还有二三十座。
清华园新林院8号,这座亲眼看着梁思成在1946年至1972年间悲喜起伏的宅院,是一栋民国时期的西式小洋楼,坐北朝南,红砖灰瓦,两扇厚厚的铁门像两只聋了的耳朵,外界沸腾叫嚣的动静只能到此打住,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经过半个多世纪,8号院这个当年的独门小院,已被左右分隔成两个院落,但这座书香门第的特有的气质像上等的茶叶,已经把这座紫砂茶壶般的宅院泡透了,哪怕迈进门的来访者是白开水,也能立即在这氤氲中染上浓香。
新中国成立前夕,两名解放军军官在张奚若的带引下来到新林院8号,他们拿出一张北平城的作战地图,请求梁思成标出重要的古建筑,并画出禁止炮击的区域。他们告诉梁思成,万一和谈失败,此图作为攻城之用,宁愿多流血也尽可能保护古建筑。梁思成被感动得夜不能寐,他觉得共产党实在不简单,过去都是自己找上门去求神拜菩萨,恳求保护古建筑,可眼前,解放军竟然主动找自己商量,北平有救了,中国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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