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譯傢林少華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日本的鄉下人(2)      林少華 Lin Shaohua

  觸景生情,難免想起東北鄉下的姑母姑父。姑父原是騎兵連長,隨四野大軍從東北平原一路躍馬揚刀呼嘯南下,一直殺到海南島,繼而轉戰廣西十萬大山剿匪,可謂九死一生。後來自願解甲歸田。我看過他一身戎裝的照片,何其雄姿英發,足可讓如今的彩發靚女一見傾心一見傾身。而去年暑假我回去看望他的時候,除了當年騎馬騎出的羅圈腿,一切都已蕩然無存。他太窮睏潦倒了!也是因為剛下過雨的關係,進得了村進不得他傢的院——泥濘得無法下腳。仍是多少年前的土房,房頂苫的草有一塊沒一塊的。院裏是泥,屋裏還是泥,屋裏屋外全是泥,我的鞋也成了泥鞋。他告訴我正在建新房——縣裏因其當年戰功特批了一塊免費地皮——並帶我去看。墻倒是磚的,但較小,又矮,相當寒磣,還沒建完好像就已破舊了。建房本是喜事,但我一點也喜不起來。姑父似乎也喜不起來。喜從何來呢?地裏的玉米一年纔賣一千元挂個小零頭。建房款有一半還是他這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幾次厚着老臉捧一帽兜軍功章跑幾十裏路去縣政府討來的。
  話說回來,日本的鄉下人固然令我羨慕,但日本的鄉下風景看多了,總覺得其中缺少了什麽。“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至少墟裏煙沒有了,傢傢改用液化氣;“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村巔”,雞已不存,狗仍在吠,但吠的已不是進村時需拿條柳條棍嚇唬的大黃狗,而是脖子上係着小鈴鐺甚至身披花衣的小寵物狗了。叫聲甜膩膩半事務性的,讓人覺得有點滑稽。而悠然漫步之間突然覺察身後一輛本田“雅閣”正鼓着兩個大白眼珠子悶聲不響( 這種時候日本人絶不按喇叭 )逼你讓路,更是掃人雅興。是的,日本的鄉下景物是少了什麽——少了地道的鄉下性,少了傳統的田園牧歌情調。若陶淵明還活着,絶不至於放着好端端的七品知縣不做而溜回這等非城非鄉的地方荷什麽鋤種什麽豆。
  非我矯情,此刻我更懷念齊魯及東北大地的鄉下風光。那生竜活虎一浪浪撲嚮遠方地平綫的紅高粱,那氣宇軒昂齊刷刷腰插紅纓白纓玉米棒的青紗帳,那點綴着一簇簇鳳仙花香飄十裏的香瓜地和地頭的瓜窩棚,那長着車前草開着馬蘭花的田間土路,甚至隨着炊煙飄往村外的牛糞味兒,都讓我故國神遊。作為歷史悠久的農耕民族後代,其實這些纔是我們的情感資源、悟性資源和文學藝術資源。難道我們也要學日本的樣子讓現代化這臺水泥澆註機把大好田園風光弄得不倫不類嗎?想到姑父,我衷心希望;想到後者,我一陣凄涼。嗚呼,吾誰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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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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