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黄霖说金瓶梅   》 长于讽刺(2)      黄霖 Huang Lin

  这类讽刺直接、夸张,具有喜剧性,容易达到丑化的效果,但往往削弱了真实感。《金瓶梅》在进行讽刺时,不仅仅使用这种相对比较低级的手法,还常常较为熟练地采用相对比较高级的对照映衬法。这种手法,就是将讽刺的对象作客观、冷静的描写,不加直接的贬语,也无夸张的色彩,首先给人以一种真实感,但同时“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鲁迅语),致使矛盾的两面黑白分明,是非立见,达到讽刺的效果。这种相形,又不是千篇一律,有一公式可循,而是随物赋形,变化多端。这里有的是言行不一,口是心非,有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比,也有的是人与景之间的映衬,乃至有事与事之间的对照。下面就略举数例,以见一斑。
  《金瓶梅》第四十九回写蔡御史在西门庆家酒醉饭饱之后,到掌灯时分,走进留宿的翡翠轩时,只见“两个唱的,盛妆打扮”,等待着他。这时,他一边嘴里说着“恐使不得”,装得很正经,一边却携着这两个妓女的手,“不啻恍若刘阮之入天台”。这段描写为鲁迅所欣赏,曾一再予以指出。在这里确实是“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在风雅的言辞掩饰下面,把一个口是心非的赃官和一个工于心计的恶霸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再如第三十三回韩道国出场后不久,有一番表演也十分精彩:
  那韩道国坐在凳上,把脸儿扬着,手中摇着扇儿,说道:“学生不才,仗赖列位余光,在我恩主西门大官人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
  看着他这种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个名为谢(揭)汝谎者,当场就刺了他一下子:“闻老兄在他门下做,只做线铺生意。”假如这个韩道国稍知廉耻的话,就该收场了,可是他竟牛皮越吹越大:
  “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今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那些儿不是学生算账!言听计从,祸福共知。……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
  这里所言,没有一点与前后事实相符。而最妙的是,小说接着写他的老婆与弟弟通奸,被人当场抓住,拴到铺里要解官了。这个自吹“行止端庄,立心不苟”的家伙,老婆原来竟是这路货色!不但如此,后来他还公开把老婆让给西门庆,自己搬到铺子里去睡,并关照老婆“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他些儿”(第三十八回),真是到了“彼此通家,再无忌惮”的地步。这种手法,正像后来《儒林外史》中描写严贡生一样,“才说不占人寸丝半粟便宜”,一个蓬头赤足的小厮就进来对他说早上关了人家的一口猪,那人来讨了!让事实将他们的谎言当场戳穿,并将其肮脏的灵魂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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