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作品暨小说集《黄金时代》研讨会纪要
李银河整理
1994年9月28日上午9∶30,王小波作品暨小说集《黄金时代》研讨会在华夏出版社二楼会议室召开。与会者有著名文学评论家及报社记者近20人,会议由华夏出版社编辑(《黄金时代》一书责编)赵洁平主持,副总编辑林建初出席了会议。
以下为研讨会发言摘要:
第一部分:主题发言
白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它与当前流行的作品决然不同,以新的眼光、新的方式表现了新的意味。
谈三点印象式的观感:
1、反讽的方式:这本书中的主人公王二,就他所处的那个年代来看,可能是“垮掉”派,不能算是好孩子。但他追求个人自由和反媚俗的行为方式,却反射出了时代本身的荒谬;这样就使“垮”与“坏”具有了另外的意义;另外,作品里对“性”的描写,又构成了对渗透意识形态的爱情的一种反讽,写出了生活本身的复杂性。
2、喜剧的心态:这本书在看取历史与现实的态度上,超脱,随意,嘲讽的意味处处显现,具有一种玩历史于股掌之上的倾向,这种意识比正剧意识和悲剧意识更为独特,也更为重要。
3、放达的语言:作品的语言与作品的内蕴相得益彰,机警而内含诙谐,粗俗而富于理趣,自由放达中充满了感觉的灵动与理性的聪颖,可读而又可思,从而使语言本身构成了一种表现对象。
朱伟(《人民文学》):
这本书很有意思。记得1989年我就看过书稿,当初看了印象很深刻,如果当时能发表,对整个文学界都会起很大作用。
王小波写的是自己的生活和感受。我也当过知青,但在我看来,所有写知青的书都很假,像梁晓声的小说就是这样。王小波写的知青生活是真实的。文学理论界正在讨论“新体验”和“新感觉”,王的小说就是这类理论的现实表现。
王小波的小说在表面层次很好读。他贴近自己的感受,不故作高深状,也不故作平庸状,是很本色的。建国以来大多数文学作品总是被意识形态牵着走,作家不写自己的感觉,不愿面对自己的感觉,怕人说自己没有深度。
蒋原伦(《文艺报》):
这部小说在台湾得奖,我觉得不仅在台湾,在大陆也应该得大奖。从文体上看,内容粗鲁,但一开始看马上就进入了。时间上掌握得很好,跳跃、交合非常自然。我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作者是有意识的,另一种可能是作者进入了写作的无意识状态。叙事时间间隔20年,但作者在两个时间点之间跳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有别的作家也做过这种尝试,但没有这么成功过。也正因为小说能在时间上跳跃自如,反讽的效果就出来了。
本书的另一个特色是把性大胆直露、不媚俗地写出来。历史上,官方意识形态对性的描写永远是要束缚的,而文学永远要冲破这种束缚。中国的小说受意识形态影响很大,王小波的小说撇开了意识形态,按自己的体验写。这种新体验是成功的。
兴安(《北京文学》):
王小波的小说对新体验理论有借鉴作用。尤其是叙述角度和人称的变化。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中,王二的人称变化很自然,不留痕迹。看了他的小说之后,我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新体验小说产生于新体验理论之前。
朱正琳(《东方》杂志):
首先应肯定的是这本书的文学价值。米兰?昆德拉说过,小说是西欧的传统。从《堂?吉诃德》开始,小说一直追问存在的方式。而我国的文评长期接受苏联的传统,强调现实主义,认为小说是讲社会问题的。例如,认为《子夜》、《幻灭》都是批判社会的。就连《安娜?卡列尼娜》都是揭露贵族社会的。王小波写的是人的生存状况,而不是社会问题。就像加缪、萨特写二战不是写二战本身而是写生存状态一样,王小波写“文革”,也不是在写“文革”本身,而是超越了“文革”。
马克思说过,人和人的关系全都社会化了,只有性关系还保留了社会和自然的双重性。爱可能是矫揉造作的,性却不可能。它是一个自然的事实。要写人的生存状态,不写性是不可能的。写性是必要的。关于艺术与色情的界限,我的观点是:必要的性就不是色情,不必要的性就是色情。(陈晓明插话:在西方,淫秽和色情是两个概念。)
王小波掌握了独特的叙事方式,语言表达的正是感觉本身。我们搞哲学的,总有个观念在前面,比如荒诞啊,浪漫啊,感觉跟在观念后面。王小波的叙事,感觉走在观念前面。
我有一个担心,对书中的反讽意味,现在的年轻人能不能体会得到。(陈晓明插话:我觉得他们能接受。人们接受文学的感觉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接受与自己体验相通的感觉;另一种是接受自己完全陌生的感觉。蒋原伦:现在的年轻人聪明得很,他们都懂,即使没有体验过,他们也能看懂。)
陈晓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我看王小波的小说比较迟,第一次看到是《花城》上的《革命时期的爱情》。当时感到很震惊。王小波的小说表面上和文坛隔膜,实际上提示了中国文学变动的方向,是在文学史之内的,是80年代后期中国文学转型的一个提示。无论是先锋派,还是新写实派,都是回归生活的原生态。由于王小波的写作在文坛的经验之外,使他的写作显得尤为纯粹。80年代后期,知识分子作为总体不再起作用。用王蒙的话来说,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80年代后期,文学队伍解体,有人因此认为,中国文学已经垮掉了。我却认为,这是个人化写作的崛起。王小波的价值就在于此。他一方面回到个人的记忆去,一方面又是历史的记忆。他找到了二者的契合点。他看重个人的体验,但也不能说没有历史感。中国文学就在这个意义上开始转轨——经过80年代的困惑,开始进入90年代的直道。我们搞文学理论的人,有行使暴力的倾向,理论不能没有一点暴力倾向,对新的文学现象就要由理论来命名。近来我正在思考,把这种回到个人经验中去,直接追问存在的写作方式命名为“直接存在主义”或“超级存在主义”。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Previous Chapter Next Chap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