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57節:《小城之春》的無音之音(1)      羅展鳳 Luo Zhanfeng

  《小城之春》的無音之音
  片名是《小城之春》。內容是以江南的一個小城為背景,講關於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戀愛,你懂得戀愛是什麽嗎?……在一起的男女不一定相愛,相愛的男女又未必能在一起……你能明白嗎?
  --費明儀在《歌者與歌》中記載父親費穆的一番話。
  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緑水人傢繞
  敢情是一種個人喜愛,《小城之春》(費穆,1948)吸引我的,是電影裏的無音之音,還有兩首來自妹妹戴秀(張鴻眉飾)的抒懷民歌,不多也不少,卻成全了電影的夢幻詩意。
  一開始,女主角玉紋(韋偉飾)就壓抑她的聲綫,在一片寧謐中,喃喃自語,說着那無望的話兒:"我沒有勇氣死,他(丈夫)沒有勇氣活。"那種空𠔌傳音的荒涼,無音之音,比笛聲要冷。玉紋自然沒有弗蘭西斯·特呂弗(Fran?ois Truffaut)《祖與占》(Jules and Jim,1962)中凱瑟琳[珍·摩露(Jeanne Moreau)飾]的狂放與不羈,她選擇認命,僅僅在晚上飄至舊情人的房間,流露點點風情。《小城之春》完全是老掉牙的愛情故事,兩男一女,註定的痛苦與鬱抑,然而絶望中隱含希望,痛楚裏不忘體諒,死鬍同內別有洞天。像電影的名字,由原來的《苦戀》與《迷失的愛情》演變過來,發放鮮活春色,名字早透露端倪。
  大多數時間,畫面寧靜得要命,留白的聲音,像凝住了的真空,叫觀衆都集中在緩緩的畫面上,風未動,旗未動,人心卻早已蠢蠢欲動。
  邁剋說得好:"《小城之春》的畫外音是蜻蜓,這裏一點點,那裏一點點,無波無浪的靜水漾起漣漪。"參見邁剋《〈小城之春〉:畫外回音》一文,收入黃愛玲編,《詩人導演:費穆》,香港: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出版,1998。無風起浪,那個舊情人章志忱(李緯飾)的到來,吹皺一池清水,叫破落傢園散落春情,從此,電影中四名癡男怨女都一度沉醉在如夢似幻的番瓜車上,不肯下來。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本來就是一個灰塵掩蓋的破碎傢園,無精打采的禮言(石羽飾),眉宇間夾雜無奈與不憤的玉紋,頽唐間,衆人不言不語,各據一方,就連玉紋的心底話,也壓得低低,仿佛不要讓人傢知道,包括自己,令我想起了張愛玲的一番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來。"當年張愛玲遇見鬍蘭成,她送了一張自己的照片給他,照片後寫了以上的一番話。參見鬍蘭成,《今生今世》,香港:遠景出版事業公司,1997(四版)。他在這裏,自然指的是章志忱了。
  電影以溶鏡代替割接,李焯桃說,正好以形式表現"一個情理的迷宮,內裏充滿連鎖纏綿、剪不斷理還亂……"參見李焯桃《宜乎中國·超乎傳統--試析〈小城之春〉》一文,收入黃愛玲編,《詩人導演:費穆》,香港: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出版,1998。說的也是,三個人的情感像抽刀斷水,欲斷難斷,欲語無言。許是命運弄人,這條愛情跑道,誰也贏不了。
  破落的傢還隱含了一份晦暗的寧靜美,大多數的時候總是不動聲色,像暴風雨前夕。於是,倒是無情無愛的風聲草聲、流水鳥語,分外鮮活。抒情的調子,都藉畫面表達,化成一頁頁的影像詩,一墻一柱、一草一木、一一石,一片陽光,一道暗影,都是樂器,演奏着生命的喜樂與無奈。就像章志忱房間裏的那株蘭,不經意就散發出誘惑芳香,叫敏感的觀者意會,體味。
  墻裏鞦韆墻外道墻外行人墻裏佳人笑
  電影裏有兩位佳人,玉紋的鬱抑與風情,盡在舉手投足,眼神既是絶望,也是生機。倒是小妹戴秀活潑靈巧,簡單純潔,她那蕩漾的歌聲,散發着少女率真的喜樂,卻觸動了嫂子跟舊情人的七情六欲。章志忱到訪的當夜,四人在客廳共聚,戴秀就快快樂樂地唱起《可愛的一朵玫瑰》--
  可愛的一朵玫瑰/塞地瑪麗亞/可愛的一朵玫瑰/塞地瑪麗亞/那天我在山上打獵騎着馬/正當你在山上歌唱婉轉入雲霞/歌聲使我迷了路/我從山坡滾下/哎呀呀/你的歌唱婉轉入雲霞/強壯的青年哈薩剋/依萬都達爾/強壯的青年哈薩剋/依萬都達爾/今天晚上請你過河到我傢/喂飽你的馬兒/帶上你的鼕不拉/等那月兒升上來/撥動你的琴弦/哎呀呀/我倆相依歌唱在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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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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