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译家林少华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日本的乡下人(1)      林少华 Lin Shaohua

  一次同上海朋友聊天,我问上海话中骂人骂得最狠的是什么,他略一沉吟,缓缓道出三个字:乡下人。并解释说乡下人不专指地域或出身意义上的乡下人,若某人少见识欠修养,即使世居外滩,也可称之为乡下人。我听了,心想国人中到底上海人文化素质高,骂人都骂得较为斯文。若是齐鲁燕赵辽东,同样的意思就成了乡下佬、乡巴佬、老土、老屯、土老帽儿,甚至土老鳖,听了多叫人憋气。
  乡下无疑指农村,乡下人即农村人。但在我的感觉中,二者又大有区别。“乡下”似乎很文学很温馨很撩人情思。提起乡下或乡间,脑海中很容易浮现出祖母的皱纹、房后的杏花、村头老柳树下的轱辘井、弥散在夕晖中的袅袅炊烟……而“农村”则往往同贫穷落后连在一起。尤其当下,“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险”——“三农”问题足可令人闻风丧胆。
  按理,中国的城里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奚落乡下人。因为绝大部分城里人都来自乡下的某块田野,不少西装革履的工商精英和风流倜傥的社会名流脚上都曾沾有牛屎。况且历史上农民地位并不低。“士农工商”,农乃百业之首。“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娶年轻貌美的村姑当老婆绝非易事,只好讨个“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半老徐娘为妻,远远没有如今某些大款又是小秘又是二奶快活。翻开史书,农家子弟出入将相彪炳千古者比比皆是。我总怀疑农民政治地位的沦落始于上个世纪下半叶。一个“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的户籍管理制度就使乡下人一辈子忍辱负重大气不敢出,经济上除了交税纳贡也似乎大凡好事都不沾边。
  这么着,来日本后我就较为留意这边的情形。首先留意的是其乡下人的社会地位。古时日本的乡下人不如中国。日本引进了中国的种种制度,惟独科举和宦官制度拒之门外。因此历史上日本一无阉党之乱的政治烦恼二无范进中举的乡里欢欣。朝廷幕府官职基本世袭,无“学而优则仕”一说,范进们再苦读也中不了什么,生在乡下就只能在乡下滚爬,不被武士试刀时一刀砍了脑袋就算不错了。可如今不同。如今乡下农民人数在总人口中虽已降至5%,但其政治能量足以干涉“朝政”——通过“农林族”国会议员左右国家政策。日本大米关税率高达490%,甚至发誓“一粒米也不进口”。为什么呢?因为“一粒米一张票”,农民手里攥着国会大选时的5%选票。这5%可小瞧不得,颇有影响的日本共产党的铁杆支持者才2%左右,再大些的政党有5%支持率也该弹冠相庆了。而乡下这5%是执政的自民党旱涝保收的“票田”,一投就是五六百万张,足可左右部分国会议员的沉浮进而影响自民党的执政地位。因此自民党对乡下人一直笑脸相迎小心侍候,根本不敢吹胡子瞪眼,同时赏以名目繁多的财政补贴( 不是名目繁多的税收和“乱摊派” )。乡下人的社会地位焉能不高?
  其次留意的自然是生活景况。具体收入我不晓得,但看他们住的房子,我猜想肯定比城里人活得四肢舒展。我去过几位日本教授家,也去过国家公务员家做客,均属“中流”以上家庭。但住房面积都不宽敞。卧室多大我没窥看,而客厅一般都摆不下像样的沙发,书房更是小得转不开身。以致我暗暗幸灾乐祸: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制度好嘛,学问如何另当别论,至少我的书房可以背着手作沉思状来回踱步,房钱又没花几个。然而跟日本的乡下人就绝对比不得。中国乡间,村长村支书的房子一般是全村最好的,以这个标准衡量,日本普通农民的房子至少不在乡长甚至县长大人之下。绝大多数是二层楼,颜色或青灰或粉白或嫩黄,样式或传统或西洋或和洋结合,足可同青岛东部海滨的别墅或广州二沙头“高尚住宅区”里的独门小楼相媲美抑或过之。大门旁停的小汽车少则一辆多则三四辆,院里花草拥径,彩蝶翩翩,懒洋洋眯着眼睛晒太阳;院外一畦青葱,半亩瓜豆,几株柿树,数架葡萄,好一派和平气象。每次路过我都羡慕不已,两眼直勾勾看着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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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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