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晁補之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晁補之(1053—1110)字無咎,晚號歸來子,濟州巨野(今屬山東)人。少有纔名,年十七,隨父赴杭州新城,著《七述》,謁通判蘇軾,自此受知於軾。
  元豐二年(1079)進士,授澶州司戶參軍,北京國子監教授。元祐中,任太學正,以李清臣薦,召試學士院,除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以秘閣校理出判揚州。紹聖中,坐元祐黨,貶監處州、信州酒稅。徽宗立,任為吏部員外郎,禮部郎中。大觀四年,知泗州,到任不久病卒,年五十八。《宋史》、《東都事略》有傳。與黃庭堅、秦觀、張耒俱從蘇軾遊,並稱“蘇門四學士”。著有《雞肋集》七十捲,詞集六捲,名《晁氏琴趣外篇》。王灼《碧雞漫志》謂補之詞“學東坡,韻製得七八”。
  ●迷神引
  貶玉溪,對不山作
  晁補之
  黯黯青山紅日暮,浩浩大江東註。
  餘霞散綺,嚮煙波路。
  使人愁,長安遠,何處。
  幾點漁燈小,迷近塢。
  一片客帆低,傍前浦。
  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誤。
  覺阮途究,歸心阻。
  斷魂素月,一千裏、傷平楚。
  怪竹枝歌,聲聲怨,為誰苦。
  猿鳥一時啼,驚島嶼。
  燭暗不成眠,聽津鼓。
  晁補之詞作鑒賞
  此詞寫於貶謫途中。詞中通過從日暮到夜晚江邊景物的描述,表現了羈旅生活的哀愁和寂寞。全詞“觸景生情,復緣情布景,節節轉換,穠麗周密。譬之織錦傢,真竇氏回文梭也”(賀裳《鄒水軒詞筌》)。
  上片以景起,氣象雄渾,景物壯闊。首兩句寫詞人伫立信江畔所見的景色。青山,本碧緑青翠,說它“黯黯”,是由於“紅日暮”,但斜照下,山色反而顯得雄渾沉厚。這是遠望所見。俯視腳下,但見“浩浩大江東註”,不由人不發出人生如逝水東流的感嘆。“餘霞散綺”兩句源於謝朓詩“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是對“紅日”、“大江”的深一層渲染。詞用一“嚮”字,別具意味。如綺(錦緞)的“餘霞”映淡煙輕霧籠罩的江面上,一直跟隨着流水往前,這樣就把“東註”的“浩浩大江”寫得既真實又清空了。
  以下三句,直抒情懷“長安”,代指北宋京成汴梁。晁補之是一個頗想政治上有一番作為的人。他二十七歲考中進士,開封府和禮部考試時均名列第一。“晁張班馬手,崔蔡不足雲”。黃庭堅稱贊他和張耒如司馬遷、班固,而遠超過漢代的崔瑗和蔡邕。但正是這樣一個才氣縱橫,政績斐然的人,卻生潦倒,功名蹭蹬。所以,這“使人愁”,不衹是因為大江東去,而有着被貶他鄉、政治失意的深沉內容。此三句本自李白《登金陵風凰臺》詩“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上片末四句既從正面用筆,又從側面暗示時間已由著而夜:“幾點漁燈小,迷近塢。一片客帆低,傍前浦。”漁燈不僅衹有幾點閃閃爍爍,而且細小微弱;這時近岸的船塢裏,他一片迷瀠了。再往稍遠的地方看,航行江面的客船,也降下船帆,靠前面臨水近岸的地方了。由於近觀,漁燈“幾點”而“小”,看到清清楚楚;由於遠望,故所見客帆“一片”,給人以多的感覺。從用字說,“幾點”對“一片”,“近塢”對“前浦”,一寫少和多,一寫近和遠,概括出詞人當時目力所見的空間範圍。詞人處理情、景、意的關係,理路清楚,而運筆有起伏,有襯托,以“長安遠”為中樞,前後時間、場景,頓生變化,由高運綺麗而轉所見,詞筆極為渾成。
  下片一奇峰空起,汪泣恣肆,語調凄切,情感悲苦,傾吐出滿懷衷腸。“自悔儒冠誤”,極言心中悲憤感慨,謂富傢子弟養尊處優,而一般讀書人往往潦倒一生。此處前句用“暗想”,後句用“自悔”,自怨自艾的情緒躍然紙上。晉人阮籍,佯狂不羈,縱酒頽放,表現出他對當時政治的不滿,實際上也是一種遠禍全身的手段。他常駕車獨遊,等到路走不通了,便痛哭而返。這裏詞人覺得他和阮籍一樣,施展自己的宏圖抱負是不可能了,而羈於謫宦,欲歸又不得歸。
  過片後這四句包含了許許多多難言的辛酸痛楚,讀之令人凄傷。
  接下來詞人藉素月、《竹枝》歌聲、猿鳥啼鳴,對凄苦的情懷,再作更富形象性的渲染。晁補之是濟洲巨野人,此刻貶官信州,從北至南,千裏迢迢,煙樹蒼茫,面對素月,怎能不為之銷魂呢?“平楚”,謝朓詩:“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楊慎稱:”楚,叢木也。登高望遠,見木杪如平地,故云‘平楚’猶《詩》所謂‘平林“也”(《升庵詩話》)。“一千裏傷平楚”,與李白“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意境很相近,衹是此處由近而遠,思故鄉千裏迢迢,故望“平楚”而傷情無限。
  詞人接着又從聽覺方面與這種凄苦情懷。《竹枝歌》,原是巴渝一帶的民歌。“聆其音,中黃鐘之羽。其卒章激訐如吳聲,雖傖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轉,有淇氵僕之豔”(劉禹錫《竹枝詞引》)。周邦彥《點絳唇》“楚歌聲苦,村落黃昏鼓”,是說歌聲作用於人,衹感到怨苦。“為誰苦”?用似問非問的提示,而且前用“聲聲怨”加重形容,便更覺其苦深。
  隨後又寫島嶼上的猿啼鳥鳴,呼應開頭的“大江東註”,表明作者的往處江水湄。“一時啼”,有時斷時續之意。正當夜深人靜他心情剛剛平靜下來時,那突然一聲猿啼,一聲鳥鳴,就更會産生凄涼之感。說“驚島嶼”是婉語,因為島嶼突出於江心,本是無情之物,都為之而驚,那麽人之“驚”更可想而知了。“燭暗”夜深仍未成眠,猿啼鳥鳴也因睏倦而睡去了吧。渡口停泊的船衹,發出了開航的鼓聲信號,表明天色將明,而人之徹夜未眠又可知。燭暗,表明夜己深。
  這首詞情景深化,意境淡遠凄清,一派怨思哀緒盤旋而下,貫註字裏行間。全詞雖多用典故與前賢成句,但由於出自真情摯意,所以不覺為纍,反倒生發牽引,更豐富深化了詞旨,使之餘味溢於言外。
  ●水竜吟·次歆林聖予惜春
  晁補之
  問春何苦匆匆,帶風伴雨如馳驟。
  幽葩細萼,小園低檻,壅培未就。
  吹盡繁紅,占春長久,不如垂柳。
  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衹是、人間有。
  春恨十常八九,忍輕辜、芳醪經口。
  那知自是,桃花結子,世上功名,老來風味,春歸時候。
  不因春瘦。
  樽前痛飲,狂歌似舊,情難依舊。
  晁補之詞作鑒賞
  本篇抒寫惜春情懷,層層鋪敘,多有轉折,但卻不厭其詳盡發露,全於真情貫註,氣勢充沛,所以不必以藴藉空靈之格求之。
  上片起首五句先表達一般惜春之意,但寫到花的地方,都別有寓意,說被吹落的花,是些“小園低檻”之中,“壅培未就”的嫩花小朵,一經風雨,便已吹掃淨盡;而垂柳經春,由鵝黃而翠緑,而密可藏鴉,春二三月正是柳芽萌發以至茁壯成長的時期。
  “吹盡繁紅,占春最久,不如垂柳。”占春最久“是相對”繁紅“易盡而言的,這裏不僅有物情的體會,有哲理的藴藏,也反映了作者興趣的所註。
  以下四句“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衹是、人間有。”四序代謝,春去復來,從遠看,是“春常不老”,這是第一點。春花易謝,春柳不凋,從長近時看,春總是“發生”的季節。《爾雅》雲:“春為發生。”這是春“不老”的第二點。人因春去而愁“春老”,自然界不任其咎,衹是人們自己那裏多愁善感罷了。作者寫到這裏,“惜春”這個題目上已把自己的見解闡述清楚,使用的不是如陳季常《無愁可解》那樣純是理性的語言,它有景語,有情語,也有一點蘇東坡的曠逸之氣。
  過片接過上文“春常不老”“愁衹是、人間有”的命題,結合人們包括自己所謂春恨表現,自嘲自解。“春恨十常八九,忍輕辜、芳醪經口”,化用“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的成語,說明每當春去匆匆,風雨摧花時,必生悵恨,唯有藉酒遣之。這是自嘲。
  “那知自是,桃花結子,不因春瘦”,桃花之落,是因為它要結實了,而不是春之無情,有意造成“紅瘦”的局面。語本中唐詩人王建《宮詞》“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的詩意。說明白了這是自然規律,那麽春恨便無須發生了。這是自解。以上就“惜春”題目反復推究,把花開花落的常見現象從物理和哲理上加以剖析,心理上的疙瘩似乎可以消除,但作者之所以費如許筆墨寫出他已經明白了的自然界的道理,卻是為了襯托出他還不曾明白、不能解决、正苦惱的政治、人生方面的“春歸”問題。這纔是這首詞的主旨。
  “世上功名三句”直接切入主題。“世上功名”是為國傢立功揚名,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心目中有一個從讀書、應試、為官到建功立業的打算。“老來風味”:人生一世,由少而壯而老的最後階段。而這兩方面,作者此時來說,都已到了“春歸時候”,即事業無成,人已老大。詞的這幾句便反映了他的思想感慨。“縱樽前痛飲,狂歌似舊,情難依舊”,縱能藉歌酒自我排遣,奈何已失的政治上的和人生的青春不能恢復,豪情難似舊時,這纔是作者所無法譬解的那種“惜春”之情。
  此詞寫“惜春”題目,而落筆頗與他人不同,抒情融以說理,理性多於感情,惜春詞中別具一格。
  ●摸魚兒·東臯寓居
  晁補之
  買陂塘、旋栽楊柳,依稀淮岸湘浦。
  東臯嘉雨新痕漲,消嘴鷺來鷗聚。
  堪愛處,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
  無人獨舞。
  任翠幄張天,柔茵藉地,灑盡未能去。
  青綾被,莫憶金閨故步。
  儒冠曾把身誤。
  弓刀千騎成何事?
  荒了邵平瓜圃。
  君試覷,滿青鏡、星星鬢影今如許!
  功名浪語。
  便似得班超,封候萬裏,歸計恐遲暮。
  晁補之詞作鑒賞
  此詞為作者的代表作,作於晁氏貶謫回鄉後居於東山“歸去來園”時。詞中不僅描寫了園中勝景,而且抒發全詞藉議論抒懷,情真意摯,氣勢豪邁,連用典故而能流轉自如,一氣貫註。
  上片描繪出一幅衝淡平和,閑適寧靜的風景畫:陂塘楊柳,野趣天成,仿佛淮水兩岸,湘江之濱的青山緑水。東臯新雨,草木蔥蘢,山間溪水的漲痕清晰可辨,沙州上聚集着白鷺、鷗鳥,一片靜穆明淨的景色。然而最令人神往的,莫過於滿山明月映照着溪流,將那一川溪水與點點沙洲裹上了一層銀裝。以“一川”形容夜月,可見月色朗潔,清輝遍照。“光流渚”三字則將寧謐的月色寫得流動活躍,水與月渾然一體,那滔滔汩汩流動着的,難以辯識那是溪水還是月光。完全是一幅動靜諧和的山中月夜圖。面對着此景,詞人翩然起舞,頭上是濃緑的樹幕,腳底有如茵的柔草,偌大的世界好象衹剩下他一個人,他盡情地領略這池塘月色,酒盡了還不忍離開。詞之上片,寓情於景。表現了歸隱的樂趣。繪色繪影的描寫中,可見到作者“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的高超藝術表現力。詞中用了由大及細,由抽象到具體的寫法,先說園內景色如淮岸湘浦,是大處落墨,總述全貌。接着寫雨至水漲,鷗鷺悠閑,是水邊常見景物,但已見其明麗清幽。最後以“堪愛處”、“最好是”引出野居幽棲的最佳景象。
  下片即景抒情,以議論出之,表現了厭棄官場、激流勇退的情懷。詞人直陳胸臆,以為作官拘束,不值得留戀,儒冠誤身,功名亦難久恃,這一句是從杜甫《奉贈韋左丞丈》“儒冠多誤身”句化出。他深感今是昨非,對自己曾躋身官場、虛擲時日表示後悔。詞人開函對鏡,已是白發種種,益見功名如過眼雲煙,終為泡影。末句說顯赫如班超,也衹能長期身居西域,到了暮年纔得還鄉。
  此詞一反傳統詞傢所謂“詞須宛轉綿麗”的常規,慷慨磊落,直抒胸臆,辭氣充沛,感情爽豁,詞境開闊,頗富豁達,清曠的情趣,與作者的恩師蘇東坡詞風上一脈相承,並對辛棄疾的詞作産生了重要影響。
  ●洞仙歌·泗州中秋作
  晁補之
  青煙幂處,碧海飛金鏡。
  永夜閑階臥桂影。
  露涼時,零亂多少寒,神京遠,惟有藍橋路近。
  水晶簾不下,雲母屏開,冷浸佳人淡脂粉。
  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尊,投曉共流霞傾盡。
  更攜取鬍床上南樓,看玉做人間,素鞦韆頃。
  晁補之詞作鑒賞
  此為賞月詞,作於徽宗大觀四年(1110)中秋。作者時任泗州知州。全詞從天上到人間,又從人間到天上,天上人間渾然一體,境界闊大,想象豐富,詞氣雄放,與東坡詞頗有相似之處。上片,寫中秋夜景,首二句化用李白詩中“皎如飛鏡臨丹闕,緑煙滅盡清輝發”句意,寫詞人仰望浩月初升情景和“青煙”指遮蔽月光的雲影。“幂”是覆蓋之意。夜空象茫茫碧海,無邊無際;一輪明月穿過雲層,象一面金鏡飛上碧空,金色的光輝照亮了天上人間。“飛”字寫乍見月之突然升起,使人感到似是何處飛來,充滿驚異欣喜之情。“永夜”三句,通過永夜、閑階、涼露、寒蟬等物象,極寫月夜的靜寂清冷,描繪出一幅充滿涼意的,悠長寂寞的中秋月夜圖,烘托出詞人的孤寂心境和萬千感慨,流露出詞人對美好月色的珍惜眷戀。
  以下兩句,寫因望月而生的身世感慨。“神京”,指北宋京城汴梁。藍橋,今陝西藍田縣東南。唐裴鉶《傳奇。裴航》雲:“書生裴航鄂渚遇仙人樊夫人,夫人贈詩云:”一飲瓊將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後裴航經過藍橋驛,口渴求漿,得遇仙人云英,尋得玉杵臼搗藥百日,與之結為夫婦,一同仙去。裴航搗藥時晝作夜息,夜裏見有玉兔待玉杵臼相助夜搗,”雪光輝室,可鑒毫芒“,此與古代流傳的月中有玉兔搗藥的傳說相合,故詞中引用,以藍橋神仙窟代指蟾宮月窟。這兩句意思是說,京城邈遠難至,倒是這一輪明月,與人為伴,對人更加親近。作者為蘇門四學十之一,曾三次任京官,後面兩次都是因牽連黨爭而去職,被貶外郡;作此詞前不久詞人雖得脫出黨籍,起任泗州知州,但朝中已無知音。”神京遠“的”遠“,主要是從政治的含意說的。上面這幾句贊美眷戀中透出了幾分凄清。這時作者已五十八歲,前次去官回傢,就已修葺歸來園隱居,自號”歸來子“,忘情仕進,此詞對仕途坎坷,也僅微露悵恨而已,全詞的主調,仍然是曠達豪放的。兩句明白點出孤寂心情,意脈緊接上文,而揚景則由環境景物轉到望月抒懷。
  下片轉寫室內宴飲賞月。“水晶簾不下”反用李白《玉階怨》“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雲母屏開”化用李商隱《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捲簾、開屏,都是為使月光遍滿,為下文“付與金尊”預作地步,表現了對明月的極端愛悅。“佳人”脂席間的女性。“淡指粉”的“淡”字也與月光極協調。水晶做成的簾子高高捲起,雲母屏風已經打開,明月的冷光照入室內,宛如浸潤着佳人的淡淡脂粉。筵上的人頻頻舉懷,飲酒賞月,似乎要把明月的清輝全部納入金尊之中,待天曉時同着流霞,一道飲盡。這裏把月下筵面的高雅素美,賞月興致的無比濃厚,都寫到極緻。月光本來無形。作者卻賦予它形體,要把它“付與金尊”,真奇思妙想也。“流霞”本為神話中的仙酒名,漢王充《論衡。道虛》載,項曼都離傢求仙,被仙人帶至月邊,饑渴時則飲以流霞一杯,每飲一杯,數月不饑。詞中語意雙關,既指酒,也指朝霞。天曉時分,月尚未落,朝霞已生;將二者同時傾盡,意思是說賞月飲酒,打算直到月落霞消方罷。
  結尾兩句由室內轉到室外,包舉八荒,麗而且壯,使通篇為之增色。夜更深,月更明,雖然夜深露冷,作者賞月的興致不但沒有衰減,反而更加豪壯。這時他想起《世說新語。容止》記載的一個故事:晉庾亮武昌,嘗秋夜與諸佐吏殷浩之徒南樓賞月,據鬍床詠謔。作者覺得庭中賞月不能盡興,所以要象庾亮那樣登上南樓,去觀賞那月光下如白玉做成的人無際素白澄澈的清秋氣象。古代五行說以秋配金,其色白,故稱秋天為素秋。用“玉做人間”比喻月光普照大地,可謂奇想自外飛來。它既寫月色,也暗含希望人間消除黑暗和污濁,象如玉的明月一般美好之意。
  關於此詞的表現技巧,清人黃蓼園評論說:“前段從無月看到有月,後段從有月看到月滿,層次井井,而詞緻奇傑。各段俱有新警語,自覺冰魂玉魄,氣象萬千,興乃不淺。”(《蓼園詞選》)分析頗為精當。全詞以月起,以月,首尾呼應,渾然天成。篇中明寫、暗寫相結合,將月之色、先、形、神、人對月之憐愛迷戀,寫得極為生動入微。
  ●臨江仙·信州作
  晁補之
  謫宦江城無屋買,殘僧野寺相依。
  鬆間藥臼竹間衣。
  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
  月斜西院愈聲悲。
  青山無限好?
  猶道不如歸。
  晁補之詞作鑒賞
  此詞是作者貶謫信州期間的作品,表現了他厭棄官場而思歸故裏的思想感情。全詞采用側面抒寫的手法,同時又多處運用前人成句,且做到玉潤珠圓,天衣無縫,表現了詞人懷歸思遠的浩茫心事。
  上片以一種表面上談泊的意境,表露着自己徬徨苦悶的心情。起首二句說自己謫宦江城,睏窘無依,衹能與殘僧野寺相依存。這一誇張的說法,流露出一種委屈孤憤的情緒。下面三句所描繪的是似乎十分恬淡超脫的隱士生活:鬆林搗藥,嚮竹叢漫步,但水源已到而足猶未駐,雲濤四起仍茫然眺遠,便分明突現出一個胸積沉鬱者的形象。下片跌進一層,藉怨責一隻夜鳥的悲啼,傾訴出自己縈懷難解的謫居之怨,思鄉之苦,構思工巧此詞,用一個頗帶激情的強問句於過片處,“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即用啼聲打破了上片結句創造的看來寧靜的氛圍,揭示出詞人內心的並不寧靜,又使詞意宕開一步,引出下文披露的懷歸之情,確是“承上接下”,才高一籌。
  “醉耳”二字用得尤好。古來懷才不遇的知識分子常愛稱醉,可實際上他們正是十分清醒地承受着痛憤的折磨。此處的“醉耳”亦如此,因為他如果真醉了,又焉能為幽禽的悲啼所震動!接下去的三句明裏寫鳥鳴,暗裏寫心聲,層層深入,“月斜西院愈聲悲”,一個“愈”字,說明幽禽的悲鳴一直縈繞耳邊,隨着時光的推移,愈來愈使心靈強烈震顫。走出世歸隱與世無爭的道路嗎?青山雖然無限美好,放浪山林的生活雖能使自己暫離仕途的煩惱,但終非自己的宿願,“不如歸去”,一聲布𠔌的哀呼,喊出詞人不甘就此度過餘生的鬱悶。
  這首詞巧妙地運用前人成句或化用他詞語,表達了詞人憤鬱難抑、百無聊賴,心事重重而又思歸不得的苦悶。
  ●臨江仙
  晁補之
  緑暗汀州三月暮,落花風靜帆收。
  垂楊低映木蘭舟。
  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陽愁。
  灞水橋東回首處,美人新上簾鈎。
  青鸞無計入紅樓。
  行雲歸楚峽,飛夢到楊州。
  晁補之詞作鑒賞
  這首詞抒發了一個萍蹤遊子的旅愁和鄉情。
  詞之上片側重寫景,景中寓情。下片承前“愁”字展開,因愁而憶,因憶而思之,求之,寫出低徊往昔、憧憬來日的復雜情懷。全詞情景交融,通過環境描寫烘托人物的復雜情感,物象婉麗,筆調瀟灑,餘韻深長。
  上片首句大筆勾勒。“三月暮”交待節令。“汀州”即“汀洲”,點明地點。“緑暗”二字,濃墨重彩,為這個特定的時空背景塗上一層陰沉的底色,人們眼前展開了一幅岸渚沉寂、芳草萋迷的畫面。接着詞人點染岸邊近景,此時風已收煞,落英繽紛,布帆暫捲,垂楊下蘭舟斜橫,氣氛一派清幽。景中仿佛杳無人跡,然而從剛收風帆、暫傍垂柳的蘭舟,不難想象見一位萍蹤無定的遊子。“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陽愁”,正是這位遊子面對眼前實景而産生的真切感受。江中春水方生,行船流利,故曰“滑”;夕陽將下,遊子未歸,觸景生情,故使人感到“愁”。半篙春水,一段愁情,亦有將愁比作春水之意。這裏明寫舟外景物,暗寫舟中遊子。整個上片,由背景引出人物,由遠景寫到近景,由寫景過渡到寫情。
  詞的前半部分,通過落花、風帆、木蘭舟、春水夕陽等物象,環環扣合,結出一個“愁”字。下片則是“愁”字的生發和具體化,詞意似斷實續。灞月橋,陝西長安縣東。唐人離開京都,多於此處折柳贈別,如鄭𠔌《闕下春日》詩:“秦楚年年有離別,揮鞭揚袖灞陵橋。”羅鄴《鶯》詩:“何處離人不堪聽,灞橋斜日裊垂楊。”因此,灞橋就成了與親友話別地點的代稱。詞中遊子凝想當日方別之後,回望紅樓,仍見豔妝美人正捲簾伫望;如今泊舟江渚,懷想往日那佳人住外,已甚遙遠,希望有青鳥使者傳遞消息。然而,蓬萊路遠,無計可通,“青鸞無計入紅樓”。這一句,對遊子愁的內涵和來由,略略一點。遊子不僅有江湖飄泊之感慨,且有懷念情人、音信難通之愁苦,則心情的悵惘寥落,可想而知。於是,這深沉的旅愁遊子心頭激蕩起綿綿無盡的遐思。
  “行雲歸楚峽”一句,化用了一個動人的神話故事。宋玉《高唐賦序》載,楚懷王夢見巫山神女與他歡會,臨別前告訴他說:妾“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往日情事,如今雖衹留下美好的回憶,然而遊子豈能忘懷,他要追尋、找回那失去的一切。往日的情遇同繁華的揚州有關,聯繫上文“美人新上簾鈎”來看,這裏用的是杜牧所詠“春風十裏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的典故,如同“楚峽”一樣,都是虛指冶遊之地。既不能忘情,故寤寐以求之,不禁“飛夢到揚州”了。詞之結句,飛揚靈動,想象奇特,表達了作者追求、嚮往之情的急切。
  綜上,此詞思緒綿綿而情韻清幽。讀後給人以流連忘返、餘韻不盡的美感,堪稱瀟灑清麗的佳作。
  ●八聲甘州·揚州次韻和東坡錢塘作
  晁補之
  謂東坡、未老賦歸來,天未遣公歸。
  嚮西湖兩處,秋波一種,飛靄澄輝。
  又擁竹西歌吹,僧老木蘭非。
  一笑千秋事,浮世危機。
  應倚平山欄檻,是醉翁飲處,江雨霏霏。
  送孤鴻相接,今古眼中稀。
  念平生、相從江海,任飄蓬、不遣此心違。
  登臨事,更何須惜,吹帽淋衣。
  晁補之詞作鑒賞
  元祐六年(1091)鼕,蘇軾於知潁州任上作《洞庭春色並引》,施元之,顧禧註:“趙德麟舊字景貺,坡著《字說》,為改字德麟,德麟字見於詩者,自北篇始。”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註集成》捲三四斷為元祐六年八月至元祐七年(1092)三月間作,另據後附《晁補之年譜簡篇》,補之於六年春赴楊州任所,七年鼕即離任還京,則知此詞乃七年春得趙德麟自潁州贈酒時所作。
  開篇從東坡早欲歸隱而不得,展開詞情。起首句意謂東坡早有“有田不歸如江水”之誓,可惜天意未許其遽作“歸去來兮”之賦。“嚮西湖”三句,言東坡近年出知杭州,繼知潁州,兩地皆有西湖;湖雖兩處,其為秋波媚嫵則同,湖上有飛靄澄輝,並境光色。此處寫湖山勝境,衹以水光雲影月色表之,語極凝煉。“又擁竹西歌吹”句化用杜牧《題揚州禪智寺》詩:“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楊州。”的“擁”字體現東坡的知州身分。“僧老木蘭非”句又脫胎於王播《題木蘭院》詩:“三十年前此院遊,木蘭花發院新修;而今再到經行處,樹老無花僧白頭。”王播少時孤貧,嘗寄居揚州惠照寺木蘭院,隨僧粥食,久之僧頗厭,乃飯後始鳴鐘以拒之,後播得志,出為淮南節度使,鎮揚州,因訪舊遊處,作此詩。詞中用舊典表古城人世滄桑之感,由此接入“一笑千秋事,浮世危機”寄概。蘇軾《宿州次韻劉涇》詩已有“晚覺文章真小枝,早知富貴有危機”之語。古來士大夫從宦者,莫不恐懼得罪,有不測之禍。自《晉書。諸葛長民傳》有“富貴必履危機”之語,後代詩詞中頗多引用,如辛棄疾《最高樓》詞也說“: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詞人此處,以“一笑”二字領出,似為達觀,實亦無可奈何。
  下片回到平山堂的離筵上,起首五句參合歐陽修蘇軾的詞語。葉夢得《避署錄話》載:“歐陽文忠公揚州,作平山堂,壯麗為淮南第一。堂據蜀岡,下臨江南數百裏,真、潤、金陵三州隱隱若可見。公每暑時,輒凌晨攜客往遊。”有《朝中措》詞雲:“平山欄檻倚睛空,山色有無中。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鐘。”蘇軾《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佺》詞:“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詞人這裏寫當時宴席情景,特地點出“是醉翁飲處”。歐、蘇先後知揚州,飲於平山堂,倚欄檻,望江南,懷古人,想當世,而今詞人身歷其境,興懷宜亦同之。“送孤鴻”兩句用李白《金陵城西樓月下吟》詩“古來相接眼中稀”,又杜牧《登樂遊原》詩“長空澹澹孤鳥沒,萬古銷沉嚮此中”。這一感慨,不但是詞人自己的,連蘇軾的心事也說裏面了。蘇公文章道德,是詞人以為儀範的,此會一別,不知日後尚能追隨否。“念平生、相從江海,任飄蓬、不遣此心違”,上句是說此前,下句是說今後,申臨別之意,表膺服之心。倘再有幸相隨左右,則“登臨事,更可須惜,吹帽淋衣”,登山臨水,風雨必從。這是指形跡上的事,其實“江海”“飄蓬”二語,已包含有政治風波之意其中:“登臨”計及“吹帽淋衣”,也是同樣的政治預感。此詞化用前人語,也恰到好處,有語短意長的效果。“吹帽淋衣”,也是同樣的政治預感。此詞化用前人語,也恰到好處,有語短意長的效果。
  “吹帽淋衣”,也是同樣的政治預感。此詞化用前人語,也恰到好處,有語短意長的效果。“吹帽淋衣”,也是同樣的政治預感。此詞化用前人語,也恰到好處,有語短意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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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王禹稱寇準錢惟演
陳堯佐潘閬林逋楊億
陳亞夏竦范仲淹柳永
張先晏殊張昪石延年
李冠宋祁梅堯臣葉清臣
歐陽修王琪解昉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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