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杭州始学作词,而且得到老词人张先的指点,这一点他本人从不忌讳。张先去世时,苏轼正在密州当太守。他在《祭张子野文》中真诚地说:
我官于杭,始获拥彗,欢欣忘年,脱略苛细。
司马迁在《史记·孟轲传》中记载:燕昭王在延揽邹衍为师时说:“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此中“拥彗”(手持扫帚,打扫庭除),便是充当弟子之意。张先年长苏轼四十七岁,比老苏先生还早生二十年,二人确属“忘年”之交,“脱略苛细”四字,则指张先对苏轼初学作词时曾加以修改润色,字斟句酌,协韵衡律,非常精细。
后人评价苏轼词作,总以“豪放”一概论之,最具代表性的,莫过宋人胡寅之论断:
词至东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浩歌,超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
——《酒边词序》,又载《古今词话·词评》上卷
这句评语,若专指东坡豪放词,确属不易之论;如用它来统括东坡全部词作,则可谓只见树木,未见森林。
其实苏轼刚学作词时,同样未离“绮罗香泽”,即便后来,婉约柔媚之作仍占多数。词又称曲子词,从它形成的那一天起,就是用来欢宴侑酒、抒写男女相思离别之情的,《花间集》序中所谓“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便对词有别于诗的特性作了最好的描绘。如上所述,苏轼之所以在杭州才开始作词,就因从政之余,常预歌宴,游览湖山,多携歌妓有关。歌词既是写给娇媚的歌妓们唱的,就势必不离花前月下、男欢女爱,甚至与其学词之师张先的艳词非常接近。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先看一下张先的《踏莎行》:
波湛横眸,霞分腻脸。
盈盈笑语笼香靥。
有情未结凤楼欢,
无憀爱把歌眉敛。
密意欲传,娇羞未敢。
斜偎象板还偷睑。
轻轻试问“借人么?”
佯佯不觑云鬓点。
这首词写初入青楼的歌女尝试着倚门卖笑,招徕客人,可谓穷妍极态。有人说张先的词作迥异于“柳永之亵诨 ”,其实并不尽然。
再看张先如何描绘男女帐帏之事:
娇香堆宝帐,月到梨花上。
心事两人知,掩灯罗幕垂。
——张先《菩萨蛮》
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损。
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
昼长欢岂定?争如翻作春宵永。
日曈昽,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
——张先《归朝欢》
娇香罗帐,落粉轻妆,掩灯双栖,长欢不定,其中最香艳的句子莫过“文禽只合常交颈”,这里的“文禽”是指身上纹羽绚烂的鸟儿,若将二字改为称谓张先这帮子终日偎红倚翠的“文人”,倒也名符其实。
苏轼对张先年过八十还要蓄妓置妾之事,曾作“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之诗加以调侃,但他专门描写女性的词,同样是充满“绮罗香泽”:
玉环坠耳黄金饰,轻衫罩体香罗碧。
缓步困春醪,春融脸上桃。
花钿从委地,谁与郎为意?
长爱月华清,此时恨月明。
——苏轼《菩萨蛮》
玉佩金饰,香罗碧裙,春酒上脸,花钿委地。这与上面张先词中的“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损”如出一辙,只是结尾处比较含蓄,没像张先那样坦言“双栖”、“交颈”而已。
苏轼有些描写男女交欢的词,比起张先,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先的湖州同乡贾收(字耘老),是一个衣食不继、十分落魄的穷秀才,但在张先、苏轼等人的接济下,想方设法也买了个小妓为妾,并取名为“双荷叶”。苏轼在往来湖杭之间,曾为此事写过两首小词,其一寄调《秦楼月》,也称《双荷叶》:
双溪月,清光偏照双荷叶。
双荷叶,红心未偶,绿衣偷结。
背风迎泪珠滑,轻舟短棹先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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