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四十五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蒯通,范阳人也,〔一〕本与武帝同讳。〔二〕楚汉初起,武臣略定赵地,号武信君。通说范阳令徐公曰:「臣,范阳百姓蒯通也,窃闵公之将死,故吊之。虽然,贺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为令十余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甚众。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三〕今天下大乱,秦政不施,〔四〕然则慈父孝子将争接刃于公之腹,以复其怨而成其(功)名。〔五〕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贺得子而生也?」曰:「赵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问其死生,通且见武信君而说之,〔六〕曰:『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而后下城,臣窃以为殆矣。〔七〕用臣之计,毋战而略地,不攻而下城,传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将曰:『何谓也?』〔八〕臣因对曰:『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好富贵,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则边地之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降而身死」,必将婴城固守,〔九〕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一〇〕为君计者,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使驰骛于燕赵之郊,〔二〕则边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必相率而降,犹如阪上走丸也。〔一二〕此臣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车马遣通。通遂以此说武臣。武臣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降者三十余城,如通策焉。
  〔一〕师古曰:「涿郡之县也,旧属燕。通本燕人,后游于齐,故高祖云齐辩士蒯通。」
  〔二〕师古曰:「本名为彻,其后史家追书为通。」
  〔三〕李奇曰:「东方人以物臿地中为事。」师古曰:「事音侧吏反。字本作倳,周官考工记又作灾,音皆同耳。」
  〔四〕师古曰:「施,设也,立也。」
  〔五〕师古曰:「复犹报也,音扶目反。」
  〔六〕师古曰:「今将欲见之。」
  〔七〕师古曰:「殆,危也。」
  〔八〕师古曰:「彼谓武信君也。」
  〔九〕孟康曰:「婴,以城自绕。」
  〔一〇〕师古曰:「金以喻坚,汤喻沸热不可近。」
  〔一一〕师古曰:「令众皆见。」
  〔一二〕师古曰:「言乘势便易。」
  后汉将韩信虏魏王,破赵、代,降燕,定三国,引兵将东击齐。未度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说下齐,信欲止。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一〕何以得无行!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舌,下齐七十余城,〔二〕将军将数万之众,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9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度河。齐巳听郦生,即留之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以郦生为欺己而亨之,因败走。信遂定齐地,自立为齐假王。汉方困于荥阳,遣张良即立信为齐王,以安固之。项王亦遣武涉说信,欲与连和。
  〔一〕师古曰:「间使,谓使人伺间隙而单行。」
  〔二〕师古曰:「掉,摇也,音徒钓反。」
  蒯通知天下权在信,欲说信令背汉,乃先微感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一〕信曰:「何谓也?」通因请间,〔二〕曰:「天下初作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三〕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袭,〔四〕飘至风起。〔五〕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六〕今刘、项分争,使人肝脑涂地,流离中野,不可胜数。汉王将数十万众,距巩、雒,岨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七〕败荥阳,伤成皋,〔八〕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荥阳,乘利席胜,威震天下,〔九〕然兵困于京、索之间,〔一〇〕迫西山而不能进,三年于此矣。〔一一〕锐气挫于崄塞,食尽于内藏,百姓罢极,无所归命。〔一二〕以臣料之,〔一三〕非天下贤圣,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之时,两主县命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心腹,堕肝胆,〔一四〕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一五〕天下孰敢不听!足下按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一六〕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图之。」
  〔一〕张晏曰:「言背者,云背畔则大贵。」
  〔二〕师古曰:「不欲显言,故请间隙而私说。」
  〔三〕师古曰:「建号者,自立为侯王。呼音火故反。」
  〔四〕师古曰:「杂袭犹杂沓,言相杂而累积。」
  〔五〕师古曰:「飘读曰焱,谓疾风,音必遥反。」
  〔六〕师古曰:「志灭秦,所忧者唯此。」
  〔七〕师古曰:「折,挫也。北,奔也。不救,谓无援助也。」
  〔八〕张晏曰:「于成皋战伤胸也。」
  〔九〕师古曰:「席,因也,若人之在席上。」
  〔一〇〕师古曰:「索音山客反。」
  〔一一〕师古曰:「至今已三年。」
  〔一二〕师古曰:「罢读曰疲。」
  〔一三〕师古曰:「料,量也。」
  〔一四〕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
  〔一五〕师古曰:「乡读曰向。齐国在东,故曰西向。止楚汉之战斗,士卒不死亡,故云请命。」
  〔一六〕师古曰:「深拱犹高拱。」
  信曰:「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9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与为刎颈之交,及争张黡、陈释之事,〔一〕常山王奉头鼠窜,以归汉王。〔二〕借兵东下,战于鄗北,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三〕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之至歡也,而卒相灭亡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释之事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足下,过矣。〔四〕大夫种存亡越,伯句践,〔五〕立功名而身死。语曰:『野禽殚,走犬亨;〔六〕敌国破,谋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此二者,宜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七〕下井陉,诛成安君之罪,以令于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遂斩龙且,西乡以报,〔八〕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略不世出者也。〔九〕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一〇〕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将念之。」〔一一〕
  〔一〕师古曰:「黡音一点反。」
  〔二〕师古曰:「言其迫窘逃亡,如鼠之藏窜。」
  〔三〕师古曰:「鄗音呼各反。泜音祗,又音丁计反。」
  〔四〕师古曰:「过犹误也。」
  〔五〕师古曰:「令句践致霸功也。伯读曰霸。」
  〔六〕师古曰:「殚,尽也,音单。」
  〔七〕师古曰:「说读曰悦。」
  〔八〕师古曰:「且音子余反。乡读曰向。」
  〔九〕师古曰:「言其计略奇异,世所希有。」
  〔一〇〕师古曰:「安,焉也。此下亦同。」
  〔一一〕师古曰:「念犹思也。」
  数日,通复说曰:「听者,事之候也;〔一〕计者,存亡之机也。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二〕计诚知之,而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三〕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四〕此言贵能行之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值而易失。『时乎时,不再来。〔五〕』愿足下无疑臣之计。」信犹与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多,汉不夺我齐,遂谢通。〔六〕通说不听,惶恐,乃阳狂为巫。
  〔一〕师古曰:「谓能听善谋也。」
  〔二〕应劭曰:「齐人名小罂为儋,受二斛。」晋灼曰:「石,斗石也。」师古曰:「儋音都滥反。或曰,儋者,一人之所负担也。」
  〔三〕师古曰:「与读曰预。虿,蝎也。?,毒也。虿音丑界反。?音呼各反。」
  〔四〕师古曰:「孟贲,古之勇力士。贲音奔。」
  〔五〕师古曰:「此古语,叹时之不可失。」
  〔六〕师古曰:「告令罢去。」
  天下既定,后信以罪废为淮阴侯,谋反被诛,临死叹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于女子之手9高帝曰:「是齐辩士蒯通。」乃诏齐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若教韩信反,何也?」〔一〕通曰:「狗各吠非其主。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二〕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三〕可殚诛邪9〔四〕上乃赦之。
  〔一〕师古曰:「若,汝也。」
  〔二〕张晏曰:「以鹿喻帝位。」
  〔三〕师古曰:「顾,念也。」
  〔四〕师古曰:「殚,尽也。」
  至齐悼惠王时,曹参为相,礼下贤人,请通为客。
  初,齐王田荣怨项羽,谋举兵畔之,劫齐士,不与者死。〔一〕齐处士东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强从。及田荣败,二人丑之,〔二〕相与入深山隐居。客谓通曰:「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齐国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东郭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进之于相国乎?」通曰:「诺。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里妇夜亡肉,姑以为盗,怒而逐之。妇晨去,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三〕里母曰:『女安行,〔四〕我今令而家追女矣。』〔五〕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六〕曰:『昨暮夜,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七〕亡肉家遽追呼其妇。〔八〕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缊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臣请乞火于曹相国。」乃见相国曰:「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足下即欲求妇,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则求臣亦犹是也,彼东郭先生、梁石君,齐之俊士也,隐居不嫁,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愿足下使人礼之。」曹相国曰:「敬受命。」皆以为上宾。
  〔一〕师古曰:「劫而取之,不从则杀也。」
  〔二〕师古曰:「自耻从乱,以为丑恶也。」
  〔三〕师古曰:「谢谓告辞也。」
  〔四〕师古曰:「安,徐也。」
  〔五〕师古曰:「而,亦汝。」
  〔六〕师古曰:「缊,乱麻,音于粉反。」
  〔七〕师古曰:「治谓燖治死犬。燖音似廉反。」
  〔八〕师古曰:「遽,速也。」
  通论战国时说士权变,亦自序其说,凡八十一首,号曰隽永〔一〕。
  〔一〕师古曰:「隽音字兖反。隽,肥肉也。永,长也。言其所论甘美,而义深长也。」
  初,通善齐人安其生,安其生尝干项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一〕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被以材能称,为淮南中郎。是时淮南王安好术学,折节下士,招致英隽以百数,被为冠首。〔二〕
  〔一〕师古曰:「被音皮义反。」
  〔二〕师古曰:「最居其上也。」
  久之,淮南王阴有邪谋,被数微谏。〔一〕后王坐东宫,召被欲与计事,呼之曰:「将军上。」被曰:「王安得亡国之言乎?昔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二〕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于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一〕师古曰:「私谏之。」
  〔二〕张晏曰:「吴台名也。」师古曰:「吴地记云因山为名,西南去国三十五里。」
  王复召被曰:「将军许寡人乎?」(对)〔被〕曰:「不,臣将为大王画计耳。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一〕故圣人万举而万全。文王壹动而功显万世,列为三王,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王曰:「方今汉庭治乎?乱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说〔二〕曰:「公何以言治也?」被对曰:「被窃观朝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三〕风俗纪纲未有所缺。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贡献,东瓯入朝,〔四〕广长榆,〔五〕开朔方,匈奴折伤。虽未及古太平时,然犹为治。」王怒,被谢死罪。
  
  〔一〕师古曰:「言智虑通达,事未形兆,皆预见之。」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三〕师古曰:「错音千故反。」
  〔四〕师古曰:「僰,西南夷也,音蒲北反。」
  〔五〕如淳曰:「广谓斥大之也。长榆,塞名,王恢所谓树榆以为塞者也。」师古曰:「长榆在朔方,即卫青传所云榆溪旧塞是也。或谓之榆中。」
  王又曰:「山东即有变,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被曰:「臣所善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言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用。骑上下山如飞,材力绝人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常为士卒先;须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饮;军罢,士卒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赐金钱,尽以赏赐。虽古名将不过也。」王曰:「夫蓼太子〔一〕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独先刺大将军,乃可举事。」
  〔一〕服虔曰:「淮南太子也。」文颖曰:「食采于此,或言外家姓也。」师古曰:「蓼自地名,而王之太子岂以食地为号?文言外家姓,近为得之,亦犹汉之栗太子也。」
  王复问被曰:「公以为吴举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一〕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采山铜以为钱,煮海水以为盐,伐江陵之木以为船,国富民众,行珍宝,赂诸侯,与七国合从,举兵而西,破大梁,败狐父,〔二〕奔走而还,为越所禽,死于丹徒,〔三〕头足异处,身灭祀绝,为天下戮。〔四〕夫以吴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违众而不见时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五〕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六〕今我令缓先要成皋之口,〔七〕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八〕何足忧?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界者通谷数行。〔九〕人言『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据三川之险,招天下之兵,公以为何如?」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一〕应劭曰:「礼,饮酒必祭,示有先也,故称祭酒,尊之也。」如淳曰:「祭祠时唯尊长者以酒沃酹。」师古曰:「如说是也。」
  〔二〕师古曰:「在梁、砀之间也。父音甫。」
  〔三〕师古曰:「即今润州丹徒县也。」
  〔四〕师古曰:「天下之人皆共戮之。一曰天下之大戮也。」
  〔五〕张晏曰:「不成即死,一言耳。」臣瓒曰:「或有一言,云以死报也。」师古曰:「二说死,并非也。言男子感气,相许一言,不顾其死。或曰,一言之恨,不顾危亡,以此致死也。」
  〔六〕师古曰:「言不知塞成皋口,而令汉将得出之,是不知反计也。」
  〔七〕韦昭曰:「淮南臣名也。」师古曰:「缓者,名也,不言其姓。今流俗书本于缓上妄加楼字,非也。」
  〔八〕师古曰:「如此计,则汉河南郡唯有雒阳在耳,余皆不属。」
  〔九〕如淳曰:「言此北尚崄阻,其溪谷可得通行者有数处。」
  后汉逮淮南王孙建,系治之。王恐阴事泄,谓被曰:「事至,吾欲遂发。天下劳苦有间矣,〔一〕诸侯颇有失行,皆自疑,我举兵西乡,必有应者;〔二〕无应,即还略衡山。势不得不发。」被曰:「略衡山以击(卢)〔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三〕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保会稽,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间,〔四〕可以延岁月之寿耳,未见其福也。」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八九成,〔五〕公独以为无福,何?」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余无可用者。」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百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向应,〔六〕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胜兵可得二十万,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杀术士,燔诗书,灭圣迹,弃礼义,任刑法,转海滨之粟,致于西河。〔七〕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馈,〔八〕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满野,流血千里。于是百姓力屈,〔九〕欲为乱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药,多赍珍宝,童男女三千人,五种百工而行。〔一〇〕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于是百姓悲痛愁思,欲为乱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一一〕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南越。〔一二〕行者不还,往者莫返,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室而七。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一三〕父不宁子,兄不安弟,〔一四〕政苛刑惨,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怨上,〔一五〕欲为乱者,十室而八。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岁,陈、吴大呼,〔一六〕刘、项并和,天下向应,〔一七〕所谓蹈瑕衅,因秦之亡时而动,百姓愿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陈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见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当今陛下临制天下,壹齐海内,泛爱蒸庶,〔一八〕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震;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千里;下之应上,犹景向也。〔一九〕而大将军材能非直章邯、杨熊也。王以陈胜、吴广论之,被以为过矣。〔二〇〕且大王之兵众不能什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愿王用臣之计。臣闻箕子过故国而悲,作麦秀之歌〔二一〕,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纣先自绝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将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二二〕身死于东宫也。」〔二三〕被因流涕而起。
  〔一〕如淳曰:「言天下劳苦,人心有间隙,易动乱。」师古曰:「此说非也。有间,犹言中间已有也。故谓此者乃为间也。」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三〕孟康曰:「下雉,江夏县名。」师古曰:「雉音羊氏反。」
  〔四〕师古曰:「屈音具勿反。」
  〔五〕师古曰:「吴、贤、骄如,王之三臣也。」
  〔六〕师古曰:「呼音火故反。向读曰响。」
  〔七〕师古曰:「濒,涯也。海滨谓缘海涯之地。濒音频,又音宾。」
  〔八〕师古曰:「馈亦馈字也。」
  〔九〕师古曰:「屈,尽也,音其勿反。」
  〔一〇〕师古曰:「五种,五谷之种也。」
  〔一一〕师古曰:「五岭解在张耳传。」
  〔一二〕师古曰:「南越传云南海尉任嚣谓赵佗曰『闻陈胜等作乱,豪桀叛秦相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后,佗始自为王。今此乃言尉佗先王,陈胜乃反,此盖伍被一时对辞,不究其实也。」
  〔一三〕师古曰:「闾左解在食货志。」
  〔一四〕师古曰:「言不能相保。」
  〔一五〕师古曰:「叩,击也。」
  〔一六〕师古曰:「中间不经一岁也。呼音火故反。」
  〔一七〕师古曰:「和音胡(计)〔卧〕反。向读曰响。」
  〔一八〕师古曰:「泛,普也。蒸亦众也。泛音敷剑反。」
  〔一九〕师古曰:「言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向读曰响。」
  〔二〇〕师古曰:「过,误也。」
  〔二一〕张晏曰:「箕子将朝周,过殷故都,见麦及禾黍,心悲,乃作歌曰:『麦秀之渐渐兮,黍苗之绳绳兮,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狡童谓纣也。」
  〔二二〕师古曰:「在群臣先死。」
  〔二三〕如淳曰:「王时所居也。」
  后王复召问被:「苟如公言,不可以徼幸邪?」〔一〕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王曰:「柰何?」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朔方之郡土地广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为丞相、御史请书,〔二〕徙郡国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三〕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四〕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五〕逮诸侯太子及幸臣〔六〕。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党可以僥幸。〔七〕」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不至若此,专发而已。」〔八〕后事发觉,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纵)〔踪〕迹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美,欲勿诛。张汤进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无赦。」遂诛被。
  〔一〕师古曰:「徼,要也。幸,非望之福也。」
  〔二〕师古曰:「谓诈为此文书,令徙人也。」
  〔三〕师古曰:「以赦令除,谓遇赦免罪者。」
  〔四〕师古曰:「促其期日。」
  〔五〕晋灼曰:「百官表宗正有左右都司空,上林有水司空;皆主囚徒官也。」师古曰:「中都官,京师诸官府。」
  〔六〕师古曰:「追对狱。」
  〔七〕师古曰:「党读曰傥。」
  〔八〕师古曰:「言不须为此诈,直自发兵而已。」
  江充字次倩,赵国邯郸人也。〔一〕充本名齐,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赵太子丹。齐得幸于敬肃王,为上客。
  〔一〕师古曰:「倩音千见反。」
  久之,太子疑齐以己阴私告王,与齐忤,〔一〕使吏逐捕齐,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验,皆弃市。齐遂绝迹亡,西入关,更名充。诣阙告太子丹与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交通郡国豪猾,攻剽为奸,〔二〕吏不能禁。书奏,天子怒,遣使者诏郡发吏卒围赵王宫,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诏狱,与廷尉杂治,法至死。
  〔一〕师古曰:「言相乖。」
  〔二〕师古曰:「剽,劫也,音频妙反。」
  赵王彭祖,帝异母兄也,上书讼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圣朝,〔一〕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二〕后虽亨醢,计犹不悔。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三〕从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上不许,竟败赵太子。〔四〕
  〔一〕师古曰:「讹,古讹字也。」
  〔二〕师古曰:「取必,谓必取胜也。复,报也,音扶目反。」
  〔三〕师古曰:「选取勇敢之士(已)〔以〕自随。」
  〔四〕张晏曰:「虽遇赦,终见废也。」
  初,充召见犬台宫,〔一〕自请愿以所常被服冠见上。〔二〕上许之。充衣纱縠襌衣,〔三〕曲裾后垂交输,〔四〕冠襌纚步摇冠,飞翮之缨。〔五〕充为人魁岸,容貌甚壮。〔六〕帝望见而异之,谓左右曰:「燕赵固多奇士。」既至前,问以当世政事,上说之。
  〔一〕晋灼曰:「黄图上林有犬台宫,外有走狗观也。」师古曰:「今书本犬台有作太壹字者,误也。汉无太壹宫也。」
  〔二〕师古曰:「被音皮义反。」
  〔三〕师古曰:「纱縠,纺丝而织之也。轻者为纱,绉者为縠。襌衣,制若今之朝服中襌也。汉官仪曰武贲中郎将衣纱縠襌衣。襌音单,字从衣。次下亦同。」
  〔四〕张晏曰:「曲裾者,如妇人衣也。」如淳曰:「交输,割正幅,使一头狭若燕尾,垂之两旁,见于后,是礼深衣『(绩)〔续〕衽钩边』。贾逵谓之『衣圭』。」苏林曰:「交输,如今新妇袍上挂全幅缯角割,名曰交输裁也。」师古曰:「如、苏二说皆是也。」
  〔五〕服虔曰:「冠襌纚,故行步则摇,以鸟羽作缨也。」苏林曰:「析翠鸟羽以作蕤也。」臣瓒曰:「飞翮之缨,谓如蝉翼者也。」师古曰:「服说是也。纚,织丝为之,即今方目纱是也。纚音山尔反。摇音(戈)〔弋〕招反。」
  〔六〕师古曰:「魁,大也。岸者,有廉棱如崖岸之形。」
  充因自请,愿使匈奴。诏问其状,充对曰:「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事不可豫图。」上以充为谒者,使匈奴还,拜为直指绣衣使者,督三辅盗贼,禁察逾侈。贵戚近臣多奢僭,充皆举劾,奏请没入车马,令身待北军击匈奴。〔一〕奏可。充即移书光禄勋中黄门,逮名近臣侍中诸当诣北军者,移劾门卫,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于是贵戚子弟惶恐,皆见上叩头求哀,愿得入钱赎罪。上许之,令各以秩次输钱北军,凡数千万。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二〕
  〔一〕文颖曰:「令贵戚身待于北军也。」
  〔二〕师古曰:「中,当也。」
  充出,逢馆陶长公主行驰道中。〔一〕充呵问之,公主曰:「有太后诏。」充曰:「独公主得行,车骑皆不得。」〔二〕尽劾没入官。〔三〕
  〔一〕师古曰:「武帝之姑,即陈皇后母也。」
  〔二〕师古曰:「从公主之车骑也。」
  〔三〕如淳曰:「令乙,骑乘车马行驰道中,已论者,没入车马被具。」
  后充从上甘泉,〔一〕逢太子家使〔二〕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三〕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四〕唯江君宽之9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一〕师古曰:「甘泉在北山,故言上也。他皆类此。」
  〔二〕师古曰:「太子遣人之甘泉请问者也。使音山吏反。」
  〔三〕师古曰:「属音之欲反。」
  〔四〕师古曰:「言素不教敕左右。」
  迁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会阳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孙贺子太仆敬声为巫蛊事,连及阳石、诸邑公主,贺父子皆坐诛。语在贺传。后上幸甘泉,疾病,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蛊。〔一〕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二〕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三〕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四〕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一〕师古曰:「祟谓祸咎之征也,音息遂反。故其字从出从示。示者,鬼神所以示人也。」
  〔二〕张晏曰:「胡者,言不与华同,故充任使之。」
  〔三〕张晏曰:「充捕巫蛊及夜祭祠祝诅者,令胡巫视鬼,诈以酒醊地,令有处也。」师古曰:「捕夜祠及视鬼之人,而充遣巫污染地上,为祠祭之处,以诬其人也。」
  〔四〕师古曰:「以烧铁或钳之,或灼之。钳,镊也。灼,炙也。钳音其炎反。」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亡,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言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蛊于太子宫,得桐木人。〔一〕太子惧,不能自明,收充,自临斩之。骂曰:「赵虏!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二〕乃复乱吾父子也9太子繇是遂敚〔三〕语在戾园传。〔四〕后武帝知充有诈,夷充三族。
  〔一〕师古曰:「三辅旧事云充使胡巫作而薶之。」
  〔二〕师古曰:「乃,汝也。」
  〔三〕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四〕师古曰:「即武五子传也,其中叙戾太子。后加谥,置园邑,故云戾园。」
  息夫躬字子微,河内河阳人也。少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览记书。〔一〕容貌壮丽,为众所异。
  〔一〕师古曰:「传记及诸家之书。」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为援,交游日广。〔一〕先是,长安孙宠亦以游说显名,免汝南太守,〔二〕与躬相结,俱上书,召待诏。是时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诅上,太后及弟宜乡侯冯参皆自杀,其罪不明。是后无盐危山有石自立,开道。〔三〕躬与宠谋曰:「上亡继嗣,体久不平,关东诸侯,心争阴谋。今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托往事,以为大山石立而先帝龙兴。〔四〕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日夜祠祭祝诅上,欲求非望。〔五〕而后舅伍宏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出入禁门。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六〕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事势若此,告之必成;发国奸,诛主雠,取封侯之计也。」躬、宠乃与中郎右师谭,〔七〕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上恶之,下有司案验,东平王云、云后谒及伍宏等皆坐诛。〔八〕上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颖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上欲侯之,遂下诏云:「躬、宠因贤以闻,封贤为高安侯,宠为方阳侯,躬为宜陵侯,食邑各千户。赐谭爵关内侯,食邑。」丞相王嘉内疑东平狱事,〔九〕争不欲侯贤等,语在嘉传。嘉固言董贤泰盛,宠、躬皆倾覆有佞邪材,恐必挠乱国家,〔一〇〕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一〕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二〕师古曰:「为太守免而归也。」
  〔三〕服虔曰:「山开自成道也。」张晏曰:「从石立之下道径自通也。」
  〔四〕师古曰:「言邪人有此私议。」
  〔五〕师古曰:「言求帝位也。」
  〔六〕师古曰:「杓,所以抒挹也,字与勺同,音上灼反。」
  〔七〕张晏曰:「右师,姓。谭,名也。」
  〔八〕师古曰:「谒者,后之名也。」
  〔九〕师古曰:「疑不实也。」
  〔一〇〕师古曰:「挠,搅也。挠音呼高反。」
  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论议亡所避。众畏其口,见之仄目〔一〕。躬上疏历诋公卿大臣,〔二〕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缩,不可用。〔三〕御史大夫贾延堕弱不任职。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皆外有直项之名,内实騃不晓政事。〔四〕诸曹以下仆速不足数。〔五〕卒有强弩围城,长戟指阙,〔六〕陛下谁与备之?如使狂夫嘄呼于东崖,〔七〕匈奴饮马于渭水,边竟雷动,四野风起,〔八〕京师虽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窥左足而先应者也。〔九〕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押至,〔一〇〕小夫懦臣之徒愦眊不知所为。〔一一〕其有犬马之决者,仰药而伏刃,〔一二〕虽加夷灭之诛,何益祸败之至哉9
  〔一〕师古曰:「仄,古侧字也。」
  〔二〕师古曰:「诋谓毁訾也,音丁礼反。」
  〔三〕师古曰:「蓄缩,谓?于事也。」
  〔四〕师古曰:「騃,愚也,音五骇反。」
  〔五〕师古曰:「仆遫,凡短之貌也。仆音步木反。遫,古速字。」
  〔六〕师古曰:「卒读曰猝。」
  〔七〕师古曰:「东崖谓东海之边也。嘄,古叫字。謼音火故反。」
  〔八〕师古曰:「竟读曰境。」
  〔九〕苏林曰:「窥音跬。」师古曰:「跬,半步也,言一举足也,音口婢反。」
  〔一〇〕文颖曰:「押音狎习之狎。」师古曰:「押至,言相因而至也。羽檄,檄之插羽者也,解在高纪。」
  〔一一〕师古曰:「愦,心乱也。眊,目闇也。愦音工内反。眊音莫报反。」
  〔一二〕师古曰:「仰药,仰首而饮药。」
  躬又言:「秦开郑国渠以富国强兵,今为京师,土地肥饶,可度地势水泉,广溉灌之利。」〔一〕天子使躬持节领护三辅都水。躬立表,欲穿长安城,引漕注太仓下以省转输。议不可成,乃止。
  〔一〕师古曰:「度音徒各反。」
  董贤贵幸日盛,盯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当来朝,遣使言病,愿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一〕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卑爰疐强盛,〔二〕居强煌之地,〔三〕拥十万之众,东结单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强之威,循乌孙就屠之迹,〔四〕举兵南伐,并乌孙之势也。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曰:『所以遣子侍单于者,非亲信之也,实畏之耳。唯天子哀,〔五〕告单于归臣侍子。愿助戊己校尉保恶都奴之界。』因下其章诸将军,令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六〕其次伐交』者也。」〔七〕
  〔一〕师古曰:「自解说云玻」
  〔二〕苏林曰:「疐音欬嚏之嚏。」晋灼曰:「音诗『载疐其尾』之疐。」师古曰:「以字言之,晋音是,音竹二反。而匈奴传服虔乃音献捷之捷,既已失之。末俗学者又改疐字为,以应服氏之音,尤离真矣。」
  〔三〕臣瓒曰:「是其国所都地名。」
  〔四〕孟康曰:「乌孙先王也。」
  〔五〕师古曰:「谓闵念之。」
  〔六〕服虔曰:「谋者,举兵伐解之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言知敌有谋者,则以事而应之,沮其所为,不用兵革,所以为贵耳。」
  〔七〕师古曰:「知敌有外交连结相援者,则间误之,令其解散也。」
  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造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竟忧也。」〔一〕躬掎禄曰:〔二〕「臣为国家计几先,谋将然,〔三〕豫图未形,〔四〕为万世虑。而左将军公孙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臣,独与躬议。
  〔一〕师古曰:「竟读曰境。」
  〔二〕师古曰:「掎,从后引之也,谓引蹑其言也,音居绮反。」
  〔三〕张晏曰:「几音冀。」师古曰:「先谋将然者,谓彼欲有其事,则为谋策以坏之。」
  〔四〕师古曰:「图,谋也,未有形兆而谋之。」
  因建言:「往年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于河鼓〔一〕,其法为有兵乱。是后讹言行诏筹,经历郡国,天下骚动,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二〕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三〕上然之,以问丞相。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得矣。〔五〕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着星历,〔六〕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七〕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云,动安之危,〔八〕辩口快耳,〔九〕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慧深刻也。〔一〇〕谄谀则主德毁,倾险则下怨恨,辩慧则破正道,深刻则伤恩惠。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一一〕以败其师,〔一二〕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一三〕名垂于后世。唯陛下观览古戒,反复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一四〕
  〔一〕师古曰:「茀读与孛同。」
  〔二〕师古曰:「敕,整也。行音下更反。」
  〔三〕师古曰:「厌音一涉反。」
  〔四〕师古曰:「见谓显示也。」
  〔五〕师古曰:「说读曰悦。」
  〔六〕师古曰:「傅读曰附。着音治略反。」
  〔七〕邓展曰:「郡守、诸侯相。」
  〔八〕师古曰:「之,往也,言摇动安全之计,往就危殆也。」
  〔九〕师古曰:「苟快听者之耳。」
  〔一〇〕师古曰:「,古谄字。」
  〔一一〕师古曰:「缪读曰穆。」
  〔一二〕师古曰:「谓败于殽。」
  〔一三〕师古曰:「语在秦誓。」
  〔一四〕师古曰:「先入,谓躬先为此计入于帝耳。」
  上不听,遂下诏曰:「间者灾变不息,盗贼众多,兵革之征,或颇着见。〔一〕未闻将军恻然深以为意,简练戎士,缮修干戈。〔二〕器用盬恶,〔三〕孰当督之!〔四〕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将军与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各一人,将军二人,诣公车。」〔五〕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又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一〕师古曰:「谓玄象。」
  〔二〕师古曰:「缮,补也。」
  〔三〕邓展曰:「盬,不坚牢也。」师古曰:「音公户反。」
  〔四〕师古曰:「督,视察也。」
  〔五〕师古曰:「堪为将军者,凡举二人。」
  是日,日有食之,董贤因此沮躬、晏之策。后数日,收晏卫将军印绶,而丞相御史奏躬罪过。上繇是恶躬等,〔一〕下诏曰:「南阳太守方阳侯宠,素亡廉声,有酷恶之资,毒流百姓。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躬,虚造诈谖之策,〔二〕欲以诖误朝廷。皆交游贵戚,趋权门,为名。其免躬、宠官,遣就国。」
  〔一〕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二〕师古曰:「谖,诈辞也,音虚远反。」
  躬归国,未有第宅,寄居丘亭。〔一〕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夜守之。〔二〕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教以祝盗方,以桑东南指枝为匕,〔三〕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发,立中庭,向北斗,〔四〕持匕招指祝盗。〔五〕人有上书言躬怀怨恨,非笑朝廷所进,(侯)〔候〕星宿,视天子吉凶,与巫同祝诅。上遣侍御史、廷尉监逮躬,系雒阳诏狱。欲掠问,躬仰天大呼,〔六〕因僵仆。吏就问,云咽已绝,〔七〕血从鼻耳出。食顷,死。党友谋议相连下狱百余人。〔八〕躬母圣,坐祠灶祝诅上,大逆不道。圣弃市,妻充汉与家属徙合浦。躬同族亲属素所厚者,皆免废锢。〔九〕哀帝崩,有司奏:「方阳侯宠及右师谭等,皆造作奸谋,罪及王者骨肉,虽蒙赦令,不宜处爵位,在中土。」皆免宠等,徙合浦郡。
  〔一〕张晏曰:「丘亭,野亭名。」师古曰:「此说非也。丘,空也。」
  〔二〕师古曰:「谓欲盗之,伺其便。」
  〔三〕师古曰:「桑东南出之枝。」
  〔四〕师古曰:「被音皮义反。」
  〔五〕师古曰:「或招或指,所以求福排祸也。」
  〔六〕师古曰:「呼,古呼字,音火故反。」
  〔七〕师古曰:「咽,喉咙,音一千反。」
  〔八〕师古曰:「亲党及朋友。」
  〔九〕师古曰:「终身不得仕。」
  初,躬待诏,数危言高论,自恐遭害,着绝命辞曰:「玄云泱郁,将安归兮!〔一〕鹰隼横厉,鸾俳佪兮!〔二〕矰若浮猋,动则机兮!〔三〕藂棘■■,曷可栖兮!〔四〕发忠忘身,自绕罔兮!冤颈折翼,庸得往兮!〔五〕涕泣流兮萑兰,〔六〕心结愲兮伤肝。〔七〕虹霓曜兮日微,〔八〕杳冥兮未开。〔九〕痛入天兮鸣呼,冤际绝兮谁语!〔一〇〕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一一〕秋风为我吟,浮云为我阴。〔一二〕嗟若是兮欲何留,〔一三〕抚神龙兮?其须。〔一四〕游旷迥兮反亡期,〔一五〕雄失据兮世我思。」〔一六〕后数年乃死,如其文。
  〔一〕师古曰:「泱郁,盛貌。泱音焉朗反。」
  〔二〕师古曰:「厉,疾飞也。鸾,神鸟也,赤灵之精,赤色,五采,鸡形,鸣中五音。俳佪,谓不得其所也。」
  〔三〕师古曰:「矰,弋射矢也。猋,疾风也。言缯弋张设,其疾若风,动则机发。猋音必遥反。」
  〔四〕师古曰:「■■,众盛貌,音仕巾反。」
  〔五〕应劭曰:「虽冤颈折翼,庸得不往也。」张晏曰:「陷于谗人之网,何用得去也。」师古曰:「冤,屈也。张说是。」
  〔六〕张晏曰:「萑兰,草名也,蔓延于地,有所依凭则起。躬怨哀帝不用己为大臣以(置)〔致〕治也。」臣瓒曰:「萑兰,泣涕阑干也。」师古曰:「瓒说是。萑音完。」
  〔七〕师古曰:「结愲,乱也。」孟康曰:「愲音骨。」
  〔八〕张晏曰:「虹霓,邪阴之气,而有照曜,以蔽日月。云谗言流行,忠良浸微也。」
  〔九〕如淳曰:「虹霓覆日光明谓之。」师古曰:「,邪气也,音牛列反。」
  〔一〇〕张晏曰:「躬自以被谗枉而与君绝也。」师古曰:「鸣呼者,以鸟自喻也。谁语,言无所告语也。謼音火故反。语音牛助反。」
  〔一一〕张晏曰:「上帝,天也。招,呼也。」师古曰:「列谓陈列其本心。」
  〔一二〕师古曰:「?,古吟字。」
  〔一三〕师古曰:「言变故如是,何用久留而生。」
  〔一四〕师古曰:「?与揽同,谓执持之。」
  〔一五〕师古曰:「言一死不可复生。」
  〔一六〕师古曰:「雄谓君上也。据谓尊位也。言上失所据,乃思我耳。」
  赞曰:仲尼「恶利口之覆邦家」,〔一〕蒯通一说而丧三?〔二〕,其得不亨者,幸也。伍被安于危国,身为谋主,忠不终而诈雠,〔三〕诛夷不亦宜乎!书放四罪,〔四〕诗歌青蝇,〔五〕春秋以来,祸败多矣。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六〕栾书构郄而晋厉弒。〔七〕竖牛奔仲,叔孙卒;〔八〕郈伯毁季,昭公逐;〔九〕费忌纳女,楚建走;〔一〇〕宰嚭谗胥,夫差丧;〔一一〕李园进妹,春申毙;〔一二〕上官诉屈,怀王执;〔一三〕赵高败斯,二世缢;〔一四〕伊戾坎盟,宋痤死;〔一五〕江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皆自小覆大,繇疏陷亲,可不惧哉!可不惧哉!〔一六〕
  〔一〕应劭曰:「事具论语。」
  〔二〕应劭曰:「亨郦食其,败田横,骄韩信也。」
  〔三〕李奇曰:「诈为王画策,而雠见纳也。」师古曰:「雠读曰(集)〔售〕。谓被初忠于汉,而不能终,为王画诈伪之策,而见纳用也。」
  〔四〕师古曰:「谓流共工,放歡兜,窜三苗,殛鲧也。事见虞书。」
  〔五〕师古曰:「小雅青蝇之诗也。其首章曰:『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盖蝇之为虫,毁污白黑,以喻佞人变乱善恶。」
  〔六〕应劭曰:「公子翚谓隐公曰:『吾将为君杀桓公,以我为太宰。』公曰:『为其少故,今将授之矣。』翚惧,反谮隐公而杀之。」
  〔七〕应劭曰:「栾书使楚公子茂语厉公曰:『鄢陵之战,郄至以为必败,欲奉孙周以代君也。』公信之而灭三郄。栾书因是反,弒厉公。」
  〔八〕张晏曰:「牛,叔孙穆子之子也。仲,正妻子也。牛谗仲,叔孙怒而逐之,奔齐。叔孙病,牛饿杀之。」
  〔九〕张晏曰:「郈昭伯毁季平子于昭公,昭公伐平子不胜,因出奔齐。」
  〔一〇〕应劭曰:「楚平王为太子建娶于秦。无忌曰秦女美甚,劝王自纳之,因而构焉,云其怨望,今将畔,令王杀之。」
  〔一一〕应劭曰:「吴将伐齐,子胥谏之。宰嚭曰:『伍员自以先王谋臣,心常鞅鞅,临事沮大众,冀国之敚』夫差大怒,赐之属镂之剑。其明年越灭吴。」
  〔一二〕张晏曰:「李园,春申君之舍人也,进其妹于春申君。已有身,使妹谓春申君曰:『楚王无子,百年之后,将立兄弟。君用事日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诚立,祸将及身。今妾有子,人莫知。若进妾于王,后若生男,则君之子为王也。』春申君乃言之王,召入之,遂生男,立为太子。后(孝)〔考〕烈王薨,李园害春申君之宠,乃刺杀之。」
  〔一三〕张晏曰:「屈平忠而有谋,为上官子兰所谮,见放逐。后秦昭诱怀王会于武关,遂执以归,卒死于秦。」
  〔一四〕张晏曰:「赵高谮杀李斯而代其位,乃使其婿阎乐攻二世于望夷宫,乞为黔首,不听,乃缢而死。」
  〔一五〕李奇曰:「伊戾为太子傅,无宠,欲败太子,言与楚客盟谋宋,诈歃血加盟书以证之,公以故杀痤。」师古曰:「痤音在戈反。」
  〔一六〕师古曰:「覆音芳福反。繇与由同。」
  校勘记
  二一五九页七行以复其怨而成其(功)名。景佑、殿本都无「功」字,史记张耳陈余传同。
  二一五九页一一行先下君而君不利〔之〕,景佑本有「之」字。
  二一六八页八行(对)〔被〕曰:景佑、殿本都作「被」。
  二一七一页四行略衡山以击(卢)〔庐〕江,景佑、殿本都作「庐」。王先谦说此误。
  二一七三页一五行和音胡(计)〔卧〕反。景佑、殿本都作「卧」,此误。
  二一七四页一一行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纵)〔踪〕迹如此。景佑、殿本都作「踪」,此误。
  二一七六页五行选取勇敢之士(已)〔以〕自随。景佑、殿本都作「以」。二一七六页一四行(绩)〔续〕衽钩边。殿本作「续」。王先谦说作「续」是。按景佑本作「绩」。
  二一七七页二行摇音(戈)〔弋〕招反。景佑、殿本都作「弋」,此误。
  二一八六页一六行(侯)〔候〕星宿,景佑、殿、局本都作「候」,此误。
  二一八八页一〇行以(置)〔致〕治也。殿本作「致」。王先谦说作「致」是。
  二一八九页一五行雠读曰(集)〔售〕。景佑、殿、局本都作「售」,此误。
  二一九〇页一六行后(孝)〔考〕烈王薨,王先谦说「孝」当作「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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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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