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曠世纔女魂歸何處:張愛玲傳   》 清水渾水(9)      餘斌 Yu Bin

  出了名,張愛玲的社會活動也多起來了。雖然她不喜群居生活,不善交際也討厭交際,而且和其他文人比起來,和她的機會比起來,她出來應酬的時候並不多。但現在畢竟是她春風得意的時候,而且她年輕,她願意盡情地品嚐出名的喜悅。這大概是張愛玲一生中最肯於拋頭露面的一段時間。
  在公開場合,張愛玲顯露出她矜持孤傲、難於合群的性情。但凡她出現的場合,即便做不了主角,她也决不甘於給別人當配角,不論話多話少,或是默然不語,她必使人意識到她不容忽視的存在,所謂“自己的存在分外分明”。當然,若是她會受冷落的場合,她也不會去。她又决不做,也做不來一團和氣狀。若是與人不合,寫起文章來她可以遠兜遠轉,暗下針砭,時弄小巧,不着痕跡;但在衆人的場合她卻不能好整以暇、遊刃有餘,往往要弄到“圖窮匕首見”。但她臨事必要辨明己意,即使為此出語生硬,唐突了他人,破壞了氣氛。所以有幾次聚會,即使通過事後整理的文字報道我們也能感覺到,一團和氣之中,張愛玲的聲音最是一個冷冷的不和諧的音調。
  1945年7月某日傍晚,《雜志》出版社在鹹陽路2號搞納涼晚會,“邀請東亞明星李香蘭女士和中國女作傢張愛玲舉行座談”。李香蘭出生在東北,是淪陷區最出風頭的電影明星,一麯《夜來香》更不知風靡了多少觀衆。她在日本人操縱的影片中一嚮扮着中國女人熱戀日本美男子那一類的角色,以表中日親善,戰後一度要以漢姦罪治其罪,後查明她確係日本人,遂令其歸國。《雜志》出版社將張愛玲擡出來與李香蘭分庭抗禮地唱對手戲,可見是把張當做一張王牌的。那天出席作陪的兩位主要人物也非同小可:一位是在汪偽政府中有多種官銜的金雄白,一個是日本海軍接管後的《申報》社社長陳彬龢。日本人鬆本大尉和川喜多長政似乎也衹有旁聽的份。
  張愛玲是由她姑姑和炎櫻陪同着一起來的。她見客或是到公共場合,多是有人做伴,尤其炎櫻,幾乎逢場必到,好似她的衛星。以炎櫻的身份,“《傳奇》集評茶會”和“女作傢座談會”,嚴格說來她是沒有資格與會的,但她竟都伴同張愛玲左右。有親近的人一道,不慣見人的張愛玲感到放鬆自如幾分,也使自己、使他人更意識到她的存在。即使那場合的“大氣候”不對,在她為自己“創造”的這個貼身小環境中,她還是一個中心、一個主人。
  關於納涼會的報道還附了與會者合影的照片。相片上李香蘭、金雄白、陳彬龢、炎櫻等人站成一排,臉朝鏡頭,面帶笑容,唯張愛玲一個人坐在炎櫻身前,雙目低垂,神情落落寡合——這也恰好就是張愛玲在納涼會上的姿態。
  這樣的聚會與《傳奇》座談會、女作傢座談會不同,既不是同一個行當的人,又無固定的談論話題,原本就是交際應酬的性質。金雄白居然不辭勞苦從他園裏采了許多玉米棒子來,說是李香蘭好此物,專門為其預備,真也其樂融融。但是張愛玲寫文章常是“大題小做”,再大的題目也多有諧語,偏是這等場合鬆弛不下來。衆人輕輕鬆鬆湊趣笑談的場合,她打不來哈哈,要說正經話。她和李香蘭本不是一路人,李香蘭臺上臺下均是一副天真純情派頭,眼下這場合也是一副小鳥依人狀,後得知面前這位靜默寡言的作傢年歲比自己還小,多少有幾分詫異,自語道:“比我還小?”張愛玲接上一句道:“像是您,就到了三十歲一定還是像小女孩子那樣的活潑吧?”話裏也不知是恭維,還是譏誚。
  既是消閑湊趣,席中也盡是湊趣的話題。陳彬龢一開始就把“第一流的中國女作傢和第一流的東亞女明星”往一起湊,問張編戲、李主演的片子該是怎樣。李香蘭稱她對淺薄的純情戲已感不足,似她這樣已二十六歲的女人更想演不平凡的“激情”戲。陳彬龢便問張愛玲:“假定要請張小姐以你自己一年來大部分的生活經驗,編一個電影劇本,而以李小姐為主角,那麽這主角該是怎樣一個人物?”女作傢、女明星的私生活最宜成為花邊新聞,這“一年來”張與鬍蘭成正在熱戀中,在場的人大都知道,“大部分的生活經驗”所指的還能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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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南京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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