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西瓜：天生白虎(1)      半夏 Ban Xia

　　白虎乃西方之神，率領西方七宿。可同時它又是著名的歲中兇神，和噬人無數威猛無敵的白色大蟲一樣，大傢見了，避之惟恐不及。按照本土自來的女人是禍水原理，白虎和某種女人也有特殊的瓜葛。當某女胯下毫毛全無的時候，便不如魯迅先生所言不很肇禍，而反倒成為男人的兇煞，尋常人遇見，命犯不祥，不免做了桃花色下的惡鬼，衹有不落俗套毫毛貫體被稱為青竜的返祖男人，才能僥幸鎮得住。老話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是哲學的思辨。落實到本案，東方七宿代表的青竜之降伏西方白虎，則不存在逆定理的反撲，這除了標志竜圖騰的又一次勝利之外，更是男根文化的強勢象徵。
　　《傷寒論》裏有一例白虎湯，用石膏知母甘草粳米四味調配而成，負責清氣熱，瀉胃火，解决煩渴引飲種種癥候。但這是河南醫師張仲景耗費心血的後天之作，雖然救命於水火，卻附着了人力，總顯矯情。有一款水果，其性寒解熱卻是娘胎裏帶出來的自然本性，因此號稱天生白虎湯。這蒼天所賜的先天稟賦，自是骨子裏的原裝貨色，不着絲毫外來痕跡，和那人為勾兌的藥水，當然有雲泥一樣的天壤之別。
　　這天作的白虎，乃是蔓生，葉子深青，脊背微白，莖身上爬滿細小硬邦的刺毛。結出的果實，顔色或青或緑或白，形狀或長或圓或扁，個頭或大或小，皮子裏面的瓤也或白或黃或紅，瓤裏面的子或黃或紅，或黑或白。
　　存儲如許或然的該果，來歷則頗有些麯折。五代時，契丹國遼太祖耶律阿保機老婆的侄子，又是遼太宗耶律德光大舅子的蕭翰，跟隨契丹大軍進駐中原，作了節度使。後來契丹大軍北返，蕭翰留守河南。但後漢劉知遠已經建號太原，蕭翰孤懸一綫，於是也見機北歸契丹。蕭翰手下有個叫鬍嶠的掌書記，跟隨蕭翰去了契丹，因緣際會，在那裏吃到了本果。
　　本果其實也非契丹國土産，而是契丹攻破回紇時的戰利品，是牛糞裏培植出的罕物，個頭大如鼕瓜，味道卻是水果一路的甘甜。後周的時候，鬍嶠從契丹逃回中原，就手捎帶上了本果的種子。回紇位在西域，追根溯源，於是本果便理所當然的叫做了西瓜。
　　如此看來，西瓜之流入中原，乃是政治權利更迭的間接産物。有趣的是這位傳播來西瓜的鬍嶠書記，雖然本姓鬍，當初也未必不是甘心在鬍人手下打工謀碗飯吃，後來背井離鄉，遠赴外邦，須算不得強迫，否則是可以半路逃脫的。可當他若幹年後返回中原記述這段涉及水果遷徙史的時候，居然把自己跟隨蕭國舅進入契丹稱為徵討。想來這該是他對上述曖昧經歷的一番努力遮掩。衹是這遮掩的措辭，未免太過粉飾，令人費解之餘，着實的替他可憐，儘管他尚有中原西瓜傳播者的彪炳功績不容抹殺，甚至足資誇耀。
　　類似的自我催眠當然也不是孤案。唐玄宗逃出京城，叫的是幸蜀；宋朝的徽、欽二帝被人擄走，也說成是北狩，也就是北邊打獵去了。一樁窩囊屈辱事，化作賞心悅目樂，國傢興亡，早遁入縷縷輕煙中。看來作為當事人，都懂得為自己開脫避諱，衹是到了別人的嘴裏，就未必這麽客氣了。精忠報國的嶽武穆，怒發衝冠時，就直白喊的是靖康恥猶未雪。可惜嶽爺終於是顧念傢國的癡愚臣子，替皇上分憂卻分的未必是憂，所以十二面金牌，正是皇上解憂的必然。
　　西瓜在本土，五代之後，早已處處有之。作過參知政事的宋人範成大，寫詩道：
　　碧蔓凌霜臥軟沙，
　　年來處處食西瓜。
　　但範大人祖居江南，除了一度代表孝宗皇帝出使金國外，沒怎麽體驗過北地的苦寒生活，所以未必曉得，本瓜産自南方者，味道遠不及北地。大約也因為如此的水土關係，甚至連吃西瓜的質素，也是北人過於南人。醫書上說，北人稟賦深厚，吃它還可以習慣，而南人稟賦單薄，吃多了就容易導致霍亂，終生糾纏於冷病也。範大人不可不小心呢。
　　霍亂的名頭實在令人膽寒，但怎麽也讓人將它和解渴極爽的西瓜聯繫不起來。不知是前賢們意在危言聳聽，還是他們所生活的前科技時代衛生營造的環境使他們不得不如此危言聳聽。
　　在時珍大爺那本著名的書裏，對本瓜的氣味界定，是甘、淡，寒，無毒。而主治欄下則羅列了消煩止渴，解暑熱，療喉痹，寬中下氣，利小水，治血痢，解酒毒等等比那後天白虎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得當療效。
　　回想前賢們耿耿恫嚇的霍亂，大約還在於饒是多好的東東也不宜多食的根本原則。時珍大爺曰：西瓜以及甜瓜，都屬於生冷，世俗以為它的口感宛如醍醐灌頂，甘露灑心，於是逞其一時之快，貪婪大嚼，卻不知它身子裏潛伏着傷脾助濕的深重危害呢。所以為警醒世人考量，本瓜另外還有一個表白個性的別稱，正是喚作寒瓜。
　　本瓜的味道，除了所謂甘、淡，其實還有酸。衹是本瓜之酸，原是下品，所以前賢才不屑提起。但作為鑒定瓜品的指標，這種不屑，似乎也和那位鬍書記仿佛，缺乏公允。此外，瓤的顔色，也是色如胭脂的紅色最勝。瓜子的黃紅黑白，又是白者瓜質最劣。這些生活的涓涓智慧，無疑有利於口腹縱欲的抉擇，怎麽可以不屑喲。
　　博物的書上記載，本瓜貯藏得法，可以放至來年春夏，可見那時雖然沒有大棚子的溫室效應擾亂季節，卻也不輸於後來的什麽了。但本瓜即便不在貯藏時期，也不能輕易靠近糯米，更不可被酒氣熏蒸，否則便是潰爛。而過去捉老鼠後來作寵物的貓，如果撒歡踏上本瓜，除了表皮的深淺破相外，還會導致本瓜之瓤變沙。沙瓤肉瓤，本來各有取捨，不過沙瓤如不及時清理，則會進一步的瘻掉，這卻是惡化，沒人喜歡吃的。寵愛貓的人，自是有錢焚燒不盡的富族，個把西瓜，不會放在眼裏，但賣瓜的中小民營企業傢，投入産出需要精打細算，於此不可不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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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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