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风情 秦腔 Shaanxi   》 《秦腔》第二部分2(1)      賈平凹 Gu Pingao

  夏天義發現院門上貼了對聯,卻已經是第二天的事。
  頭一天晚上,慶金從單位回來,終於辦妥了兒子光利頂班的事,心裏高興,回來提了幾瓶好酒,三斤羊肉和一串鹵製的豆腐幹。進門後,淑貞給他訴說和瞎瞎的吵鬧,覺得自己身
  為長子,沒能替爹擔沉反倒惹爹生氣,就責備了淑貞幾句。但慶金在傢裏沒掌權,他一責備,摸了老虎的屁股,淑貞在案上擀着面,不擀了,駡慶金軟蛋,你啥都軟,別的男人把婆娘伺候得到到的,你就是不伺候也該遮風擋雨,不是一棵大樹吧,也該是一把傘,你這傘爛得一條一條的!慶金見麵條吃不成了,提了一瓶酒去他爹的屋裏,走到巷口的碾盤邊,對着石滾子駡:“誰都有老人的,你也會老,你這樣待我父母?!你把我氣死啦!哎,你把我氣死啦!”俊奇挎着電工包往過走,站着看了一陣慶金,說:“你駡誰的?”慶金說:“我沒駡你,我駡我那媳婦哩!”俊奇說:“嫂子沒在跟前,你駡着給石滾子聽呀?”慶金擡了腳就踢石滾子,石滾子沒動,把他的鞋踢掉了。
  夏天義是在慶玉傢的稻田裏撒化肥,二嬸整個下午都坐在門檻上颳土豆皮,颳了半盆子,就煮了土豆做伴面疙瘩湯。啞巴在院子裏劈柴火,柴火是兩塊大樹根,啞巴掄了斧頭劈了半天,纔劈開了一塊。二嬸說:“你緩緩來,緩緩來,掙出毛病了又害我呀!”啞巴不住手,掄一斧頭吼一聲,天搖地動。自從瞎瞎成了親後,夏天義就和最後一個兒子也分房另住了,老兩口自個過活。五個兒子曾經提議他們讓老人每周輪流到各傢吃飯,夏天義不同意,覺得兒子兒媳們都忙,尤其麥秋兩季或有了什麽要事,吃飯都是湊合的,如果管了飯,是忙呀還是先做飯呀,都不方便。更何況夏天義心性強,纔不願意每天拉着瞎眼老婆去上門吃飯,那算什麽呀,要飯呀?!夏天義就說:“地我們是不種了,全分給你們,一年兩料每傢給我拿小麥五十斤,稻子一百斤,各類豆子雜糧五斤,蔬菜隨便在誰傢地裏拔。而飯是我們做我們吃,想吃稠就吃稠,想吃稀就吃稀,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夏天義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五個兒媳都不是省油的燈,常言久病無孝子,如果分配到各傢吃飯,時間長了免不得生閑氣。這樣的日子實行了幾年,夏天義沒有一天不在兒子們的田地裏勞作,但勞作並沒落下多少好,幾個兒媳們倒埋怨公公給這傢幹活多了,給那傢幹活少了。這些話夏天義沒往心上擱,他勞作是他願意,不在地裏幹活反覺得心慌,身上沒勁,衹是從此對兒子兒媳心淡了許多,愛惦着啞巴,讓啞巴常年就吃住在他那兒。啞巴忠實,又捨得出蠻力,把一塊樹根劈開,正劈第二塊,書正來了傢裏,要啞巴在傢把來運管製好,說來運每天都往鄉政府跑着勾引賽虎,鄉政府的劉幹事意見很大,一是嫌壞了賽虎的純性,賽虎是外國洋狗種雜交的,來運是土狗,二是來運一到鄉政府院裏就狂叫,影響領導辦公。啞巴說不了話卻能聽見聲,當下就哇哇叫喊。書正說:“你不駡我,我衹是來傳達劉幹事的意見的!”啞巴還是哇哇叫喊。書正說:“清風街這麽多狗,來運偏偏就衹和賽虎好!”坐在門檻上颳土豆皮的二嬸一直聽書正說話,這會兒說:“是我傢來運賤麽,巴結鄉政府麽!書正,我可給你說,不是來運要給賽虎好,是賽虎一早一晚都往我傢跑!”說罷放下颳刀,拉了拐杖要去厠所。啞巴看見忙去把尿桶提出屋,但二嬸還是要去厠所,書正說:“嬸子,那有啥哩,你那麽大年紀了,我和啞巴又都是你的娃麽,你出去幹啥呀?”二嬸說:“我再老,我還是個女人麽!”書正說:“那是這吧,我的話也傳達完了,我該走啦,你就在尿桶裏方便。”起身就出了門。門口便撞着賽虎,汪地嚮書正叫了一下。二嬸說:“你要走呀?你看看,你前腳走,狗後腳就來了!”
  夏天義進門的時候,光着雙腿,手裏提着兩衹鞋,人纍得腰都彎下了。他沒有感覺腿肚子上還趴了一條馬虎蟲,啞巴看見了,就一個巴掌拍去,使夏天義冷不防受了一驚,駡道:“你咋啦,咋啦?!”低頭看,被拍打的馬虎蟲從腿上掉下來。馬虎蟲黏在腿上就吸血,但是不疼。馬虎蟲從夏天義的腿上掉下來了,腿上卻出了血,一股子順腿流,像是個蚯蚓。啞巴將馬虎蟲從地上撿起來,拿手一節一節地掐,掐成四節,夏天義就駡:“你咋這狠的!你把它弄死就行了,誰叫你這麽掐的,你惡心不惡心?你滾!”就把啞巴駡跑了。二嬸說:“要吃飯呀,你把他駡走了?”夏天義說:“讓他回他傢吃去,咱兩個人的飯抵不住他一個吃!”便問,“啥飯?”二嬸說:“拌湯煮土豆。”夏天義去鍋裏盛了一碗給了二嬸,自己也盛了一碗,卻見碗裏漂了一層白蟲子,忙起身將二嬸的碗奪了,說:“面裏生了蟲,你也不用羅兒隔一下!不吃了,我重做些別的吃。”二嬸說:“有蟲啦?倒了多可惜,把蟲子撿出去就是了,全當咱吃沒骨頭的肉哩。”夏天義也覺得把一鍋飯倒了可惜,就把蟲子一個一個往外撿。慶金提着酒進了門。
  夏天義一見慶金,一肚子的火就冒上來,咚地把碗筷往鍋臺上一放,也不吃了。父子倆一句話都沒說。二嬸從腳步聲中分辨出是慶金來了,就叫慶金的名字。慶金見爹不高興,有些為難,也不敢說喝酒的事,把酒瓶往櫃蓋上放。二嬸說:“聽你碔出氣聲!那是淑貞和瞎瞎吵嘴,與慶金啥事?!”慶金坐到娘身邊了,說:“吃的啥飯,我也來一碗。”故意氣強,去盛飯時就叫着這麽多蟲子怎個吃呀,一時心裏酸酸的,端鍋把飯倒了,自己給老人重做。夏天義氣也消了,看着慶金在水瓢裏淘米,說:“光利的事妥了?”慶金說:“妥了。”夏天義說:“啥時候去上班?”慶金說:“得半個月吧。”夏天義說:“你給光利提個醒,幹公傢事不像在傢裏,要把事當個事幹。你看你把光利慣成啥樣了,年輕輕的身子沉,地裏草都上來了,也不見他去拔一把!”慶金說:“噢。”淘了米,下到鍋裏煮着了,纔把酒又拿給夏天義。夏天義用牙咬酒瓶蓋,咬不開,起身將瓶嘴伸在門環裏一扳,自己先喝了一口,說:“這不是假的!”二嬸說:“這陣高興啦?”夏天義就對慶金說:“我來燒火,你去把你三叔四叔叫來,就說請他們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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