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旷世才女魂归何处:张爱玲传   》 清水浑水(8)      余斌 Yu Bin

  甚至武人也有慕张爱玲之名的,身为税警团长的熊剑东就几次想宴请张爱玲,带些文人气的官员则更不用说了。张爱玲曾写过一篇题作《打人》的短文,写她在外滩见一警察无故殴打小孩,心下愤然,恨不能马上做个官或是主席夫人,“走上前给那警察两个耳刮子”。文章仍是她一贯的机智诙谐的作风,结尾自我调侃道:“偶尔天真一下不要紧……有系统的天真下去,到底不大好。”伪政府的一位教育部长不知是看了此文还是听人说起,大不以为然,对胡兰成道:“张小姐于西洋文学有这样深的修养,年纪轻轻可真是难得。但她想做主席夫人,可真是不好说了!”这位部长看走了眼,徒惹人笑,但这趣事也说明南京政府朝中时将张爱玲其人其文引为谈资。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与政治没有瓜葛而又像张爱玲这样在高层人物中享有颇高知名度的,恐怕为数不多。假如不是这样一种气候,这样一个“政府”,张爱玲的名声也许会在更大的程度上局限于文人的圈子和读者大众。张爱玲一向声称她宁愿将读者大众视为她的“主人”,未必定要见赏于党国要人——如果一定让她做选择,她是宁见于“世人”,不见于“要人”的——但是不管什么人,喜欢她的人多一点,她只有高兴,况且“朝”中人的喝彩显然使她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更上了一层楼。
  也是由于汪伪政府中有这样一种政治上无所作为的气氛,要人们对张爱玲的赏识很大程度上倒真是出于文学的本身,出于爱才的缘故,未尝打算更多地从政治的角度加以利用,因为他们自己对政治就提不起精神。他们只是赞她的文章文采欲流,一支笔百媚千娇。十多年后美国政府的一家新闻机构授权张爱玲写一部带有政治色彩的小说,汪伪的人则没有打过类似的主意。
  既然受到要人的推许,张爱玲自然也少不了上流社交圈的应酬。但张爱玲的不喜见客,脾气夹生是出了名的。很多人在她那儿吃过闭门羹,她亦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邀请。就算事先有约,她也要求别人准时准点。一度与她关系不错,后又反目的另一当时走红的女作家潘柳黛曾形容道:
  如果她和你约定的是下午三点钟到她家里来,不巧你若时间没有把握准,两点三刻就到了的话,那么她即使来为你应门,还是照样会把脸一板,对你说:“张爱玲小姐现在不会客。”然后把门彭地一声关上……万一你迟到了,三点一刻才去,那她更会振振有词地告诉你:“张爱玲小姐已经出去了。”
  这也不独对一般人是如此。后面还将提到,胡兰成头一次去访张爱玲,就是但闻其声而未见其人。日本军人宇垣大将到上海,想一识张爱玲其人,胡兰成便说请她请不来,只能去访她,而且就是往访也要问她愿与不愿。熊剑东几次想宴请张爱玲,胡兰成也替她婉言谢绝了。这虽是胡自己拿的主意,但他至少是摸准了张的脾气才替她挡驾的。
  张爱玲不愿见这些权势熏天的人物,并不是怕沾腥惹臊,有损自己的清白,因为她也和日本人池田纪笃友善,也曾出入周佛海的家门,更不用说与胡兰成的一场婚恋。她只是性情如此,有些人她看着不顺眼,便不愿打交道,而一种社交场合,若要她处在凑趣附和、其存在似有还无的位置上,她也不干。但如果她喜欢某人,却也乐于交往。总之是要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被人家赚了去。她的对人喜与不喜,并不从道德的判断来,而要看有无情趣,聪明不聪明。胡兰成曾说,张爱玲论人,“总是把聪明放在第一”。她在一篇文章中说,好人爱看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看好人的故事。我们似也可以说,张爱玲宁与聪明的“坏人”打交道,亦不愿与愚笨的“好人”为伍。
  至于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以她个人主义、怀疑主义的立场,以她的人性观,人就是人,“好人”是人,“坏人”也是人,不是神,也不是兽。伟人是人,小人也是人;民族英雄是人,汉奸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属性。张爱玲在小说里观察、捕捉、感应的,正是这种人气——人的属性,而在现实生活中亦然。她是个职业作家,与人往还亦未尝忘怀对“人”的张看,这张看又全从细微处来。她到周佛海家,见到满堂的贵重器物,出来对人只说她不喜,道是“其气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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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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