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草根紅學雜俎   》 賈寶玉是“絳洞花主”還是“絳洞花王”(1)      鄧遂夫 Deng Suifu

  大觀園女兒們要成立詩社,當然少不了賈寶玉這惟一的“須眉濁物”。而每一位“詩翁”,照例是要取一個別號的。在過去一般人的想象中,或許以為迄今發現的十餘種《紅樓夢》早期抄本的第三十七回正文中,除庚辰本是將李紈提及的寶玉舊號寫作“絳洞花王”之外,好象全都作“絳洞花主”。
  所以,目前的《紅樓夢》通行排印本(其中包括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以庚辰本
  為主要底本校勘出版的“新校本”),都清一色地信從“絳洞花主”而拒絶“絳洞花王”;竟連絶大多數的紅學家,至今也對“絳洞花王”的異文不屑一顧。
  其實,不論從人物形象還是從版本考證上着眼,恰恰衹有“絳洞花王”纔是真正經得住檢驗的曹雪芹原稿中的原文。
  我認定“絳洞花王”是曹雪芹原稿原文,證據有三。一是庚辰本,上面白紙黑字寫着“絳洞花王”。二是己卯本,粗看是作“絳洞花主”,細辨,則分明可見其“主”字的一點,是後人妄添上去的(那個無任何筆鋒波磔的圓點,極不協調地龜縮在“王”字頂端一橫處,與同一頁碼或相鄰頁碼上其他任何一個真正主字的寫法都迥異)。三是甲戌本的批語,因該本缺失第三十七回,我們無從見到寶玉別號的正文,但由同一抄手所書第三回“混世〔魔〕王”旁邊的一條脂批:“與(原誤占)絳洞花王為對看。”卻是甲戌本缺失的正文亦作“絳洞花王”的毋庸置疑的鐵證。
  這三種抄本的書名都叫《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且是目前所能見到真正屬於曹雪芹在世期間正式定本之傳抄本的全部成員,自然也是現存十餘種《紅樓夢》抄本中産生年代最早的三種,它們恰恰都不約而同地寫作“絳洞花王”,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此種異文的準確可靠麽?本來還該有第四條證據的——年代略後於上述三本的蒙府本是作“絳洞花玉”,這也可以間接地證明其所據底本原為“絳洞花王”(或因抄錄者反復寫“寶玉”、“黛玉”成了習慣,無意間竟在這個“王”字旁邊亦誤加了一點)。後來真正是有意妄改“王”字為“主”字的始作俑者應該是甲辰本——當然也可能是甲辰本的抄手在將其所據之底本和蒙府本作對校時(有許多跡象表明甲辰本在抄錄中曾對校過現存蒙府本),對蒙府本上這個錯寫的“玉”字難以判斷,纔胡亂將那一點搬到“王”字的頭頂上去的罷。
  再從人物形象去分析。賈寶玉這一典型,最突出的特徵便是在思想上反傳統——包括對“仕途經濟”、“男尊女卑”等一整套封建倫理道德的否定;在行動上則處處為女兒們着想,整天為她們“無事忙”。他的這些對女兒們來說往往是一廂情願的癡念和空忙,雖然多半都徒勞無功,卻不能不說是真誠的、無私的,顯示出一種單純的摯愛與悲憫。我以為正是由於賈寶玉這一形象特徵,纔使《紅樓夢》這部書煥發出前所未有的人道主義的光芒。所以,按作者的構想,賈寶玉實際上就是大觀園這個女兒們集居的紅色小洞天(即所謂“絳洞”)裏的“花王”——說得直白一點,即相當於今天的男性“婦女主任”。
  脂硯齋的批語稱“寶玉為諸豔之冠”,稱“末回警幻情榜”中寶玉“名列十二釵之首”,都是在透露着這一消息。尤其在七十四回,寶玉深信晴雯死後會化作芙蓉花神,並宣稱:“一樣花一位神之外,還有總花神。”這裏所說的總花神也就是花王。寶玉從小自號“絳洞花王”,則說明他早就在以作大觀園女兒國的“總花神”為己任了。
  曹雪芹給寶玉加一個男性“花王”的頭銜,顯然是受《牡丹亭·驚夢》的啓示而化用過來的。
  湯顯祖的該劇原著,在杜麗娘與柳夢梅夢中幽會之處,有舞臺提示文字雲:“末扮花神,束發冠,紅衣插花,上。”末扮的花神,自然是男性。這位男性花神上場後有一句臺詞:“咱花神專掌惜玉憐香,竟來保護他(指杜麗娘),要他雲雨十分歡幸也。”專掌“惜玉憐香”,無私地“保護”人世間的女子,要讓她們得到歡樂和幸福——這不正是曹雪芹賦予賈寶玉這個人物的基調麽?更可註意的是,昆劇《驚夢》的實際演出臺本,在曹雪芹那個時代,可能早就對花神的形象作了更確切的定位處理——即由一位青須緑袍的男子,手執“花王”旗號,率領十二名紅衣插花的女子旋舞出場。這是1983年南京召開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二十周年學術討論會期間,江蘇省昆劇院為與會紅學家獻演這一劇目時,筆者親眼所見的場景。演出說明書上寫得很清楚,當晚所演出的這些在《紅樓夢》中描寫過的劇目,全都是由前輩藝人代代相傳而保留下來的傳統昆麯劇目的原貌。當時與會的紅學家們觀看以後,都高度贊揚肯定了這一臺劇目的藝術價值和文獻價值。
  由此可以推斷,《驚夢》演出臺本中這一男性花神執“花王”旗號率領十二花神上場的處理,很可能就是曹雪芹給寶玉冠以“絳洞花王”之名而總領“十二釵”這一構想的來源出處。
  2000年1月8日於北京後八傢
  [補記]
  剛剛寄出《人民政協報》約寫的這篇稿子,便偶然在潘傢園舊貨市場購得一部以前丟失的影印《蘇聯列寧格勒藏抄本石頭記》(簡稱列藏本)。於是有意識地查了一下第三十七回,意外地發現這個本子竟然也作“絳洞花王”。這就不僅給“花王”之說增添了強有力的證據,而且不能不使我聯想到:從版本考證的角度,實在有必要就此問題對現存脂評本作一次更周密的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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