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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五十三回 關雲長義釋黃漢升 孫仲謀大戰張文遠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孔明取七郡之地，前三郡用襲，後四郡用攻。而後四郡之中，兩郡太守是降，兩郡太守是死。零陵、桂陽是太守不欲戰，手下人欲戰；武陵、長沙是太守欲戰，手下人不欲戰。至於零陵與桂陽不同，武陵與長沙又異，求其一筆之相犯而不可得。事之天然變幻，於如此。後之作稗官者，即執筆效之，安能仿佛耶！
雲長不殺黃忠，是好勝處，不是慈悲處，以為殺墮馬之人，不足為勇故耳。若認作慈悲，則為宋襄公之仁義，豈所以論雲長哉！設以宋襄公處此，不但墮馬不殺，即不墮馬亦不殺。何也？白發黃忠，已在不禽二毛之例也。
此處有雲長義釋黃忠，後復有翼德義釋嚴顔以對之；此處有黃忠射盔纓不射關公，前卻有趙雲射篷索不射徐盛以對之。然關公不殺黃忠，是不便殺，欲留待後殺；翼德不殺嚴顔，是竟不殺；趙雲不殺徐盛，是本當殺姑不殺；黃忠不殺關公，是直不忍殺：四人各有肚腸，寫來更不相犯。
文章之妙，有前文方於此應，後文又於此伏者，如魏延之獻長沙是也。前在襄陽城下大戰文聘，今在長沙城上殺卻韓玄，是前文於此應也；孔明既死，魏延乃有反漢之謀；魏延初降，孔明已有欲殺之志：是後文又於此伏也。通觀全部，雖人與事紛紛，而伏應之妙，則一篇如一句，斯真有數文字。
黃忠者，五虎將之一也，於此回方纔出名，寫來亦極出色。寫其刀，寫其箭，猶但寫其勇耳；至於不射關公，知重義；敦請始出，能自愛也；請葬韓玄，不記怨也；請以劉表之侄為郡守，不忘本也。不獨勇略過人，而其人品亦有不可及，與關、張、趙雲並列，夫何愧焉。
方敘玄德取四郡，便接敘孫權戰合淝，蓋玄德取四郡之時，正孫權戰合淝之時也。若不按下周瑜，召去程普，牽製孫權，則玄德安能從容而取漢上之地？故夾敘孫權一邊，特為玄德一邊發明也。且孫權雖失南郡，而猶能取合淝；則以此之得，償彼之失，而索荊州之意不至於甚急耳。是合淝之役，不獨為上文發明，又將為下文伏綫也。
周瑜破曹仁，而孫權不能破張遼，非獨張遼之智過於曹仁，亦孫權之智不如周瑜也。天下豈有一養馬之後槽而可以殺大將？又豈有一小卒為細作而可放火開城門者乎？太史慈而死於是役，使周郎而在軍中，必不至此。故凡權之所以敗，皆以周郎怒氣衝激，養病柴桑之故。則不但南郡之失，當緻怨於孔明；而合淝之戰，亦當歸怨孔明耳。
張遼之守合淝，其真大將之才乎！赤壁之戰，射黃蓋以救曹操，猶不過戰將之能耳。觀於此回，有大將之才三：既勝而能懼，是其慎也；聞變而不亂，是其定也；乘機以誘敵，是其謀也。宜其為關公之器重歟！惟大將不懼大將，亦惟大將能知大將。於是黃忠見關公之神武，於張遼亦見關公之知人。】
卻說孔明謂張飛曰：“前者子竜取桂陽郡時，責下軍令狀而去。今日翼德要取武陵，必須也責下軍令狀，方可領兵去。”【毛夾批：趙雲軍令狀，是趙雲情願；張飛軍令狀，是孔明索取。】張飛遂立軍令狀，欣然領三千軍，星夜投武陵界上來。金旋聽得張飛引兵到，乃集將校，整點精兵器械，出城迎敵。從事鞏志諫曰：“劉玄德乃大漢皇叔，仁義布於天下；加之張翼德驍勇非常。不可迎敵，不如納降為上。”【毛夾批（漁眉批）：此處獨與桂陽相反。】【鐘眉批：鞏志頗識時勢。】金旋大怒曰：“汝欲與賊通連為內變耶？”喝令武士推出斬之。衆官皆告曰：“先斬傢人，於軍不利。”金旋乃喝退鞏志，自率兵出。離城二十裏，正迎張飛。飛挺矛立馬，大喝金旋。旋問部將：“誰敢出戰？”衆皆畏懼，莫敢嚮前。【毛夾批：如此將士而欲迎敵，多見其不知量也。】旋自驟馬舞刀迎之。張飛大喝一聲，渾如巨雷，金旋失色，不敢交鋒，撥馬便走。【毛夾批：張飛不消戰得，又與前兩處不同。】飛引衆軍隨後掩殺。金旋走至城邊，城上亂箭射下。旋驚視之，見鞏志立於城上曰：“汝不順天時，自取敗亡，吾與百姓自降劉矣。”言未畢，一箭射中金旋面門，墜於馬下。【毛夾批：將寫黃忠之箭，先寫鞏志之射，天然一個引子。】【鐘眉批：更有手段。】軍士割頭獻張飛。鞏志出城納降，飛就令鞏志賫印綬，往桂陽見玄德。玄德大喜，遂令鞏志代金旋之職。
玄德親至武陵安民畢，馳書報雲長，言翼德、子竜各得一郡。【毛夾批：明明挑動雲長。】雲長乃回書上請曰：“聞長沙尚未取，如兄長不以弟為不纔，教關某幹這件功勞甚好。”【毛夾批：前既寫過趙、張，此處卻寫關公。】玄德大喜，遂教張飛星夜去替雲長守荊州，令雲長來取長沙。雲長既至，入見玄德、孔明。孔明曰：“子竜取桂陽，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軍去。今長沙太守韓玄，固不足道。衹是他有一員大將，乃南陽人，姓黃，名忠，字漢升，【毛夾批：黃忠名字，卻用孔明口中說出。敘法變換。】是劉表帳下中郎將，與劉表之侄劉盤共守長沙，【毛夾批：為後文廌劉盤張本。】後事韓玄；雖今年近六旬卻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毛夾批（漁眉批）：先在孔明口中寫黃忠。】雲長去，必須多帶軍馬。”雲長曰：“軍師何故長別人銳氣，滅自己威風？量一老卒，何足道哉！關某不須用三千軍，衹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决定斬黃忠、韓玄之首，獻來麾下。”【毛夾批：寫雲長好勝，更自出色。】玄德苦擋。雲長不依，衹領五百校刀手而去。孔明謂玄德曰：“雲長輕敵黃忠，衹恐有失。主公當往接應。”【鐘眉批：此為雲長遠慮。】玄德從之，隨後引兵望長沙進發。【毛夾批：獨長沙卻用孔明、玄德自去，與零陵相似，與桂陽、武陵相反。】
卻說長沙太守韓玄，平生性急，輕於殺戮，衆皆惡之。【毛夾批：為後文百姓助魏延張本。】是時聽知雲長軍到，便喚老將黃忠商議。忠曰：“不須主公憂慮。憑某這口刀，這張弓，一千個來，一千個死！”【毛夾批：誇刀又誇弓，為射關公伏綫。】原來黃忠能開二石力之弓，百發百中。言未畢，階下一人應聲而出曰：“不須老將軍出戰，衹就某手中定活捉關某。”韓玄視之，乃管軍校尉楊齡。韓玄大喜，遂令楊齡引軍一千，飛奔出城。約行五十裏，望見塵頭起處，雲長軍馬早到。楊齡挺槍出馬，立於陣前駡戰。雲長大怒，更不打話，飛馬舞刀，直取楊齡。齡挺槍來迎。不三合，雲長手起刀落，砍楊齡於馬下。【毛夾批：先寫楊齡之死，以反襯黃忠之勇。】【漁眉批： 定楊齡正以襯黃忠之勇。】追殺敗兵，直至城下。韓玄聞之大驚，便教黃忠出馬。玄自來城上觀看。忠提刀縱馬，引五百騎兵飛過吊橋。雲長見一老將出馬，知是黃忠，把五百校刀手一字擺開，橫刀立馬而問曰：“來將莫非黃忠否？”【毛夾批：寫得關公儒雅之極。】忠曰：“既知我名，焉敢犯我境！”雲長曰：“特來取汝首級！”【毛夾批：趣甚。】【漁眉批： 趣甚。】言罷，兩馬交鋒。鬥一百餘合，不分勝負。【毛夾批：寫黃忠第一日。】韓玄恐黃忠有失，鳴金收軍。黃忠收軍入城。雲長也退軍，離城十裏下寨，心中暗忖：“老將黃忠，名不虛傳：鬥一百合，全無破綻。【毛夾批（漁眉批）：又在關公意中寫一黃忠。】來日必用拖刀計，背砍贏之。”
次日早飯畢，又來城下搦戰。韓玄坐在城上，教黃忠出馬。忠自變量百騎殺過吊橋，再與雲長交馬。又鬥五六十合，勝負不分。【毛夾批：寫黃忠第二日。】兩軍齊聲喝采。【毛夾批：又在衆人眼中旁寫一筆。】鼓聲正急時，雲長撥馬便走。黃忠趕來。雲長方欲用刀砍去，忽聽得腦後一聲響；急回頭看時，見黃忠被戰馬前失，掀在地下。【毛夾批：不知者讀至此，必謂黃忠死矣。】雲長急回馬，雙手舉刀猛喝曰：“我且饒你性命！快換馬來廝殺！”【毛夾批：此處卻寫關公。】【贄眉批： 高。】【漁眉批： 關公之不殺黃忠是好勝處，不是慈心，以為殺墮馬之人不足為勇故耳。若以宋襄公處，不擔墮馬不殺，就不墮馬也不殺，何也？白發黃忠已在不禽二毛之例也。】【鐘眉批：雲長素是忠義，不肯乘人之危。】黃忠急提起馬蹄，飛身上馬，棄入城中。玄驚問之。忠曰：“此馬久不上陣，故有此失。”玄曰：“汝箭百發百中，何不射之？”【毛夾批：又藉韓玄口中寫一黃忠。】忠曰：“來日再戰，必然詐敗，誘到吊橋邊射之。”玄以自己所乘一匹青馬與黃忠。忠拜謝而退，尋思：“難得雲長如此義氣！他不忍殺害我，我又安忍射他？【毛夾批：此處又寫黃忠。】若不射，又恐違了將令。”【贄眉批： 漢升自是好人。】是夜躊躇未定。次日天曉，人報雲長搦戰。忠領兵出城。雲長兩日戰黃忠不下，十分焦躁，抖擻威風，與忠交馬。戰不到三十餘合，忠詐敗，雲長趕來。忠想昨日不殺之恩，不忍便射，帶住刀，把弓虛拽弦響。【毛夾批：不便射，妙。】雲長急閃，卻不見箭。【鐘眉批：漢升自是好人。】雲長又趕，忠又虛拽，【毛夾批：又不便射，更妙。】雲長急閃，又無箭，衹道黃忠不會射，放心趕來。將近吊橋，黃忠在橋上搭箭開弓，弦響箭到，正射在雲長盔纓根上。【毛夾批：寫黃忠第三日。】○前是雲長義釋漢升，此又是漢升義釋雲長矣。】【漁眉批： 庾公發乘矢而後反，黃忠已拽三弓。寫黃忠第二（三？）日。】前面軍齊聲喊起。雲長吃了一驚，帶箭回寨，方知黃忠有百步穿楊之能，今日衹射盔纓，正是報昨日不殺之恩也。【毛夾批：又在雲長意中寫一黃忠。】【鐘眉批：知恩報恩。】雲長領兵而退。
黃忠回到城上來見韓玄，玄便喝左右捉下黃忠。忠叫曰：“無罪！”玄大怒曰：“我看了三日，汝敢欺我！汝前日不力戰，必有私心；昨日馬失，他不殺汝，必有關通；【毛夾批：因他第三日，並疑他前兩日。】【漁眉批： 因第三日，故連前日都疑。】今日兩番虛拽弓弦，第三箭卻止射他盔纓，如何不是外通內連？若不斬汝，必為後患！”喝令刀斧手推下城門外斬之。衆將欲告，玄曰：“告免黃忠者，便是同情！”【毛夾批：不知者讀至此，又必謂黃忠死矣。】【漁眉批： 讀此必謂黃忠死矣。】剛推到門外，恰欲舉刀，忽然一將揮刀殺入，砍死刀手，救起黃忠，【毛夾批：救得突兀，出人意外。】【贄眉批： 好一個救星。】【漁眉批：魏延專用此法，如召神將一般，使人駭異。】大叫曰：“黃漢升乃長沙之保障，今殺漢升，是殺長沙百姓也！【毛夾批：此句便挑動百姓。】【鐘眉批：囗（好）一個囗（救）星。】韓玄殘暴不仁，輕賢慢士，當衆共殛之。願隨我者便來！”衆視其人，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乃義陽人魏延也。【毛夾批：前四十一回中，早為此處伏綫。】【漁眉批： 照應四十一回事。】自襄陽趕劉玄德不着，來投韓玄；玄怪其傲慢少禮，不肯重用，故屈沉於此。【毛夾批：補敘得妙。】當日救下黃忠，教百姓同殺韓玄，襢臂一呼，相從者數百餘人。黃忠攔當不住。【毛夾批：又寫黃忠。】魏延直殺上城頭，一刀砍韓玄為兩段，提頭上馬，引百姓出城投拜雲長。雲長大喜，遂入城。安撫已畢，請黃忠相見，忠托病不出。【毛夾批：又寫黃忠。】【贄眉批： 是。】【漁眉批：極寫黃忠。】【鐘眉批：黃忠是高品。】雲長即使人去請玄德、孔明。
卻說玄德自云長來取長沙，與孔明隨後催促人馬接應。正行間，青旗倒捲，一鴉自北南飛，連叫三聲而去。【毛夾批：曹操烏鵲南飛，不是吉兆；偏有此處烏鵲，卻是吉兆。】玄德曰：“此應何禍福？”孔明就馬上袖占一課，曰：“長沙郡已得，又主得大將。午時後定見分曉。”【毛夾批：今日安得有此起課先生。】少頃。見一小校飛報前來，說：“關將軍已得長沙郡，降將黃忠、魏延。端等主公到彼。”玄德大喜，遂入長沙。雲長接入廳上，具言黃忠之事。玄德乃親往黃忠傢相請，忠方出降，【毛夾批：又寫黃忠。】【贄眉批： 是。】【鐘眉批：囗（高）人囗囗。】求葬韓玄屍首於長沙之東。【毛夾批（漁眉批）：又寫黃忠。】後人有詩贊黃忠曰：
將軍氣概與天參，白發猶然睏漢南。至死甘心無怨望，臨降低首尚懷慚。寶刀燦雪彰神勇，鐵騎臨風憶戰酣。千古高名應不泯，長隨孤月照湘潭。
玄德待黃忠甚厚。雲長引魏延來見，孔明喝令刀斧手推下斬之。【毛夾批：寫得突然可怪。】【贄眉批： 亦是。】【鐘眉批：是。】玄德驚問孔明曰：“魏延乃有功無罪之人，軍師何故欲殺之！”孔明曰：“食其祿而殺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獻其地，是不義也。【毛夾批：自是正論，然意卻不重在此。】【漁眉批： 自是正論，然孔明意不在此。】吾觀魏延腦後有反骨，久後必反，故斬之以絶禍根。”【毛夾批：先生不惟善卜，又善相，早為一百回後伏綫。】【漁眉批： 孔明善卜又善相。早為一百回伏綫。】【鐘眉批：孔明非真欲殺魏延，特為玄德結一好緣，以安延反側也。】玄德曰：“若斬此人，恐降者人人自危。望軍師恕之。”孔明指魏延曰：“吾今饒汝性命。汝可盡忠報主，勿生異心，若生異心，我好歹取汝首級。”魏延喏喏連聲而退。【毛夾批：鞏志殺金旋而孔明不罪之，乃獨罪魏延者，知延之必反，故欲藉此以殺延耳。】【贄眉批： 要知孔明此舉非真欲殺魏延也，特為玄德結一好緣於延，以安延反側耳。豪傑舉動如此，着眼着眼。】黃忠薦劉表侄劉盤，現在攸縣閑居。【毛夾批：又寫黃忠。】【漁眉批： 又寫黃忠薦賢，妙。】玄德取回，教掌長沙郡。四郡已平，【毛夾批：總敘一句，以括上文。】玄德班師回荊州，改油江口為公安。自此錢糧廣盛，賢士歸之。將軍馬四散屯於隘口。【毛夾批：以上按下玄德一邊，以下接敘東吳一邊。】【漁眉批： 按下玄德，接敘東吳。】
卻說周瑜自回柴桑養病，令甘寧守巴陵郡，令凌統守漢陽郡，二處分佈戰船，聽候調遣。程普引其餘將士投合淝縣來。原來孫權自從赤壁鏖兵之後，久在合淝，【毛夾批：補述前文。】與曹兵交鋒，大小十餘戰，未决勝負，【毛夾批：一句包着無數文字，省卻無數筆墨。】【漁眉批： 一句包着無數筆墨。】不敢逼城下寨，離城五十裏屯兵。聞程普兵到，孫權大喜，親自出營勞軍。人報魯子敬先至，權乃下馬立待之。【毛夾批：正應“天以子敬賜我”之語。】肅慌忙滾鞍下馬施禮。衆將見權如此待肅，皆大驚異。權請肅上馬，並轡而行，密謂曰：“孤下馬相迎，足顯公否？”肅曰：“未也。”【毛夾批：魯肅大奇。】權曰：“然則何如而後為顯耶？”肅曰：“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總括九州，剋成帝業，使肅名書竹帛，始為顯矣。”【毛夾批：願以其君顯，非但以其身顯也。】【贄眉批： 亦通。】【鐘眉批：子敬之囗囗（亦通）。】權撫掌大笑。同至帳中，大設飲宴，犒勞鏖兵將士，商議破合淝之策。
忽報張遼差人來下戰書。權拆書觀畢，大怒曰：“張遼欺吾太甚！汝聞程普軍來，故意使人搦戰！來日吾不用新軍赴敵，看我大戰一場！”【毛夾批：仲謀乃自好勝。】傳令當夜五更，三軍出寨，望合淝進發。辰時左右，軍馬行至半途，曹兵已到。兩邊布成陣勢。孫權金盔金甲，披挂出馬；左宋謙，右賈華，二將使方天畫戟，【毛夾批：先將戟一逗。】兩邊護衛。三通鼓罷，曹軍陣中，門旗兩開，三員將全裝慣帶，立於陣前：中央張遼，左邊李典，右邊樂進。張遼縱馬當先，專搦孫權决戰。權綽槍欲自戰，陣門中一將挺槍驟馬早出，乃太史慈也。【毛夾批：太史慈一嚮冷落，於此略一寫之。】張遼揮刀來迎。兩將戰有七八十合，不分勝負。曹陣上李典謂樂進曰：“對面金盔者，孫權也。若捉得孫權，足可與八十三萬大軍報仇。”【毛夾批：又將赤壁事一提。】說猶未了，樂進一騎馬，一口刀，從刺斜裏徑取孫權，如一道電光，飛至面前，手起刀落。【毛夾批：寫得駭人。】【漁眉批： 寫囗駭人。】宋謙、賈華急將畫戟遮架。刀到處，兩枝戟齊斷，【毛夾批：更自駭人。】衹將戟桿望馬頭上打。樂進回馬，宋謙綽軍士手中槍趕來。李典搭上箭，望宋謙心窩裏便射，應弦落馬。太史慈見背後有人墮馬，棄卻張遼，望本陣便回。張遼乘勢掩殺過來，吳兵大亂，四散奔走。張遼望見孫權，驟馬趕來。看看趕上，【毛夾批：更自駭人。】刺斜裏撞出一軍，為首大將，乃程普也，【毛夾批：來得突兀。】截殺一陣，救了孫權。張遼收軍自回合淝。
程普保孫權歸大寨，敗軍陸續回營。孫權因見折了宋謙，放聲大哭。長史張紘曰：“主公恃盛壯之氣，輕視大敵，三軍之衆，莫不寒心。即使斬將搴旗，威振疆場，亦偏將之任，非主公所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王霸之計。且今日宋謙死於鋒鏑之下，皆主公輕敵之故。今後切宜保重。”【贄眉批： 好言語。】【漁眉批： 孫堅以輕敵而被箭，孫策以輕出而受槍，前車之覆，後車之鑒。】【鐘眉批：張紘之言可為輕敵者戒，不獨孫郎當知也。】孫堅以輕追而被箭，孫策以輕出而受創。【毛夾批：前車之覆，後車之鑒。】權曰：“是孤之過也。從今當改之。”少頃，太史慈入帳，言其手下有一人，姓戈，名定，與張遼手下養馬後槽是弟兄：“後槽被責懷怨，今晚使人報來，舉火為號，刺殺張遼，報宋謙之仇。【毛夾批：作姦細者不過一小卒，為內應者亦衹一養馬後槽，可發一笑。】某請引兵為外應。”權曰：“戈定何在？”太史慈曰：“已混入合淝城中去了。某願乞五千兵去。”諸葛瑾曰：“張遼多謀，恐有準備，不可造次。”【鐘眉批：甚是。】太史慈堅執要行。【毛夾批：孫權輕出，太史慈又輕進，君臣〔皆輕〕，安得不敗。】【漁眉批： 太史慈也是輕進。】權因傷感宋謙之死，急要報仇，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去為外應。
卻說戈定乃太史慈鄉人；當日雜在軍中，隨入合淝城，尋見養馬後槽，兩個商議。戈定曰：“我已使人報太史慈將軍去了，今夜必來接應。你如何用事？”【毛夾批（漁眉批）：此等人有甚計策商量出來。】後槽曰：“此間離中軍較遠，夜間急不能進，衹就草堆上放起一把火，你去前面叫反，城中兵亂，就裏刺殺張遼，【毛夾批：說得忒容易了。】餘軍自走也。”戈定曰：“此計大妙！”是夜張遼得勝回城，賞勞三軍，傳令不許解甲宿睡。【漁眉批： 既勝而能懼，是大將不是戰將。】左右曰：“今日全勝，吳兵遠遁，將軍何不卸甲安息？”遼曰：“非也。為將之道：勿以勝為喜，勿以敗為憂。倘吳兵度我無備，乘虛攻擊，何以應之？今夜防備，當比每夜更加謹慎。”【毛夾批：不但為將之道為然也，立身處世，大抵宜爾。】【贄眉批： 天下事俱當如此，不特一戰事已也。】【鐘眉批：張遼最囗（得）慎重之法。】說猶未了，後寨火起，一片聲叫反，報者如麻。張遼出帳上馬，喚親從將校十數人，當道而立。左右曰：“喊聲甚急，可往觀之。”遼曰：“豈有一城皆反者？此是造反之人，故驚軍士耳。如亂者先斬！”【毛夾批：其智能謀，其靜能鎮。】【贄眉批（鐘眉批）： 卻有定見。】【漁眉批： 主意拿得定。唯安靜可以定亂，為將者皆知之，弟（第）不能養於平日，故卒不及維持耳。】無移時，李典擒戈定並後槽至。遼詢得其情，立斬於馬前。衹聽得城門外鳴鑼擊鼓，喊聲大震。遼曰：“此是吳兵外應，可就計破之。”便令人於城門內放起一把火，衆皆叫反，大開城門，放下吊橋。【毛夾批：曹仁在南郡賺周瑜是白日，張遼在合淝賺太史慈是黑夜，前後相應。】太史慈見城門大開，衹道內變，挺槍縱馬先入。城上一聲炮響，亂箭射下，太史慈急退，身中數箭。【毛夾批：太史慈中箭與周瑜中箭，前後又相似。】背後李典、樂進殺出，吳兵折其大半，乘勢直趕到寨前。陸遜，董襲殺出，救了太史慈。曹兵自回。孫權見太史慈身帶重傷，愈加傷感。張昭請權罷兵。權從之，遂收兵下船，回南徐潤州。比及屯住軍馬，太史慈病重；權使張昭等問安，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漁眉批： 人人有此志，不能人人遂此志。為之三嘆。】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毛夾批：人人有此志，不能人人遂此志，為之三嘆。】言訖而亡，【贄眉批： 也是自取。】年四十一歲。後人有詩贊曰：
矢志全忠孝，東萊太史慈：姓名昭遠塞，弓馬震雄師；北海酬恩日，神亭酣戰時。臨終言壯志，千古共嗟咨！
孫權聞慈死，傷悼不已，命厚葬於南徐北固山下，養其子太史亨於府中。【毛夾批：以上按下孫權一邊，以下再敘玄德一邊。】
卻說玄德在荊州整頓軍馬，聞孫權合淝兵敗，已回南徐，與孔明商議。孔明曰：“亮夜觀星象，見西北有星墜地，必應折一皇族。”【毛夾批：方敘太史慈死，衹疑東南有將星墜地，乃忽然接出西北劉琦。接筆甚幻。】【漁眉批： 衹疑東南將星夜墜，不期西北劉琦，接荀甚幻。】正言間，忽報公子劉琦病亡。玄德聞之，痛哭不已。孔明勸曰：“生死分定，主公勿憂，恐傷貴體。且理大事：可急差人到彼守禦城池，並料理葬事。”玄德曰：“誰可去？”孔明曰：“非雲長不可。”實時便教雲長前去襄陽保守。玄德曰：“今日劉琦已死，東吳必來討荊州，如何對答？”孔明曰：“若有人來，亮自有言對答。”過了半月，人報東吳魯肅特來吊喪。正是：
先將計策安排定，衹等東吳使命來。
未知孔明如何對答，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雲長高處，衹是不肯詭遇獲禽，而黃漢升亦能知恩報恩，種種都是豪傑所為；況漢升不忘韓玄，而魏延藉事殺之，如何不惹孔明疑忌。總之，吾人立心不可不正大光明也。不然，縱有功於人，亦有罪於天矣。況受功之人，亦未必不疑忌我也，何苦枉卻做了小人？請大衆大傢思之，何如何如？
張紘勸權之語，張遼對衆之言，都是至理，可入語錄。世上好話，何必定是道學先生方說得出也，衹要聽者自得知耳。】
【鐘敬伯總評： 雲長重義仗義，不肯詭遇獲禽；漢升知恩報恩，不敢一矢加遺。兩人各行其是，並皆豪傑所為。
張紘勸權之語，張遼對衆之言，都是至理。天下事俱當如此慎重，不特一戰事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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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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