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夕是凄凉到令人不忍卒睹的话别。我直守到两人进房里收拾什物去,才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踱了回来。
走过那方方的建筑时,我听到一种节奏疾速的音乐,夹着窸窣的衣裙相触和脚步杂沓的声音。窗口露着许多只胳膊,上面闪烁着许多亮光,如流星。几个孩子堵在三楼的窗口,托着小腮帮数着来往的汽车。他们是被妈妈骗到卧房里去的吧!和一切孩子一样,跳舞会和我也是无缘的。我匆匆走开了。
自那天以后,我没有勇气把散步的路程延长到那平屋了,因为遥遥地,我已由楼下的漆黑,想象出楼上靠东南角那盏残灯下是一张怎样狼狈的泪面了。红灯老人感到奇怪:我常常未等他把红灯散尽就兀自折回。
"先生,你张望些什么?你的路比我的应该还长呢!"他扶着车把关切地问我。半车红光把他苍老的脸照得不知年轻了多少。
"你去吧,我不能再走。"我倚着细长灯杆,无心地拈着松针。
"我不懂得你们这些年轻小伙!"红灯老人似乎不愿费力去猜测,就重新扶起车把,缓缓向前推去。一盏盏红灯随着他的足迹散在道旁。
谁也未料到,灾难一直在不停息地酝酿着哪。星期五下午,局里连连接到矿井管理处几次紧急长途电话,报告井势不稳的消息。啊,没有人再比我那时更痛苦了!我深悔不曾报告上司。几次我抓住头发想拿出凶犯自首的勇气跑去报告一声,但另一个狡黠的声音总在我心里问: --那样有什么用呢?
星期六黑早,我还没有起床,宿舍甬道里就嘈杂地议论开了。在我们这宿舍里,这是不寻常的。平日,这时分茶役提着热水壶由门口走过都蹑着脚尖,今早,骚动替代了原有的谧静。我侧着身,听到许多扇门开了,一定有许多只脑袋由门缝里伸了出来,因为随即听到许多人问:"喂,老马,怎么回事呀?"
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恐怖。
我忍不住了,就踢开被窝,裸着脚奔了出来。
"什么事情呀?"我一把扯着茶役的袖口,睁大了眼问。
"矿井出乱子了,活埋了三四十!"
啊,活埋了三四十,我头昏了。这些人全是我埋的!
我草草穿上衣服,也顾不得洗脸就走出房门了。同事看我恁般慌张,以为有我什么人死在里面了。
"嘿,你干么着慌啊,死的都是工人,除了一个外国回来的工程师。"
外国回来的工程师?这是梦啊!一切我所担虑的,就全为恶运证实了吗?我直瞪着眼睛,闯进那个拦我去报告上司的同事房中。他正在安闲地刷牙,看到我,就由嘴里拔出涂满膏沫的牙刷。
"老常!"我嚷着,"糟了!全是我,全是我,这个凶犯!"他愕然了。他仔细端详一下我颤抖着的脸,就鬼鬼祟祟地赶忙关上房门。
"老常,都是你,拦我,拦我。瞧,这下我拿什么脸活下去,你说说--"我似乎在表白自己,又像推诿着杀人的罪名,向他抱怨着。
听完我这一席悔恨的话之后,他一脸的紧张倒松开了。他漱着口,甚至微微有点笑了。他告诉我矿山不稳是人所共知的。这么快会陷落虽然没有料到,可是早晚也是得陷的。一年六回,谁去调查,那边工头也那么嘱咐。这回聘请新工程师为的就是勘察新井,好补偿必然的
损失。
这话能作为开脱的借口吗?不能。可是我也觉得肩膀轻松多了。我开始省悟到自己只不过是个小职员,把偌大惨剧的责任都拉到自己头上有些可笑。但心上总还有点什么在绞缠着。我什么都不敢想,特别怕记起赖飞道上的一切景物。
上午,公事房里的电话铃不停地响着。工人家属殷切的打听,新闻记者好奇的探问……
但经理有话:关于这事不准泄露,只准用"真相还不清楚"来搪塞。
但这事终于被证实了,因为三十七具尸体已经挖了出来。许多哭成泪人的家属用笨重的
车辆来领取一具装殓了尸首的薄木棺材和一张五十块钱的支票。
年轻工程师的黑漆棺材,用扎了白绸的汽车一直载到赖飞路道旁的万寿公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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