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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瓜:屎里来路(2)
半夏 Ban Xia
老王位居高官,却极其廉洁,所以吃瓜皮毫不奇怪。更有甚者,朝廷派来的使臣,老王设宴款待,使臣吃饼的时候,撕下许多边角,弃而不食。老王道:耕种收获,辛劳深重,碾面炊饼,用力不少。贵使这么个吃法,显然是肚子不饿。当下命左右把宴席给撤了。
也是,礼法上繁繁琐琐,却绝没有允许削皮可以侵肉的丝毫端倪,老王的行径,粗豪固然粗豪,合理那也是当然合理呢。
本瓜的出产,一向以辽东、庐江和敦煌为最。据说敦煌出的瓜,皮瓤皆甜,胜过蜂蜜,并且躯体狼犺,个头长大的,狐狸钻进去吃,居然露不出头尾来。于是敦煌被称为瓜州。
提到瓜州,都知道写诗老妪能解的白乐天有一首词: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本词唤作《长相思》,说的自然是女人守家的幽怨。情辞温婉,缠绵悱恻。不过,此瓜州又写作瓜洲,并非敦煌那彼瓜州,而是六朝金粉销魂之地的扬州。此瓜洲的来历不详,但彼瓜州的确是以瓜著名的,前科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汉朝的时候为满足宫里某娘娘作梦的征兆,还贡献过叫做穹隆的大瓜。瓜长三尺,形体屈曲,味美如饴。父老们说,这是道士从蓬莱仙山掏摸来的种子,本是崆峒的灵瓜,历尽四个劫数方才结果一次,是西王母娘娘眷顾边陲,留种于此,世代传承,甚至于今也还不绝。
《吴越春秋》上说,越王兴兵伐吴,吴国内外交困,士卒分散,城门不守,于是越兵屠吴。吴王率领一干群臣跑反,昼驰夜走,口中焦躁,碰巧路边地里有现成的瓜,已经熟透,吴王见了,拿起便啃,早忘了削皮之后的纵切横斩之类的琐碎。吃完后才感觉有些蹊跷,怎么路边熟透的瓜,居然没人采摘,而且时令竟然是在冬天。
问起左右跟随的人,答道:这是粪种之瓜,所以没人吃的。吴王不明白什么是粪种之瓜。左右解释说,盛夏时候,人们吃了瓜,顺便就在路旁解决方便,里面夹带的瓜子,秋霜之后又长出瓜来。大家知道本瓜来路邋遢,所以不吃。
吃了屎里来的瓜的吴王,不肯接受伍子胥的忠谏,还赐他属缕之剑,迫他自杀,投尸江中,不料果如子胥预言,死于非命,算得是报应不爽,本瓜也算一种谶兆。
吴越那里,果然产的好瓜。当年那位杭州无赖钱镠,割据一方,唐昭宗加他太师头衔,图形凌烟阁,赏赐免九死的丹书铁券,梁太祖朱温,又封他作了吴越王,钱氏着实的富贵了一阵子。那时钱氏子弟们逃暑,没的事做,便挑来一瓜,各各猜说瓜子的数目,然后剖开验明,输掉的摆酒做东道,这叫做瓜战。
子弟们瓜战的利市,当然不会是吴王败走逃命时吃的粪种,但本瓜之于粪土,却也有着挣脱不开的纠葛。有关的农学种树之书上明白提示,本瓜下种时,先用盐水洗过,然后一定要用熟透的粪土,伴随下种。洗种子的盐水,随后浇上,所谓得盐气则不笼死。开花后,锄草三四次,但不可伤及根子,伤了根的瓜,味道便苦。拖秧掐蔓之后,依然须用熟粪土培植根下,勤加浇灌。摘瓜的时候,千万不可以践踏翻覆瓜蔓。践踏之后,瓜便会烂,翻覆之后,瓜则会死。但凡甜蜜之物,难免招惹蚂蚁,本瓜也不免俗。那时没有农药,却也难不倒祖宗,找几块骨头放置瓜旁,就可以勾引出它们,然后远远扔掉。
以上记载,足以证明本瓜和屎天赋的亲密关系,吴王的败走,大可不必因此而徒增心理负担。此外,记载中透露出的如许辛苦麻烦,也令人深切体味到,破落侯爷召平,该是个花费了许多心思劳力伺候本瓜的扎实把势;大将军老罴对暴殄天物不动声色的讨伐,又是多么的富于道理啊。
本瓜的中医描述,是性寒、滑,无毒,少食止渴,除烦热,利小便,通三焦壅塞,夏月吃了不中暑——钱家子弟的瓜战原来还有医疗的根底。但如若多吃,则会惊动积年冷病,坏肚子,手足脱力。并且,和老话强调的沉李浮瓜正相反动的沉于水下者,以及两鼻双蒂者,均为有毒,后者更足以杀人。至于吴王吃下的那种被霜之瓜,后果是冬天里发动寒热。好在吴王吃瓜之后,不久便死掉,不必体会这番痛苦了。
多吃了本瓜尽管会发生种种不利后果,但也不必太过惊慌,还有种种的破解之道。在劳苦为生的匹夫匹妇,可以运用价格便宜量又足的盐粒;中等收入的殷实人家,则可以采用破费适中的饮酒;成功人士及以上级别的富豪首长,最好选择服用稍稍昂贵但却效果良佳的麝香,因为本瓜最惧怕的,便是那香。
笔记上讲,当年唐臣郑注,夤缘太监赢得文宗倚重,出京赴外任的时候,带了百多个姬妾,骑马招摇,香气弥漫数里,路人闻风刺鼻。而从京城直到郑大臣的任所,沿途所有的瓜,当年全都熏死,一蒂的收成都没有。
麝香本是寻常不得的短缺物资,不料被这厮膝下一众老婆的高消费,折腾出一路瓜祸,给瓜最畏麝做下糜费的注脚。后来这郑大臣大恩不报,会合皇上剿灭发迹的恩公宦官,发动甘露政变,遭遇流产,终于被监军宦官杀掉,死得很难看,该是那一路瓜祸的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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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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