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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蝴蝶 》 廣陵潮 》
第五十五回 弄假成真毒人施毒手 將機就計情種寓情癡
李涵秋 Li Hanqiu
當散會時辰,林雨生眼看見雲麟攜着明似珠的手起立,自傢因為他哥哥準於明日大早趕他出門,見富玉鸞有這般聲勢,自己又入了他們黨夥,便想求一求玉鸞,先容他住在身邊。隨後在黨裏尋一件事,好準備糊口。不期匆忙之中,不曾趕得及玉鸞,再眨眨眼,又不見雲麟兩人蹤跡,也衹得從人叢裏奔上大路,一頭走,一頭思量道:“原來革命黨的主義,是同地方官做對。聽他們口氣,怕不是明天就要殺盡揚州城裏的狗官。別的不打緊,殺我那哥哥林大華,非得我親自動手,不足泄我的心頭惡氣。大不了做一個捕廳,不要把威風使盡了,原來也還有遇着我的日子。”想到此眉飛色舞,兩衹膀子衹顧動起來,好像他哥哥立時便要死在他手裏。忽然又一轉念想道:“呸,不好不好,萬一他們成不了事,他們一個吆喝,早都跑了,我這殺哥哥的罪名,吃不了還要兜着走呢。林雨生,林雨生,你休得糊塗。大凡做一件事,都要看看風頭。革命黨成了功,我林雨生自然隨聲附和,恨不得逢人就抓住告訴他我是革命,好博得一官半職,耀祖榮宗。萬一革命黨半路上失敗了,我依然縮了頭,老實做我大清國的本分百姓。我若是不顧高低,先從傢裏殺了哥子,這不是享不了革命的福,先吃了革命的苦,我再不狡獪,也不上這個當。不錯不錯。”主意拿定了,老實先趕回衙門,將妻小先搬到雲大少爺屋裏避一避,算離了那是非窩子,然後再行計較。林雨生一口氣跑回,直奔自己住的那座門房,見巴氏背燈呆坐,小穩子蹲在凳上,用手摳那壁上貼的一張財神。林雨生喝道:“仔細着灰迷了眼睛。”
巴氏見林雨生回來說:“你這一天又在那裏撞魂?”林雨生笑道:“你們吃了晚飯不曾?”巴氏道:“且莫提起晚飯,我告訴你一件事,適纔聽見王二爺說的,府裏來了緊要公文,說限三日之內,要將甚麽一件沒頭案破出來。若是破不了案,不但壞了官,還要問罪。我輕輕踱到後面張了一張,見大伯同嫂子的愁眉淚眼,急的了不得。”林雨生笑道:“是件甚麽沒頭案,這般吃緊?一經到了你們嘴裏講起來,再也講不清楚。”
巴氏也笑道:“我聽見說,就是甚麽楊狀元傢裏的案呀。”林雨生笑道:“哦,這一件案,我包在荷包子裏呢。可惜他太利害了,不把我做兄弟的放在眼睛裏。”剛說着話,忽然門外有個人將頭伸了一伸,隨即走了。林雨生忙趕出來一看說:“原來是王二爺。”王二也笑道:“二老爺回來了。”林雨生拍着胸脯說道:“王二爺,你是明白的,一個人再不要嚮門縫裏看人,將人看扁了。一百件沒用,總有一件有用。”王二笑道:“二老爺金石之言,小的不敢同二老爺多談,小的去去就來。”
林雨生依然轉入門房,剛要再問巴氏的話,猛然聽見門房外邊,大嚷起來。有五六個人的聲音,林雨生轉吃了一嚇,衹聽見內中一個人駡道:“你們這些死不了的奴才,一共也不曾安着魂靈兒,自己傢裏一個滴滴親親的二老爺,比你老爺親爹,須還要尊重些,為甚麽你們這些奴才,將二老爺安置在這個地方,潮濕又重,若是叫二太太以及小少爺弄出病來,叫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一面說,一面又大笑進來說:“料想我們老弟及我們弟媳婦,斷不計較這個。糊塗奴才,還不快快將二老爺箱籠、鋪蓋、桌椅、夜壺、便桶,一古攏兒替我請入上房裏去,揀一處又背風又透光的房間,陳設妥當。我們有好多年不見了,魂兒夢裏,那一夜不提起老弟。”
林雨生見是林大華,又見王二爺緊緊站在他身後,他是個聰明極頂的人,有甚麽不瞧料到十分,也忙含笑迎上來說:“大哥不必費心,小弟是刑傷人犯,豈容久占大哥的衙門,承大哥昨天教訓,兄弟已在外面尋好了房屋,連夜便要搬出去,還求大哥體諒。”
林大華呵呵大笑,扯着林雨生的手道:“愚兄的頑話,老弟居然當真。莫說老弟在湖北畢竟做着現任的官府,斷沒有刑傷的道理,若是老弟轉將愚兄的頑話,來責備愚兄,愚兄也沒有別的法子。衙門中現成的是板子,愚兄衹好俯伏老弟臺前,任老弟打愚兄多少屁股。愚兄也斷不敢抱怨。”說着又望手下差役駡道:“你們還不替我老爺在二老爺面前求情。”衆差役答應了一聲,一齊跪下。嵇氏此時也從上房跑出來,早率領多少僕婦,將巴氏及小穩子簇擁着到後面去了。林大華命人在酒館裏喊了一桌燕窩酒席,殷殷勤勤推林雨生夫婦上坐,又逼着小穩子坐了,自己便同嵇氏親執酒壺,立在下面斟酒。林雨生趕忙立起身來問道:“大哥今日忽然以盛席款待兄弟,必然有用兄弟的去處。咳,大哥看祖宗分上,我們總算是兄弟,衹須在那個生氣時辰,少駡得一二句,正不用此刻這番做作。至於兄弟呢,有能替大哥效力的地方,無不效力,務必請大哥夫婦一齊坐下來,纔好談心。”
林大哥衹是謙遜着不肯坐,後來被雨生夫婦逼迫不過,纔同嵇氏卑躬屈節的坐在下面相陪。吃酒時辰,林雨生不覺滴下淚來說:“大哥今日自然為的是楊狀元傢一案,昨日初次會見大哥,不是特地來告訴大哥的。大哥衹為金鐲一句頑話,便惱了,要逐兄弟夫婦出門,兄弟那時候一口氣,便恨極了大哥。想不到這一會還能同大哥吃酒,不但吃酒了願,大哥夫婦由此還可以留得性命,這未始非祖宗保佑。”
林大華聽見雨生的話,覺得蹊蹺,笑道:“哥哥為保全這小小前程,知道老弟能施法力,所以求老弟看祖宗分上,幫愚兄一臂之力。至於性命二字,諒還不消過慮。”林雨生從鼻裏哼一聲,又低頭呷了一口酒,冷笑道:“大哥保得住這性命,就可以保全得前程。若是保不住前程,也就莫想保全得住性命。大哥你可知道革命黨布滿了全城麽?當時官場聽見革命黨三字,好像病人見了鬼一般,頓時魂飛天外。”
林大華不禁抖起來說:“兄弟當真?”林雨生道:“當真不當真,大哥明日便可以見分曉。”林大華越發驚慌道:“難不成明日便要舉事?”林雨生道:“不舉事更待甚麽!你要曉得那楊狀元傢裏的案,就是他們同黨做的。”林大華抖道:“這這這可怎麽好?”席間嵇氏同巴氏,也就驚慌起來,僕役們都在背後紛紛議論。林雨生笑道:“大哥休得驚慌,兄弟既然告訴了大哥,斷不叫大哥吃虧。我們且緩吃酒,分付當差的,快預備兩匹好馬。縣太爺沒用,不必去理會他,我同大哥連夜嚮府裏及司裏走一遭,還可以不至出意外之變。”
林大華道:“愚兄此刻魂已不在身上,一切任憑老弟主張罷。”好個林雨生,便同他哥哥大華,帶了兩名精細能幹傢人,跨着馬飛也似嚮????運使司,及揚州府裏報告秘密。便在這一夜之間,不動聲色,輕輕的將個革命首領富玉鸞繩捆索綁而來,把一天禍事,霎時消滅。富玉鸞既已就擒,他那些同黨,本沒有甚麽一定政治思想,便也不敢妄動。第二天????運司親自鞫問富玉鸞,鐵鎖郎當,他做夢也想不到是林雨生替他出首。及至上了公堂,一眼看見林雨生便坐在各官下首,心中暗暗驚疑。運使問了他幾句,他便侃侃側談,毫不隱諱,並在堂上勸說了各官一番,各官見他照直供認,也不曾用刑。
這個當兒玉鸞見堂下忽然又牽入一個人來,仔細看時,這一吃驚非小,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雲麟。可憐雲麟嚇得面無人色,踉踉蹌蹌,任人拖曳。富玉鸞暗暗急道:“這是打那裏說起,為甚又羅織到他,這不是我坑了他麽?”兩個眼睛便釘在雲麟身上。……原來林雨生做了眼綫,既將富玉鸞擒獲,又開了一個名單,是昨日在嚴村裏面入會的,衹要是他認識的人,都把名字寫上去。幸虧柳春、明似珠連夜的得了捕捉黨人的信,知是不妙,旋即逃出城門,衹雲麟苦不識高低,正坐在傢裏,忽然三姑娘打發了幾起傢人來請他,他母子不知何事,雲麟衹得趕到三姑娘那裏,猛見三姑娘及淑儀哭得像淚人一般,中傢什物顛倒錯亂,像被人打劫了去,問及緣由,纔知道富玉鸞被官府裏當做革命黨捉去。雲麟兀自失驚,誰知一班捕役早到過雲麟傢裏,秦氏老實不合告訴他雲麟在伍公館裏,這捕役們便在伍公館裏又將雲麟捉得去了。大傢知這革命黨的罪名,斷然沒有容着他的頭還安在頸項上的。
秦氏得了這個消息,有甚麽不哭死過去。便是親友們也不敢來慰問,怕有干涉。何其甫更嚇得膽打屁眼裏溜出去,連夜檢點自己傢裏,如有雲麟一張字跡,也趕來拿在火上燒了,並遍告訴衆學生說雲麟不曾從過他上學。美娘不由也在旁邊跌腳嘆道:“雲傢相公好一個清秀孩子,怎麽。……”剛說得半句,忽的腮頰上着了何其甫一個嘴巴,駡道:“你這賤人,你難道認得姓雲的,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美娘忍着痛,見何其甫說得鄭重,也就不敢再講甚麽。且說雲麟上了公堂,早已昏昏沉沉。堂上的官百般詰問他,他也沒有甚麽辯白,像是失了魂一般。運使問富玉鸞道:“這人可是你的同黨?”玉鸞冷笑道:“他姓雲,單名麟字,他是個忠厚讀書的人,同咱們到是親戚。至於同黨呢,咱們同志也斷沒有這種不濟事的膿包。你們看他這光景,也就該明白了,快放他走,千萬不可纍及無辜。”運使點點頭,又望着林雨生說道:“怎麽你的單子上也開着這人名字呢?”
此時林雨生洋洋得意,轉恐因為這事,運使疑惑他辦事不周,暗想一不做二不休,忙立起身稟道:“小的假裝入黨,還是此人引進。天下豈有在一處議論機密,還說不是同黨的道理。在姓富的此時多開脫一個人,將來便多一個人替他報仇。在小的看,此時多梟斬他一個人,將來便少一個人同朝廷做對,還求大人做主。”運使又點了點頭。富玉鸞先前還猜不準是林雨生替他出首,到此方纔明白,不由冷笑對着林雨生說道:“奴才奴才,你記不得你那時饑寒垂斃,夫妻兒女,在咱公館前討些茶飯,咱一手提拔交給咱的嶽翁,你纔有今日,倒不料你竟肯恩將仇報。”
林雨生也笑道:“少爺可不用提起前事,少爺前日提拔小的,不過是私恩,小的今日出首少爺,自信是公義。朝廷深仁厚澤,二百餘年,少爺如此做出來,上既負君,中便負親,下又負身,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者也。”說着將兩衹腿弄得抖簸起來,儼然眉飛色舞。玉鸞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好,我但祝咱們中國的人不要都像你這姓林的,或者還有振興的日子。”又嚮着雲麟道:“大哥,如此世界,雖生猶死,咱們便一同去罷。……”
當時運使便同一府兩縣,將此案詳細打了一個電報到南京省城,不多會已得了回電,命將該犯押解來省,訊明正法。府縣登時忙壞,連夜的備了文書。因為他們是重要犯人,怕路上有同黨夥劫,又在揚州營裏挑選了四十名丁壯押送。第二天清晨早,前呼後擁的,將富玉鸞及雲麟從獄裏提出來上路。誰知事出意外,四十名丁壯提心吊膽,走出了城門,猛然城門旁邊竄出一叢人來,攔頭截住,丁壯裏面,便有人喊叫起來說不好,大傢逃命罷。急時轉身,不防備那一叢人哭聲早震天動地,原來並不是來劫取他們的,卻是秦氏、黃大媽帶着女兒綉春媳婦柳氏三姑娘帶着淑儀,知道他們這一出去,斷然保不住性命,整整哭了一夜,此時又趕在城門旁邊相送。丁壯們這纔放心,便大聲吆喝,舉起刀柄子來便要砍打。這一群人那裏怕他,就地一滾,都滾到面前。
富玉鸞面色鐵青,衹拿眼睛望着淑儀,似乎叫她趕快回去,不用拋頭露面。雲麟看見秦氏,衹喊出一聲娘,早昏暈過去。及至醒來,已同富玉鸞相對坐在船艙裏,直嚮金陵進發。衹快活了一個林雨生,運使賞他辦事靈敏,便交給他一個札子,叫他當秘密偵探員,月支薪水一百兩,駐在上海,專司稽察行旅有無革命黨出入其間。林大華記功一次,保舉知縣,遇缺升補。讀書諸君,讀到此處,雖然有發聲浩嘆,駡天道無知的,其實正自不然。林雨生窮兇極惡,似乎天反竭力去成全他。要曉得在有道的看來,人生無百年壽算,似此電光石火,終有撒手之時。富玉鸞及雲麟,雖然行將身首異處,明正典刑,然而他們鼎鼎大名,到是千秋不朽。若是把眼光放遠了去看,富、雲二人,死既不必呼冤,林氏弟兄,生又何足為重。
閑言休表,我且將富玉鸞及雲麟臨難的情形逐段寫出來,給諸君看罷。揚州抵南京的水程,用小輪拖着不到一夜便抵了碼頭,這四十名丁壯,一直將二人押至江寧府衙門。且說當時那南京製臺,正是個旗人,姓意名海樓,是從南京駐防護理製臺的,生平最惱的是革命黨,說革命黨口口聲聲排滿,顯是同他們旗人做對,凡遇着革命黨,無論首從,均須一律正法,再沒有一個能在他手裏脫逃的。昨天得了揚州的電報,已經赫然震怒,預先吩咐了江寧府人犯一到,便將他送入自傢衙門裏嚴行鞫問。江寧府那敢怠慢,一總來不及收入監獄,便親自押入督署。誰知去得太早,製臺大人,在姨太太房裏睡覺,尚不曾起身。江寧府一直候至日斜時分,內裏纔傳出消息,大人一時尚沒有鞫問的話,還請府大人將人犯帶回去罷。江寧府不得已,又將兩人押回,也循例問了一堂,旋即收入死囚牢裏。雲麟此時已算嘗遍了犯人風味,俯首貼耳的隨着獄卒入獄。那個管獄的便來驗收,一見雲麟吃了一驚,失聲叫出來說道:“不是雲相公?”
雲麟模糊之中,將這人一望,原來以前在富玉鸞公館當過傢人的那的富榮,自己不禁又哽咽起來,說:“你們少爺隨後也來了。”富榮更是驚訝,一霎時果見富玉鸞也經人押入,富榮雖然猜不出他們所犯何罪。然而一經押入這獄裏,知道情節甚重,不敢怠慢,然而不得不徇個私情,命人揀了一所寬暢些的房屋,將兩人安插好了,然後問長問短,纔知道其中緣由。自傢又訴說自從少爺拋棄了産業出洋,小的便連年奔走,目下纔當這差使,不料還來伏侍少爺們。少爺們且安心住着,一切茶飯飲食,自有小的照料。況且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皇上要開恩典,赦少爺們出獄。就如這獄裏,小的在此已三年多了,在別人看起來,就像一經入了這獄,永不想出去重見天日,其實也不然,那遇着大赦的也不知多少。雲麟自從被捕之後,他衹有垂頭哭泣的分兒,料準自傢必無生路,今番聽見富榮一篇話,又從絶望之中,生出無窮希冀,轉有些活動起來。富玉鸞看出他的情形,不禁暗暗發笑,又有些可憐他。此時也不便說甚麽,便望着富榮道:“好好。難得咱們主僕轉在此聚首一場,咱在獄裏也沒有事做,你可能賣個情兒,替我在外面買點書籍紙筆,咱在這裏面消遣消遣。還有一層,咱們兩人還不知在那一天結果,一天不死,一天總要錢用,你得便通個信兒給揚州伍太太那裏,叫他們寄些錢來。”
富榮揚了揚頭,陪笑說道:“少爺要命小的在外面替少爺買物件,小的不敢答應,因為管獄的老爺,甚是利害,查出便不得幹休,小的不敢冒這個險,還請少爺勿怪。至於銀錢一層呢,小的替少爺想個法兒,是必須弄點來,方纔可以過舒服日子,不然那就不方便得很。就如少爺住的這間屋,若是別人,不得一二百元,也不得給他住,小的雖不敢領少爺的賞,衹怕小的同事的起了疑心,說小的徇情,眨眨眼將少爺移嚮那個尿屎滿地的房間裏,那可就糟了蛋了。”此時富玉鸞衹是微笑。富榮見他沒有甚麽話說,也就退出。不多一刻工夫,忽然富榮從外面哈天撲地笑得進來,手裏捧了許多物件,一一放在桌上,笑指着說道:“喏喏,少爺,這是紙,這是筆,這是墨,這是一方歙硯,這是一部小說。還報少爺一個喜信兒,小的適纔走出去,外面當差的,早送進白花花五百塊鷹洋進來,說是打少爺府上寄來的。小的不曾替少爺拿進來,少爺就放在小的那裏罷。少爺要甚麽使用,衹管分付小的去買就是。”
玉鸞又點了點頭,富榮笑得眼睛都沒了縫,倏的又走了。雲麟問道:“大哥你怎麽將寄來的錢,交給這人,怕不大穩便。”富玉鸞笑道:“咳雲大哥,你衹是個不知世情,像你同咱這兩個人,今日晚上死也不知道,明天早上死也不知道,他們是有規矩的,一經咱們死後,他落得一古攏兒收入腰裏,大哥到此時還苦苦同他爭競這個。”雲麟聽了這番話,早又面色如土,不禁又將個頭俯到桌上來,嗚咽痛哭。富玉鸞長嘆了一聲,衹得取過一本小說來消遣。第二天剛過晚飯時候,富玉鸞正同雲麟講着,說如何到今日還沒有發落,莫不是一班同志,已經在各處得了手麽。但願上帝庇佑,留着咱這七尺之軀,好替同胞們盡些義務。話未說完,忽聽得獄門外面,早有人在那裏吆喝。富玉鸞兀的推案而起說:“雲大哥,你聽見麽,想是要正法咱們了。”
雲麟嚇得抖抖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霎時,富榮果然走進來說:“少爺們快快起身,製臺衙門裏傳訊。”富玉鸞冷笑道:“不是結果咱們?”富榮笑道:“少爺吉利些兒,那裏會有這件事。”富玉鸞一面語,一面早大踏步走出房門。富榮也將雲麟半推半輓送出來。那外邊衛兵喊一聲得了,早將兩人蜂擁而去。且說這時候那製臺花廳上燈火點得似同白晝,公案陳設非常嚴整,一班侍從的人站得密麻也似的,列在左右,階下便是刑仗護兵,一直排列到二門以外,總因為今晚審訊革命黨匪,恐怕有姦細偵探,不得不格外嚴密。便是那花廳背後,也有許多內眷,竊竊的從斜眼子裏偷瞧。不知革命黨匪究竟是個甚麽三頭六臂的人,引得官場裏人人害怕。
富玉鸞、雲麟早經人押在花廳門外,一聽吆喝,便叮叮的將兩人牽拽上來。衹見那製臺年紀也不過四十左右,雪白粉臉,撇着幾根拿破侖的鬍須,果然一表非俗。衹是見了富玉鸞,他便拍案大怒。富玉鸞卻不慌不忙,嚮地下盤膝而坐。去麟也跟着坐下來。製臺按着那點名簿子嚮富玉鸞問道:“你這廝便叫做富玉鸞?你的同黨,除這雲麟而外,還有多少,你從實供來,咱也不難為你。若是有半句支吾,哼哼。……”說到此,便衹管用手捻着鬍須,眼睜睜的望着玉鸞冷笑。玉鸞喝道:“你是旗人?”製臺冷笑,望着左右說道:“你看這廝大膽,咱恨不得立時打殺他。”玉鸞又喝道:“你是旗人,不配問咱。你問咱多少同黨,咱的同黨除是你們一班滿奴,醉生夢死,不識高低,其餘大約都是咱的同黨。”製臺冷笑,四面望了望說:“難不成咱這衙門裏上上下下都是你的同黨?為甚麽他們不來附會你,到反妥妥貼貼服從了咱。”富玉鸞大喝道:“該死的滿奴。他們誰無人心,不過貪戀着滿奴的爵祿,便為你所用,一旦掃除膻俗,還我河山,你那時候纔知道人心,纔知道天命。”
製臺被他這一番辱駡,衹氣得臉色鐵青,勃然大怒,衹把那公案拍得震天價響,連打字都喊不出來。那階下一班刑仗手,早已知道製臺的意思。一刻工夫,早將富玉鸞上身衣服剝得幹淨,綁上了天平架子,倒山也似的藤條子飛舞而下。富玉鸞此時已置生死於度外,咬牙忍受,並不則聲。衹見那血花飛濺,頓時成了一個血人,眼直口閉,剛剩得懨懨一息。雲麟在旁見這光景,已嚇得軟攤在地。製臺見富玉鸞不能再打,轉眼將雲麟望了望,喝了聲說:“這廝咱也不再問他,快將那廝放下來,再將這廝綁上去。”
雲麟嚇得怪哭,賴在地下不肯動彈,轉喊起親娘來。差役們兀自好笑,硬扯着上了天平架子,一個差役揚着藤條,衹等製臺喝一聲打,便好施刑。奇怪,從這個當兒,製臺旁邊走過一個小廝,輕輕附着製臺耳朵,不知說了一句甚麽話,那製臺便皺了皺眉頭,嚮外面吆喝道:“這姓雲的且緩施刑,還將這兩人押入江寧府獄裏,聽候發落。”說畢,登時退堂。二門以外的護兵,也隨即散隊。差役們也不知大人是甚麽用意,又將雲麟從天平架上拽下來。可憐雲麟已嚇暈過去,便直躺在花廳上。江寧府衙門裏的原差,見富玉鸞已不能行動,命人雇了一頂小轎,將玉鸞放入裏面。再走過來看視雲麟,像是已沒有知覺。正在無措,忽的花廳後面跑出無限僕婦丫鬟,大傢圍攏着雲麟,有送薑湯的,有哺着人參喂他的,嘻嘻哈哈,頓時將一座冰雪公堂,改變得花團錦簇。雲麟悠悠醒轉,身子已斜睡在一個僕婦懷裏。那一班差役便嚮他們問着,說:“我們當差也當了幾十年,從不曾見這加級紀錄的犯人,製臺會命人出來將息他。嫂子們告訴我們一個詳細,也不枉着在衙門裏走了一番。”那些僕婦笑道:“我們知道呢。”又在衆中指着一個伶伶俐俐瘦小身材,纔開過臉兒的一個少婦,笑道:“你們大爺們若是不放心,衹問我們這位嫂子。”差役們聽不得這一句,便都攏近身來帶頑帶笑鬧着問那少婦。少婦略笑了笑說:“不瞞衆位大爺們說,這相公是我們四姨太太的哥子。四姨太太適纔聽我們說大人在花廳上審問革命黨,四姨太太同二姨太太、三姨太太便笑着說道:大傢都將近長到二十歲,還不曾看見過革命黨,是個甚麽樣兒,遂悄悄的引着我們一路到這花廳背後看着耍子。那時候正打過那個革命黨,卻好要將這相公綁上去打,被我們四姨太太一眼看見,便嚇得怪叫起來,被二姨太太問着何事,四姨太太便將這緣故說給二姨太太聽,難得二姨太太笑對着四姨太太說道:“這也不難,大人是最喜歡不過你的了,你衹須送個信給大人,大人斷不能眼睜睜知道是你哥子還去難為他,果不其然,大人便饒了我們這相公了。那位是江寧府大人那裏的老總,還望一切看顧這相公些,我們四姨太太自然知道。”
那時候江寧府衙門裏兩個差役,忙擠着上前說:“大嫂放心,這事都交在我們身上。這相公已醒轉過來,讓我們帶回去銷差。有甚麽話,儘管差一個人嚮敝衙門去,分付我們。不看別的,還看四姨太太分上呢。”說着大傢也就一哄而散。此處依然將富玉鸞、雲麟兩個人押入江寧府衙門獄裏。剛到獄門口,富榮早已笑着迎出來,望原差搖搖手說:“你將這姓富的依然還押入這房裏。至於這雲相公呢,適纔製臺大人那裏已來招呼過我們管獄的倪大老爺,倪大老爺已着人收拾出一間潔淨洋房,便在倪大老爺住宅上首,你將這雲相公交給我,讓我引去罷。”又望雲麟笑道:“相公真好造化,轉眼就可出這地方了,我先來替相公賀個喜。”說着順手便請了安,那兩個原差也不禁快樂起來。此時雲麟驚魂甫定,把適纔光景在心裏略盤算了一會。當時昏糊之間,又不曾認清那說話的少婦,究竟是誰,知道他們定是誤認,恐怕一時明白過來,自己依然逃不了這重羅網,想到此,心頭小鹿,還是撞個不住,所以對着富榮一幹人,衹是搖頭,也不敢說甚麽。富榮將他送入一座洋房裏,此處陳設,果然與昨天住的那個房屋不同,便問富榮道:“你們富大少爺呢?”富榮笑道:“富大少爺,他是重犯,如何能住在此間。相公如今是虧得小姐在製臺大人那邊,製臺大人才暗暗授意給我們這裏,不然也沒有這個分兒。”
雲麟衹是不信,暗想道:“管他呢,權且住下,怕過兩日他們查察出來,還不是依然同富大哥住在一處,天下斷沒有老遠誤做人哥哥的道理。”
雲麟這一夜翻來覆去,便不曾好生睡覺。肚內尋思道:天可憐我是無辜遭這殃禍,這幾日以來我的母親不知怎生個痛苦,平白地所以鬧出這個姨太太兒,忽然將我認做他的哥子,輕輕的便將昨晚一場禍事,登時消滅,不然富大哥就是榜樣,我這瘦怯怯兒身軀,如何禁擱得起。但願祖宗默佑,這姨太太一直便錯認到底,逼着那製臺將我釋放回去,我就感激不荊衹不知自古及今那做犯人的,真可有這般徼幸?”如此轆轆想去,想得疲倦,早一覺睡得沉沉的,驚醒時,紅日已曬到半窗。約莫窗外有一個人問道:“這雲相公可曾醒了不曾?”身邊便有個僕人答應了一聲說:“醒了。”一霎時便靴聲橐橐,走進一個人來,帶着帽兒,穿着袍褂,也不等雲麈下床,便上前行禮,嚇得雲麟還禮不迭。剛要下床,那人雙手扶着笑道:“請自便,請自便。”又嚮雲麟臉上望了望,笑道:“好光亮氣色,一夜便轉得過來,較之前日初見,大不相同。”
雲麟被他按住不得動彈,意思想問他姓名,那人早笑說道:“兄弟姓倪,表字紫庭,是在這邊當着差使。” 雲麟知道這便是富榮說的管獄官兒了,忙答道:“這如何使得,學生是負罪的人,敢勞動上官垂顧,衹是替學生增罪。”倪紫庭哈哈笑道:“老哥如此說,是不以人類待兄弟了。兄弟這兩日因為外面窮忙,少過來替老哥請安。老哥若不見罪,明日會見令妹的時候,衹要說一句,那倪官兒還懂得人事,知得照應老哥。”說到此又附着雲麟耳朵低笑道:“再煩令妹在製臺大人面前提一句,更是感恩不荊因為兄弟這差使,實在淡而無味,連年賠纍,已是不堪。老哥衹見兄弟的當票,便可知兄弟的苦情。”
倪紫庭一面說,一面真個伸手嚮衣袋裏掏摸當票。雲麟連忙攔住,又因為倪紫庭衹管提着令妹令妹,又不由的面紅耳赤,轉怕自己露出馬腳來,衹得囁嚅答應。剛在相待,忽的富榮又從外面走進,倪紫庭纔將雲麟放下,雲麟隨即起身下了床沿。衹見倪紫庭笑問富榮道:“你去打聽出甚麽消息沒有?”富榮垂手答道:“是,老爺昨天分付小的,小的連夜便住在那邊大人一個傢人房裏,好容易探聽出大人一經退了堂,便問甚麽人止着我不打那個革命黨。當時二姨太太便將四姨太太的話告訴了大人,大人先前還不依,說這是朝廷重犯,一個頭都不彀殺的。”富榮又接着說道:“那時候四姨太太便大哭大鬧,便逼着大人說一天不赦她哥子,她一天便不進飲食,要活活的餓死,大人才轉過點口氣,說既是四姨太太的哥子,看四姨太太分上,饒這姓雲的一個全屍,將他絞殺了罷。”
雲麟聽到此處,早又爽然失色。倪紫庭仍是不語。富榮又說道:“後來四姨太太仍是不依,當晚便不曾吃晚飯。大人到底拗四姨太太不過,已允着開脫雲相公,吩付師爺們起稿兒,大約不久便有喜信了。”
倪紫庭大笑道:“可又來,你何不早說,我適纔又幾乎得罪了雲老爺。”說着吩付富榮退下,連連嚮雲麟作揖,笑道:“恭喜恭喜,兄弟暫時失陪,明天有甚麽消息,兄弟再來通報佳音。”說着別了雲麟就走。過了兩日,果然又來報告,說在製臺幕友那裏得來的確實消息,已將老哥開脫,大約不久老哥便要離開此處。雲麟聽了十分歡喜,衹是放心富玉鸞不下,不免又叮囑倪紫庭格外照應。倪紫庭連連答應。雲麟不免又寫了一封信,先告訴母親,不到兩天,已得了傢中回信,說他母親自從雲麟被押解南京之後,幾次哭死過去,目下接到此信,已略覺安慰,囑付雲麟一經出獄,即速回來。雲麟這一天剛在無聊,忽然又見倪紫庭哈天撲地笑得進來說:“好了好了,製臺大人已命兄弟轉稟了江寧府大人,將老哥釋放。還有一件喜事,都是老哥提拔的。今天一早,製臺那邊四姨太太,忽然將內人喚進署去,看待得十分殷勤。不瞞老哥說,像兄弟這種獄官兒的內眷,一時要想看見製臺大人姨太太的金面,是一生夢想不到的。今日一旦如此,若不是老哥的一點恩光,兄弟愚夫婦兩人,那有這般榮幸。原來四姨太太將內人喚進去,便賜了茶,又命他到房裏,嘴裏謙恭着,說我這哥子多虧你們老爺看待,我將來在大人面前都是要酬報你們老爺的。但是一層,今日約你進來,非為別事,因為我這哥子出了獄,我想同他見一見,怕的在這裏不很方便,我的意思,想藉你們的衙門裏,我們姊妹倆談談體己,我是已經稟明過大人了,不知道你還肯不肯?……好老哥,你想我那內人又不是呆子瘋子,難得四姨太太肯賞這個臉兒,焉有違拗的道理,便接口答應了。姨太太說準於明日光降,老哥你快快收拾請到我兄弟那個書房先行住下,明天姨太太來時,也好說我這官兒辦事尚算能幹。此時不暇陪老哥多談,老哥停會就請進敝衙去。兄弟先去預備接姨太太的儀註兒去了。”
雲麟先聽見製臺已經釋放自己,自然是喜出望外,後來倪紫庭忽又說出四姨太太要來相見,這一嚇轉又將一個破碎不完的魂靈兒嚇得從頂心冒去,暗想這還了得,我斷然沒有妹子,這是我知道的,萬一同四姨太太冒冒失失會見面,他一認出來,曉得我不是他的哥哥,他這慚愧,自然是到十分,他不說是他誤認了我,他反怪我戲弄了他,他自然走回去告訴製臺,依然照罪懲辦,我如何還想活命,這不是白白歡喜了一常想到此,面色轉變,忙一手將倪紫庭攔住說:“這姨太太我是斷然不會他的,還請上官替我設個法兒。”
倪紫庭不禁大笑起來說:“這可怪極了,無論姨太太這一番搭求老哥之恩,兄妹之情,斷沒有個不想見一面的道理。就是兄弟難得四姨太太有這機會,肯辱臨寒捨,兄弟也斷斷不能因為順老哥這無理的話,便白白將這機會失了。”倪紫庭此時奪了手早跑出去。雲麟呆了半晌,暗暗恨道:“這如何是好。”不多一會,早有許多傢人將雲麟請入倪紫庭那座書房,果然收拾得十分幽潔。倪紫庭不時的跑出跑進,竭力周旋。雲麟衹是沉悶不言,越是看見倪紫庭諂媚自己,自己越發難受。暗想你今天如此,怕明天便不如此了。挨到明日,雲麟已絶早起身,到虧他連夜想出一條計策,明知今天那四姨太太必來見面之後,斷沒有不將這重疑案勘破的道理,我既是插翅飛不出這門,衹有老着臉兒哀求那四姨太太放我一條生路,婦人傢心最慈善,我便將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話來打動他,怕他不依。除得此策,更沒有別法。主意已定,所以到反不慌不忙,專候四姨太太大駕。誰知倪紫庭的夫婦,比他格外盼望得利害,沿途派着傢人打探。一直等到午後元景,總還不曾見四姨太太出來。大傢揣測,怕今兒是來不及了。又約莫有日斜時分,外面纔跑進一個傢人,跑得汗流氣喘,說了一聲四姨太太到了,嚇得倪紫庭夫婦連忙迎出大門,等了好一會,纔遠遠聽見馬蹄聲音。倪紫庭又跑了一箭路,迎接上去接連的便隨着許多僕婦,一齊擁入上房裏去了。雲麟轉又嚇得坐立不安,心頭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呆呆的倚在窗口一言不發。正在危急當兒,忽然來了一種不做美的便聲音是裏面一疊連聲傳喚雲少爺進見,雲麟衹得模模糊糊的隨着一個僕婦走入去,不知走了幾重房屋,早見堂上燈燭點得如同白晝,珠圍翠繞的圍着一大群人。雲麟剛走上臺階,便嚇了一跳。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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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避災荒村奴擇主 演迷信少婦求兒 | 第二回 宦途水淡公子下場 異想天開女兒剖腹 | 第三回 鶴唳風聲避兵亡愛妾 疑神見鬼賞月病高年 | 第四回 失兒得兒釀成慘劇 死女生女演出新聞 | 第五回 誤參芩庸醫蝎毒 歌莒惡婦蛇心 | 第六回 癡公子腸斷達生編 新嫁娘禍胎馬桶蓋 | 第七回 白虎當頭縣官笞禿婿 紅鸞錯配嬌女嫁書呆 | 第八回 睡柴堆鴛鴦驚赤焰 編花榜狐兔聚青年 | 第九回 師道失尊嚴雷先生痛哭 尼庵藏污垢賀公子春嬉 | 第十回 嫠婦宵行蓬門窺暖昧 玉人命促酒座話酸辛 | 第十一回 棟折榱崩貧兒發跡 女婚男讀孀母關心 | 第十二回 是前生孽障淚斷蓮鈎 悔昔日風流魂飛棘院 | 第十三回 禮成釋菜童子謁蒙師 會啓盂蘭佳人驚惡鬼 | 第十四回 裏巷相驚老婦侈談天主教 書齋苦寂先生羞聽女兒經 | 第十五回 吊荒墳風前增悵惘 墮糞窖月下捉迷藏 | 第十六回 老梅剋除夕渡慈航 惡顧三中秋劫喜轎 | 第十七回 劣弟恃蠻姦嫂嫂 頑兒裝勢做哥哥 | 第十八回 錦襪留痕居喪權折齒 絮袍肇禍遇事便生波 | 第十九回 賭局翻新快談麻雀 仙機入妙誤擲番蚨 | 第二十回 強盜分金對句倡言革命黨 兒童躲學書包偷擲土神祠 | 第二十一回 母懲愛子小妹謔嬌音 鬼責貪夫賢姬成大禮 | 第二十二回 侮鄉愚小嬉仙女鎮 應科試大鬧海陵城 | 第二十三回 賭嘴功竹葉杯傾玫瑰酒 試懷挾桃花紙嵌茯苓糕 | 第二十四回 家庭壓製潑婦扇雌威 淫窟深沉孌童傳妄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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