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九尾龜   》 第五十六回      張春帆 Zhang Chunfan

  第五十六回真大膽登門報信假小心麯意邀歡
  且說章秋𠔌見了程幼勳,劈頭就問他可有傢人走失。程幼勳雖然覺得秋𠔌說話希奇,卻還口中鬍賴,不肯承認。後見秋𠔌說出這一番說話,方纔着實的有些怪異,又把秋𠔌打量了一回,料道他不是個來歷不明的騙子,便倒反問着秋𠔌道:“就算我傢中有人走失,卻是外邊沒有風聲。你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怎麽倒說得這般清楚,究竟可有什麽消息呢?”知秋𠔌微微笑道:“我不說一個明白,料你那裏得知?但是和你講明,你卻不可動氣。”程幼勳聽了這樣話風,更加疑惑,急急的逼着秋𠔌要他說明。秋𠔌便把自己坐的椅子挪前一步,附着耳朵,把當初貢春樹和程小姐怎樣私通,如何懷孕,貢春樹如何着急,趕到上海要求他想個法兒,自己念着朋友之情,如何答應,如何同到蘇州,怎樣叫人打聽,又如何自己暗中通信,把程小姐救出牢寵,現在程小姐還在自傢船上,一五一十的好像背書一般,滔滔滾滾說了一遍。又說:“這件事兒,多要怪你自傢不好。從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誤了他的摽梅之候,怪不得要鬧出事來。我雖然是個旁人,卻不忍見死不救,眼睜睜看着你女兒一條性命生生丟在水中,所以我想個權宜之計,將他救了出來。如今事已如此,本來也不消和你說明,但是我明人不作暗事,特來和你講個明白,好叫你自傢心上分明。”主秋𠔌一面說,一面看那裏老頭兒的面色。衹見他初起時低頭不語,聽到一半,早氣得他滿面通紅,滿頭流汗,那頸頂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爆將起來,就有些忍耐不住的光景。再聽得後來許多說話,直把他氣得七竅生煙,雙睛出火,渾身亂抖,一口冷氣塞住了咽喉,幾乎透不轉來。不等秋𠔌說完,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來,把秋𠔌胸前衣服一把扭住,大駡道:“你這個人好生大膽,你拐了我的女兒,還敢前來送信!你好好的把我女兒送出,萬事全休;如若不然,我把你扭到當官,這拐逃的罪名看你可吃得起吃不起?”齋秋𠔌見了這個樣兒,甚是好笑,衹是哈哈冷笑道:“你不用這樣野蠻,有話衹管請說。你傢女兒好好的現在船上,又沒有逃出蘇州。我好意前來送個信兒,要和你商量個善後事宜,免得壞了兩傢的名氣,你倒這樣的橫跳一丈、竪跳八尺起來,也不想個情理。你想天下那有這樣大膽的棍徒,拐了你的女兒還敢自己上門送信,好等你送到當官,自尋煩惱,可有這樣的癡子麽?我勸你暫時放手,我倒有句話兒和你商量。我若怕你送官,也不自己跑到你傢來了,難道我既然來了,又肯跑掉了麽?”古程幼勳雖然憤恨,卻聽着秋𠔌的一番說話實是不差,又怕這個事兒鬧了出來,自傢平日極是個言規行矩的人,生了這樣的女兒不能管束,還有什麽臉面見人?不如聽着他的話兒,還好暫時遮掩。想到此間,那一扭着秋𠔌胸膛的手,早不知不覺的縮了進來,長嘆一聲,重新坐下,卻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張開大口,氣喘籲籲,對秋𠔌道:“你…你有…有…有什麽說…說話,和我…我…我商量,快些說來,說說你…你…你把我…我女兒,拐到那…那…那裏去了。”主秋𠔌見那老頭兒氣急敗壞的樣子,忍不住要笑出來,勉強忍住了,正色和他說道:“你是個讀書明理的人,怎麽全不懂事情的輕重”你傢女兒既已失足在前,你不叫他嫁姓貢的,卻叫他去嫁那個?難道還好再嫁別人麽?至於我,本來是個旁人,與我絲毫無涉,原犯不着來管你們的閑事,但我替你仔細想來,這件事兒已經如此,不如將錯就錯,彼此認了親傢,憑着姓貢的把你女兒帶回傢內,衹當沒有這件事兒。到了明年二三月內,暗暗的把你女兒送回。那時叫姓貢的堂堂皇皇的托人說親,圓成好事,一則掩了旁觀的耳目,二則全了自己名聲。若是你一定不肯通融,定要送官究辦,我是旁人,自然衹好由你。姓貢的和你女兒都安安頓頓的現在船中,憑你去將他怎樣。但想姓貢的既然送到當官,你令愛也不免當場出醜,就是你老先生自己也免不得匐伏公堂。姓貢的犯的罪名不過是一個和姦,又不是什麽謀反叛逆,將來這件事兒張揚開去,你卻怎的見人?況且就是把姓貢的辦了一個罪名,於你有何益處?你傢令愛又不能重嫁別人,就算是堂上官員秉公判斷,也是衹有斷合,沒有斷離,那有叫你傢令愛重去嫁人之理?照這樣的想起來,你那方纔的盛氣自然而然的一齊消化。還是聽了我旁人的解勸,做個半截漢子,落一個好好的收場。請你自傢斟酌一番,到底如何辦法,官私兩樣,憑你怎樣便了。”主程幼勳起先聽了章秋𠔌解勸的話兒,還是咆哮不服,不料聽到後來,越聽越是有理,更兼章秋𠔌的粲花妙舌,說得來八面玲瓏,沒有一句話兒不是入情入理。真是那黃河九麯,層出不窮;三峽春泉,倒傾瀑布。就是再頑鈍些的頑石,聽了這般說法也要點頭,何況程幼勳雖然閉塞不通,畢竟還是個人類,這些利害豈有不知?聽了這番說話,好似暗室逢燈,旱苗得雨,一霎時心地光明,覺得章秋𠔌的說話當真不錯,漸漸的面上的氣色也回了過來,沉吟了一回,嘆口氣道:“衹是便宜了姓貢的這個畜生,實在有些不服。他引誘了我的女兒不算,還想要把他拐着同逃,難道就是這麽讓他過去不成?”秋𠔌笑道:“你不要這樣糊塗。你令愛既然嫁了姓貢的,姓貢的就是你的東床。你若要把他送到當官照例懲辦,非但傷了你傢令愛的心,就是你老先生的面子上邊又有什麽好看?況且這件事兒原是萬不得已,方纔不顧危險,做這樣幹犯名教的事情。這正是姓貢的一片血誠,不肯負心的好處。若是換了將就些兒的人物,早把這件事兒撇在一邊,那裏還管別人的死活,卻叫你傢令愛將來怎的收場?如此看來,姓貢的也算不得什麽壞人,不過是犯了些兒風流罪過,沒有什麽天大的事情。俗語說得好:‘毛厠越掬越臭。’我看還是將就些兒,憑他去了的好。”齋程幼勳聽了,想想實在不差,雖然有些強詞奪理的地方,卻是想不出一句駁他的說話。左思右想了一會,實實的無計可施,衹得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我就聽了你的說話,便宜了這個畜生。我也衹當沒有這個女兒,也不用遮人耳目。那以後的話兒再也不消提起,這樣掩耳盜鈴的事情盡可不必。”秋𠔌道:“這卻你又錯了。我今天的來意,原是衛顧你們的府上的名聲,你怎的倒是這般說話?”說着,又附了程幼勳的耳朵說了幾句不知什麽話兒,隨後又道:“到了這個時候,仍舊把你們令愛暗暗的送到蘇州,那時一樣的央媒說合,一般的迎娶過門,那些不知細底的人那裏看得出什麽破綻?豈不把先前的這件事兒一齊都蓋過了麽?”齋秋𠔌說畢,程幼勳正在沉吟,秋𠔌突然見屏門背後走出一個半老的婦人,約有五十多歲,走出屏門便嚮秋𠔌深深萬福。秋𠔌連忙回禮。這婦人一屁股回身坐下,便對程幼勳道:“適纔這位先生的話,我在後面已聽得明明白白,真是再好沒有的了。難得這位先生這樣費心,顧全我們的面子,你還不快些答應,難道還想什麽念頭麽?”程幼勳忽然被他的老婆走出來夾七夾八的說了一陣,想想除了這般辦法,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兒,衹得勉強應允。知秋𠔌見他已經答應,立起身來便想要走,卻被這婦人攔住道:“這位先生不要性急,且請坐下,我還有話說呢。”秋𠔌衹得重又回身坐下,問他有什麽話兒,叫他快說。婦人便嘮嘮叨叨的盤問起貢春樹的傢世來,秋𠔌一一的回答。婦人又問可曾娶過正妻,秋𠔌一想,這倒不好瞞他,便答道:“這個不好隱瞞,實在已經娶過的了。”婦人聽了呆了半晌:眼中便流下淚來。秋𠔌明曉得他的意思,便接着說道:“他雖然室有正妻,府上的小姐過去,一定是姊妹稱呼,决不虧待,這倒我可以和他做個保人。”那婦人又道:“現在事已這般,也說不得的了。衹是他將來要是虧待了我的女兒,我卻要和他們說話的。”秋𠔌道:“這個自然,但請放心就是。”古秋𠔌因費了半天口舌,說得他舌敝唇焦,巴不得要立時回去。衹聽那婦人道:“你們的船停在那裏,我還要到你們船上看看女兒,還有他的衣箱、鏡箱隨身動用的東西,讓他帶去。”一句話還未說完,程幼勳睜起眼珠,嚮那婦人說道:“這樣不要臉的東西,你還去看他做甚?難道臺還給他坍得不夠麽?”他老婆聽了正要和他爭論,章秋𠔌因急於要走,便打斷他的話頭道:“程老先生的話兒卻是不錯,此刻正要遮人耳目,還是不要去的為是。就是衣服、鏡箱也都不必拿去,免得露了風聲。這些物件自有姓貢的和他置備,不消費心。”說着立起來把手一拱,急急的走出門去。任那婦人在後邊呼喚,秋𠔌衹作不聞,飛也似的回到自傢船上。見春樹已經回來,置買了多少服用之物,正和程小姐在那裏挑看衣服。齋秋𠔌看程小姐已經梳洗,梳了一個懶妝髻,薄施脂粉,又換了一件衣服,出落得別樣風流,千般裊娜。昨天晚上還是粗服亂頭,花枝寂寞,如今卻已是明妝麗服,環佩凌波,小蠻楊柳之腰,樊素櫻桃之口,雙渦暈酒,二笑傾城,比起昨夜好像換了一個人的一般。見了秋𠔌回來,一齊立起。春樹連忙問道:“到底怎麽樣,沒有碰到釘子麽?我倒狠狠的替你耽心,幸而還沒有怎樣。你想那有拐了人傢內眷,還自己送上門去告訴他?雖然沒有鬧什麽亂子,這個膽量也就佩服你了。”秋𠔌笑道:“你衹是一味的膽小,曉得什麽!我是看準了這件事兒準定鬧不出什麽亂子,所以纔這般膽大。你想我章秋𠔌要是沒有這般膽量,那裏擔當得起這樣的事情?”說着,便把剛纔的說話一一說了一遍,又笑道:“這一本戲文,生、旦、淨、醜都是我一人獨唱,作成你做一個現成快婿、自在東床,你還不要好好的謝謝媒人麽?”春樹聽了,也無別話可說,不住的點頭痛贊,佩服秋𠔌的辯才智慧直到二十四分,感激秋𠔌的俠骨熱腸更是五體投地。連程小姐在旁聽着,也是感激萬分,那心上的感情深深的印入腦筋,竟是個留了終身紀念。這也不去說他。知衹說秋𠔌和春樹商量,叫他坐着原船和程小姐一同回去,秋𠔌便在蘇州城外暫落客棧,等貢春樹到了蘇州,一同再到上海。計議已定,秋𠔌忽又想起一件事來,便問春樹蘇州的幾所住房那一處最大些,可肯出賣。春樹道:“我的房子衹有宮巷的一所住屋最是大些,衹要有人肯出價錢,那有不肯出賣之理?”秋𠔌便把宋子英和親戚代尋房屋的事同他說了,並道:“你既然肯賣,不妨找了子英,同他去看,好在你今天不能動身,我們就同去一趟可好?”齋春樹答應了,一同上岸,先到王小寶院中尋着了陸仲文,再托陸仲文寫張條子,當場把宋子英約來,和他說了。子英大喜,便要立刻去看。當時由院內相幫雇到三乘轎子,章秋𠔌和春樹同宋子英三人同坐,一直到宮巷潘玉峰傢。春樹請秋𠔌、子英暫在大廳少坐,自己進去了一會方纔出來。有分教:齋畫舫笙歌之夜,檀板金尊;呼盧喝雉之場,崖勒馬。主要知後事,且看下回。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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