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甜瓜：屎裏來路(1)      半夏 Ban Xia

　　漢高祖劉邦十一年，也就是他臨死的前一年，監領趙代邊防軍的列侯陳豨不聽招呼，起兵謀反。高皇帝親自率兵徵討。兵臨邯鄲，鬥爭正在繼續，稱病在傢的淮陰侯韓信，又在關中準備呼應謀反。呂皇后得到告發，乃用丞相蕭何的計謀，詐稱高皇帝那裏來了捷報，陳豨已被捕獲斬首，通知群臣都要進宮祝賀。蕭相國本是韓信的介紹人，為了國傢利益，這時也捎去瞎話，說身子不好，也該撐着來走個過場。韓信聽勸，果然被砍了頭顱。
　　劉邦聽說了這樁故事，特特的派來使者，任命丞相蕭何為相國，又增加給他五千戶的封地，命一名都尉帶兵五百，做他的貼身衛隊。大傢聽了這喜訊，都來道喜，衹有召平，卻前來憑吊。召平對蕭相國說：相國的大禍已經臨頭了。皇上親率大軍，風餐露宿於外，相國則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駐守於內，沒有生死廝殺的搏命，皇上卻偏偏的給相國加封添口，賞賜衛隊，這還不是因為淮陰侯剛剛京城造反，皇上對相國不放心啊。用衛隊來守護相國，可不是對相國的寵信。為相國計，還是辭退掉封地，再將傢當全部充作軍用，皇上自會高興的。
　　據說這段叛亂的情實，大有可疑，後人以為太史公故意留下破綻，埋伏下了微言深意。這與本案無關，姑且不論，衹說這召平。講起來他原本是秦朝封的東陵侯。秦朝破滅，侯爺成了布衣百姓，鐵桿莊稼沒了依傍，傢道由此貧寒。好在召平是個能夠接受現實的聰明人，破落之後，便在長安城東埋頭種瓜。他種的瓜，味道好，大傢吃了都覺得爽，於是民間封個品牌，叫做東陵瓜，那自是標榜召農民當初的出身。
　　蕭相國也是吃過東陵瓜的，對召農民的憑吊，不但沒怪罪，反倒依計而行，果然贏得皇上的喜歡。這足見召農民非同尋常的門戶締造出的過人之處，更證明蕭相國並不因為他是農民就不肯吸納賢良勸誡的過人之過人。
　　召農民種的瓜，並非泛泛的葫蘆科蔬菜，而是重要的水果。該水果為一年生蔓性草本，二三月下種，五六月開出處女標志的黃花，六七月便待字熟透。本水果的種類非常繁盛，有圓的長的尖的扁的，有大過二尺小作一捻的，顔色或青或緑或白或黃，還有竜肝虎掌羊髓兔頭狸首女臂種種花色狀貌，但無一不是甘甜味美。本水果單名一個瓜字，當然說的不是它的呆傻，而是因為所有的瓜都甜不過它，假使再給它加上個什麽前綴的話，衹好是甜瓜。
　　古書裏，但凡說到瓜，都說的是甜瓜。《詩經》裏說，七月食瓜。告訴的是應季的時辰。又說綿綿瓜瓞。瓞是剛長出的小瓜。因為瓜瓞綿綿繁盛，所以祖宗們身邊取譬，拿它來做了子孫不絶的卓絶意嚮。這樣看來，想必召侯爺做農民，選擇種瓜謀生，未必沒有多少年後依舊好漢的個中深意呢。
　　果然就有這樣的範例。富春人孫鍾，孫武子的後代。是個孝子，父親死後，奉養母親，也以種瓜為生。這天忽有三位容貌俊俏衣裳光鮮的少年，來嚮孫孝子討瓜吃。孝子乃是誠篤的人，當下布上吃食，擺下本瓜，殷勤款待，恭敬有加。三少年飽餐之後，臨行時告訴孫孝子說，我們是天上掌管人祿命的司命郎，感激郎君的厚待，作為報答，我們是給你傢世代封侯呢，還是做幾代的天子？
　　小孫誠然孝子，卻也是不甘於寂寞的，對天降的富貴，毫不客套，擇優錄取，於是接口道：當然是幾代天子更讓人高興啦。三個司命郎遵囑替小孫安排妥當了祖上墓穴，告辭出門，變作白天鵝，翩翩飛去。
　　後來墓穴上果然光怪陸離，呈現五色雲氣，上接天際，綿延數裏，父老們見了議論說，老孫傢看來要發跡了！小孫老婆做胎夢，腸子掉出，一直繞出了城門。醒來害怕，告訴了鄰傢阿姨，阿姨道：沒準兒是吉兆喲。生下兒子，果然容貌不凡，取名叫孫堅。孫堅果敢剛毅，當真發跡，兒子孫策孫權，終於占據江東，成就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吳國基業。
　　既然本瓜充滿如許富貴的故實，又甜得天下無敵，自然不論天子還是百姓，當然都不會放過的。《禮記》上專門有篇幅細緻區分不同人群的瓜之不同對待。對天子，須削去皮，縱切之後，再橫斬一刀，分為四瓣，用巾布遮蓋起來，呈送上去。到了諸侯國君，便衹須中間縱切，不必四瓣了，但巾布還是要遮蓋的。大夫們和國君的待遇，差別衹在蓋與不蓋。士的層次自然更下，中間一刀省略，衹要橫斷，斬掉瓜蒂就成。最下等的是庶人，連瓜蒂都不必削，直截了當的啃就是了。
　　從一枚瓜，居然能捭闔出如許花樣，不能不說是文明的某種極緻。儘管吃瓜終究躲不開最後關頭的那一啃，但繁瑣復雜的區別待遇，其中透露的，果然是首長的需要高於一切之深刻案底。這案底不但首長感覺滋潤，別人也一樣不免豔羨，這就無怪庶民們總會綿綿産生彼可取而代之的活思想，無怪連破落了的農民都要標榜從前富過的出身。
　　《北史》上記載，有個叫王羆的，為人儉省，不修邊幅。有客人和他一起吃瓜，客人卻是個講究人，削的皮厚了些，颳上了肉。王羆見了心中不快，倒沒直接批評，衹是等到客人削完皮，便從地下揀起皮來放進嘴裏，好生的鱢了客人一把。
　　這王羆表字熊羆，乃是世傢，打仗和名字一樣兇猛。有次守城，對手乘夜雲梯入城，大將軍老王還沉睡未起，聽着外面喧嘩，便裸着身子光着腳，捉起一根白棒，大叫而出，喝道：老羆在這兒睡覺，哪路的小狗子敢從這裏過！竟然驚退了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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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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