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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應伯爵山洞戲春嬌 潘金蓮花園調愛婿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批:篇首又找金蓮“後庭花”一事,特特與王六兒一扭同心,見二人同惡共濟, 以結此梵僧藥之案,為後文同時死西門之地也。
桂姐自丁二官之後,西門久已疏淡。乃近復漸漸熱落者,幹女之故。則月娘不能相夫遠色親賢,甘於自引匪類入室,其罪何如!而西門為色所迷,明明看破虛假,卻不能跳出圈套,故用伯爵之戲,以點醒西門之心也。
伯爵數回說明桂姐之於三官,而西門乃即有山洞之淫,是其愚而不斷,且自喜梵僧之藥,欲賣弄精神,亦非有意於桂姐也。夫人之精神,值得幾番賣弄哉!故沿至後文驚愛月等事, 皆一層層寫入死地也。
為結文幻化寫一孝哥,為孝哥寫一薛姑子。用筆深細,固不必說。至於為一壬子,卻寫一庚戌日;為一庚戌日,卻寫一官哥剃頭;又先寫一西門修養,後又賠寫一廿四日。總之文字不肯直直便出,使人看出也。
西門吃梵僧藥而死其身,月娘服薛姑子藥而亡其嗣。兩兩相對,真正一對愚人。
上回品玉寫一貓,此回又寫一貓。上文猶是點明雪賊,此回卻明明寫貓驚官哥。蓋為後文作引:一伏金蓮之深心,一見瓶兒之不能防微杜漸也。
金蓮之於敬濟,自見嬌娘後,而元夜一戲,得金蓮一戲,罰唱一戲,至此鬥葉子一戲,乃於買汗巾串入花園之戲,方討結煞。一見西門之疏,一見二人之漸。而處處寫月娘,又深罪月娘也。
王婆於金蓮袖內掏出汗巾,為西門作合。今敬濟亦以汗巾作合,一絲不爽。】
詩曰:春樓曉日珠簾映,紅粉春妝寶鏡催。
已厭交歡憐舊枕,相將遊戲繞池臺。
坐時衣帶縈纖草,行處裙裾掃落梅。
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鬥管弦來。
話說那日西門慶在夏提刑傢吃酒,見宋巡按送禮,他心中十分歡喜。夏提刑亦敬重不同往日,【綉像夾批:勢利一時便起。】攔門勸酒,吃至三更天氣纔放回傢。潘金蓮又早嚮燈下除去冠兒,設放衾枕,薫香澡牝等候。西門慶進門,接着,見他酒帶半酣,連忙替他脫衣裳。春梅點茶吃了,打發上床歇息。見婦人脫得光赤條身子,【張夾批:又金蓮先脫。】坐在床沿,低垂着頭,將那白生生腿兒橫抱膝上【綉像夾批:那得不愛。】纏腳,換了雙大紅平底睡鞋兒。西門慶一見,淫心輒起,麈柄挺然而興。因問婦人要淫器包兒,婦人忙嚮褥子底下摸出來遞與他。西門慶把兩個托子都帶上,一手摟過婦人在懷裏,因說:“你達今日要和你幹個‘後庭花兒’,你肯不肯?”那婦人瞅了一眼,說道:“好個沒廉恥冤傢,你成日和書童兒小廝幹的不值了,又纏起我來了,你和那奴才幹去不是!”西門慶笑道:“怪小油嘴,罷麽!你若依了我,又稀罕小廝做甚麽?你不知你達心裏好的是這樁兒,管情放到裏頭去就過了。”婦人被他再三纏不不過,說道:“奴衹怕挨不得你這大行貨。你把頭子上圈去了,我和你耍一遭試試。”西門慶真個除去硫磺圈,根下衹束着銀托子,令婦人馬爬在床上,屁股高蹶,將唾津塗抹在龜頭上,往來濡研頂入。龜頭昂健,半晌僅沒其棱。婦人在下蹙眉隱忍,口中咬汗巾子難捱,叫道:“達達慢着些。這個比不的前頭,撐得裏頭熱炙火燎的疼起來。”這西門慶叫道:【張眉批:必寫潘六兒後庭,特與王六兒一映,總是見後文兩人用藥以死西門,同出一手也。則此時試藥,已兩人合符矣。】“好心肝,你叫着達達,不妨事。到明日買一套好顔色妝花紗衣服與你穿。”婦人道:“那衣服倒也有在,我昨日見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綫掐羊皮挑的金油鵝黃銀條紗裙子,倒好看,說是裏邊買的。【張旁批:過入在嬌無痕。
】他每都有,衹我沒這裙子。倒不知多少銀子,你倒買一條我穿罷了。”【張夾批:也是一間,與上文品玉作對。】西門慶道:“不打緊,我到明日替你買。”一壁說着,在上頗作抽拽,衹顧沒棱露腦,淺抽深送不已。婦人回首流眸叫道:“好達達,這裏緊着人疼的要不的,如何衹顧這般動作起來了?我央及你,好歹快些丟了罷!”這西門慶不聽,且扶其股,玩其出入之勢。一面口中呼道:“潘五兒,小淫婦兒,你好生浪浪的叫着達達,哄出你達達[屍從]兒出來罷。”那婦人真個在下星眼朦朧,鶯聲款掉,柳腰款擺,香肌半就,口中豔聲柔語,百般難述。良久,西門慶覺精來,兩手扳其股,極力而
搧之,扣股之聲響之不絶。那婦人在下邊呻吟成一塊,不能禁止。臨過之時,西門慶把婦人屁股衹一扳,麈柄盡沒至根,直抵於深異處,其美不可當。於是怡然感之,一泄如註。婦人承受其精,二體偎貼。良久拽出麈柄,但見猩紅染莖,蛙口流涎,婦人以帕抹之,方纔就寢。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西門慶早晨到衙門中回來,有安主事、黃主事那裏差人來下請書,二十二日在磚廠劉太監莊上設席,請早去。西門慶打發來人去了,從上房吃了粥,正出廳來,衹見篦頭的小周兒扒倒地下磕頭。西門慶道:“你來的正好,我正要篦篦頭哩。”【張旁批:因要出壬子日,生出官哥剃頭檢日。因官哥剃頭,倒算出西門篦頭。筆墨無痕之妙。】於是走到翡翠軒小捲棚內,坐在一張涼椅兒上,除了巾幘,打開頭髮。小周兒鋪下梳篦傢活,與他篦頭櫛發。觀其泥垢,辨其風雪,跪下討賞錢,說:“老爹今歲必有大遷轉,發上氣色甚旺。”西門慶大喜。篦了頭,又叫他取耳,掐捏身上。他有滾身上一弄兒傢活,到處與西門慶滾捏過,又行導引之法,把西門慶弄的渾身通泰。賞了他五錢銀子,教他吃了飯,伺候着哥兒剃頭。西門慶就在書房內,倒在大理石床上就睡着了。
那日楊姑娘起身,王姑子與薛姑子要傢去。吳月娘將他原來的盒子都裝了些蒸酥茶食,打發起身。【張旁批:為下文求子安根。】兩個姑子,每人都是五錢銀子,兩個小姑子,與了他兩匹小布兒,管待出門。薛姑子又囑咐月娘:“到了壬子日把那藥吃了,管情就有喜事。”月娘道:“薛爺,你這一去,【張旁批:四字直貫至瓶兒死日,明眼人自知。】八月裏到我生日,好來走走,我這裏盼你哩。”薛姑子合掌問訊道:“打攪。菩薩這裏,我到那日一定來。”於是作辭。月娘衆人都送到大門首。月娘與大妗子回後邊去了。衹有玉樓、金蓮、瓶兒、西門大姐、李桂姐抱着官哥兒,來到花園裏遊玩。李瓶兒道:“桂姐,你遞過來,等我抱罷。”桂姐道:“六娘,不妨事,我心裏要抱抱哥子。”玉樓道:“桂姐,你還沒到你爹新收拾書房裏瞧瞧哩。”到花園內,金蓮見紫薇花開得爛熳,摘了兩朵與桂姐戴。於是順着鬆墻兒到翡翠軒,見裏面擺設的床帳屏幾、書畫琴棋,極其瀟灑。床上綃帳銀鈎,冰簟珊枕。【張夾批:先為山洞一番描寫。】西門慶倒在床上,睡思正濃。旁邊流金小篆,焚着一縷竜涎。緑窗半掩,窗外芭蕉低映。潘金蓮且在桌上掀弄他的香盒兒,玉樓和李瓶兒都坐在椅兒上,西門慶忽翻過身來,看剛見衆婦人都在屋裏,便道:“你每來做甚麽?”金蓮道:“桂姐要看看你的書房,俺每引他來瞧瞧。”那西門慶見他抱着官哥兒,又引逗了一回。忽見畫童來說:“應二爹來了。”衆婦人都亂走不迭,往李瓶兒那邊去了。應伯爵走到鬆墻邊,看見桂姐抱着官哥兒,便道:“好呀!李桂姐在這裏。”故意問道:“你幾時來?”那桂姐走了,說道:“罷麽,怪花子!又不關你事,問怎的?”【張旁批:虛心。】伯爵道:“好小淫婦兒,不關我事也罷,你且與我個嘴着。”於是摟過來就要親嘴。被桂姐用手衹一推,駡道:“賊不得人意怪攮刀子,若不是怕唬了哥子,我這一扇把子打的你……”西門慶走出來看見,說道:“怪狗纔,看唬了孩兒!”因教書童:“你抱哥兒送與你六娘去。”那書童連忙接過來。奶子如意兒正在鬆墻拐角邊等候,接的去了。伯爵和桂姐兩個站着說話,問:“你的事怎樣了?”桂姐道:“多虧爹這裏可憐見,差保哥替我往東京說去了。”伯爵道:“好,好,也罷了。如此你放心些。”說畢,桂姐就往後邊去了。伯爵道:“怪小淫婦兒,你過來,我還和你說話。”桂姐道:“我走走就來。”於是也往李瓶兒這邊來了。
伯爵與西門慶纔唱喏坐的。西門慶道:“昨日我在夏竜溪傢吃酒,大巡宋道長那裏差人送禮,送了一口鮮豬。我恐怕放不的,今早旋叫廚子來卸開,用椒料連豬頭燒了。【綉像夾批:以西門慶口腹,豈嗜一豬?而出之大巡,便覺視為上品異味。人情乎?勢利乎?吾所不解。】你休去,如今請謝子純來,咱每打雙陸,同享了罷。”一面使琴童兒:“快請你謝爹去。你說應二爹在這裏。”琴童兒應諾去了。伯爵因問:“徐傢銀子討來了不曾?”西門慶道:“賊沒行止的狗骨禿,明日纔先與二百五十兩。你教他兩個後日來,少的,我傢裏湊與他罷。”伯爵道:“這等又好了。怕不得他今日也買些鮮物兒來孝順你。”西門慶道:“倒不消教他費心。”說了一回,西門慶問道:“老孫、祝麻子兩個都起身去了不曾?”伯爵道:“自從李桂兒傢拿出來,在縣裏監了一夜,第二日,三個一條鐵索,都解上東京去了。到那裏,沒個清潔來傢的!你衹說成日圖飲酒吃肉,好容易吃的果子兒!似這等苦兒,也是他受。【綉像眉批:數語蓋為此輩油手幫閑現身說法,不可作戲談閑話,草草看過。】路上這等大熱天,着鐵索扛着,又沒盤纏,有甚麽要緊。”西門慶笑道:“怪狗纔,充軍擺戰的不過!誰教他成日跟着王傢小廝衹鬍撞來!他尋的苦兒他受。”伯爵道:“哥說的有理。蒼蠅不鑽沒縫的雞蛋,他怎的不尋我和謝子純?清的衹是清,渾的衹是渾。”
正說着,謝希大到了。唱畢喏坐下,衹顧扇扇子。西門慶問道:“你怎的走恁一臉汗?”希大道:“哥別題起。今日平白惹了一肚子氣。大清早晨,老孫媽媽子走到我那裏,說我弄了他去。【綉像眉批:謝希大衹同走一遭,便受一遭之纍,擇交可不慎哉!】恁不合理的老淫婦!你傢漢子成日摽着人在院裏大酒大肉吃,大把撾了銀子錢傢去,你過陰去來?誰不知道!你討保頭錢,分與那個一分兒使也怎的?交我扛了兩句走出來。不想哥這裏呼喚。”伯爵道:“我剛纔和哥不說,新酒放在兩下裏,清自清,渾自渾。當初咱每怎麽說來?我說跟着王傢小廝,到明日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這網裏,怨悵不的人!”西門慶道:“王傢那小廝,有甚大氣概?腦子還未變全,養老婆!還不夠俺每那咱撒下的,羞死鬼罷了!”伯爵道:“他曾見過甚麽大頭面目,【綉像眉批:一自誇,一旁譽,真相知。】比哥那咱的勾當,題起來把他唬殺罷了。”說畢,小廝拿茶上來吃了。西門慶道:“你兩個打雙陸。後邊做着水面,等我叫小廝拿來咱每吃。”不一時,琴童來放桌兒。畫童兒用方盒拿上四個小菜兒,又是三碟兒蒜汁、一大碗豬肉鹵,一張銀湯匙、三雙牙箸。擺放停當,三人坐下,然後拿上三碗面來,各人自取澆鹵,傾上蒜醋。那應伯爵與謝希大拿起箸來,衹三扒兩咽就是一碗。兩人登時狠了七碗。西門慶兩碗還吃不了,說道:“我的兒,你兩個吃這些!”伯爵道:“哥,今日這面是那位姐兒下的?又好吃又爽口。”謝希大道:“本等鹵打的停當,我衹是剛纔吃了飯了,不然我還禁一碗。”兩個吃的熱上來,把衣服脫了。見琴童兒收傢活,便道:“大官兒,到後邊取些水來,俺每漱漱口。”謝希大道:“溫茶兒又好,熱的燙的死蒜臭。”少頃,畫童兒拿茶至。三人吃了茶,出來外邊鬆墻外各花臺邊走了一道。衹見黃四傢送了四盒子禮來。平安兒掇進來與西門慶瞧:一盒鮮烏菱、一盒鮮荸薺、四尾冰湃的大鰣魚、一盒枇杷果。【張旁批:四色盡是熱物,非如後衣梅等也。】伯爵看見說道:“好東西兒!他不知那裏剜的送來,我且嘗個兒着。”一手撾了好幾個,遞了兩個與謝希大,說道:“還有活到老死,還不知此是甚麽東西兒哩。”西門慶道:“怪狗纔,還沒供養佛,就先撾了吃?”伯爵道:“甚麽沒供佛,我且入口無贓着。”西門慶吩咐:“交到後邊收了。問你三娘討三錢銀子賞他。”伯爵問:“是李錦送來,是黃寧兒?”平安道:“是黃寧兒。”伯爵道:“今日造化了這狗骨禿了,又賞他三錢銀子。”【綉像眉批:此書衹一味要打破世情,.故不論事之大小冷熱,但世情所有,便一筆刺入。】這裏西門慶看着他兩個打雙陸不題。
且說月娘和桂姐、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在後邊吃了飯,在穿廊下坐的。衹見小周兒在影壁前探頭舒腦的,李瓶兒道:“小周兒,你來的好。且進來與小大官兒剃剃頭,他頭髮都長長了。”小周兒連忙嚮前都磕了頭,說:“剛纔老爹吩咐,交小的進來與哥兒剃頭。”月娘道:“六姐,你拿歷頭看看,好日子,歹日子,就與孩子剃頭?”金蓮便交小玉取了歷頭來,揭開看了一回,【張旁批:回憶與王婆看日,何如?】說道:“今日是四月廿一日,是個庚戌日,金定婁金狗當直,宜祭祀、官帶、出行、裁衣、沐浴、剃頭、修造、動土,宜用午時。【張旁批:如此觀出壬子日,盲人那得知?】──好日期。”【張夾批:為一壬子日陪一庚戌日。】月娘道:“既是好日子,叫丫頭熱水,你替孩兒洗頭,教小周兒慢慢哄着他剃。”小玉在旁替他用汗巾兒接着頭髮,纔剃得幾刀,這官哥兒呱的怪哭起來。【綉像眉批:看了好日子剃頭,卻幾乎將孩子剃殺,陰陽可信乎?不可信乎?微詞逗出。】那小周連忙趕着他哭衹顧剃,不想把孩子哭的那口氣憋下去,不做聲了,臉便脹的紅了。李瓶兒唬慌手腳,連忙說:“不剃罷,不剃罷!”那小周兒唬的收不迭傢活,往外沒腳的跑。月娘道:“我說這孩予有些不長俊,護頭。自傢替他剪剪罷。平白教進來剃,剃的好麽!”天假其便,那孩子憋了半日氣,纔放出聲來。李瓶兒方纔放心,衹顧拍哄他,說道:“好小周兒,恁大膽!平白進來把哥哥頭來剃了去了。剃的恁半落不合的,欺負我的哥哥。【張旁批:活畫。】還不拿回來,等我打與哥哥出氣。”【綉像眉批:開口便如天造(?)地設,絶無一語杜撰,所以為妙。】於是抱到月娘跟前。月娘道:“不長俊的小花子兒,剃頭耍了你了,這等哭?剩下這些,到明日做剪毛賊。”引逗了一回,李瓶兒交與奶子。月娘吩咐:“且休與他奶吃,等他睡一回兒與他吃。”【張旁批:畫。】奶子抱的前邊去了。衹見來安兒進來取小周兒的傢活,說唬的小周兒臉焦黃的。月娘問道:“他吃了飯不曾?”來安道:“他吃了飯。爹賞他五錢銀子。”月娘教來安:“你拿一甌子酒出去與他。唬着人傢,好容易討這幾個錢!”小玉連忙篩了一盞,拿了一碟臘肉,教來安與他吃了去了。
吳月娘因教金蓮:“你看看歷頭,幾時是壬子日?”【張眉批:如此寫壬子日,盲人那得知?蓋特為孝哥,鄭重見安胎,為月娘之姦也。】【張夾批:可知上文特為此一句,生出剃頭一段文字來。】金蓮看了,說道:“二十三日是壬子日,交芒種五月節。”便道:“姐姐你問他怎的?”月娘道:“我不怎的,問一聲兒。”李桂姐接過歷頭來看了,說道:“這二十四日,苦惱是俺娘的生日!我不得在傢。”【張旁批:此所為隨手遮蓋筆墨者也。】【張夾批:又映一個日子。】【綉像眉批:月娘悠然接上,妙在個中;桂姐突然插入,趣在言外。讀而噴飯者,猶衹解得此文一半。】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過了。這二十四日,可可兒又是你媽的生日了。原來你院中人傢一日害兩樣病,做三個生日:日裏害思錢病,黑夜思漢子的病。早晨是媽媽的生日,晌午是姐姐生日,晚夕是自傢生日。──怎的都擠在一塊兒?趁着姐夫有錢,攛掇着都生日了罷!”桂姐衹是笑,不做聲。衹見西門慶使了畫童兒來請,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妝點勻了臉,往花園中來。捲棚內,又早放下八仙桌兒,桌上擺設兩大盤燒豬肉並許多餚饌。衆人吃了一回,桂姐在旁拿鐘兒遞酒,伯爵道:“你爹聽着說,不是我索落你,人情兒已是停當了。你爹又替你縣中說了,不尋你了。虧了誰?還虧了我再三央及你爹,他纔肯了。平白他肯替你說人情去?【綉像眉批:數語伯爵猶作戲說,若今人說來,便不以為戲矣。】隨你心愛的甚麽麯兒,你唱個兒我下酒,也是拿勤勞準折。”桂姐笑駡道:“怪
硶花子,你虼蚤包網兒──好大面皮!爹他肯信你說話?”伯爵道:“你這賊小淫婦兒!你經還沒念,就先打和尚。要吃飯,休惡了火頭!你敢笑和尚沒丈母,我就單丁擺布不起你這小淫婦兒?你休笑話,我半邊俏還動的。”被桂姐把手中扇把子,盡力嚮他身上打了兩下。西門慶笑駡道:“你這狗纔,到明日論個男盜女娼,還虧了原問處。”笑了一回,桂姐慢慢纔拿起琵琶,橫擔膝上,啓朱唇,露皓齒,唱道:[黃鶯兒] 誰想有這一種。減香肌,憔瘦損。鏡鸞塵鎖無心整。脂粉
倦勻,花枝又懶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
伯爵道:“你兩個當初好來,如今就為他耽些驚怕兒,也不該抱怨了。”桂姐道:“汗邪了你,怎的鬍說!”──【張夾批:一段。】
最難禁,譙樓上畫角,吹徹了斷腸聲。
伯爵道:“腸子倒沒斷,這一回來提你的斷了綫,你兩個休提了。”被桂姐盡力打了一下,駡道:“賊攘刀的,今日汗邪了你,衹鬼混人的。”──【張夾批:又一段。】
[集資賓] 幽窗靜悄月又明,恨獨倚幃屏。驀聽的孤鴻衹在樓外鳴,
把萬愁又還題醒。更長漏永,早不覺燈昏香燼眠未成。他那裏睡得安穩!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他怎的睡不安穩?又沒拿了他去。落的在傢裏睡覺兒哩。
你便在人傢躲着,逐日懷着羊皮兒,直等東京人來,一塊石頭方落地。”桂姐被他說急了,便道:“爹,你看應花子,不知怎的,衹發訕纏我。”伯爵道:“你這回纔認的爹了?”【綉像眉批:搶白得大,奉承得巧,伯爵殊有琢】桂姐不理他,【張夾批:此處是兩番問答。】彈着琵琶又唱:【張夾批:又一段。】
[雙聲疊韻] 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無人處,無人處,淚珠兒
暗傾。
伯爵道:“一個人慣溺尿。一日,他娘死了,守孝打鋪在靈前睡。晚了,不想又溺
下了。人進來看見褥子濕,問怎的來,那人沒的回答,衹說:‘你不知,我夜間眼
淚打肚裏流出來了。’──就和你一般,為他聲說不的,衹好背地哭罷了。”【張夾批:又是一樣。】桂姐道:“沒羞的孩兒,你看見來?汗邪了你哩!”──
我怨他,我怨他,說他不盡,誰知道這裏先走滾。自恨我當初不合他認真。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如今年程,三歲小孩兒也哄不動,何況風月中子弟。你和
他認真?你且住了,等我唱個南麯兒你聽:【張夾批:反插伯爵唱,又是一樣。】‘風月事,我說與你聽:如今年程,論
不得假真。個個人古怪精靈,個個人久慣牢成,倒將計活埋把瞎缸暗頂。【張旁批:寫盡世情。】老虔婆衹要圖財,小淫婦兒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掙。【綉像眉批:伯爵戲搶桂姐,似乎沒趣,不知桂姐此事非西門慶所喜,特留情不言耳。西門慶不言而伯爵代言之,正是大湊趣。】苦似投河,愁如覓並。幾時得把業罐子填完,就變驢變馬也不幹這營生。’”當下把桂姐說的哭起來了。【張夾批:又是一樣。】被西門慶嚮伯爵
頭上打了一扇子,笑駡道:“你這搊斷腸子的狗纔!生生兒吃你把人就歐殺了。”因叫桂姐:“你唱,不要理他。”謝希大道:“應二哥,你好沒趣!今日左
來右去衹欺負我這幹女兒。你再言語,口上生個大疔瘡。”那桂姐半日拿起琵琶,
又唱:[簇禦林] 人都道他志誠。
伯爵纔待言語,被希大把口按了,【張夾批:又是一樣。】【綉像眉批:又白描一麯,情景宛然。】說道:“桂姐你唱,休理他!”桂姐又唱道:卻原來廝勾引。眼睜睜心口不相應。
希大放了手,伯爵又說:“相應倒好了。【張夾批:又是一樣。】心口裏不相應,如今虎口裏倒相應。不多
,也衹三兩炷兒。”桂姐道:“白眉赤眼,你看見來?”伯爵道:“我沒看見,在
樂星堂兒裏不是?”連西門慶衆人都笑起來了。【張旁批:桂姐亦笑,可知。】桂姐又唱:山盟海誓,說假道真,險些兒不為他錯害了相思病。負人心,看伊傢做作
,如何教我有前程?
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他,到明日,少不了他個招宣襲了罷。”桂姐又唱:【張夾批:又是一番。】
[琥珀貓兒墜] 日疏日遠,何日再相逢?枉了奴癡心寧耐等。想巫山
雲雨夢難成。薄情,猛拚今生和你鳳拆鸞零。【張夾批:對西門不宜唱此。】
[尾聲] 冤傢下得忒薄幸,割捨的將人孤另。那世裏的恩情翻成做話
餅。【張眉批:此處桂姐一唱,直照後月兒傢銜臂一回,見桂姐之交與西門至此全疏,後雖有來往,亦衹淡然而已。小人浮薄之情如此。則此回算結住桂姐亦可。】
唱畢,謝希大道:“罷,罷。叫畫童兒接過琵琶去,等我酬勞桂姐一杯酒兒,消消氣罷。”伯爵道:“等我哺菜兒。我本領兒不濟事,拿勤勞準折罷了。”桂姐道:“花子過去,誰理你!你大拳打了人,這回拿手來摸挲。”【綉像眉批:桂姐自傢理短,不敢十分認真,若平日不知如何拌嘴矣。】當下,希大一連遞了桂姐三杯酒,拉伯爵道:“咱每還有那兩盤雙陸,打了罷。”於是二人又打雙陸。西門慶遞了個眼色與桂姐,就往外走。伯爵道:“哥,你往後邊左,捎些香茶兒出來。頭裏吃了些蒜,這回子倒反惡泛泛起來了。”西門慶道:“我那裏得香茶來!”伯爵道:“哥,你還哄我哩,杭州劉學官送了你好少兒,你獨吃也不好。”西門慶笑的後邊去了。桂姐也走出來,在太湖石畔推摘花兒戴,也不見了。伯爵與希大一連打了三盤雙陸,等西門慶白不見出來。問畫童兒:“你爹在後邊做甚麽哩?”畫童兒道:“爹在後邊,就出來了。”伯爵道:“就出來,有些古怪!”因交謝希大:“你這裏坐着,等我尋他尋去。”那謝希大且和書童兒兩個下象棋。
原來西門慶衹走到李瓶兒房裏,吃了藥就出來了。在木香棚下看見李桂姐,【張旁批:木香棚又為後敬濟、金蓮伏綫,以插下文調婿之筍也。】就拉到藏春塢雪洞兒裏,把門兒掩着,坐在矮床兒上,把桂姐摟在懷中,腿上坐的,一徑露出那話來與他瞧,把桂姐唬了一跳。便問:“怎的就這般大?”西門慶悉把吃鬍僧藥告訴了一遍。先交他低垂粉頸,款啓猩唇,品咂了一回。然後,輕輕
搊起他兩衹小小金蓮來,跨在兩邊胳膊上,抱到一張椅兒上,兩個就幹起來。不想應伯爵到各亭兒上尋了一遭,尋不着,打滴翠岩小洞兒裏穿過去,到了木香棚,抹過葡萄架,到鬆竹深處,藏春塢邊,隱隱聽見有人笑聲,又不知在何處。這伯爵慢慢躡足潛蹤,掀開簾兒,見兩扇洞門兒虛掩,在外面衹顧聽覷。聽見桂姐顫着聲兒,將身子衹顧迎播着西門慶,叫:“達達,快些了事罷,衹怕有人來。”被伯爵猛然大叫一聲,推開門進來,【綉像眉批:情中着一癡屑子便格格不化,西門慶與桂姐雖歡私如故,而實無心可談,故藉伯爵一混,草草完事。】看見西門慶把桂姐扛着腿子正幹得好。說道:“快取水來,潑潑兩個摟心的,摟到一答裏了!”李桂姐道:“怪攘刀子,猛的進來,唬了我一跳!”伯爵道:“快些兒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數兒是的。怕有人來看見,我就來了。且過來,等我抽個頭兒着。”西門慶便道:“怪狗纔,快出去罷了,休鬼混!我衹怕小廝來看見。”那應伯爵道:“小淫婦兒,你央及我央及兒。不然我就吆喝起來,連後邊嫂子每都嚷的知道。你既認做幹女兒了,好意教你躲住兩日兒,你又偷漢子。教你了不成!”【張旁批:見以後桂兒與西門毫無干涉,其猶走動者,幹女之故也。】桂姐道:“去罷,應怪花子!”伯爵道:“我去罷?我且親個嘴着。”於是按着桂姐親了一個嘴,纔走出來。西門慶道:“怪狗纔,還不帶上門哩。”伯爵一面走來把門帶上,說道:“我兒,兩個盡着搗,盡着搗,搗吊底也不關我事。”纔走到那個松樹兒底下,又回來【綉像眉批:又作餘波。】說道:“你頭裏許我的香茶在那裏?”西門慶道:“怪狗纔,等住回我與你就是了,又來纏人!”那伯爵方纔一直笑的去了。桂姐道:“好個不得人意的攮刀子!”這西門慶和那桂姐兩個,在雪洞內足幹夠一個時辰,吃了一枚紅棗兒,纔得了事,【張夾批:梵僧藥,至此方點出解藥。】雨散雲收。有詩為證:海棠枝上鶯梭急,緑竹陰中燕語頻。
閑來付與丹青手,一段春嬌畫不成。
少頃,二人整衣出來。桂姐嚮他袖子內掏出好些香茶來袖了。西門慶使的滿身香汗,氣喘籲籲,走來馬纓花下溺尿。李桂姐腰裏摸出鏡子來,【綉像夾批:妙。】在月窗上擱着,整雲理髩,【張旁批:又與後金蓮隔窗品敬濟文字遙映。】往後邊去了。
西門慶走到李瓶兒房裏,洗洗手出來。伯爵問他要香茶,西門慶道:“怪花子,你害了痞,如何衹鬼混人!”每人掐了一撮與他。伯爵道:“衹與我這兩個兒!由他,由他!等我問李傢小淫婦兒要。”正說着,衹見李銘走來磕頭。伯爵道:“李日新在那裏來?你沒曾打聽得他每的事怎麽樣兒了?”李銘道:“俺桂姐虧了爹這裏。這兩日,縣裏也沒人來催,衹等京中示下哩。”伯爵道:“齊傢那小老婆子出來了?”李銘道:“齊香兒還在王皇親宅內躲着哩。桂姐在爹這裏好,誰人敢來尋?”伯爵道:“要不然也費手,虧我和你謝爹再三央勸你爹:‘你不替他處處兒,教他那裏尋頭腦去!’”李銘道:“爹這裏不管,就了不成。俺三嬸老人傢,風風勢勢的,幹出甚麽事!”伯爵道:“我記的這幾時是他生日,【綉像眉批:偏他記得。】俺每會了你爹,與他做做生日。”【綉像夾批:就伸腳兒。】李銘道:“爹每不消了。到明日事情畢了,三嬸和桂姐,愁不請爹每坐坐?”伯爵道:“到其間,俺每補生日就是了。”【綉像夾批:便安根。】因叫他近前:“你且替我吃了這鐘酒着。我吃了這一日,吃不的了。”那李銘接過銀把鐘來,跪着一飲而盡。
謝希大交琴童又斟了一鐘與他。伯爵道:“你敢沒吃飯?”桌上還剩了一盤點心,謝希大又拿兩盤燒豬頭肉和鴨子遞與他。李銘雙手接的,下邊吃去了。伯爵用箸子又撥了半段鰣魚與他,說道:“我見你今年還沒食這個哩,且嘗新着。”西門慶道:“怪狗纔,都拿與他吃罷了,又留下做甚麽?”伯爵道:“等住回吃的酒闌,上來餓了,我不會吃飯兒?你們那裏曉得,江南此魚一年衹過一遭兒,吃到牙縫裏剔出來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說,就是朝廷還沒吃哩!【綉像眉批:要為李三表情,故有許多比論。】不是哥這裏,誰傢有?”【張夾批:奉承得不倫沒理一至於此。】正說着,衹見畫童兒拿出四碟鮮物兒來:一碟烏菱、一碟荸薺、一碟雪藕、一碟枇杷。西門慶還沒曾放到口裏,被應伯爵連碟子都撾過去,倒的袖了。謝希大道:“你也留兩個兒我吃。”也將手撾一碟子烏菱來。衹落下藕在桌子上。西門慶掐了一塊放在口內,別的與了李銘吃了。分付畫童後邊再取兩個枇杷來賞李銘。李銘接的袖了,纔上來拿箏彈唱。唱了一回,伯爵又出題目,叫他唱了一套《花藥欄》。三個直吃到掌燈時候,還等後邊拿出緑豆白米水飯來吃了,纔起身。伯爵道:“哥,我曉得明日安主事請你,不得閑。李四、黃三那事,我後日會他來罷。”【綉像眉批:醉則醉,事在心頭。】西門慶點頭兒,二人也不等送,就去了。西門慶教書童看收傢夥,就歸後邊孟玉樓房中歇去了。【張夾批:梵僧藥,又以不寫寫之。】一宿無話。
到次日早起,也沒往衙門中去,吃了粥,冠帶騎馬,書童、玳安兩個跟隨,出城南三十裏,逕往劉太監莊上來赴席,不在話下。
潘金蓮趕西門慶不在傢,與李瓶兒計較,將陳敬濟輸的那三錢銀子,又教李瓶兒添出七錢來,教來興兒買了一隻燒鴨、兩衹雞、一錢銀子下飯、一壇金華酒、一瓶白酒、一錢銀子裹餡涼糕,教來興兒媳婦整理端正。金蓮對着月娘說:“大姐那日鬥牌,贏了陳姐夫三錢銀子,李大姐又添了些,今治了東道兒,請姐姐在花園裏吃。”吳月娘就同孟玉樓、李嬌兒、孫雪娥、大姐、桂姐衆人,先在捲棚內吃了一回,然後拿酒菜兒,在山子上臥雲亭下棋,投壺,吃酒耍子。【張旁批:全不防閑。】月娘想起問道:“今日主人,怎倒不來坐坐?”【張夾批:月娘罪案。】大姐道:“爹又使他往門外徐傢催銀子去了,也好待來也。”
不一時,陳敬濟來到,嚮月娘衆人作了揖,就拉過大姐一處坐下。嚮月娘說:“徐傢銀子討了來了,共五封二百五十兩,送到房裏,玉簫收了。”於是傳杯換盞,酒過數巡,各添春色。月娘與李嬌兒、桂姐三個下棋,玉樓衆人都起身嚮各處觀花玩草耍子。惟金蓮獨自手搖着白團紗扇兒,往山子後芭蕉深處納涼。【綉像眉批:獨自靜處走,未必無心。】因見墻角草地下一朵野紫花兒可愛,便走去要摘。【張旁批:有心人如此作用,與後文放小鏡窗欞上一樣心事。】不想敬濟有心,一眼睃見,便悄悄跟來,【綉像眉批:柔情一牽,便不約而至。】在背後說道:“五娘,你老人傢尋甚麽?這草地上滑齏齏的,衹怕跌了你,教兒子心疼。”【綉像夾批:油嘴。】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睨秋波,帶笑帶駡道:“好個賊短命的油嘴,跌了我,可是你就心疼哩?誰要你管!你又跟了我來做甚麽,也不怕人看着。”【張旁批:“又”字妙,將上文無數涎臉眉眼一齊揭出。】因問:“你買的汗巾兒怎了?”敬濟笑嘻嘻嚮袖於中取出,遞與他,說道:“六娘的都在這裏了。”又道:“汗巾兒買了來,你把甚來謝我?”於是把臉子挨的他身邊,被金蓮舉手衹一推。不想李瓶兒抱着官哥兒,並奶子如意兒跟着,從鬆墻那邊走來。見金蓮手拿自團扇一動,不知是推敬濟,衹認做撲蝴蝶,忙叫道:“五媽媽,撲的蝴蝶兒,把官哥兒一個耍子。”慌的敬濟趕眼不見,兩三步就鑽進山子裏邊去了。金蓮恐怕李瓶兒瞧見,故意問道:“陳姐夫與了汗巾不曾?”【張旁批:下既說:遞與我了“,此偏一問,是心忙口亂,如畫。】【綉像眉批:問得賊甚。瞧見不瞧見,都好轉嘴。】李瓶兒道:“他還沒有與我哩。”金蓮道:“他剛纔袖着,對着大姐姐不好與咱的,悄悄遞與我了。”於是兩個坐在芭蕉叢下花臺石上,打開分了。兩個坐了一回,李瓶兒說道:“這答兒裏到且是蔭涼。”【張旁批:故作險筆。】【張夾批:天下偏有此等不巧的事。】因使如意兒:“你去叫迎春屋裏取孩子的小枕頭並涼席兒來,就帶了骨牌來,我和五娘在這裏抹回骨牌兒。【張旁批:故作十分險筆。】【張夾批:不知山洞中人,急壞了。】你就在屋裏看罷。”如意兒去了。
不一時,迎春取了枕席並骨牌來。李瓶兒鋪下席,把官哥兒放在小枕頭兒上躺着,教他頑耍,他便和金蓮抹牌。抹了一回,交迎春往屋裏拿一壺好茶來。不想盂玉樓在臥雲亭上看見,點手兒叫李瓶兒說:“大姐姐叫你說句話兒。”李瓶兒撇下孩子,教金蓮看着:“我就來。”【綉像夾批:瓶兒疏略之甚。】那金蓮記挂敬濟在洞兒裏,那裏又去顧那孩子,趕空兒兩三步走入洞門首,教敬濟,說:“沒人,你出來罷。”【張旁批:一間。】敬濟便叫婦人進去瞧蘑菇:“裏面長出這些大頭蘑菇來了。”哄的婦人入到洞裏,就摺叠腿跪着,要和婦人云雨。【張旁批:又一逼。】兩個正接着親嘴。【張旁批:金蓮全不推托。】也是天假其便,李瓶兒走到亭子上,月娘說:“孟三姐和桂姐投壺輸了,你來替他投兩壺兒。”李瓶兒道:“底下沒人看孩子哩。”玉樓道:“左右有六姐在那裏,怕怎的。”月娘道:“孟三姐,你去替他看看罷。”【綉像夾批:畢竟月娘沒心。】李瓶兒道:“三娘纍你,亦發抱了他來罷。”【綉像眉批:瓶兒東便東,西便西,大沒主意。】教小玉:“你去就抱他的席和小枕頭兒來。”那小玉和玉樓走到芭蕉叢下,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腳的怪哭,並不知金蓮在那裏。衹見旁邊一個大黑貓,見人來,一溜煙跑了。【張夾批:為後文雪獅一映。】玉樓道:“他五娘那裏去了?耶
嚛,耶嚛!把孩子丟在這裏,吃貓唬了他了。”那金蓮連忙從雪洞兒裏鑽出來,說道:“我在這裏淨了淨手,誰往那裏去來!那裏有貓唬了他?白眉赤眼的!”那玉樓也更不往洞裏看,衹顧抱了官哥兒,拍哄着他往臥雲亭兒上去了。小玉拿着枕席跟的去了。金蓮恐怕他學舌,隨屁股也跟了來。【綉像夾批:偏有此人知。】月娘問:“孩子怎的哭?”玉樓道:“我去時,不知是那裏一個大黑貓蹲在孩子頭跟前。”月娘說:“幹淨唬着孩兒。”李瓶兒道,“他五娘看着他哩。”玉樓道:“六姐往洞兒裏淨手去來。”金蓮走上來說:“三姐,你怎的恁白眉赤眼兒的?那裏討個貓來!【綉像夾批:不得不賴。】他想必餓了,要奶吃哭,就賴起人來。”李瓶兒見迎春拿上茶來,就使他叫奶子來喂哥兒奶。陳敬濟見無人,從洞兒鑽出來,順着鬆墻兒轉過捲棚,一直往外去了。【張旁批:鬆墻一絲不亂。】正是: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月娘見孩子不吃奶,衹是哭,吩咐李瓶兒:“你抱他到屋裏,好好打發他睡罷
。”於是也不吃酒,衆人都散了。原來陳敬濟也不曾與潘金蓮得手,事情不巧,歸到前邊廂房中,有些咄咄不樂。正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文禹門雲:西門慶得藥於梵僧也,有小兒得餅之樂。又如寒士之得官,窮人之獲利,而禁其安守本分,勢必有所不能。
助火以油,澆水以雨,其燃愈旺,其流愈洪。不知梵僧與西門慶何恩何仇,而以快活速其死也。藥到手先從王六兒開刀,以次或明或暗,已不一其人。
此回來保未歸,李桂尚在,約來雪洞,以續新歡。應、謝在前,料不能至,李、潘在後,定不敢來,乘此誇張,顯其本領。不謂伯爵賤甚,接踵而來,不曰西門慶戲桂姐,而日應伯爵戲春嬌,殊不可解。蓋以西門慶之心,衹知己之能戲人,而不虞人之相戲也。明明指出爾方淫妓於此,爾、之妾亦調婿於彼,以暴易暴,出爾反爾,天道也,亦人事當然。
最難解者,金蓮已試其藥矣,諒亦可以饜足。乃仍不肯安分片時,豈淫婦除此二事,再無別事乎?同一雪洞也,西門慶於此縱欲者,潘金蓮亦於此調情,可不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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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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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評全本金瓶梅 | 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 | 第一回 西門慶熱結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 第二回 俏潘娘簾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說技 |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賄 設圈套浪子私挑 | 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歡鬧茶坊鄆哥義憤 | 第五回 捉姦情鄆哥定計 飲鴆藥武大遭殃 | 第六回 何九受賄瞞天 王婆幫閑遇雨 | 第七回 薛媒婆說娶孟三兒 楊姑娘氣駡張四舅 | 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 卦燒夫靈和尚聽淫聲 | 第九回 西門慶偷娶潘金蓮 武都頭誤打李皂隸 | 第十回 義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賞芙蓉亭 | 第十一回 潘金蓮激打孫雪娥 西門慶梳籠李桂姐 | 第十二回 潘金蓮私僕受辱 劉理星魘勝求財 |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 第十四回 花子虛因氣喪身 李瓶兒迎姦赴會 | 第十五回 佳人笑賞玩燈樓 狎客幫嫖麗春院 | 第十六回 西門慶擇吉佳期 應伯爵追歡喜慶 | 第十七回 宇給事劾倒楊提督 李瓶兒許嫁蔣竹山 | 第十八回 賂相府西門脫禍 見嬌娘敬濟銷魂 | 第十九回 草裏蛇邏打蔣竹山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 | 第二十回 傻幫閑趨奉鬧華筵 癡子弟爭鋒毀花院 | 第二十一回 吳月娘掃雪烹茶 應伯爵替花邀酒 | 第二十二回 蕙蓮兒偷期蒙愛 春梅姐正色閑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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