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臯鶴堂第一奇書金瓶梅   》 第五十二回應伯爵山洞戲春嬌潘金蓮花園調愛婿      蘭陵笑笑生 Lan Lingxiaoxiaosheng    張竹坡 Zhang Zhupo

  【總批:篇首又找金蓮“後庭花”一事,特特與王六兒一扭同心,見二人同惡共濟, 以結此梵僧藥之案,為後文同時死西門之地也。
  桂姐自丁二官之後,西門久已疏淡。乃近復漸漸熱落者,幹女之故。則月娘不能相夫遠色親賢,甘於自引匪類入室,其罪何如!而西門為色所迷,明明看破虛假,卻不能跳出圈套,故用伯爵之戲,以點醒西門之心也。
  伯爵數回說明桂姐之於三官,而西門乃即有山洞之淫,是其愚而不斷,且自喜梵僧之藥,欲賣弄精神,亦非有意於桂姐也。夫人之精神,值得幾番賣弄哉!故沿至後文驚愛月等事, 皆一層層寫入死地也。
  為結文幻化寫一孝哥,為孝哥寫一薛姑子。用筆深細,固不必說。至於為一壬子,卻寫一庚戌日;為一庚戌日,卻寫一官哥剃頭;又先寫一西門修養,後又賠寫一廿四日。總之文字不肯直直便出,使人看出也。
  西門吃梵僧藥而死其身,月娘服薛姑子藥而亡其嗣。兩兩相對,真正一對愚人。
  上回品玉寫一貓,此回又寫一貓。上文猶是點明雪賊,此回卻明明寫貓驚官哥。蓋為後文作引:一伏金蓮之深心,一見瓶兒之不能防微杜漸也。
  金蓮之於敬濟,自見嬌娘後,而元夜一戲,得金蓮一戲,罰唱一戲,至此鬥葉子一戲,乃於買汗巾串入花園之戲,方討結煞。一見西門之疏,一見二人之漸。而處處寫月娘,又深罪月娘也。
  王婆於金蓮袖內掏出汗巾,為西門作合。今敬濟亦以汗巾作合,一絲不爽。】
  詩曰:
  春樓曉日珠簾映,紅粉春妝寶鏡催。
  已厭交歡憐舊枕,相將遊戲繞池臺。
  坐時衣帶縈纖草,行處裙裾掃落梅。
  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鬥管弦來。
  話說那日西門慶在夏提刑傢吃酒,見宋巡按送禮,他心中十分歡喜。夏提刑亦敬重不同往日,攔門勸酒,吃至三更天氣纔放回傢。潘金蓮又早嚮燈下除去冠兒,設放衾枕,薫香澡牝等候。西門慶進門,接着,見他酒帶半酣,連忙替他脫衣裳。春梅點茶吃了,打發上床歇息。見婦人脫得光赤條身子,【夾批:又金蓮先脫。】坐在床沿,低垂着頭,將那白生生腿兒橫抱膝上纏腳,換了雙大紅平底睡鞋兒。西門慶一見,淫心輒起,麈柄挺然而興。因問婦人要淫器包兒,婦人忙嚮褥子底下摸出來遞與他。西門慶把兩個托子都帶上,一手摟過婦人在懷裏,因說:“你達今日要和你幹個‘後庭花兒’,你肯不肯?”那婦人瞅了一眼,說道:“好個沒廉恥冤傢,你成日和書童兒小廝幹的不值了,又纏起我來了,你和那奴才幹去不是!”西門慶笑道:“怪小油嘴,罷麽!你若依了我,又稀罕小廝做甚麽?你不知你達心裏好的是這樁兒,管情放到裏頭去就過了。”婦人被他再三纏不不過,說道:“奴衹怕挨不得你這大行貨。你把頭子上圈去了,我和你耍一遭試試。”西門慶真個除去硫磺圈,根下衹束着銀托子,令婦人馬爬在床上,屁股高蹶,將唾津塗抹在龜頭上,往來濡研頂入。龜頭昂健,半晌僅沒其棱。婦人在下蹙眉隱忍,口中咬汗巾子難捱,叫道:“達達慢着些。這個比不的前頭,撐得裏頭熱炙火燎的疼起來。”這西門慶叫道:【眉批:必寫潘六兒後庭,特與王六兒一映,總是見後文兩人用藥以死西門,同出一手也。則此時試藥,已兩人合符矣。】“好心肝,你叫着達達,不妨事。到明日買一套好顔色妝花紗衣服與你穿。”婦人道:“那衣服倒也有在,我昨日見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綫掐羊皮挑的金油鵝黃銀條紗裙子,倒好看,說是裏邊買的。【旁批:過入在嬌無痕。】他每都有,衹我沒這裙子。倒不知多少銀子,你倒買一條我穿罷了。”【夾批:也是一間,與上文品玉作對。】西門慶道:“不打緊,我到明日替你買。”一壁說着,在上頗作抽拽,衹顧沒棱露腦,淺抽深送不已。婦人回首流眸叫道:“好達達,這裏緊着人疼的要不的,如何衹顧這般動作起來了?我央及你,好歹快些丟了罷!”這西門慶不聽,且扶其股,玩其出入之勢。一面口中呼道:“潘五兒,小淫婦兒,你好生浪浪的叫着達達,哄出你達達[屍從]兒出來罷。”那婦人真個在下星眼朦朧,鶯聲款掉,柳腰款擺,香肌半就,口中豔聲柔語,百般難述。良久,西門慶覺精來,兩手扳其股,極力而搧之,扣股之聲響之不絶。那婦人在下邊呻吟成一塊,不能禁止。臨過之時,西門慶把婦人屁股衹一扳,麈柄盡沒至根,直抵於深異處,其美不可當。於是怡然感之,一泄如註。婦人承受其精,二體偎貼。良久拽出麈柄,但見猩紅染莖,蛙口流涎,婦人以帕抹之,方纔就寢。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西門慶早晨到衙門中回來,有安主事、黃主事那裏差人來下請書,二十二日在磚廠劉太監莊上設席,請早去。西門慶打發來人去了,從上房吃了粥,正出廳來,衹見篦頭的小周兒扒倒地下磕頭。西門慶道:“你來的正好,我正要篦篦頭哩。”【旁批:因要出壬子日,生出官哥剃頭檢日。因官哥剃頭,倒算出西門篦頭。筆墨無痕之妙。】於是走到翡翠軒小捲棚內,坐在一張涼椅兒上,除了巾幘,打開頭髮。小周兒鋪下梳篦傢活,與他篦頭櫛發。觀其泥垢,辨其風雪,跪下討賞錢,說:“老爹今歲必有大遷轉,發上氣色甚旺。”西門慶大喜。篦了頭,又叫他取耳,掐捏身上。他有滾身上一弄兒傢活,到處與西門慶滾捏過,又行導引之法,把西門慶弄的渾身通泰。賞了他五錢銀子,教他吃了飯,伺候着哥兒剃頭。西門慶就在書房內,倒在大理石床上就睡着了。
  那日楊姑娘起身,王姑子與薛姑子要傢去。吳月娘將他原來的盒子都裝了些蒸酥茶食,打發起身。【旁批:為下文求子安根。】兩個姑子,每人都是五錢銀子,兩個小姑子,與了他兩匹小布兒,管待出門。薛姑子又囑咐月娘:“到了壬子日把那藥吃了,管情就有喜事。”月娘道:“薛爺,你這一去,【旁批:四字直貫至瓶兒死日,明眼人自知。】八月裏到我生日,好來走走,我這裏盼你哩。”薛姑子合掌問訊道:“打攪。菩薩這裏,我到那日一定來。”於是作辭。月娘衆人都送到大門首。月娘與大妗子回後邊去了。衹有玉樓、金蓮、瓶兒、西門大姐、李桂姐抱着官哥兒,來到花園裏遊玩。李瓶兒道:“桂姐,你遞過來,等我抱罷。”桂姐道:“六娘,不妨事,我心裏要抱抱哥子。”玉樓道:“桂姐,你還沒到你爹新收拾書房裏瞧瞧哩。”到花園內,金蓮見紫薇花開得爛熳,摘了兩朵與桂姐戴。於是順着鬆墻兒到翡翠軒,見裏面擺設的床帳屏幾、書畫琴棋,極其瀟灑。床上綃帳銀鈎,冰簟珊枕。【夾批:先為山洞一番描寫。】西門慶倒在床上,睡思正濃。旁邊流金小篆,焚着一縷竜涎。緑窗半掩,窗外芭蕉低映。潘金蓮且在桌上掀弄他的香盒兒,玉樓和李瓶兒都坐在椅兒上,西門慶忽翻過身來,看剛見衆婦人都在屋裏,便道:“你每來做甚麽?”金蓮道:“桂姐要看看你的書房,俺每引他來瞧瞧。”那西門慶見他抱着官哥兒,又引逗了一回。忽見畫童來說:“應二爹來了。”衆婦人都亂走不迭,往李瓶兒那邊去了。應伯爵走到鬆墻邊,看見桂姐抱着官哥兒,便道:“好呀!李桂姐在這裏。”故意問道:“你幾時來?”那桂姐走了,說道:“罷麽,怪花子!又不關你事,問怎的?”【旁批:虛心。】伯爵道:“好小淫婦兒,不關我事也罷,你且與我個嘴着。”於是摟過來就要親嘴。被桂姐用手衹一推,駡道:“賊不得人意怪攮刀子,若不是怕唬了哥子,我這一扇把子打的你……”西門慶走出來看見,說道:“怪狗纔,看唬了孩兒!”因教書童:“你抱哥兒送與你六娘去。”那書童連忙接過來。奶子如意兒正在鬆墻拐角邊等候,接的去了。伯爵和桂姐兩個站着說話,問:“你的事怎樣了?”桂姐道:“多虧爹這裏可憐見,差保哥替我往東京說去了。”伯爵道:“好,好,也罷了。如此你放心些。”說畢,桂姐就往後邊去了。伯爵道:“怪小淫婦兒,你過來,我還和你說話。”桂姐道:“我走走就來。”於是也往李瓶兒這邊來了。
  伯爵與西門慶纔唱喏坐的。西門慶道:“昨日我在夏竜溪傢吃酒,大巡宋道長那裏差人送禮,送了一口鮮豬。我恐怕放不的,今早旋叫廚子來卸開,用椒料連豬頭燒了。你休去,如今請謝子純來,咱每打雙陸,同享了罷。”一面使琴童兒:“快請你謝爹去。你說應二爹在這裏。”琴童兒應諾去了。伯爵因問:“徐傢銀子討來了不曾?”西門慶道:“賊沒行止的狗骨禿,明日纔先與二百五十兩。你教他兩個後日來,少的,我傢裏湊與他罷。”伯爵道:“這等又好了。怕不得他今日也買些鮮物兒來孝順你。”西門慶道:“倒不消教他費心。”說了一回,西門慶問道:“老孫、祝麻子兩個都起身去了不曾?”伯爵道:“自從李桂兒傢拿出來,在縣裏監了一夜,第二日,三個一條鐵索,都解上東京去了。到那裏,沒個清潔來傢的!你衹說成日圖飲酒吃肉,好容易吃的果子兒!似這等苦兒,也是他受。路上這等大熱天,着鐵索扛着,又沒盤纏,有甚麽要緊。”西門慶笑道:“怪狗纔,充軍擺戰的不過!誰教他成日跟着王傢小廝衹鬍撞來!他尋的苦兒他受。”伯爵道:“哥說的有理。蒼蠅不鑽沒縫的雞蛋,他怎的不尋我和謝子純?清的衹是清,渾的衹是渾。”
  正說着,謝希大到了。唱畢喏坐下,衹顧扇扇子。西門慶問道:“你怎的走恁一臉汗?”希大道:“哥別題起。今日平白惹了一肚子氣。大清早晨,老孫媽媽子走到我那裏,說我弄了他去。恁不合理的老淫婦!你傢漢子成日摽着人在院裏大酒大肉吃,大把撾了銀子錢傢去,你過陰去來?誰不知道!你討保頭錢,分與那個一分兒使也怎的?交我扛了兩句走出來。不想哥這裏呼喚。”伯爵道:“我剛纔和哥不說,新酒放在兩下裏,清自清,渾自渾。當初咱每怎麽說來?我說跟着王傢小廝,到明日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這網裏,怨悵不的人!”西門慶道:“王傢那小廝,有甚大氣概?腦子還未變全,養老婆!還不夠俺每那咱撒下的,羞死鬼罷了!”伯爵道:“他曾見過甚麽大頭面目,比哥那咱的勾當,題起來把他唬殺罷了。”說畢,小廝拿茶上來吃了。西門慶道:“你兩個打雙陸。後邊做着水面,等我叫小廝拿來咱每吃。”不一時,琴童來放桌兒。畫童兒用方盒拿上四個小菜兒,又是三碟兒蒜汁、一大碗豬肉鹵,一張銀湯匙、三雙牙箸。擺放停當,三人坐下,然後拿上三碗面來,各人自取澆鹵,傾上蒜醋。那應伯爵與謝希大拿起箸來,衹三扒兩咽就是一碗。兩人登時狠了七碗。西門慶兩碗還吃不了,說道:“我的兒,你兩個吃這些!”伯爵道:“哥,今日這面是那位姐兒下的?又好吃又爽口。”謝希大道:“本等鹵打的停當,我衹是剛纔吃了飯了,不然我還禁一碗。”兩個吃的熱上來,把衣服脫了。見琴童兒收傢活,便道:“大官兒,到後邊取些水來,俺每漱漱口。”謝希大道:“溫茶兒又好,熱的燙的死蒜臭。”少頃,畫童兒拿茶至。三人吃了茶,出來外邊鬆墻外各花臺邊走了一道。衹見黃四傢送了四盒子禮來。平安兒掇進來與西門慶瞧:一盒鮮烏菱、一盒鮮荸薺、四尾冰湃的大鰣魚、一盒枇杷果。【旁批:四色盡是熱物,非如後衣梅等也。】伯爵看見說道:“好東西兒!他不知那裏剜的送來,我且嘗個兒着。”一手撾了好幾個,遞了兩個與謝希大,說道:“還有活到老死,還不知此是甚麽東西兒哩。”西門慶道:“怪狗纔,還沒供養佛,就先撾了吃?”伯爵道:“甚麽沒供佛,我且入口無贓着。”西門慶吩咐:“交到後邊收了。問你三娘討三錢銀子賞他。”伯爵問:“是李錦送來,是黃寧兒?”平安道:“是黃寧兒。”伯爵道:“今日造化了這狗骨禿了,又賞他三錢銀子。”這裏西門慶看着他兩個打雙陸不題。
  且說月娘和桂姐、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大姐,都在後邊吃了飯,在穿廊下坐的。衹見小周兒在影壁前探頭舒腦的,李瓶兒道:“小周兒,你來的好。且進來與小大官兒剃剃頭,他頭髮都長長了。”小周兒連忙嚮前都磕了頭,說:“剛纔老爹吩咐,交小的進來與哥兒剃頭。”月娘道:“六姐,你拿歷頭看看,好日子,歹日子,就與孩子剃頭?”金蓮便交小玉取了歷頭來,揭開看了一回,【旁批:回憶與王婆看日,何如?】說道:“今日是四月廿一日,是個庚戌日,金定婁金狗當直,宜祭祀、官帶、出行、裁衣、沐浴、剃頭、修造、動土,宜用午時。【旁批:如此觀出壬子日,盲人那得知?】──好日期。”【夾批:為一壬子日陪一庚戌日。】月娘道:“既是好日子,叫丫頭熱水,你替孩兒洗頭,教小周兒慢慢哄着他剃。”小玉在旁替他用汗巾兒接着頭髮,纔剃得幾刀,這官哥兒呱的怪哭起來。那小周連忙趕着他哭衹顧剃,不想把孩子哭的那口氣憋下去,不做聲了,臉便脹的紅了。李瓶兒唬慌手腳,連忙說:“不剃罷,不剃罷!”那小周兒唬的收不迭傢活,往外沒腳的跑。月娘道:“我說這孩予有些不長俊,護頭。自傢替他剪剪罷。平白教進來剃,剃的好麽!”天假其便,那孩子憋了半日氣,纔放出聲來。李瓶兒方纔放心,衹顧拍哄他,說道:“好小周兒,恁大膽!平白進來把哥哥頭來剃了去了。剃的恁半落不合的,欺負我的哥哥。【旁批:活畫。】還不拿回來,等我打與哥哥出氣。”於是抱到月娘跟前。月娘道:“不長俊的小花子兒,剃頭耍了你了,這等哭?剩下這些,到明日做剪毛賊。”引逗了一回,李瓶兒交與奶子。月娘吩咐:“且休與他奶吃,等他睡一回兒與他吃。”【旁批:畫。】奶子抱的前邊去了。衹見來安兒進來取小周兒的傢活,說唬的小周兒臉焦黃的。月娘問道:“他吃了飯不曾?”來安道:“他吃了飯。爹賞他五錢銀子。”月娘教來安:“你拿一甌子酒出去與他。唬着人傢,好容易討這幾個錢!”小玉連忙篩了一盞,拿了一碟臘肉,教來安與他吃了去了。
  吳月娘因教金蓮:“你看看歷頭,幾時是壬子日?”【眉批:如此寫壬子日,盲人那得知?蓋特為孝哥,鄭重見安胎,為月娘之姦也。】【夾批:可知上文特為此一句,生出剃頭一段文字來。】金蓮看了,說道:“二十三日是壬子日,交芒種五月節。”便道:“姐姐你問他怎的?”月娘道:“我不怎的,問一聲兒。”李桂姐接過歷頭來看了,說道:“這二十四日,苦惱是俺娘的生日!我不得在傢。”【旁批:此所為隨手遮蓋筆墨者也。】【夾批:又映一個日子。】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過了。這二十四日,可可兒又是你媽的生日了。原來你院中人傢一日害兩樣病,做三個生日:日裏害思錢病,黑夜思漢子的病。早晨是媽媽的生日,晌午是姐姐生日,晚夕是自傢生日。──怎的都擠在一塊兒?趁着姐夫有錢,攛掇着都生日了罷!”桂姐衹是笑,不做聲。衹見西門慶使了畫童兒來請,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妝點勻了臉,往花園中來。捲棚內,又早放下八仙桌兒,桌上擺設兩大盤燒豬肉並許多餚饌。衆人吃了一回,桂姐在旁拿鐘兒遞酒,伯爵道:“你爹聽着說,不是我索落你,人情兒已是停當了。你爹又替你縣中說了,不尋你了。虧了誰?還虧了我再三央及你爹,他纔肯了。平白他肯替你說人情去?隨你心愛的甚麽麯兒,你唱個兒我下酒,也是拿勤勞準折。”桂姐笑駡道:“怪硶花子,你虼蚤包網兒──好大面皮!爹他肯信你說話?”伯爵道:“你這賊小淫婦兒!你經還沒念,就先打和尚。要吃飯,休惡了火頭!你敢笑和尚沒丈母,我就單丁擺布不起你這小淫婦兒?你休笑話,我半邊俏還動的。”被桂姐把手中扇把子,盡力嚮他身上打了兩下。西門慶笑駡道:“你這狗纔,到明日論個男盜女娼,還虧了原問處。”笑了一回,桂姐慢慢纔拿起琵琶,橫擔膝上,啓朱唇,露皓齒,唱道:
  [黃鶯兒] 誰想有這一種。減香肌,憔瘦損。鏡鸞塵鎖無心整。脂粉
  倦勻,花枝又懶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
  伯爵道:“你兩個當初好來,如今就為他耽些驚怕兒,也不該抱怨了。”桂姐道:“汗邪了你,怎的鬍說!”──【夾批:一段。】
  最難禁,譙樓上畫角,吹徹了斷腸聲。
  伯爵道:“腸子倒沒斷,這一回來提你的斷了綫,你兩個休提了。”被桂姐盡力打了一下,駡道:“賊攘刀的,今日汗邪了你,衹鬼混人的。”──【夾批:又一段。】
  [集資賓] 幽窗靜悄月又明,恨獨倚幃屏。驀聽的孤鴻衹在樓外鳴,
  把萬愁又還題醒。更長漏永,早不覺燈昏香燼眠未成。他那裏睡得安穩!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他怎的睡不安穩?又沒拿了他去。落的在傢裏睡覺兒哩。你便在人傢躲着,逐日懷着羊皮兒,直等東京人來,一塊石頭方落地。”桂姐被他說急了,便道:“爹,你看應花子,不知怎的,衹發訕纏我。”伯爵道:“你這回纔認的爹了?”桂姐不理他,【夾批:此處是兩番問答。】彈着琵琶又唱:【夾批:又一段。】
  [雙聲疊韻] 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無人處,無人處,淚珠兒
  暗傾。
  伯爵道:“一個人慣溺尿。一日,他娘死了,守孝打鋪在靈前睡。晚了,不想又溺下了。人進來看見褥子濕,問怎的來,那人沒的回答,衹說:‘你不知,我夜間眼淚打肚裏流出來了。’──就和你一般,為他聲說不的,衹好背地哭罷了。”【夾批:又是一樣。】桂姐道:“沒羞的孩兒,你看見來?汗邪了你哩!”──
  我怨他,我怨他,說他不盡,誰知道這裏先走滾。自恨我當初不合他認真。
  伯爵道:“傻小淫婦兒,如今年程,三歲小孩兒也哄不動,何況風月中子弟。你和他認真?你且住了,等我唱個南麯兒你聽:【夾批:反插伯爵唱,又是一樣。】‘風月事,我說與你聽:如今年程,論不得假真。個個人古怪精靈,個個人久慣牢成,倒將計活埋把瞎缸暗頂。【旁批:寫盡世情。】老虔婆衹要圖財,小淫婦兒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掙。苦似投河,愁如覓並。幾時得把業罐子填完,就變驢變馬也不幹這營生。’”當下把桂姐說的哭起來了。【夾批:又是一樣。】被西門慶嚮伯爵頭上打了一扇子,笑駡道:“你這搊斷腸子的狗纔!生生兒吃你把人就歐殺了。”因叫桂姐:“你唱,不要理他。”謝希大道:“應二哥,你好沒趣!今日左來右去衹欺負我這幹女兒。你再言語,口上生個大疔瘡。”那桂姐半日拿起琵琶,又唱:
  [簇禦林] 人都道他志誠。
  伯爵纔待言語,被希大把口按了,【夾批:又是一樣。】說道:“桂姐你唱,休理他!”桂姐又唱道:
  卻原來廝勾引。眼睜睜心口不相應。
  希大放了手,伯爵又說:“相應倒好了。【夾批:又是一樣。】心口裏不相應,如今虎口裏倒相應。不多,也衹三兩炷兒。”桂姐道:“白眉赤眼,你看見來?”伯爵道:“我沒看見,在樂星堂兒裏不是?”連西門慶衆人都笑起來了。【旁批:桂姐亦笑,可知。】桂姐又唱:
  山盟海誓,說假道真,險些兒不為他錯害了相思病。負人心,看伊傢做作
  ,如何教我有前程?
  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他,到明日,少不了他個招宣襲了罷。”桂姐又唱:【夾批:又是一番。】
  [琥珀貓兒墜] 日疏日遠,何日再相逢?枉了奴癡心寧耐等。想巫山
  雲雨夢難成。薄情,猛拚今生和你鳳拆鸞零。【夾批:對西門不宜唱此。】
  [尾聲] 冤傢下得忒薄幸,割捨的將人孤另。那世裏的恩情翻成做話
  餅。【眉批:此處桂姐一唱,直照後月兒傢銜臂一回,見桂姐之交與西門至此全疏,後雖有來往,亦衹淡然而已。小人浮薄之情如此。則此回算結住桂姐亦可。】
  唱畢,謝希大道:“罷,罷。叫畫童兒接過琵琶去,等我酬勞桂姐一杯酒兒,消消氣罷。”伯爵道:“等我哺菜兒。我本領兒不濟事,拿勤勞準折罷了。”桂姐道:“花子過去,誰理你!你大拳打了人,這回拿手來摸挲。”當下,希大一連遞了桂姐三杯酒,拉伯爵道:“咱每還有那兩盤雙陸,打了罷。”於是二人又打雙陸。西門慶遞了個眼色與桂姐,就往外走。伯爵道:“哥,你往後邊左,捎些香茶兒出來。頭裏吃了些蒜,這回子倒反惡泛泛起來了。”西門慶道:“我那裏得香茶來!”伯爵道:“哥,你還哄我哩,杭州劉學官送了你好少兒,你獨吃也不好。”西門慶笑的後邊去了。桂姐也走出來,在太湖石畔推摘花兒戴,也不見了。伯爵與希大一連打了三盤雙陸,等西門慶白不見出來。問畫童兒:“你爹在後邊做甚麽哩?”畫童兒道:“爹在後邊,就出來了。”伯爵道:“就出來,有些古怪!”因交謝希大:“你這裏坐着,等我尋他尋去。”那謝希大且和書童兒兩個下象棋。
  原來西門慶衹走到李瓶兒房裏,吃了藥就出來了。在木香棚下看見李桂姐,【旁批:木香棚又為後敬濟、金蓮伏綫,以插下文調婿之筍也。】就拉到藏春塢雪洞兒裏,把門兒掩着,坐在矮床兒上,把桂姐摟在懷中,腿上坐的,一徑露出那話來與他瞧,把桂姐唬了一跳。便問:“怎的就這般大?”西門慶悉把吃鬍僧藥告訴了一遍。先交他低垂粉頸,款啓猩唇,品咂了一回。然後,輕輕搊起他兩衹小小金蓮來,跨在兩邊胳膊上,抱到一張椅兒上,兩個就幹起來。不想應伯爵到各亭兒上尋了一遭,尋不着,打滴翠岩小洞兒裏穿過去,到了木香棚,抹過葡萄架,到鬆竹深處,藏春塢邊,隱隱聽見有人笑聲,又不知在何處。這伯爵慢慢躡足潛蹤,掀開簾兒,見兩扇洞門兒虛掩,在外面衹顧聽覷。聽見桂姐顫着聲兒,將身子衹顧迎播着西門慶,叫:“達達,快些了事罷,衹怕有人來。”被伯爵猛然大叫一聲,推開門進來,看見西門慶把桂姐扛着腿子正幹得好。說道:“快取水來,潑潑兩個摟心的,摟到一答裏了!”李桂姐道:“怪攘刀子,猛的進來,唬了我一跳!”伯爵道:“快些兒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數兒是的。怕有人來看見,我就來了。且過來,等我抽個頭兒着。”西門慶便道:“怪狗纔,快出去罷了,休鬼混!我衹怕小廝來看見。”那應伯爵道:“小淫婦兒,你央及我央及兒。不然我就吆喝起來,連後邊嫂子每都嚷的知道。你既認做幹女兒了,好意教你躲住兩日兒,你又偷漢子。教你了不成!”【旁批:見以後桂兒與西門毫無干涉,其猶走動者,幹女之故也。】桂姐道:“去罷,應怪花子!”伯爵道:“我去罷?我且親個嘴着。”於是按着桂姐親了一個嘴,纔走出來。西門慶道:“怪狗纔,還不帶上門哩。”伯爵一面走來把門帶上,說道:“我兒,兩個盡着搗,盡着搗,搗吊底也不關我事。”纔走到那個松樹兒底下,又回來說道:“你頭裏許我的香茶在那裏?”西門慶道:“怪狗纔,等住回我與你就是了,又來纏人!”那伯爵方纔一直笑的去了。桂姐道:“好個不得人意的攮刀子!”這西門慶和那桂姐兩個,在雪洞內足幹夠一個時辰,吃了一枚紅棗兒,纔得了事,【夾批:梵僧藥,至此方點出解藥。】雨散雲收。有詩為證:
  海棠枝上鶯梭急,緑竹陰中燕語頻。
  閑來付與丹青手,一段春嬌畫不成。
  少頃,二人整衣出來。桂姐嚮他袖子內掏出好些香茶來袖了。西門慶使的滿身香汗,氣喘籲籲,走來馬纓花下溺尿。李桂姐腰裏摸出鏡子來,在月窗上擱着,整雲理髩,【旁批:又與後金蓮隔窗品敬濟文字遙映。】往後邊去了。
  西門慶走到李瓶兒房裏,洗洗手出來。伯爵問他要香茶,西門慶道:“怪花子,你害了痞,如何衹鬼混人!”每人掐了一撮與他。伯爵道:“衹與我這兩個兒!由他,由他!等我問李傢小淫婦兒要。”正說着,衹見李銘走來磕頭。伯爵道:“李日新在那裏來?你沒曾打聽得他每的事怎麽樣兒了?”李銘道:“俺桂姐虧了爹這裏。這兩日,縣裏也沒人來催,衹等京中示下哩。”伯爵道:“齊傢那小老婆子出來了?”李銘道:“齊香兒還在王皇親宅內躲着哩。桂姐在爹這裏好,誰人敢來尋?”伯爵道:“要不然也費手,虧我和你謝爹再三央勸你爹:‘你不替他處處兒,教他那裏尋頭腦去!’”李銘道:“爹這裏不管,就了不成。俺三嬸老人傢,風風勢勢的,幹出甚麽事!”伯爵道:“我記的這幾時是他生日,俺每會了你爹,與他做做生日。”李銘道:“爹每不消了。到明日事情畢了,三嬸和桂姐,愁不請爹每坐坐?”伯爵道:“到其間,俺每補生日就是了。”因叫他近前:“你且替我吃了這鐘酒着。我吃了這一日,吃不的了。”那李銘接過銀把鐘來,跪着一飲而盡。
  謝希大交琴童又斟了一鐘與他。伯爵道:“你敢沒吃飯?”桌上還剩了一盤點心,謝希大又拿兩盤燒豬頭肉和鴨子遞與他。李銘雙手接的,下邊吃去了。伯爵用箸子又撥了半段鰣魚與他,說道:“我見你今年還沒食這個哩,且嘗新着。”西門慶道:“怪狗纔,都拿與他吃罷了,又留下做甚麽?”伯爵道:“等住回吃的酒闌,上來餓了,我不會吃飯兒?你們那裏曉得,江南此魚一年衹過一遭兒,吃到牙縫裏剔出來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說,就是朝廷還沒吃哩!不是哥這裏,誰傢有?”【夾批:奉承得不倫沒理一至於此。】正說着,衹見畫童兒拿出四碟鮮物兒來:一碟烏菱、一碟荸薺、一碟雪藕、一碟枇杷。西門慶還沒曾放到口裏,被應伯爵連碟子都撾過去,倒的袖了。謝希大道:“你也留兩個兒我吃。”也將手撾一碟子烏菱來。衹落下藕在桌子上。西門慶掐了一塊放在口內,別的與了李銘吃了。分付畫童後邊再取兩個枇杷來賞李銘。李銘接的袖了,纔上來拿箏彈唱。唱了一回,伯爵又出題目,叫他唱了一套《花藥欄》。三個直吃到掌燈時候,還等後邊拿出緑豆白米水飯來吃了,纔起身。伯爵道:“哥,我曉得明日安主事請你,不得閑。李四、黃三那事,我後日會他來罷。”西門慶點頭兒,二人也不等送,就去了。西門慶教書童看收傢夥,就歸後邊孟玉樓房中歇去了。【夾批:梵僧藥,又以不寫寫之。】一宿無話。
  到次日早起,也沒往衙門中去,吃了粥,冠帶騎馬,書童、玳安兩個跟隨,出城南三十裏,逕往劉太監莊上來赴席,不在話下。
  潘金蓮趕西門慶不在傢,與李瓶兒計較,將陳敬濟輸的那三錢銀子,又教李瓶兒添出七錢來,教來興兒買了一隻燒鴨、兩衹雞、一錢銀子下飯、一壇金華酒、一瓶白酒、一錢銀子裹餡涼糕,教來興兒媳婦整理端正。金蓮對着月娘說:“大姐那日鬥牌,贏了陳姐夫三錢銀子,李大姐又添了些,今治了東道兒,請姐姐在花園裏吃。”吳月娘就同孟玉樓、李嬌兒、孫雪娥、大姐、桂姐衆人,先在捲棚內吃了一回,然後拿酒菜兒,在山子上臥雲亭下棋,投壺,吃酒耍子。【旁批:全不防閑。】月娘想起問道:“今日主人,怎倒不來坐坐?”【夾批:月娘罪案。】大姐道:“爹又使他往門外徐傢催銀子去了,也好待來也。”
  不一時,陳敬濟來到,嚮月娘衆人作了揖,就拉過大姐一處坐下。嚮月娘說:“徐傢銀子討了來了,共五封二百五十兩,送到房裏,玉簫收了。”於是傳杯換盞,酒過數巡,各添春色。月娘與李嬌兒、桂姐三個下棋,玉樓衆人都起身嚮各處觀花玩草耍子。惟金蓮獨自手搖着白團紗扇兒,往山子後芭蕉深處納涼。因見墻角草地下一朵野紫花兒可愛,便走去要摘。【旁批:有心人如此作用,與後文放小鏡窗欞上一樣心事。】不想敬濟有心,一眼睃見,便悄悄跟來,在背後說道:“五娘,你老人傢尋甚麽?這草地上滑齏齏的,衹怕跌了你,教兒子心疼。”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睨秋波,帶笑帶駡道:“好個賊短命的油嘴,跌了我,可是你就心疼哩?誰要你管!你又跟了我來做甚麽,也不怕人看着。”【旁批:“又”字妙,將上文無數涎臉眉眼一齊揭出。】因問:“你買的汗巾兒怎了?”敬濟笑嘻嘻嚮袖於中取出,遞與他,說道:“六娘的都在這裏了。”又道:“汗巾兒買了來,你把甚來謝我?”於是把臉子挨的他身邊,被金蓮舉手衹一推。不想李瓶兒抱着官哥兒,並奶子如意兒跟着,從鬆墻那邊走來。見金蓮手拿自團扇一動,不知是推敬濟,衹認做撲蝴蝶,忙叫道:“五媽媽,撲的蝴蝶兒,把官哥兒一個耍子。”慌的敬濟趕眼不見,兩三步就鑽進山子裏邊去了。金蓮恐怕李瓶兒瞧見,故意問道:“陳姐夫與了汗巾不曾?”【旁批:下既說:遞與我了“,此偏一問,是心忙口亂,如畫。】李瓶兒道:“他還沒有與我哩。”金蓮道:“他剛纔袖着,對着大姐姐不好與咱的,悄悄遞與我了。”於是兩個坐在芭蕉叢下花臺石上,打開分了。兩個坐了一回,李瓶兒說道:“這答兒裏到且是蔭涼。”【旁批:故作險筆。】【夾批:天下偏有此等不巧的事。】因使如意兒:“你去叫迎春屋裏取孩子的小枕頭並涼席兒來,就帶了骨牌來,我和五娘在這裏抹回骨牌兒。【旁批:故作十分險筆。】【夾批:不知山洞中人,急壞了。】你就在屋裏看罷。”如意兒去了。
  不一時,迎春取了枕席並骨牌來。李瓶兒鋪下席,把官哥兒放在小枕頭兒上躺着,教他頑耍,他便和金蓮抹牌。抹了一回,交迎春往屋裏拿一壺好茶來。不想盂玉樓在臥雲亭上看見,點手兒叫李瓶兒說:“大姐姐叫你說句話兒。”李瓶兒撇下孩子,教金蓮看着:“我就來。”那金蓮記挂敬濟在洞兒裏,那裏又去顧那孩子,趕空兒兩三步走入洞門首,教敬濟,說:“沒人,你出來罷。”【旁批:一間。】敬濟便叫婦人進去瞧蘑菇:“裏面長出這些大頭蘑菇來了。”哄的婦人入到洞裏,就摺叠腿跪着,要和婦人云雨。【旁批:又一逼。】兩個正接着親嘴。【旁批:金蓮全不推托。】也是天假其便,李瓶兒走到亭子上,月娘說:“孟三姐和桂姐投壺輸了,你來替他投兩壺兒。”李瓶兒道:“底下沒人看孩子哩。”玉樓道:“左右有六姐在那裏,怕怎的。”月娘道:“孟三姐,你去替他看看罷。”李瓶兒道:“三娘纍你,亦發抱了他來罷。”教小玉:“你去就抱他的席和小枕頭兒來。”那小玉和玉樓走到芭蕉叢下,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腳的怪哭,並不知金蓮在那裏。衹見旁邊一個大黑貓,見人來,一溜煙跑了。【夾批:為後文雪獅一映。】玉樓道:“他五娘那裏去了?耶嚛,耶嚛!把孩子丟在這裏,吃貓唬了他了。”那金蓮連忙從雪洞兒裏鑽出來,說道:“我在這裏淨了淨手,誰往那裏去來!那裏有貓唬了他?白眉赤眼的!”那玉樓也更不往洞裏看,衹顧抱了官哥兒,拍哄着他往臥雲亭兒上去了。小玉拿着枕席跟的去了。金蓮恐怕他學舌,隨屁股也跟了來。月娘問:“孩子怎的哭?”玉樓道:“我去時,不知是那裏一個大黑貓蹲在孩子頭跟前。”月娘說:“幹淨唬着孩兒。”李瓶兒道,“他五娘看着他哩。”玉樓道:“六姐往洞兒裏淨手去來。”金蓮走上來說:“三姐,你怎的恁白眉赤眼兒的?那裏討個貓來!他想必餓了,要奶吃哭,就賴起人來。”李瓶兒見迎春拿上茶來,就使他叫奶子來喂哥兒奶。陳敬濟見無人,從洞兒鑽出來,順着鬆墻兒轉過捲棚,一直往外去了。【旁批:鬆墻一絲不亂。】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月娘見孩子不吃奶,衹是哭,吩咐李瓶兒:“你抱他到屋裏,好好打發他睡罷。”於是也不吃酒,衆人都散了。原來陳敬濟也不曾與潘金蓮得手,事情不巧,歸到前邊廂房中,有些咄咄不樂。正是: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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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千古一奇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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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吳月娘掃雪烹茶應伯爵替花邀酒第二十二回蕙蓮兒偷期蒙愛春梅姐正色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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