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紅樓夢新證   》 末期(自康熙五十二年以次)[十六]      周汝昌 Zhou Ruchang

  一七六四乾隆二十九年甲申
  
  曹雪芹既卒,敦誠有詩輓之。春日,敦敏有弔詩。
  
  敦誠《四鬆堂集》捲上葉二十四
  
  輓曹雪芹甲申
  
  四十年華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誰銘?孤兒渺漠魂應逐,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新婦飄零目豈瞑?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故人惟有青衫淚,絮酒生芻上舊坰。
  
  按“牛鬼”句用杜牧序李賀集之語。一以着重表明詩句所哀悼者之夭壽,由此亦可判知雪芹得年不曾幾及五十(賀年僅二十八而亡)。一藉杜牧語所喻以見雪芹詩格之恢奇詭幻。曹寅曾詠其故園之懸香閣,取名於賀句“畫欄桂樹懸秋香”也(《金銅仙人辭漢歌》);《紅樓夢》第三十七回寫探春折柬,有“如蒙棹雲而來,娣則埽花以待”之語,棹雲則亦用賀句“不知船上月,誰棹滿溪雲”也(《憶昌𠔌山居》)。由此種種綫索,知雪芹詩筆定非元、白、皮、陸體。又上舉“棹雲”一詞,諸本皆誤,有“棹雪”、“綽雪”、“踏雪”、“造雪”等等異文,愈轉愈訛,由不知賀詩之故耳。又待書一名,出賀詩“仙人待素書”,俗本妄改侍書。而版本校訂者竟皆未之能察。
  
  敦誠《鷦鷯庵雜記
  
  輓曹雪芹
  
  四十蕭然太瘦生,曉風昨日拂銘旌。腸回故壠孤兒泣,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淚迸荒天寡婦聲。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故人欲有生蒭弔,何處招魂賦楚蘅?
  
  開篋猶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雲。三年下第曾憐我,一病無醫竟負君。鄴下才人應有恨,山陽殘笛不堪聞。他時瘦馬西州路,宿草寒煙對落曛。
  
  按此二詩不存於《四鬆堂集》,殆初為二篇,其後刪並為一章。此抄本本題《雜記》,後人描“記”作“詩”,為“雜詩”之名,實不可為據。觀“曉風昨日”句,此為除夕亡逝、開歲弔輓,毫無疑義。“他時瘦馬”二句,正所謂“絮酒生芻上舊坰”,知餘解為詩人預擬之詞,得其原旨。又“鹿車”句蓋謂傢人草草殯葬,友朋皆不及至,故下句方有“故人”雲雲二句,歸於自身,言好友止能異日在墳頭一哭耳。“鹿車”在《後漢書》有一古典,關涉鮑宣夫婦之事,則此句或指雪芹夫人送葬義。四十蕭然,知雪芹未嘗壽至四十八九歲,至為明顯。
  
  敦誠《鷦鷯庵雜志》葉十一
  
  餘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原誤拆〕,諸君題跋,不下數十傢。曹雪芹詩末雲:“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亦新奇可誦。曹平生為詩,大類如此。竟坎坷以終。餘輓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亦驢鳴弔之意也。
  
  按題跋至數十傢皆不舉,而獨舉雪芹二句,可見推重。考敦敏集,其題《琵琶行填詞》在壬午夏日,則雪芹之作,殆即同時先後。
  
  楊鍾羲《雪橋詩話續集》捲六葉二十三
  
  敬亭(按即敦誠字,中略)嘗為《琵琶亭》傳奇一折,曹雪芹霑題句有雲:“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雪芹為楝亭通政孫,平生為詩,大概如此。竟坎坷以終。敬亭輓雪芹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
  
  按雪芹遺詩零落,僅存斷句十四字。有擬補之者,去真遠矣,附錄於此,聊資想象。
  
  題鬆堂琵琶行傳奇
  
  唾壺崩剝慨當慷,月荻江楓滿畫堂。紅粉真堪傳栩栩,緑尊那靳感茫茫。西軒鼓板心猶壯,北浦琵琶韻未荒。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
  
  敦敏《懋齋詩鈔》
  
  河幹集飲題壁兼弔雪芹
  
  花明兩岸柳霏傲,到眼風光春欲歸。逝水不留詩客杳,登樓空憶酒徒非。河幹萬木飄殘雪,村落千傢帶遠暉。憑弔無端頻棖望,寒林蕭寺暮鴉飛。
  
  按此詩確為本年春作。據敦敏集序,“河幹”當指潞河,其無墓在焉,李煦傢墓地亦在通州西王瓜園。依此合看,則曹傢通州本有典地,其墓地似有在東郊可能。此說朱君南銑主之,覺有理。
  
  張宜泉《春柳堂詩稿》
  
  傷芹溪居士其人素放浪,好飲,又善詩畫,年未五旬而卒。
  
  
  
  謝草池邊曉露香,懷人不見淚成行。《北風圖》冷魂難返,白雪歌殘夢正長。琴裹壞囊聲漠漠,劍橫破匣影鋩鋩。多情再問藏修地,翠疊空山晚照涼。
  
  按宜泉此詩,寫重過雪芹故居,自曉及暮,流連瞻慕,惻然動人。至中間兩聯,備見雪芹諸藝俱精,詩畫琴劍,皆成《廣陵散》,真可痛惜。“年未五旬”雲雲,即“古人五十不稱夭”之義,抱恨雪芹不得上壽耳。又據宜泉此詩首句,知雪芹之山居,門臨塘水,為一大特色,非僅細窄溪流,故寫芹居必一提及,敦敏訪雪芹詩亦言“野浦凍雲深,柴扉晚煙薄。”正謂此也。考索雪芹遺居者,當明此義。又憑弔詩而言“夢正長”,嚮來少有此種詞意,因知張宜泉此處實指《紅樓夢》而言。
  
  敦誠《四鬆堂集》捲下葉二十二
  
  荇莊過草堂,命酒聯句,即檢案頭《聞笛集》為題。是集乃餘追念故人,錄輯其遺筆而作也。
  
  句:“詩追李昌𠔌。”註:“謂芹圃。”
  
  又句:“狂於阮步兵。”註:“亦謂芹圃。”
  
  按此詩中兩見稱者唯雪芹一人。
  
  同上《文集》捲下葉三十
  
  哭復齋文
  
  未知先生與寅圃、雪芹諸子相逢於地下,作如何言笑?可話及僕輩念悼亡友之情否?冥冥漠漠,益增惝恍惆悵耳!僕近輯故友之詩文,凡片紙衹字,寄宜閑館者,手為錄之,名曰《聞笛集。……時一披閱,儼然如相對揮廛。(上下略)
  
  同上捲上葉十一
  
  《聞笛集》自序
  
  二十年來,交遊星散,車笠之盟,半作北邙煙月,每於斜陽策蹇之餘,孤樽聽雨之夜,未嘗不興山陽愁感。追思平昔,邈若山河。因檢篋笥,得故人手跡見寄者,或詩文,或書翰若幹首,錄輯成編,覽之如共生前揮廛。或無詩文書翰,但舉其生平一二事,與餘相交涉者,亦錄之。名曰《聞笛集》。每一披閱,為之泫然!
  
  按《聞笛》一集,中必多雪芹文翰。敦誠《四鬆堂集》原稿本,於一九三二年歸鬍適,其志語謂係書賈為搜購於旗人延某傢。則《聞笛集》之本,或亦尚在人間。
  
  同上葉三十二
  
  寄大兄
  
  蕭蕭然孤坐一室,易生感懷。每思及故人,如立翁、復齋、雪芹、寅圃、貽謀、汝猷、益庵、紫樹,不數年間,皆蕩為寒煙冷霧。曩日歡笑,那復可得!時移事變,生死異途。所謂“此中日夕,衹以眼淚洗面”也!
  
  裕瑞《棗窗閑筆》
  
  雪芹二字,想係其字與號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漢軍人,亦不知其隸何旗。聞前輩姻戚有與之交好者。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絶妙盡致。
  
  又聞其嘗作戲語雲:若有人欲快睹我書不難,惟日以南酒燒鴨享我,我即為之作書云。
  
  袁枚《隨園詩話》捲十六
  
  丁未八月,餘答客之便,見秦淮壁上題雲:“一溪煙水露華凝,別院笙歌轉玉繩。為待夜涼新月上,麯欄深處撤銀鐙。”“飛盞香含豆蔻梢,冰桃雪藕緑荷包。榜人能唱湘江浪,畫槳臨風當板敲。”“早潮退後晚潮催,潮去潮來日幾回。潮去不能將妾去,潮來可肯送郎來。”三首深得《竹枝》風趣,尾署“翠雲道人”,訪之乃織造成公之子嘯崖所作--名延福--有纔如此,可與雪芹公子前後輝映。雪芹者,曹練亭織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
  
  
  夢癡學人《夢癡說夢》
  
  《紅樓夢》一書,作自曹雪芹先生。先生係內務府漢軍正白旗人,江寧織造曹練亭公子。嘉慶初年,此書始盛行,嗣後遍於海內,傢傢喜閱,處處爭購。著《紅樓夢》者,吾鄉人也。
  
  鄧之誠《骨董瑣記》捲八葉十
  
  《樺葉述聞》八捲,長白西清撰,記載宏博,足資考證,惜未刊行。有一則雲:“《紅樓夢》始出,傢置一編,皆曰此曹雪芹書,而曹雪芹何許人?不盡知也。雪芹名霑,漢軍也。其曾祖寅,字子清,號楝亭,康熙間名士,纍官通政,為織造時,雪芹隨任,故繁華聲色,閱歷者深,然竟坎壈半生以死。宗室懋齋名敦敏敬亭與雪芹善,懋齋詩:‘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敬亭詩:‘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兩詩畫出雪芹矣。”
  
  按此與《棗窗閑筆》同為紀雪芹軼事最早之書。其所本蓋亦《懋齋詩鈔》與《四鬆堂集》也。“漢軍”與“曾祖”,並誤。所引懋齋詩與稿本合,而不與《熙朝雅頌集》所引者同。
  
  《雲在山房叢書八旗畫錄》葉三十三
  
  曹霑,號雪芹,宜從孫。《繪境軒讀畫記》雲:工詩畫。為荔軒通政文孫。所著《紅樓夢》小說,稱古今第一。惜文獻無徵,不能詳其為人。惟宗室敦敏有贈雪芹詩云:“尋詩人去留僧壁,賣畫錢來付酒傢。”差可想見其高緻雲。
  
  恩華《八旗藝文編目》子部葉四十八
  
  《紅樓夢》一百二十回,漢軍曹霑著。高鶚補。曹霑字雪芹,又字芹圃,曹寅孫。
  
  袁枚《隨園詩話》捲二
  
  康熙間,曹練亭為江寧織造,每出,擁八騶,必攜書一本,觀玩不輟。人問:“公何好學?”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見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藉此遮目耳。”素與江寧太守陳鵬年不相中,及陳獲罪,乃密疏薦陳。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明我齋讀而羨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豔,我齋題雲:“病容憔悴勝桃花,午汗潮回熱轉加。猶恐意中人看出,強言今日較差些。”“威儀棣棣若山河,應把風流奪綺羅。不似小傢拘束態,笑時偏少默時多。”
  
  按舒坤批本《隨園詩話》“傅文忠公從子我齋。”批雲:“明我齋義,自幼至老,充當侍衛,並未隱退,環溪別墅在西直門外,俗呼三貝子花園,即我齋之嶽也。”又“大將軍明公瑞之弟諱仁者”批雲:“明仁係明我齋之胞兄。”可知明我齋明義,傅恆之侄,乾隆人也。所引明義詩,全貌另見。
  
  林孝箕等《紅樓詩藉》
  
  悼紅軒弔曹雪芹先生
  
  病蟲餘血此書函,感慨名場淚滿衫。粉黛空傳花史筆,文章衹博稗官銜。依人左計紅蓮幕,托名窮途白木錢。世態炎涼都歷遍,無聊楮墨寫酸鹹。
  
  天僇生《中國三大傢小說論贊》
  
  茫茫坤輿,上黔下黷;獰飆崩馗,妖眚蔽𠔌。天誕魁彥,以惠亞陸;奪幟而舞,頓豁眯目。譎諫主文,砭頑訂惑;綴為贊辭,更世留矚。昔在腐迂,傳彼遊俠;黆黆施公,厥紹往伐。維元之季,政以賄成;賢豪蔽時,甘污厥身;嗚乎我公,古之傷心。宋郎才高,戴氏行速;武楊畢袂,摧狡維獨;人式崆蝸,風高代北。雙眼淚盡,九閽夢懸;古有同情,洛陽少年。沛國淪馭,官與盜同;峨峨相臣,青詞蔽聰。維彼元美,身遌厥殃;書以告哀,目擊心傷。刻僂回姦,摹繪淫媟,物無匿形,筆可代舌。緜歷幹禩,炯鑒永昭;吳穹靡私,罔有遁逃。珞珞雪芹,載一抱素;八鬥奇才,千秋名著。維黛之慧,維寶之癡;天乎天乎,而至於斯。兒女情多,郎君筆媚;薛工春愁,林漬秋淚。蘭露心抽,梨雲夢碎;子建而還,罔可與儷。於古有作,伊維春秋;實惟三公,乃承厥旒。於何藏之,配以玉牒;於何哭之,灑以淚血。維山可崩,維水可竭;吾詞與書,奕禩尟滅。
  
  按為此論贊者,非無所見,筆亦雅健。獨於曹雪芹之書,衹稱賞於情多筆媚,殊令人失望。凡此庸俗之見,最所厭薄。而《紅樓夢》之不易理解,於此亦可概見矣。類似者不更贅評。
  
  瀋慕韓《紅樓百詠》
  
  曹雪芹
  
  活虎生竜筆一枝,僵蠶垂死衹餘絲。墨花常自翻靈舌,絮語都臻絶妙辭。放眼情天容我輩,空填恨海笑癡兒。香痕着處愁痕結,風雨瀟瀟係夢思。
  
  佚名《爽秋樓歌句》
  
  《八聲甘州》
  
  薊門登眺憑弔雪芹
  
  盡長空萬裏見神州,關河莽微曛。指盤房靉藹,巫閭渺沒,寒木疏勻。去住歸鴉萬點,颭颭是山村。殘石欺秋草,不表孤墳。
  
  回首紅蕖鋪海,傍清溪老柳,橋跡都湮。認誰傢前邸,碧瓦尚連雲。奮筆椽,黃車閱世;枉爾曹,牛鬼謗遺文。高風起,散餘霞處,灑酒酬君。
  
  雪芹既歿,遺書《石頭記》百一十回,皆已具稿。傳至八十回,已為當位者註目,後之三十回,遂不敢出。八十回書,則文人巨室,傢置一編;好事者亦每傳鈔一部,置廟市中,昂值而售,風行天下。後並有刊刻者。
  
  按《石頭記》全稿實百一十回,此由脂本批語知之;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總批有雲:“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後卅回,猶不見此之妙。”戚本作“……後之三十回。”即指八十回後之三十回(又曰“後半部”或“後數十回”,皆指此)。小說回數不取偶數取奇數,如《儒林外史》亦然,魯迅先生早經指出。《石頭記》之百十回,數偶而意奇,或小計偶而大計奇,亦其類也。
  
  《石頭記》全稿首尾皆具,亦由脂批曾引及“末回”而知之。所謂“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實指中間尚有小缺未定之處,如第六十四、六十七回,第七十五回缺中秋詩,第二十二回缺回末收尾之類,非謂尚有數十回全未撰竟也。至謂有《獄神廟》回等五六稿,為藉閱者迷失,則為批者代作者托詞以避文網之方法,亦非實事,蓋此五六回寫賈氏抄沒、獲罪、入獄等情,最觸時忌,初猶欲於八十回後將此五六回抽去,仍謀續傳餘者,故為此譎語以釋疑,然即此亦不可能。《石頭記》止傳八十回,非細故也。
  
  前引能靜居記宋翔鳳之言,已雲和珅將《石頭記》“呈高廟”,又唯我引某筆記(詳下引),亦云“高廟幸滿人某傢”,發現《石頭記》,某大懼,急刪削以呈。是足證雪芹小說,曾為乾隆所註目,而八十回以後稿,遂無敢再傳者。豈真“迷失”哉。《石頭記》自始即在種種壓迫與鬥爭中以圖存,此乃吾國文學史、思想史、政治史上一大事件。
  
  高鶚於辛亥作序,謂:“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又於次年壬子作引言時稱:“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傢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自壬子上推三十年,約當壬午癸未之際,正雪芹逝世之時。程偉元序雲:“好事者每傳鈔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矣!”此即乾隆五六十年時之情形也。批《隨園詩話》之伍拉納子“舒四爺”曾謂於乾隆五十五六年間見鈔本《紅樓夢》,可證。可知雪芹生時,相識藉閱,知者已多,雪芹亡,則傳鈔陳售,一時風行矣。梁恭辰《勸戒四錄》捲四所謂“《紅樓夢》一書,乾隆五十年以後,其書始傳”者,蓋實指高、程百廿回本之刊行而言耳。
  
  郝懿行《曬書堂筆錄》捲三雲:“餘以乾隆、嘉慶間入都,見人傢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可見其風行之盛,文人巨室,傢置一編,可考者不少,已經發現、原書具在者,不復更贅,曾為前人筆之於書,或所記憶者,就所聞見,略列如下:
  
  一、倪鴻《桐陰清話》捲七引《樗散軒叢談》所稱“蘇大司寇”本。
  
  二、蔣瑞藻《小說考證》捲七引《續閱微草堂筆記》所稱“吳潤生中承”本。
  
  三、舒坤批本《隨園詩話》所稱於“乾隆五十五六年間”所見鈔本。
  
  四、陶心如先生曾見雪芹小照立幀李葆恂題語中所稱瑞匋齋稿本。
  
  五、苕溪漁隱《癡人說夢》所引之“舊鈔本”。
  
  六、“蝶薌仙史評訂”《金玉緣》本內所屢見校引之“舊鈔本”。
  
  七、《清稗類鈔》所稱光緒庚子書肆所獲禁中陸潤庠等數十人精鈔楷字本。
  
  八、解弢《小說話》內所敘《石頭記》三册殘鈔本。
  
  九、吳剋岐《紅樓夢正誤》所云之殘鈔本。
  
  十、李慈銘《越縵堂日記》所云朱蓮坡所得鈔本。
  
  十一、董康《書舶庸譚》所云之鈔本。
  
  十二、吳則虞先生嘗於書肆所見之景樸蓀藏舊鈔本。
  
  皆鈔本也。至於刊本,則高續百一十回本活字擺印之前,似已有之。孫楷第先生《中國通俗小說書目》捲四,明清小說部乙,煙粉第一,頁一六二,著錄各種《紅樓夢》版本,頗為詳備。按其一條雲:
  
  四十回本《紅樓夢》,未見。三六橋(多)先生言:曾見四十回刊本。
  
  證之今存諸本,戚本脂批大都集中於四十回前,庚辰本亦無四十回後朱批,則前四十回為一段落,先經傳出,有人刊印,或為可能。其又一條雲:
  
  八十回本《紅樓夢》,存。有正書局據舊抄本石印本,八捲,八十回,半葉九行,行二十字。……
  
  孫按語雲:
  
  鄒弢《三藉廬筆談》十一引《樗散軒叢談》,謂《紅樓夢》初刊本衹八十回,臨桂倪雲癯大令鴻言曾親見之。書林杜世勳為餘言:十年前曾見八十回刊本。則八十回本《紅樓夢》似曾刊行也。
  
  汝昌按,倪鴻《桐陰清話》捲七引《樗散軒叢談》,則雲:
  
  《紅樓夢》實才子書也。……巨傢間有之,然皆抄錄,無刊本。乾隆某年,蘇大司寇傢因是書被鼠傷,付琉璃廠書坊裝訂,坊中人藉以抄出,刊板刷印漁利。
  
  是乾隆間固似有刊行在先者。另據鬍子晉《萬鬆山房叢書》本《飲水詩詞集》“唯我”跋語雲:
  
  某筆記載其刪削源委,謂:某時高廟幸臨滿人某傢,適某外出,檢書籍,得《石頭記》,挾其一册而去。某歸大懼,急就原本刪改進呈。高廟乃付武英殿刊印,書僅四百部。故世不多見,今本即當時武英殿刪削本也。
  
  刪削之說,“臨幸”之事,已見另論,苟曾付武英殿刊印一說為實,則《紅樓》版本史更應提早矣。
  
  曹雪芹《石頭記》傳世者止八十回,前人辯之已詳,本不必復贅,姑係數條,以作簡證:
  
  一、乾隆五十六年程偉元《石頭記》序:“今所藏祇八十捲,殊非全本,即間有稱全部者,及檢閱仍祗八十捲。”
  
  二、乾隆五十七年高鶚《石頭記》引言:“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傢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
  
  三、乾隆戚蓼生《石頭記》序:“乃或者以未窺全豹為恨。”按戚本即八十回,未窺全豹,即謂止八十回也。
  
  四、舒元炳己酉序本,舒元煒題詞亦謂“恨未窺全豹,結想徒然”,其本四十回,而回目末有第八十回一目,則原亦八十回本也。
  
  五、周春《閱紅樓夢隨筆》所記雁隅所得抄,八十回。
  
  六、嘉慶《紅樓夢補》犀脊山樵序:“京師曾見《紅樓夢》原本,止於八十回;世傳一百二十回之本,不知何傖父續成?”
  
  七、倪鴻《桐陰清話》捲七引《樗散軒叢談》:“其書一百二十回,第原書儀止八十回,餘所目擊,後四十回不知何人所續?”
  
  八、蔣瑞藻《小說考證》捲七引《續閱微草堂筆記》:“曾見一舊時真本,八十回之後,皆不與今同。”
  
  九、嘉慶四年《紅樓後夢》凡例:“前書八十回後,立意甚謬。”
  
  按以上兩條均斷自八十回而言,則原止此數,其後為續書明矣。
  
  十、嘉慶六年張問陶《船山詩草》捲十六自註:“《紅樓夢》八十回以後皆蘭墅所補。”攔墅,高鶚字。
  
  十一、嘉、道間裕瑞《棗窗閑筆》:“諸傢所藏鈔本八十回書。”
  
  清季以來,所出真本,自戚本始,以次如徐藏庚辰本,陶藏己卯本,夢覺主人甲辰序本,清蒙古王府本,南京圖書館戚序本,歷史博物館殘本,列寧格勒本,並皆舊鈔本,而原書最全者亦鹹止於八十回,無有溢出半葉者。
  
  至高氏百二十回“全書”本,世人據以加評行世者極夥,而最流行之坊間本有四:
  
  一、王希廉評本:即東洞庭護花主人評本是也。王希廉,字雪香,江蘇吳縣人,其總評分評有別行本。又木刻《紅樓夢圖詠》,改七薌作圖,每圖後有王希廉、周綺(字緑君)及其同時人等題詠詩詞,伹庸俗無甚可取。此本首有王序,《大觀園圖說》,《紅樓夢論贊》(讀花人戲編),《紅樓夢問答》,《題詞》,《總評》,《音釋》。
  
  二、姚梅伯評本:即蛟川大某山民評本。首除照錄王評本之附屬各文外,又加《讀法》,附《補遺》,《訂誤》,《摘誤》,《大某山民總評》,《明齋主人總評》,《大觀園十二詠》。按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北平《世界日報明珠》版“佳士”先生短文“大某山民”雲:
  
  蛟川姚梅伯先生,一代名士,著述等身,流行於世。其所居曰大梅山房。生平善畫梅,其筆法追蹤童二樹,人得有斷片殘紙,莫不愛如珍寶。其畫為世推重如此。晚年頗好道,著有《玉梅經籥》。孫名承輿,亦善畫梅,但不如乃祖耳。嘗於南中友人處,曾見有姚手批《紅樓夢》抄本,(今之《紅樓夢》,有大某山民評,即姚所批也。)今友人已拱墓木,問之其子,則雲已散棄,近不知落於誰手也。
  
  “大某山民”之“某”,不讀如“某某”字,乃“梅”之古體,應讀“大梅山民”始是,又其手批雖為“鈔本”,但即係用高氏百二十回本,故亦無甚價值。姚名燮,精於麯,有《今樂考證》。
  
  三、張新之評本:即妙復軒評本,俗稱太平閑人評《金玉緣》本是也。首同治癸酉孫桐生序,光緒二年巴西懺夢居士跋,太平閑人《紅樓夢讀法》。諸評本以此為用心用力最苦,然亦最穿鑿,觀點最反動。孫楷第先生按雲:
  
  
  按鬍氏藏脂硯齋評本《紅樓夢》二十八回後有劉銓福跋雲:“近日又得妙復軒手批十二巨册,語雖近鑿,而於《紅樓夢》味之亦深矣。此批本丁卯夏藉與緜州孫小峰太守,刻於湖南。”孫小峰當即孫桐生。
  
  今據一粟《紅樓夢書錄》所考,知太平閑人實為張新之。
  
  四、蝶薌仙史評訂本:其人不詳。俗亦名《金玉緣》本。但實與太平閑人本非一,除盡載前三本之附文外,又多“評論”一則。書文評語不多,亦平庸無精警處。但每引“舊鈔本”之文以補缺漏,或校異同,皆大致與今傳脂本合,足資考訂。惜其未曾全部細校,僅有十餘條,偶然見錄,其去取亦漫無標準可言耳。
  
  明義《緑煙瑣窗集》
  
  題《紅樓夢》
  
  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餘見其鈔本焉。
  
  佳園結構類天成,快緑怡紅別樣名;長檻麯欄隨處有,春風秋月總關情。
  
  怡紅院裏鬥嬌娥,娣娣姨姨笑語和;天氣不寒還不暖,曈曨日影入簾多。
  
  瀟湘別院晚沉沉,聞道多情復病心;悄嚮花陰尋侍女,問他曾否淚沾襟。
  
  追隨小蝶過墻來,忽見叢花無數開;盡力一頭還雨〔兩〕把,扇紈遺卻在蒼苔。
  
  侍兒枉自費疑猜,淚未全收笑又開;三尺玉羅為手帕,無端擲去復拋來。
  
  晚歸薄醉帽顔〔檐〕欹,錯認猧兒喚玉狸;忽嚮內房聞語笑,強來燈下一回嬉。
  
  紅樓春夢好模糊,不記金釵正幅圖;往事風流真一瞬,題詩贏得靜工夫。
  
  簾櫳悄悄控金鉤,不識多人何處遊;留得小紅獨坐在,笑教開鏡與梳頭。
  
  紅羅綉纈束纖腰,一夜春眠魂夢嬌;曉起自驚還自笑,被他偷換緑雲綃。
  
  入戶愁驚座上人,悄來階下慢逡巡;分明窗紙兩璫影,笑語紛絮〔拏〕聽不真。
  
  可奈金殘玉正愁,淚痕無盡笑何由;忽然妙想傳奇語,博得多情一轉眸。
  
  小葉荷羹玉手將,詒他無味要他嘗;碗邊誤落唇紅印,便覺新添異樣香。
  
  拔取金釵當酒籌,大傢今夜極綢繆;醉倚〔欹〕公子懷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病容愈覺勝桃花,午汗潮回熱轉加;猶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較差些。
  
  威儀棣棣若山河,還把風流奪綺羅;不似小傢拘束態,笑時偏少默時多。
  
  生小金閨性自嬌,可堪磨折幾多宵;芙蓉吹折秋風狠,新誄空成何處招。
  
  錦衣公子茁蘭芽,紅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夢魂多個帳兒紗。
  
  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瀋痼續紅絲。
  
  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總使能言亦枉然。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按明義,字我齋,滿洲鑲黃旗,姓富察氏,傅恆二兄之子,明仁胞弟,一生充當上駟院(“御馬苑”)“執鞭”差事。約生於乾隆初,視雪芹略小。《詩集》乃北京圖書館所藏選鈔本,詩多作於乾隆三十五年以後至四十年間。參看《附錄編》第七篇。
  
  裕瑞《棗窗閑筆》第一
  
  《紅樓夢》一書,曹雪芹雖有志於作百二十回,書未告成即逝矣。諸傢所藏抄本八十回書及八十回書後之目錄,率大同小異者。蓋因雪芹改《風月寶鑒》數次始成此書,抄傢各於其所改前後第幾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諸稿未能畫一耳。此書由來非世間完物也。而偉元臆見,謂世間當必有全本者在,無處不留心搜求,遂有聞故生心思謀利者,偽續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給人,偉元遂獲贋鼎於鼓擔,竟是百二十回全裝者,不能鑒別燕石之假,謬稱連城之珍,高鶚又從而刻之,緻令《紅樓夢》如《莊子》內外篇,真偽永難辨矣。不然即是明明偽續本,程、高匯而刻之,作序聲明原尾(sic),故意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無處可考。但細審後四十回,斷非與前一色筆墨者,其為補著無疑。作《後紅樓夢》者隨出,襲其故智,偽稱雪芹續編,亦以重價購得三十回全璧,猶恐世人不信,偽撰雪芹母札,以為確證,殊不合理,所謂欲蓋彌彰矣。餘另有書後細論其不合理處,載在此篇之後,深嘆其前作俑而後效顰也。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物,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頗似一色筆墨,細考其用意不佳,多殺風景之處。故知雪芹萬不出此下下也。觀前五十六回中,寫甄傢來京四個女人,見賈母言甄寶玉情性並其傢事,隱約異同,是一是二,令人真假難分,斯為妙文。後寶玉對鏡作夢雲雲,明言真甄假賈,仿佛鏡中現影者。詎意偽續四十回傢,不解其旨,呆呆造出甄賈兩玉,相貌相同,性情各異,且與李綺結婚,則同賈府儼成二傢,嚼蠟無味,將雪芹含蓄雙關極妙之意荼毒盡矣。籲!雪芹用意,豈惟五十六回而始發哉!其於第二回賈雨村與冷子興言其在金陵甄傢處館時,見甄寶玉受責呼姐妹止痛,及惟憐愛女兒情性等語,已先為賈寶玉寫照矣。偽續之徒,豈得夢見?再賈母王夫人皆極慈愛兒女之人,偏要寫為賈母忙辦寶玉、寶釵姻事,遂忘黛玉,重病至死,永不看問;且言“若是他心裏有別的想頭,成了什麽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雲雲,此豈雪芹所忍作者?王夫人因惜春非親生女,有忙事遂將惜春略過雲雲,似此炎涼之鄙,又豈雪芹所忍作者?賈政者,前捲極稱之人也,竟寫為作外官糊塗無能,不善管傢人長隨,遂至聲名狼藉,僥幸得輕參而回雲雲,又豈雪芹所忍作者?和尚送通靈玉來,口口聲聲,要一萬銀子,刺刺不休。雖係假話,甚覺貧俗可厭。黛玉屢寫病已垂危不起,隨後同衆而出,數回一轍。妙玉走火入魔,瀟湘館鬼哭等處,皆大殺風景。結束,賈雨村歸結《紅樓夢》,愈蛇足無謂。嗚呼!此謂為雪芹原書,其誰欺哉!四十回中似此惡劣者多不勝指,餘偶摘一二則論之而已。且其中又無若前八十四中佳趣,令人愛不釋手處。誠所謂一善俱無,諸惡備具之物,乃用之濫竽於雪芹原書,苦哉!苦哉!3c"?"y:N"u.i$D9|*a
  
  按裕瑞,曹傢舊旗主多鐸之六世孫也,生乾隆三十六年,卒道光十八年,年六十八。母富察富文之女,即傅恆之侄女。乾隆六十年封不入八分輔國公。嘉慶十四年、十八年三次緣事革去一切職任,十八年並革輔國公,移盛京,十九年永遠圈禁。其著《棗窗閑筆》,必非十九年以後事。今附世係簡表如下:
  
  
  
  ┌裕豐
  
  多鐸-多尼 2 -鄂禮 2 -德昭 1 -修齡 15 -┤
  
  └裕瑞
  
  
  
  
  粱恭辰《勸戒四錄》四
  
  滿洲玉研農先生(麟),傢大人座主也,嘗語傢大人曰:《紅樓夢》一書,我滿洲無識者流,每以為奇寶,往往嚮人誇耀,以為助我鋪張。甚至串成戲出,演作彈詞,觀者為之感嘆欷噓,聲淚俱下,謂此曾經我所在場目擊者。其實毫無影響,聊以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齒冷也。其稍有識者,無不以此書為誣衊我滿人,可恥可恨。若果尤而效之,豈但書所云驕奢淫伕,將由惡終者哉?我做安徽學政時,曾經出示嚴禁,而力量不能及遠,徒喚奈何。有一庠士頗擅才筆,私撰《紅樓夢節要》一書,已付書坊剞劂,經我訪出,曾褫其衿,焚其版,一時觀聽,頗為肅然,惜他處無有仿而行之者。那繹堂先生亦極言《紅樓夢》一書為邪說詖行之尤,無非蹧蹋旗人,實堪痛恨,我擬奏請通行禁絶,又恐立言不能得體,是以隱忍未行,則與我有同心矣。此書全部中無一人是真的,惟屬筆之曹雪芹實有其人,然以老貢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後蕭條,更無人稍為矜恤,則未必非編造淫書之顯報矣。
  
  毛慶臻《一亭考古雜記
  
  乾隆八旬盛典後,京板《紅樓夢》流衍江浙,每部數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兩。其書較《金瓶梅》愈奇愈熱,巧於不露,士夫愛玩鼓掌。傳入閨閣,毫無避忌。作俑者曹雪芹,漢軍舉人也。由是後夢、續夢、復夢、翻夢,新書疊出。……然入陰界者,每傳地獄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蓋其誘壞身心性命者,業力甚大。……然若狂者今亦少衰矣,更得潘順之……等捐貲收毀,請示永禁,功德不小。然散播何能止息?莫若聚此淫書,移送海外,以答其鴉煙流毒之意,庶合古人屏諸遠方,似亦《陰符》長策也。
  
  陳其元《庸閑齋筆記》捲八
  
  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蓋描摩癡男女情性,其字面絶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遊而意為之移,所謂大盜不操戈矛也。豐潤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時,嚴行禁止,而卒不能絶,則以文人學士多好之之故。餘弱冠時,讀書杭州,聞有某賈人女,明豔工詩,以酷嗜《紅樓夢》,緻成瘵疾,當綿惙時父母以是書貽禍,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燒煞我寶玉!”遂死。杭人傳以為笑。
  
  按右錄等例,清統治階級痛恨《紅樓夢》,盡全力以圖毀禁之證也,其切齒之聲如聞。梁恭辰所引之玉麟,正白旗滿洲人,那繹堂,即那彥成,鎮壓農民起義之劊子手也。
  
  汪堃《寄蝸殘贅》捲九
  
  《紅樓夢》一書,始於乾隆年間。……相傳其書出於漢軍曹雪芹之手。嘉慶年間,逆犯曹綸,即其孫也。滅族之禍,實基於此。
  
  陳其元《庸閑齋筆記》捲八
  
  此書乃康熙年間江寧織造曹練亭之子雪芹所撰。練亭在官有賢聲,與江寧知府陳鵬年素不相得,及陳被陷,乃密疏薦之,人尤以為賢。至嘉慶年間,其曾孫曹勳,以貧故,入林清天理教。林為逆,勳被誅,復其宗。世以為撰是書之果報焉。
  
  陳六舟《談異》捲二
  
  作《紅樓夢》之曹雪芹,真有其人,其子孫陷入王倫逆案,狀法,無後。同鄉殷秋樵所云,異日詳之。
  
  英浩《長白藝文志》小說部
  
  《紅樓夢》:又名《石頭記》,四圅□册。曹雪芹名□□編。或云內務府旗人,堂主事。……裕思元有《棗窗閑筆》一捲,皆評論七種《紅樓夢》之作,雲雪芹書成,旋亦故矣。或又有論者雲:此書暗中寓誨淫之意,其後人於嘉慶年隨八卦教匪案內被誅,亦其報也,可不畏哉。……
  
  梁恭辰《勸戒四錄》捲四
  
  《紅樓夢》一書,誨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後,其書始出。(中略)自是而有《續紅樓夢》、《後紅樓夢》、《紅樓後夢》、《紅樓重夢》、《紅樓復夢》、《紅樓再夢》、《紅樓幻夢》、《紅樓圓夢》諸刻,曼衍支離,不可究詰。(中略)此書全部中無一人是真的,惟屬筆之曹雪芹實有其人,然以老貢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後蕭條,更無人稍為矜恤,則未必非編造淫書之顯報矣。
  
  按右數例,則統治階級痛恨曹雪芹,造作誣罔,謂其嗣絶族滅,引以為快。
  
  葉德輝《書林清話》捲九
  
  今小說有《紅樓夢》一書,……是書為曹寅之子雪芹孝廉作,曹亦內府旗人。……
  
  鄧之誠《骨董瑣記》捲三葉二十三
  
  《庸閑齋筆記》言曹雪芹因著《紅樓夢》小說,後其孫綸入林清黨,緻族誅者,讆言也。按《靖逆記》綸漢軍正黃旗人。曾祖金鐸,官驍騎校;伯祖瑛,歷官工部侍郎;祖珹,雲南順寧府知府;父廷奎,貴州安順府同知,有廉聲,與其妻荊妾孫皆死苗難。綸與子福昌同磔,以廷奎故,得免族誅。世或因“寅”、“瑛”聲相近而混耳。雪芹名霑,以貢生終,無子。
  
  《紅樓夢發微》
  
  曹雪芹先生傳載《午夢堂集》
  
  先生名舒藻,字雪芹,號耐冷道人。其先為甘肅固原人,祖某,官遼陽,以見賞太祖故,遂隸鑲黃旗下,屢從徵明,有功,官至副都統。父名錦堂,號練亭,官江南織造,與陳鵬年相友善,陳忤總督噶禮,罪幾不測,練亭密疏救之;旋卒於任所。先生秉有夙慧,太夫人嘗夢入月而有娠,生時紅光燭天,鄰里異之。五歲時已畢《四子》、《五經》。長益博贍,詩宗少陵,謂唐以後無詩人。生平淡於榮利,不樂仕進。純廟時某權相有鴻博之薦,先生力辭不應。嘗至江寧,適袁枚罷官,為之擘畫隨園,居園中者數月,亭臺之佈置,花石之點綴,先生實指揮之。性任俠,為鄉裏雪不平事,幾絓文網。交友多道義,通有無不吝;暮年雖窘乏,猶典質琴書以應故人之急。論詩頗詆隨園,且薄其為人。所撰《紅樓夢》小說,似指隨園,而隨園不以為忤,嘗自詡於《詩話》中。先生晚年嗜灑,終日瀋酣於醉鄉中,卒以是緻殞。無子。著作甚富,散佚殆盡雲。
  
  按右文載《香豔雜志》第十二期。所云采自《午夢堂集》,不詳何指。通行之《午夢堂集》,乃明末葉氏一傢女詩人合集,無由預載乾隆時人傳略。或別有同名之書,俟考。此文嚮不受人重視,《紅樓夢捲》斥之為“顯然偽托而又無甚影響的東西”,摒於編外。餘意略異於此。其間多有影響附會之談,固屬顯然;若謂為全部捏造,亦未為得。此種資料宜分析審辨,須一分為二而觀之,恐未可一概抹煞。所敘原籍、世係等,皆不符史實,然知遼陽隸旗。“夢月”等說,固屬可笑,然知早慧。尤要者,在明敘力辭權貴之薦,與張宜泉“苑召”詩句正合。嘗至江寧,識袁隨園,薄其為人,則與曾赴尹繼善幕正合。尹、袁最相善,雪芹之不樂久留,或緣於是。性任俠,為人雪不平,幾絓文網,皆至可註意。嗜酒,以是緻殞,無子,著作散佚:凡此豈盡嚮壁虛構所能為?故餘謂是中含有可信史實成份不少,蓋亦有傳聞所自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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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資料來源】紅樓癡迷錄入。轉載自撫琴居論壇。
評紅樓夢新證⑴寫在捲頭
第一章引論第二節紅學一斑
第三節 重新認識紅樓夢第四節 幾點理解
第二章 人物考 第一節 世係譜表第二節 曹宜曹宣
第三節 過繼關係第四節 幾門親戚
第三章 籍貫出身第二節 遼陽俘虜
第四章 地點問題第二節 院宇圖說
第三節 北京住宅第四節 江寧織署
第五節 真州鹺院第五章 雪芹生卒
第六章 紅樓紀歷第七章 史事稽年
前期(明萬歷二十年--清順治十八年)[二]前期(明萬歷二十年--清順治十八年)[三]
前期(明萬歷二十年--清順治十八年)[四]中期(康熙二年--康熙五十一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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