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 黃霖說金瓶梅   》 惡不全惡(1)      黃霖 Huang Lin

  對於《金瓶梅》中人物性格的刻畫,曾經有過這樣一些疑問和責難:西門慶這個專門陷害別人的慳吝狠毒的傢夥,後來怎麽會對李瓶兒情意綿綿,作者甚至“贊嘆”起他的“仗義疏財,救人貧睏”來?李瓶兒對花子虛和蔣竹山是那麽兇悍狠毒,而做了西門慶的第六妾後卻怎的變得如此善良懦弱?此外,如對龐春梅、宋惠蓮等,都有諸如此類的議論,似乎這些人物性格的發展都有些無跡可尋,前後矛盾,因而這些人物是不典型、不真實的。
  這種看法的産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在《金瓶梅》前後的一些古典小說中,人物形象的性格往往是單一色、類型化的,好人就好到底,壞人就壞到底,而不註意挖掘符合人物心理和性格邏輯發展的復雜性;我們的批評傢又習慣於將人物的階級性、社會性簡單化、絶對化,於是就容易欣賞那些黑白分明的“正面”或“反面”人物,不容易理解那些性格復雜、色彩紛呈的形象。但事實上,真正的人是十分復雜的,誠如高爾基所說,“人是雜色的,沒有純粹黑色的,也沒有純粹白色的。在人的身上攙合着好的和壞的東西——這一點應該認識和懂得”。作傢要把人寫活,就必須把人放在具體的時代和社會中,按其性格邏輯寫出他的性格的“雜色”來。這一點,熟悉“《金瓶梅》壼奧”的脂硯齋也早就指出,他說:“最恨近之野史中,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的確,假如寫反面人物“無往而不惡”,全用“鼠耳鷹腮等語”,畫外表而皆如鬼臉,表內心則全是獸性,其結果就必然是“不近情理”,不符合生活邏輯,公式化、概念化。《金瓶梅》遠在《紅樓夢》之前,開始註意真正去寫人,從而突破了那種“惡則無往不惡”的淺薄框框,努力揭示深藏在反面人物本質特徵裏的相互矛盾的性和情。應該說,這是我國小說發展史上的新突破、新貢獻。在這裏,西門慶之類的惡的典型往往並不全惡。他們性格是復雜的,而這種復雜又不是人性和獸性的簡單相加,也不是某些相反因素的偶然拼湊,而是其性格發展的必然結果,完全在人情物理之中,因而又是統一的、活生生的、令人信服的。
  我們就以本書中惡的象徵西門慶與主要“淫婦”之一李瓶兒的關係來看吧。西門慶開始姦騙李瓶兒,完全是出於好色和貪財,因此並不把她真正放在心上,連約定行禮的日子也一會兒就忘得一幹二淨。後來把李瓶兒娶來後,又怪她招贅蔣竹山,就故意在精神上加以折磨,逼得她上吊自盡。救活後,又毒駡了一頓,再用鞭子抽打,根本沒有什麽情義可言。但另一方“淫婦”李瓶兒卻把他當作“醫奴的藥”,口口聲聲說“沒日沒夜衹是想你”,不能不使西門慶在感情上有所觸動。再加上李瓶兒的巨額財富、溫良性情,以及生了個兒子,終於博得了西門慶的寵愛。西門慶最後愛李瓶兒,固然沒有擺脫其獸性,但無論如何也包含着一點人性。他們兩人之間最後確實是有一點真誠的愛情的。瓶兒病重臨終前與西門慶兩人的許多對答和行為都表現了出自肺腑的依戀哀傷之情。比如,瓶兒將死前,潘道士特地關照西門慶:“今晚官人,切忌不可往病人房裏去,恐禍及汝身。慎之慎之!”但西門慶出於真情而不顧,尋思道:“法官戒我休往房裏去,我怎生忍得?寧可我死了也罷,須得廝守着,和他說句話兒。”還是進了房中。再看他們的最後一席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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