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反三国演义   》 第五十四回 白门鼓角将帅成功 黄海风涛君臣共命      Zhou Dahuang

  却说张飞由采石矶渡江,与马超合兵,向秣陵关进发,围攻建业。恰好向宠会合陆军,将巢湖东吴水师,完全歼灭。元直令庞丰庞豫领兵万人,驻扎巢湖西梁山一带,镇抚新降各地,令向宠督水师急赴九洑洲,跟随赵云,追击东吴建业水师。水陆诸军十余万,沿江东下,旌旗蔽日,金鼓喧天,夜间灯火,照耀长江。又令马超率本部军队,渡秦淮河,夺句容丹阳,与姜维合兵,绝吴兵南窜之路。
  吴兵一败,不能复振,怎当得汉兵水陆环攻,三面合围。兼之建业方面,自从孙策占有以来,数十余年,不见兵革,一日听得汉兵来到,万分惊恐,城外人民,扶老携幼,逃避兵灾,纷纷入城,四五日间,城中骤加十余万人,米谷柴薪,登时飞涨。又因江东自与荆州开衅以来,钱粮金帛,大半耗竭,民间盖藏,所余无几,城中形势,日见危急。
  陆逊周泰凌统诸将,督率水陆将士,分头守御;孙亮尽出宫中金帛,以犒士卒。建业人民,世受孙氏抚育之恩,相率登陴助守,只是外援尽绝,城中粮食,不能支持。孙亮即时召集先王老臣张昭顾雍及陆逊诸将入府商议,只诸葛瑾因为孙匡所谮,被吴军监视,不能与议。
  当下东吴大小文武官吏七十余人,齐集吴王府中。孙亮流涕言道:“孤承先王付托之重,不克负荷,丧师失地,兵临城下,欲战不能,求援无望,三世相传之基业,诚恐一败无遗,诸卿有何良策,可救危亡?”
  张昭道:“主公!汉室重兴,中原底定,曹氏早亡,今幸存者独江东耳!然而兵败将亡,江淮南北,势成瓦解!顷闻瓯越八闽,皆为赵云部将所得,我之所有,仅建业一城,汉兵水陆围攻,势焰方张,其谁能敌?依老臣愚见,不如开城纳款,犹为上策;汉中王倘念婚姻之好,或令主公复绍先王之封,亦未可知,既可免生灵涂炭之火,又可延国家将坠之绪,犹胜于凭城血战,终归挠败也!”
  一言未毕,周泰抗声说道:“子布之言,真亡国大夫之言!泰随先桓王与先王大小数十战,未见兵败投降而可自全者!我与荆州既绝姻好,已成仇敌,数年以来,淮徐江汉之间,伏尸盈野,流血盈川,非我灭刘,即刘灭我,势不两立,何能幸存?我兵虽败,带甲之士,尚数万人,不如收合余烬,背城借一,胜则固足存国,不胜当与国偕亡,又何必忍辱偷生,令先王抱恨于九泉也!”周泰言时,须发皆竖,目眦尽裂,一席话说得激昂悲壮,义愤填胸,所有将士,齐声响应,皆愿效死一战。孙亮不能自决,回顾陆逊道:“伯言以为如何?”
  陆逊答道:“子布之言,固不足取,周将军之论,亦未三思;先王之时,以青兖徐扬四州之兵力,徐吕甘韩诸将之谋勇,抚魏室之遗臣,以与诸葛亮相持于山东,大战数十,卒成蹉跌,殆天意所归,难以人力争也!今师徒挠败,军气不振,即令再战,亦败而已,何能胜也?汉兵席屡胜之势,水陆相辅而进,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虽桓王复生,亦不能守此孤城,况主公乎!臣闻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天既兴汉,不能与逆,以臣愚见,不如弃了建业,以戈船载战士,由海道入南粤,阻岭峤之险,用夷獠之众,猎山海之富,尽舟楫之利,师仿赵佗以存先王之祀,差为可耳!”
  众文武听得此言,有主安土重迁者,有主死守者,有主求降者,纷纷不一。孙亮道:“伯言所见甚是,孤意决矣!”即时哭别祖庙,携了祖父神主上船,令陆逊先去整理舟楫,抚慰将士,令文武将吏,愿从去者,即赴舟上。众文武去留各半。
  诸葛瑾闻得此信,嘱其子恪道:“我受孙氏三世厚恩,义同生死,虽受谗言,亦无所怨,汝在家中,存先人一脉,汉兵虽至,决不令汝为难。”恪牵衣哭泣,瑾绝裾而去,来到孙亮船上。亮流涕道:“卿忠恳一至此耶!我负卿矣。”顾雍步骘诸臣,陆续至者三十余人,只不见张昭来到。亮道:“子布受先王知遇,何图一至于此!”陆逊与周泰凌统率领水师,在后抵御,自奉孙亮及官眷文武诸臣,乘夜泛舟先发。
  次日日中,周泰凌统,俟孙亮去远,拔队起程。赵云向宠闻知,督兵随后追赶,赶到海口,将船泊住,候元帅将令,出海再追。
  建业城中无主,张昭率余存文武,开城迎降。张飞马超姜维,整旅入城,都因徐元直有令在前,不准骚扰居民,不准侵犯孙氏坟暮,不准焚搜衙署官府,各军分城驻扎,露营住宿,军民交易,公平往来,真个市肆不惊,秋毫无犯。
  众将屯兵已定,飞迎元帅入城。徐庶至吴王府坐定,令有司簿记府中器物,俱送洛阳,一丝不苟。积存金帛,分赏将士。张昭来见,面颂汉中芏功德,元帅威灵。元直笑道:“足下乃孙氏三世老臣,晚节不终,九泉之下,何面目见吴桓王也?”昭大惭,回到家中,自缢而死。元直一面令人飞报捷音,一面召回赵云,令领陆军与马超分两路去定东吴各地,沿海驻兵,防吴军内犯;令向宠将水师分布海口,及沿江各要隘。诸将领命,分头自去。
  元直又令张翼关索去访诸葛瑾,以副先帅遗命。二将遵命,轻车减从,前去寻访,到了诸葛瑾门首,令人通报。诸葛恪迎接二人,入内坐定。茶罢,二将问起原因,才知诸葛瑾已随孙亮入海。二将将来意说明,请诸葛恪一同至府,谒见元帅。恪以元直系父执长者,只得同二将前往,上前参拜。元直亲自扶起,见恪英爽,颇为欣悦,便问尊君何往?恪以实对。
  元直叹道:“子瑜忠义之士,固不能随子布出降也!贤侄可留住幕中,襄理机务。”恪顿首流涕道:“故主出亡,死生未卜,严君随侍,安否未知。中夜屏营,寸心如割,元帅虽弘覆载之仁,贱子不敢从左右之列,幸得安故居,奉先人遗祀,则感激无地矣!”元直感恪诚意,不觉喟然叹道:“吴得其虎,岂虚言哉!但恨孔明不见此子耳。”随以银米,遣二将送恪回故居,自上表奏知汉中王,言子瑜随孙亮浮海出亡,诸葛恪守义不出,已优为安置云云。
  元直以孙氏据江东数十年,尚无不仁之政,其剌吏守令,才可用者,即就用之;诸孙宗族,等于齐民,吏士不得无故相扰;呈启汉王,免江东人民全年租赋,以恤兵火。又因孔明遗书,有令赵云督徐扬之议,令将吴王旧有宫室,僭侈过制者,悉铲除之。军将吏士衙署有毁坏者,官为修葺,以待云归。令饬淮徐守土官吏,掩埋战士遗骸。元直坐镇建业,一务宽大,与民更始,兵力四布,奸宄逃匿。吴儿木石之心,便又歌颂升平了。
  一二月间,赵云马超先后回报荡平各地。惟马超军队,多系西凉关陇土著,江东地湿,不甚相宜。元直留云镇抚建业,令超出屯淮北,休养士卒。马超领命,谢过元直,别了子龙夫妇,留姜维文鸯在建业协助赵云,自同马岱引领全军,并妹子云騄所领马队五千,即日渡江,出屯淮北。云长在许昌,闻知建业大捷,遣人驰贺,元直子龙,端使答谢。
  恰好玄德在洛阳,病势日加沉重,听得荡平吴会,精神为之一振,手令云长率关平诸将还洛,移元直镇许昌,令翼德先回洛阳,后赴幽州,留赵云守建业。徐庶张飞奉到手令,将江东防务,悉交赵云主持。徐庶率张飞全军渡江北上,到了许昌,留张飞全军驻此,以便将来北赴幽州。云长将许昌一应事宜,交付元直,自同张飞督关索关平周仓三将,马步万人,回镇洛阳。
  本来庞士元马幼常以江南底定,汉业中兴,分头致书云长元直翼德汉升子龙孟起孝直诸牧伯将帅,请汉中王早正大位,各方面复书一致赞成推戴。无如汉中王病势,有加无已,日益沉重;兼之北边时有曹彰入寇之谣,沿海各地,间复喧传孙亮大举内犯,虽未见动静,尚未能高枕无忧。庞士元内参大政,外戢民讹,力请玄德,召云长入洛,镇慑人心。
  玄德以己病日加,难望痊可,王孙年幼,辅佐需人,云长忠义性成,患难相共,孔明一死,诸将推服者,仅有云长,便依士元所请,令云长领兵入卫。又以江淮新定,许昌绾彀中原,非得威望素孚之人,不足以资坐镇,徐元直与诸将共事多年,新立大功,海内属望,故移元直来镇许昌,夹辅畿甸,而令子龙坐镇建业,假其威望,以防东吴遗臣旧将死灰复燃。又以桃园结义,异姓兄弟三人,翼德久在行间,为国宣劳,病中思念,亟欲一见,故令其将兵队留驻许昌,为将来遵行诸葛元帅四大军区计划,率队北赴幽燕之预备;张飞本身,率领亲军小队,随云长入洛觐安。
  关张将次至洛,玄德早命马谡同王孙刘谌,出城迎接。云长深知玄德用意所在,急与翼德下马参谒,称臣致礼。王孙深致不安,称名慰问。云长见王孙英武有礼,心中欢喜,随同入城,士元已在城闉迎候,相见喜慰。四人簇拥王孙,同至汉中王府问安,至府又有刘理出来迎接,引舁诸人至偏殿更衣少息,由黄门宣入偏殿。
  玄德扶病起坐,宫监两旁扶掖,形容憔悴,颤色枯槁。云长翼德,向前参拜。玄德点头,令刘理扶起,与庞统马谡左右列坐。玄德太息道:“二弟劳苦!孤不意与二弟仍得相见。”云长道:“主公善自调摄,何必过为悲悼!”玄德道:“二弟!孤岂不知自爱,但以天理窥之,孤与曹操孙权,分争天下,借祖宗福荫,诸将苦辛,遂得光复汉祚,统一寰宇,二雄早亡,孤其能久!二弟与士元诸君,善辅王孙可耳!”令刘谌遍拜诸人道:“此子幼而失父,今以累诸卿矣!”云长与诸人俯伏答拜道:“臣等愿竭股脓之力,以报知遇之恩。”玄德稍停道:“自今朝政事无大小,民政一委士元,军事一委云长,同心协力,以安天下。”二人顿首受命。
  玄德又顾谓翼德道:“三弟!顷闻曹彰入寇,北边震动,曹彰为操之爱子,刚果英鸷,鲜卑所畏,有李典以为之辅,借外力以乱内,魏文长恐非其敌,本拟令孟起前往,以其劳苦功高,宜资休养,又江淮要地,亦宜镇慑;孔明遗书,以三弟与孤同为涿人,人地相宜,三弟明日可同幼常至许昌,分兵三万,前往幽州。”飞答道:“请俟主公病愈,再往不迟。”玄德道:“孤病不知何日始愈,三弟先去,为孤减却忧心也!”张飞再拜受命。四人方欲出宫,玄德道:“士元可汇列诸将功勋,以便议酬庸之典。”士元领命,拜辞出府。
  到了次日,士元传出汉中王旨意,承制授张飞为都督冀幽并营四州诸军事冀州牧,马谡为幽州刺史,监冀州牧幕府事。二人入宫谢恩辞行,即日就道。到了许昌,见过元直,分兵三万,从马超部下调回张苞,从元直部下调了张翼马忠二将,星夜前往幽州。不日到了,魏延王平张嶷俱来谒见,张飞传述汉中王旨意,慰劳诸将,设宴款待,诸将谢过,各回防地去了,
  洛阳城里,庞士元与云长商议道:“大王命统汇叙诸将功绩,以便酬庸,但诸将位高,非分茅胙土,不足以偿劳勚,而分茅胙土,又非俟大王正位后不可;以统愚意,不如将此意分告诸将,令其稍候,俟大王病愈正位后,论功行赏,为有光劳也!”云长称善,立即派人分致诸将,大众都不约而同,遵命办理。谁知玄德病势却一日紧上一日,二人十分忧虑不提。
  却说乘桴浮海的东吴君臣,自从出了海口,扬帆直向南粤出发,起初一二日,到还风平浪静,沿途在海滨上打听土人,言会稽各地,已为汉兵所得,东瓯闽越,消息不通,君臣在舟中,相对叹息,行了十余日,那一日将到舟山海峡,忽然间天上一点乌云,掩映日边,霎时飙风大起,白日无光,海水壁立,白浪滔天,有如山倒,涌入船舱。东吴水师船只,拢岸不及,一顿饭工夫,自相撞击,沉没了数百号,余舟亦自相颠播。
  孙亮在大船上,焚香祷告道:“若孙氏不亡,即时风息,若天亡孙氏,夫复何言!”祝告巳毕,只见空中忽然现出日光,风势略止,左右诸臣,皆呼万岁。却又作怪,一霎时风又大起,波浪更甚于前,从行船只,所余无几!孙亮大恸道:“天既亡我,何必更累生民!”举身一跃,投入海中。陆逊周泰凌统诸葛瑾顾雍等,一齐恸哭道:“臣等冒死相从,欲以延先王之祚耳,今幼主如此,何忍独存!”相率投海自尽,宫眷将卒四五万人,一齐俱尽。
  一时雨止风息,天空如镜,剩下一二十只船,人人头昏眼花,六神无主,被水漂流到钱塘江附近来了。众人悠悠醒转,已被岸上守兵得知,飞报守将廖化。化命将船扣住,叫众人上来问话,问知原因,化亦为之恻然,仍命众人前去打捞尸首。
  不过一日,江上守兵报称江边浮尸无数,互相连属。化命人捞上,吴兵认得是孙亮诸人尸首,无不痛哭。化命人择取上好棺木衣衾,将诸人香汤沐浴,分别成殓,飞报赵云。云令诸葛恪前往迎取回来,仍用王礼将孙亮葬入孙权坟侧,从死诸臣,准其祔葬,并许人民哭临。正是:
  素车白马,前胥后种之潮;画鹢余皇,西越东吴之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金粉六朝,同都建业,石头千载,孰建金陵,伊古以来,王师之会于城下者屡矣。元明而后,始定燕京,遂使王气销沈,人忘南渡!帝京黯黪,月冷秦淮!今日者鼎革庆成,山河民主,恢宏故物,复我汉京,始得拜国父于钟山,奠国都于遗命。而北伐功成,固又以克复金陵为大彰天讨也。何白门鼓角,作者乃定一统以中兴汉室,早成书于革命中断之秋哉!谓非预言嘉谶,同于受命之符,盖不可得!实亦人心思汉,全氏所归,因不觉于游戏文章,假诸葛而发抒孤愤,削平吴魏,再造家邦,意若军阀之流,不过操懿耳!若曰崇拜英雄,作者且深悲诸葛矣,是岂有故亵故渎,而自陋陋国之意乎哉。若谓以帝制为宗,则又未知作者固以造时势自命者也,宁有此冬烘头脑而不识时势之义乎哉!言谐近巧,巧乃无间;惟其无间,斯乃不得间之也。
  孙皓出降,孙策之所痛心也,降于司马,作者尤深恶之。今若仍写出降,非所以写孙亮之英明也,且不合翻案之义。于百忙中写一张昭,生不出于劝降,又百忙中写一诸葛瑾,死不负于孙氏,以有陆逊从海之策,孙亮哭庙之亡,黄海楼船,君臣遂归同尽!意若曰:与其至孙皓而出,不如早亡于孙亮,庶或战而不胜,终必如此以死可矣。似此立论亡吴,桓王之目其瞑,作者于三国英雄虽死亦不忍丝毫屈辱,抑至如是。而设朝定议,即大翻舌战群儒之案,映带写来,又甚显然。普以“哭祖庙一王死幸”写于孙亮,补翻后案,毋乃变幻甚奇也。卒使天地晦冥,波涛山撼,牵衣入海,潮落钱塘,东吴之亡,遂以桓王而生色,不异于崖山帝昺,南宋君臣!夫始知作者意在南枝,盖始终恶胡悲汉,革命思想常萦脑际,故至有是比附焉。若诸葛义同生死,乃写吴得其虎,张昭有觍面目,无非欲令自裁,笔底余波,则又盖将蜀亡惨状,一一报之于吴耳。吴会虽平,仅使先主精神一振,而病势日加沉重,终不救于一己之亡身,言外余音,尤令人低徊于先主仇吴至亡,仍属无益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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