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匡胤问李煜:“朕闻卿在江南每逢设宴或赴宴,都要吟诗填词,能否举出最为得意的一联供朕欣赏?”李煜沉思片刻,书生气十足地诵出自己《咏扇》诗中的一联:“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赵匡胤听罢放声大笑,揶揄李煜道:“妙哉!试问,‘风满怀’,可究竟有几多?”随后不以为然地当众评论李煜:“好一个翰林学士!”另一次,赵匡胤与侍臣议论李煜,又深有感慨地说:“当初李煜倘若能用作诗的功夫治理国家,今日又怎能沦为朕的阶下囚?”純紥矠
尽管如此,李煜还是身不由己,做了北宋附属国的一个窝囊皇帝。按照常规,新皇即位,都要举行登极大典,颁布诏书,接受后妃王公和文武百官朝贺,并封王晋爵,宣谕大赦。在熟知礼仪的礼部大臣精心安排下,李煜登极这天,也在宫门前面高高树起一根朱红的七丈长杆,杆顶立着一只黄金饰首的四尺木鸡,口衔七尺绛幡,下承彩盘,以绛绳维系。
李煜举行嗣位庆典的消息传到汴梁,赵匡胤大发雷霆,怪罪他不甘俯首称臣,蓄意僭用当朝天子礼仪,怒不可遏地传旨召见南唐常驻汴梁的进奏使陆昭符,厉声责问李煜为何胆大妄为,袭用“金鸡消息”举行大赦?善于化险为夷的陆昭符从容不迫地辩解道:“伏乞陛下息怒。江南本为中原属国,国主嗣位,大赦境内,怎敢动用金鸡?只能另用怪鸟。吾家国主近日所为不配称‘金鸡消息’,充其量只能称‘怪鸟消息’。陛下宽宏大量,此等小事无须介意!”赵匡胤对陆昭符此番解释甚是满意,从而转怒为笑,消弭了这场一触即发的险恶风波。
这桩关于金鸡与怪鸟的笑谈传回金陵,却使度日如履薄冰的李煜,神经骤然紧张起来。他惟恐赵匡胤日后以此为借口兴师问罪,特派中书侍郎冯延鲁入宋,贡金器二千两,银器二万两,纱罗绢丝三万匹,奉表陈述袭位缘由。紕紛矠
这通由李煜亲自草拟和缮写的《即位上宋太祖表》,语辞谦恭,书写工整,通篇流露着李煜自甘寄人篱下的卑微情感。此表的全文是: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既倾恳悃,上告先君;固匪虚词,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承,因顾肯堂,不敢灭性。然念先世君临江表垂二十年,中间务在倦勤,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弘冀将从内禅,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既深,议言因息。及陛下显膺帝,弥笃睿情,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亦匪邀名。既嗣宗枋,敢忘负荷,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晏安,得从康泰。
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敝土,近似深仇,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谕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上述表文的大意是:微臣本是先君的一个普通皇子,为人平庸无能,虽然自幼便入胶庠热心攻读经典,但一向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微臣原想仰赖父兄荫庇,一生淡泊寂寞,像巢父、许由、伯夷、叔齐那样归隐山林,不作太子,不登皇位。奈何几位家兄相继早殇,先君只好按长幼顺序将社稷传给微臣。南唐得有今日,全靠天朝遗泽,陛下登极以来,微臣受益尤深。如今微臣袭位,一定恪守先君遗训,竭尽为臣之道,奉朔进贡,率由旧章。伏乞陛下明察。近日令微臣焦灼不安的是,邻国吴越常在边境挑衅,并谗言离间天朝与南唐的睦邻和好,望陛下对此予以关注。
李煜卑躬折节、奉表修贡的先例一开,赵匡胤贪得无厌、巧取豪夺的威逼便接踵而来。李煜心里明知这是北宋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但慑于家国面临的灭顶之灾,也只好忍气吞声,逐项赧然接受。
李煜即位伊始,碰到第一个棘手的难题,就是向赵匡胤上表为其亡父李追复帝号。这是一桩名副其实的丧权辱国的举动。
按照常规,古代帝王或官僚死后,朝廷出于政治需要,为褒贬他们生前的功过,都要评定一个谥号。帝王之谥,由礼官议定;臣下之谥,由帝王赐予。倘在主权独立的朝代,这属于内政,任何邻邦都无权过问和干涉。
然而,到了李煜执政时的南唐却要例外。李生前身为一国之君,其谥号理所当然地要标示“皇帝”字样,但由于他在位时已向宗主国皇帝赵匡胤“奉表削号”,因而死后恢复帝号也必须向赵氏王朝上表取得“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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