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 流動的光影聲色：羅展鳳映畫音樂隨筆   》 第53節：再談黑澤明：映畫音樂對位法(4)      羅展鳳 Luo Zhanfeng

　　黑澤明的電影裏，也有真正鐘情音樂的欣賞者，看《美好星期天》，生活磨人，小情侶連購買一出交響麯演奏會的門券也出現睏難，失望、自怨，憤慨莫名。不過是一個大好星期天，小兩口欲為戀愛生活加添情趣，已是奢侈，幾乎要叫有情人從此分離。最鼓動人心的一幕是昌子（中北千枝子飾）在空曠無人的露天音樂廳，激勵戀人雄造（沼崎勳飾）為夢想繼續作戰。她多番鼓勵雄造，後又嚮着鏡頭，叫世人（觀衆）給他們多點欣賞與支持（"請大傢給予鼓勵，世上像我們貧窮的戀人多的是，請大傢鼓掌，不為風吹走傲骨，請大傢以熱暖的心為我們鼓掌……請熱烈鼓掌"），最終打動雄造，以默劇形式指揮了一場虛擬的交響樂麯演出--舒伯特（Franz Schubert）的《未完成交響麯》（Symphony no.8 "Unfinished"）的第一樂章。電影中的時間，足足超過六分多鐘。
　　當中，樂章的引子（introduction）是謎團似的合奏，接下來是一片迷蒙的弦樂伴奏，巧妙地以第二主題作展開，既有抒情的樂段，又不乏時而爆發的簡短強音，整個樂章以快板隱含着一份神秘的絶望感。雄造指揮着虛擬樂團，滿載力量，剛烈有勁，音樂教二人雄心再現，成了這對戀人的精神救贖。調寄自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麯》，可能還藉助"未完成"的言外之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愛音樂的雄造與昌子，曾因為這支交響麯而認識（他們在演奏會上邂逅）、結緣，及後，雄造的虛擬指揮，對二人更有着重拾朝氣的重大意義，勇氣、衝勁，都藉這段樂章讓小戀人重新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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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澤明懂得藉人物對音樂的鐘情與專註，表現那份對生命的堅執與頑強鬥心。《惡漢甜夢》中的板倉是例子之一。他為父親復仇的過程，每每吹着口哨，冷靜又理性，同一段輕快旋律，盡表露他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堅定與執迷，如此理所當然。電影《最美》（又名《美的尋求》1944，音樂：井內久）裏，一班英姿煥發的"年輕女子挺身隊"，不時在工餘時間藉鼓樂練習，演奏激昂震耳的《國民進行麯》，加強生産士氣。
　　《我對青春無悔》中的幸枝，又是另一例子。多虧黑澤明，令我們有機會看到原節子在光影裏的另一面，從來小津安二郎電影裏的原節子都是典型的淑女形象：她賢惠，內斂；她的倔強，從來是溫柔的；她的堅執，從來是優雅的，說話時總是輕輕軟語，嘴角含羞，像一朵嬌嫩欲滴的蓓蕾。相較起來，在黑澤明《我對青春無悔》的鏡頭下，原節子卻反叛得多，一改小津鏡頭下的乖巧含蓄。
　　這個叫幸枝的女子，一開場就以七星伴月的月亮女神形象，喜滋滋地與一班男生去郊遊。她自主獨立，驕矜霸道，蠻橫任性，主動而急躁，對世俗成見，毫不動容。迎面是喜歡的男子，幸枝就大膽表白。父母家庭從來不是她的羈絆，一旦决定離開，她就風風火火地收拾行裝，母親的眼淚不過是送別的佐料，從來留不住她。她的暴烈與野性，從她數個彈奏鋼琴的場面中已教人領略，看她被激進學生領袖野毛（藤田進飾）批評的場面，她咬着唇，拖着軟弱的絲川（河野秋武飾）到偏廳聽她的琴聲，以剛毅的琴音對野毛作出抗議。
　　又一場，黑澤明以兩個鏡頭，展示幸枝對生命價值的執拗。一邊是她在鋼琴上奔躍而細軟的手，排山倒海的琴音，山雨欲來，激昂澎湃；一邊是幸枝因為辛酸的農活弄得粗糙幹裂的手，令人憐惜。兩雙手，一度彼此溶疊，構成了幸枝二為一體的生命結構：她的生命，前半生化濃妝穿綢緞專橫刁蠻，後半生以一張素臉穿着清貧粗衣勞累幹活，不變的是，一雙手，一段琴音，貫穿了這個女子對生命無悔的投入與專註。
　　電影尾聲，見幸枝回父母傢探望，同樣的鋼琴，經她的雙手化作委婉寧靜的琴音--那是她當年跟一班男生最愛哼唱的《青春之麯》，再不是轟隆隆的激情樂麯，年華消逝，音樂通過幸枝的手，已化成綿軟小麯，仿佛回頭已是百年身，沉重都改由輕盈承載。幸枝跟母親說，她那一雙手已不再跟鋼琴相襯，農村正等着她作文化運動的指導者，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存價值。昔日的一團火焰，化作點點燭光，繼續發光發熱，那是幸枝經歷生命磨煉後給自己的終極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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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聲畫聯姻 文/周黎明第2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1)
第3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2)第4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3)
第5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4)第6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5)
第7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6)第8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7)
第9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8)第10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及其音樂裏的終極關懷(9)
第1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第1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2)
第13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3)第14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4)
第15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5)第16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6)
第17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7)第18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8)
第19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9)第20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0)
第21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1)第22節：流動的光影聲色：塔可夫斯基的音樂色彩與本質(12)
第23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1)第24節：以音樂裝飾長鏡頭的夢：安哲羅普洛斯映畫音樂史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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