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五十一回　曹仁大戰東吳兵　孔明一氣周公瑾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君子觀於南郡之戰，而嘆兵傢勝負之不可知也。曹操於赤壁大敗之後，而遺計於曹仁，遂使周郎於赤壁大勝之後，而中箭於南郡。以八十三萬之衆不能勝瑜，而一曹仁足以勝之；以江口、烏林之兵未嘗失利，而一南郡則失之：斯已奇矣。更可異者，由前而觀，則黃蓋之中箭，為大勝中之小挫；周瑜之中箭，又為大勝後之小挫。由後而觀，則曹操之算周瑜，為大挫後之小勝；曹仁之失南郡，又為小勝後之大挫。夫事之難料至於如此，用兵者其何得以敗而沮、勝而驕乎？
　　讀前回而見孫、劉之合，讀此回而見孫、劉之離。蓋同患則相恤，同利則相爭，凡人之情，大抵然矣。當曹操之來，氣吞吳會；赤壁之戰，吳非為劉，實以自為耳。迨乎曹操已破，北軍已還，而荊州九郡，劉備欲之，孫權又欲之；孔明欲為玄德取之，周郎、魯肅又欲為孫權取之。於是乃以破曹而德色於劉，因以索謝而取償於荊，遂致孫與劉終不得為好相識，良可嘆也。
　　荊州之地，孔明讓吳先攻，而玄德患之；周瑜許劉後取，而魯肅又患之。蓋玄德之不欲奪劉表，不欲奪劉琮，與魯肅之不欲殺玄德、不欲殺孔明，同一仁人之心；而其不欲以荊州讓人，則皆忠厚人乖覺，極乖覺處正是極忠厚處；老實人使心，極使心處正是極老實處。
　　呂布在濮陽開城賺曹操，曹仁在南郡亦開城賺周瑜。同一賺也，一刖賺使入城而燒之，一則賺使入城而射之；一則使人詐降而賺之，一則以詐走而賺之：斯則其不同者矣。乃呂布使人詐降，其後乃至於真降；曹仁詐走，其後乃至於真走：是不同中又有相同處。真妙事妙文。
　　曹仁以詐走賺周瑜，周瑜即以詐死賺曹仁。同一詐也，而曹仁之詐，是曹操之所教；周瑜之詐，則是周瑜之所自為：斯則其不同者矣。且周瑜以詐死賺曹仁，曹操亦曾以詐死賺呂布，則曹仁之智不及周瑜，而周瑜之智同於曹操耳。乃曹操詐死，未便真死；而周瑜之詐死，則若有預兆焉。周瑜假作墮馬，金瘡假裂，其後至於真角馬，金瘡真裂；其初佯怒、佯病、佯死，後戶至於真怒、真病、真死：是相同中更有不同處。真妙事妙文。
　　觀孔明之襲南郡，其即呂蒙襲荊州之事所由伏乎！周瑜力戰而任其勞，孔明安坐而享其利，瑜即欲不怒，安得而不怒？吳即欲不報，安得而不報？然而孔明則已有辭矣。孔明襲之於曹氏，非襲之於東吳；取東吳之所將取，非取東吳之所既取：則雖同一襲，而孔明之襲，又大異於呂蒙之襲矣。
　　周瑜之失南郡，不當怒孔明，當自怨其計之疏耳。昔趙人空壁逐韓信，而信先使人立赤幟於趙城；今瑜當曹仁劫寨之時，預伏一軍於南郡之側，則何至為子竜所襲乎？始之中箭，既輕進於前；繼之失地，又遲發於後：是瑜之智殆出韓信之下。
　　當周瑜戰曹仁之時，正孔明遣將取三城之時。妙在周瑜一邊實寫，孔明一邊虛寫；又妙在趙子竜一邊在周瑜眼中實寫，雲長、翼德兩邊在周瑜耳中虛寫：此敘事虛實之法。】
　　卻說孔明欲斬雲長，玄德曰：“昔吾三人結義時，誓同生死。【毛夾批：又將首捲中事一提。】今雲長雖犯法，不忍違卻前盟。望權記過，容將功贖罪。”孔明方纔饒了。【毛夾批：兩人先自說通，此時卻一個做好，一個做惡。】
　　且說周瑜收軍點將，各各敘功，申報吳侯。所得降卒，盡行發付渡江。大犒三軍，遂進兵攻取南郡。【鐘夾批：即今江陵是也。】前隊臨江下寨，前後分五營，周瑜居中。瑜正與衆商議徵進之策，忽報：“劉玄德使孫幹來與都督作賀。”瑜命請入。幹施禮畢，言：“主公特命幹拜謝都督大德，有薄禮上獻。”【毛夾批：劉謝孫，孫亦當謝劉。】瑜問曰：“玄德在何處？”幹答曰：“現移兵屯油江口。”瑜驚曰：“孔明亦在油江否？”【毛夾批：此時吃驚，誰知後來還吃驚。】【贄眉批： 姦雄。】幹曰：“孔明與主公同在油江。”【鐘眉批：衹是周瑜怕他。】瑜曰：“足下先回，某親來相謝也。”【毛夾批：劉謝孫，當謝周郎之火；孫謝劉，當謝孔明之風。】瑜收了禮物，發付孫幹先回。肅曰：“卻纔都督為何失驚？”瑜曰：“劉備屯兵油江，必有取南郡之意。我等費了許多精神，軍馬用了許多錢糧，目下南郡反手可得。彼等心懷不仁，要就現成，須放着周瑜不死！”【毛夾批：誰知後來就見成，偏在公活時。】【鐘眉批：亦本心話。】肅曰：“當用何策退之？”瑜曰：“吾自去和他說話。好便好；不好時，不等他取南郡，先結果了劉備！”【毛夾批（漁眉批）：須放着孔明不死。】肅曰：“某願同往。”於是瑜與魯肅引三千輕騎，徑投油江口來。
　　先說孫幹回見玄德，言周瑜將親來相謝。玄德乃問孔明曰：“來意若何？”孔明笑曰：“那裏為這些薄禮肯來相謝？止為南郡而來。”【毛夾批（漁眉批）：一個乖似一個。】【鐘眉批：囗（神）見。】玄德曰：“他若提兵來，何以待之？”孔明曰：“他來便可如此如此應答。”【毛夾批：須知下文玄德之言，皆是孔明之言。】遂於油江口擺開戰船，岸上列着軍馬。人報周瑜、魯肅引兵到來，孔明使趙雲領數騎來接。瑜見軍勢雄壯，心甚不安。【毛夾批：須結果劉備不得。】【漁眉批： 便結果劉備不得。】行至營門外，玄德、孔明迎入帳中，各敘禮畢，設宴相待。玄德舉酒致谢鏖兵之事。酒至數巡，瑜曰：“豫州移兵在此，莫非有取南郡之意否？”【毛夾批：衹得直說出來。】【漁眉批： 礙不住了。】玄德曰：“聞都督欲取南郡，故來相助。【毛夾批：誰知乃是玄德欲取南郡，周郎來相助乎？】若都督不取，備必取之。”【毛夾批：妙甚。】【贄眉批： 妙。】【鐘眉批：冷語。】瑜笑曰：“吾東吳久欲吞併漢江，今南郡已在掌中，如何不取？”【毛夾批：衹怕捏不牢。】玄德曰：“勝負不可預定。曹操臨歸，令曹仁守南郡等處，必有奇計；【毛夾批：暗照錦囊。】更兼曹仁勇不可當，但恐都督不能取耳。”【毛夾批：反激一句。惡甚，妙甚。】【贄眉批： 惡極了、周郎此時不氣死，何也？】瑜曰：“吾若取不得，那時任從公取。”【漁眉批： 反激，以挑其許我衹要計出取不得，任從公取這一句來。】玄德曰：“子敬、孔明在此為證，都督休悔。”【毛夾批：妙在又决絶一句。】【鐘眉批：此言極毒。】魯肅躊躇未對。瑜曰：“大丈夫一言既出，何悔之有？”孔明曰：“都督此言，甚是公論。先讓東吳去取；若不下，主公取之，有何不可？”【毛夾批：惡甚，妙甚。】【贄眉批： 更惡。】【鐘眉批：更毒。】瑜與肅辭別玄德、孔明，上馬而去。玄德問孔明曰：“卻纔先生教備如此回答，雖一時說了，展轉尋思，於理未然。我今孤窮一身，無置足之地，欲得南郡，權且容身；若先教周瑜取了，城池已屬東吳矣，卻如何得住？”【漁眉批：（毛夾批：一嚮不要荊州，此時卻說出實話來），照應前事。】孔明大笑曰：“當初亮勸主公取荊州，主公不聽，【毛夾批：照應劉表病時，劉琮降時之事。】今日卻想耶？”【毛夾批：趣甚。】玄德曰：“前為景升之地，故不忍取；今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孔明曰：“不須主公憂慮。盡着周瑜去廝殺，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毛夾批：玄德是讓曹操先取而後取之，孔明是讓周郎先取而後取之。第未識如何早晚便得高坐，令人不測。】【漁眉批： 又不知葫蘆裏賣的甚麽藥。】玄德曰：“計將安出？”孔明曰：“衹須如此如此。”【毛夾批：妙在此處不敘明，卻於後文始見。】玄德大喜，衹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毛夾批：畢竟魯肅是實心。】【漁眉批： 魯肅與玄德一樣老實。】瑜曰：“吾彈指可得南郡，【毛夾批（漁眉批）：不要忒穩了。】落得虛做人情。”【毛夾批：誰知後來卻實做了人情。】隨問帳下將士：“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掎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曰：“堅守勿戰為上。”【毛夾批：若終能堅守，則不至於失矣。】驍將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敗，正當重振銳氣。【毛夾批：照應赤壁之事。】某願藉精兵五百，决一死戰。”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趕入陣，奉指揮衆軍一裹，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睏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能抵擋。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救出重圍。【毛夾批：寫曹仁如此之勇，以見下文周瑜之勝不易。】【贄眉批： 曹仁可用。】【漁眉批：極寫曹仁之能，以見周瑜勝之不易。】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毛夾批：丁奉、徐盛、蔣欽三人，點次錯落。】【鐘眉批：曹仁亦頗勇猛。】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毛夾批：寫周瑜第一次失利，為下文怒孔明張本。】【漁眉批： 周瑜第一次失利。】衆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决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為掎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毛夾批：計亦甚善。】【漁眉批： 計亦善。】【鐘眉批：甘寧有見。】瑜服其論，先教甘寧領三千兵攻打彝陵。【毛夾批：寫周瑜分兵如此之勞，以見下文之勝不易。】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毛夾批：將寫南郡棄城誘敵，先有彝陵出城誘敵為之作引。】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毛夾批：寫周瑜第二次失利，為下文怒孔明張本。】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睏於彝陵城中，瑜大驚。【漁眉批： 周瑜第二次失利。】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漁眉批： 寫周瑜分兵之難，以見下文勝之不易。】蒙曰：“留凌公績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績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毛夾批：又寫周瑜分兵如此之難，以見下文之勝不易。】【漁眉批： 又寫周瑜分兵如此之難。】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軍若敗，必走此路；馬不能行，必棄馬而走，吾可得其馬也。”【毛夾批：得馬之利，恐不足償後文失地之辱。】【鐘眉批：呂蒙亦有見。】瑜從之，差軍去訖。大兵將至彝陵，瑜問：“誰可突圍而入，以救甘寧？”周泰願往，實時綽刀縱馬，直殺入曹軍之中，徑到城下。甘寧望見周泰至，自出城迎之。泰言：“都督自提兵至。”寧傳令教軍士嚴裝飽食，準備內應。【毛夾批：又寫周瑜分兵如此之勞，以見下文之勝不易。】卻說曹洪、曹純、牛金聞周瑜兵將至，先使人往南郡報知曹仁，一面分兵拒敵。及吳兵至，曹兵迎之。比及交鋒，甘寧、周泰分兩路殺出，曹兵大亂，吳兵四下掩殺。曹洪、曹純、牛金果然投小路而走，卻被亂柴塞道，馬不能行，盡皆棄馬而走。吳兵得馬五百餘匹。【毛夾批：兩次失利，纔得一勝。】【漁眉批： 兩次失利，方搏一勝。】周瑜驅兵星夜趕到南郡，正遇曹仁軍來救彝陵。兩軍接着，混戰一場。天色已晚，各自收兵。曹仁回城中，與衆商議。曹洪曰：“目今失了彝陵，勢已危急，何不拆丞相遺計觀之，以解此危？”【毛夾批：此處妙在暗寫。】曹仁曰：“汝言正合吾意。”遂拆書觀之，大喜，便傳令，教五更造飯。平明，大小軍馬盡皆棄城，城上遍插旌旗，虛張聲勢，軍分三門而出。
　　卻說周瑜救出甘寧，陳兵於南郡城外。見曹兵分三門而出。瑜上將臺觀看，衹見女墻邊虛搠旌旗，無人守護；又見軍士腰下各束縛包裹。【毛夾批：此是曹操錦囊之計，以詐走賺周瑜也。方在赤壁真走之後，又教曹仁詐走之法；有赤壁之真，故不疑南郡之詐耳。】【漁眉批： 此曹操錦囊計也，有赤壁之真走，故不疑南郡之詐走耳。】【鐘眉批：老瞞的有心計。】瑜暗忖曹仁必先準備走路，遂下將臺號令，分佈兩軍為左右翼，如前軍得勝，衹顧嚮前追趕，直待鳴金，方許退步。命程普督後軍，瑜親自引軍取城。對陣鼓聲響處，曹洪出馬搦戰，瑜自至門旗下，使韓當出馬，與曹洪交鋒。戰到三十餘合，洪敗走。曹仁自出接戰，周泰縱馬相迎；鬥十餘合，仁敗走。陣勢錯亂。【毛夾批：詐敗以誘之。】周瑜麾兩翼軍殺出，曹軍大敗。瑜自引軍馬追至南郡城下，曹軍皆不入城，望西北面走。【毛夾批：妙！竟似真敗者。】韓當、周泰引前部盡力追趕。瑜見城門大開，城上又無人，遂令衆軍搶城。【漁眉批： 城門大開，城上無人，如何不疑？公瑾一時瞌睡。】數十騎當先而入。瑜在背後縱馬加鞭，直入甕城。陳矯在敵樓上，望見周瑜親自入城來，暗暗喝采道：“丞相妙策如神！”一聲梆子響，兩邊弓弩齊發，勢如驟雨。爭先入城的，都顛入陷坑內。周瑜急勒馬回時，被一弩箭，正射中左肋，翻身落馬。【毛夾批：前受他十萬枝箭，此一箭卻受得不好。】【漁眉批： 一箭勝前番十萬箭。】【鐘眉批：此是老瞞姦計，周郎何不悟也？】牛金從城中殺出，來捉周瑜；徐盛、丁奉二人捨命救去。城中曹兵突出，吳兵自相踐踏，落塹坑者無數。程普急收軍時，曹仁、曹洪分兵兩路殺回，吳兵大敗。幸得凌統引一軍從刺斜裏殺來，敵住曹兵。曹仁引得勝兵進城，程普收敗軍回寨。【毛夾批（漁眉批）：寫周瑜第三次失利，愈見下文之勝不易。】丁、徐二將救得周瑜到帳中，喚行軍醫者用鐵鉗子拔出箭頭，將金瘡藥敷掩瘡口，疼不可當，飲食俱廢。【毛夾批：寫周瑜受如此之險，又為下文怒孔明張本。】醫者曰：“此箭頭上有毒，急切不能痊可。若怒氣衝激，其瘡復發。”【毛夾批（漁眉批）：伏後文。】程普令三軍緊守各寨，不許輕出。三日後，牛金引軍來搦戰，程普按兵不動，牛金駡至日暮方回。次日又來駡戰，程普恐瑜生氣，不敢報知。至第三日，牛金直至寨門外叫駡，聲聲衹道要捉周瑜。【毛夾批：既被射，又被駡，以見下文之勝不易。】程普與衆商議，欲暫且退兵，回見吳侯，卻再理會。【毛夾批：此處文勢作一頓，正應孔明取不得南郡之語。】【漁眉批： 正應孔明取不得南郡之語。】
　　卻說周瑜雖患瘡痛，心中自有主張，已知曹兵常來寨前叫駡，卻不見衆將來稟。一日，曹仁自引大軍，擂鼓吶喊，前來搦戰，程普拒住不出。周瑜喚衆將入帳問曰：“何處鼓噪吶喊？”衆將曰：“軍中教演士卒。”瑜怒曰：“何欺我也！吾已知曹兵常來寨前辱駡。程德謀既同掌兵權，何故坐視？”【贄眉批： 周郎如癡。】【鐘眉批：周郎為不得氣，囗顧不得瘡了。】遂命人請程普入帳問之。普曰：“吾見公瑾病瘡，醫者言勿觸怒，故曹兵搦戰，不敢報知。”瑜曰：“公等不戰，主意若何？”普曰：“衆將皆欲收兵暫回江東。待公箭瘡平復，再作區處。”瑜聽罷，於床上奮然躍起曰：“大丈夫既食君祿，當死於戰場，以馬革裹屍還，幸也！【贄眉批： 既如此，並馬革也不裹方是。】【漁眉批：語甚壯。】豈可為我一人，而廢國傢大事乎？”【毛夾批：語亦甚壯。】【鐘眉批：真丈夫語。】言訖，即披甲上馬。【毛夾批：寫周瑜如此之勇，以見下文之勝不易。】諸軍衆將，無不駭然。遂自變量百騎出營前，望見曹兵已布成陣勢，曹仁自立馬於門旗下，揚鞭大駡曰：“周瑜孺子，料必橫夭，再不敢正覷我兵！”【漁眉批： 卻象孔明教駡的。】駡猶未絶，瑜從群騎內突然出曰：“曹仁匹夫！見周郎否！”【毛夾批：妙甚，趣甚。】曹軍看見，盡皆驚駭。曹仁回顧衆將曰：“可大駡之！”衆軍厲聲大駡。周瑜大怒，使潘璋出戰。未及交鋒，周瑜忽大叫一聲，口中噴血，墜於馬下。【毛夾批：有此假怒，以引下文真怒。】【漁眉批： 突出與附馬俱俊異，使人不可測。】曹兵衝來，衆將嚮前抵住，混戰一場，救起周瑜，回到帳中。程普問曰：“都督貴體若何？”瑜密謂普曰：“此吾之計也。”普曰：“計將安出？”瑜曰：“吾身本無甚痛楚；吾所以為此者，欲令曹兵知我病危，必然欺敵。可使心腹軍士去城中詐降，說吾已死，今夜曹仁必來劫寨。吾卻於四下埋伏以應之，則曹仁可一鼓而擒也。”【毛夾批：寫周瑜費如此之計，為下文怒孔明張本。】【贄眉批： 亦通。】【漁眉批：極寫周瑜使心用計，為下怒孔明張本。】【鐘眉批：此計雖妙，然衹代玄德用力。】程普曰：“此計大妙！”隨就帳下舉起哀聲。衆軍大驚，盡傳言都督箭瘡大發而死，各寨盡皆挂孝。【毛夾批：赤壁江邊一片紅，南郡城外一片白，真紅假白，正複相對。】
　　卻說曹仁在城中與衆商議，言周瑜怒氣衝發，金瘡崩裂，以致口中噴血，墜於馬下，不久必亡。正論間，忽報吳寨內有十數個軍士來降，中間亦有二人，原是曹兵被擄過去的。【毛夾批：妙在即用其人。】曹仁忙喚入問之，軍士曰：“今日周瑜陣前金瘡碎裂，歸寨即死。今衆將皆已挂孝舉哀。我等皆受程普之辱，故特歸降，便報此事。”曹仁大喜，隨即商議今晚便去劫寨，奪周瑜之屍，斬其首級，送赴許都。【毛夾批（漁眉批）：不能殺活周郎，卻欲殺死周郎。一笑。】【鐘眉批：一班癡漢。】陳矯曰：“此計速行，不可遲誤。”【贄眉批： 一班癡子。】曹仁遂令牛金為先鋒，自為中軍，曹洪、曹純為合後，衹留陳矯領些少軍士守城，其餘軍兵盡起。【毛夾批：為下文孔明拿住陳矯伏綫。】初更後出城，徑投周瑜大寨。來到寨門，不見一人，但見虛插旗槍而已。情知中計，急忙退軍。四下炮聲齊發，東邊韓當、蔣欽殺來，西邊周泰、潘璋殺來，南邊徐盛、丁奉殺來，北邊陳武、呂蒙殺來。曹兵大敗，三路軍皆被衝散，【毛夾批：以四面敵三路。寫諸將如此勞苦功高，又為下文怒孔明張本。】首尾不能相救。曹仁引十數騎殺出重圍，正遇曹洪，遂引敗殘軍馬一同奔走。殺到五更，離南郡不遠，一聲鼓響，凌統又引一軍攔住去路，截殺一陣。曹仁引軍刺斜而走，又遇甘寧，大殺一陣。【毛夾批：四路之後，又有兩路。寫諸將如此勞苦功高，又為下文怒孔明張本。】曹仁不敢回南郡，徑投襄陽大路而行。吳軍趕了一程自回。
　　周瑜、程普收住衆軍，徑到南郡城下，見旌旗布滿，敵樓上一將叫曰：“都督少罪！吾奉軍師將令，已取城了。吾乃常山趙子竜也。”【毛夾批：一嚮忙了這幾時，都為孔明出力。】【贄眉批： 孔明真是大賊。】【漁眉批：一嚮謀了許多時，誰知都為他人出力。】周瑜大怒，便命攻城。城上亂箭射下。瑜命且回軍，商議使甘寧自變量千軍馬，徑取荊州；凌統自變量千軍馬，徑取襄陽；然後卻再取南郡未遲。正分撥間，忽然探馬急來報說：“諸葛亮自得了南郡，遂用兵符，星夜詐調荊州守城軍馬來救，卻教張飛襲了荊州。”【毛夾批：荊州一路用虛寫。】【漁眉批： 荊州一路用虛寫。】又一探馬飛來報說：“夏侯惇在襄陽，被諸葛亮差人賫兵符，詐稱曹仁求救，誘惇引兵出，卻教雲長襲取了襄陽。”【毛夾批（漁眉批）：襄陽一路亦用虛寫。】二處城池，全不費力，皆屬劉玄德矣。【毛夾批：又總敘一句。取者不費力，敘者亦不費筆。】【贄眉批： 不由他不氣。】周瑜曰：“諸葛亮怎得兵符？”程普曰：“他拿住陳矯，兵符自然盡屬之矣。”【毛夾批：探馬口中不敘陳矯，卻在程普口中補出。妙事妙品。】周瑜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毛夾批：前是詐騙曹仁，此番卻弄出真來了。】【鐘眉批：周郎百計不得，玄德唾手可得，不曰（由）他不氣。】正是：
　　幾郡城池無我分，一場辛苦為誰忙！
　　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孔明見識，與孟德、公瑾輩也衹相上下，不甚懸絶。衹是不動聲色，從容而行，談笑而得，自是大作傢矣．此都是養到處，不易及也。】
　　【鐘敬伯總評： 孔明識見，每高公瑾一着。其不動聲色，從容而行，談笑而得，尤是大傢舉止，非養到者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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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序言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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