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连后十三天,部队开始了移驻大行军,从高雄县仁武乡走到台南县新化,5月16日“战地日记”记有:
晨三时后即被吵醒,急整行装(抓周排长及永亭的公差),团长训话后,五时二十分即出发、一口气走过楠梓方有点小休息,过冈山,营长与小谈,政工小姐甚美,午在嘉兴里大休息,永亭为我找来一盆热水洗脚,徐菊生为我找来盐置其中,连长赞我带兵之成功也……今日行约三十七里!
五月十七日
三时后又起,孙起祥助我理背包,把背包挖空,另成一小包置营长车中,披星而行,伴月而走,路有上下坡,更好行,过深坑,抵关庙,庙甚大,然未得参观,赴新化午饭,此
段最苦,脚痛甚,左脚筋亦生毛病。一小充员边走边哭,几乎每个人皆生了泡,我只是皮鞋太不便,幸末生泡。我用尽了一切方法来支撑下去,唱歌、哼诗、拿出小册边走边读英
文……苦撑之下,终达新化,不好去抢开水,老兵送我,另吃四支冰棒及汽水四瓶,其狼狈可想,卧地不欲起,行政官替我准备车,营长亦来问,我拒坐车,连长极赞我,谓营长举拇指找我,亦如昨日。小睡数分钟即出发,充员们及老兵们甚赞排长之坚决不馁……
在军中,李敖见过不少另一阶层的人物,其中最令他难忘的,就是上面日记中提到的(张)永亭。
当时的国民党军队中,除了充员和李敖这样的军官可在服役期满准许退伍外,其他都是不准退伍的,都要强迫当军人,强迫他们为台湾的安全和反攻大陆的口号,没有止境的贡献、牺牲自己。正因为身分悬殊,怀抱各异,再加上李敖不是国民党员,所以夹在其中,非常难以自处。幸亏他豪迈而圆滑,所以上上下下,日夜相对,尚能处得来,甚至可说处得不错。张永亭因是河北人,而李敖又曾在河北住了十年,所以与他较亲,他也与李敖最熟,熟到可以佯骂他、揍他一拳的程度,但对别人,李敖则比较客气。
张永亭是一个“兵油子”。部队中有“兵油子”被送到“顽固队”管训者,但张水亭绝对不会,他虽然“油”,却属于“良性”。他的“油”,只限于“拖死狗”的层次,缓馒、邋遢、懒惰、嗜赌、借钱不还、出操时偷溜回营房睡觉,等等,但并不发生严重的抗命行为,也不欺负充员,颇有独来独往、无为而治的味道,这一点和李敖很像。由于他不大管事,又呈“拖死狗”的局面,所以人人都不怕他,并且还没大没小地开他玩笑。大家最吃不消的,是他的一双大脚,奇臭无比,老兵们都说生物中,死人脚臭;而张水亭的大脚,就是死人的脚。因为他是一组之长,所以睡在门边第一张床,这下子好了,清风自门而来,臭气由门而起,而他又贪睡,睡必脱鞋,鞋一脱下,与脚对臭,全连都当其冲。好在终日奔波,大家的脚也未尝不臭,无从计较,只是张永亭的,以一当十而已。
张水亭不但摔交第一、脚臭第一、枪法也是第一。他的枪法,全连无出其右,但在射击训练时,却每每相左——他并不好好放枪。他懒洋洋的,拿起机枪,在一尺距离内,朝土堆集中射击,然后挖开土堆,刨出弹头,包在一起,到外面当废铁卖。——你“政府”抓老子来当兵,给老子这么可怜的军饷,却舍得花大钱去造枪炮子弹,老子就给你浪费一下,变成废铁吧!这种靠卖废铁赚外快的也不止军人,每当射击训练时,前面靶场远处,就有不少穷老百姓等在那边,炮声一停、枪声一歇,他们就蜂拥而至,去挖弹头,因而误炸误伤之事,时有所闻。尤其许多的苦小孩子,因无知敲废弹而发生的惨剧剧,更是不少。
张永亭是老兵,阅战已多,自然受过伤。但他的伤,都在背上,后腿上,全身正面却没有。原来他逢战必逃、走为上计,所以虽有受伤的光荣,无奈全在背后,为此李敖常常笑他。有一次他连赢三次摔跤,因他为全派增光,李排长特意买双喜烟赏他。他那天很开心,当众大谈从军史,最后向阿兵哥们指着李敖说:“头一次上战场没有不怕的,你们平时看他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可是他若上战场,前面砰啪枪一响,他后面噗嗤屎就来了!”他说话滑稽、表情生动,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李敖也与兵同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张永亭对李敖可谓忠心耿耿,他别人的帐都不买,李敖让他做事,却往往成功。张永亭有次向李敖抱怨,说自己当兵这么久,从来没给人擦过枪,可已给李敖擦了好几次枪了。但说归说,擦还是接着擦。还有一次在雨中演习,李敖在狭路上吃饭,头上是雨,饭盒盖住一半,边吃边流入雨水。饭后躲到一茅棚,脱衣扭干,这时张永亭出现:他竟偷偷违反军令,冒雨溜回营房,自动替排长取来干内衣换——一个自己背心经常穿一周而不换洗的家伙,居然对排长如此细心照料,真是难得!
一般说来,预备军官在部队,学问有余、经验不足,李敖对自己这一类人的素描是:“白白的、俊傻的,一副近视眼镜,经常总是遮在低戴的帽沿底下,背有点儿驼,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谈吐之间总是脱不掉他在大学时代的那种书袋气,站在队伍前面,慌手慌脚,喊口令像踩了鸡脖子,一点没有收叱咤风云的味儿。”正因为预备军官给人的印象如此,所以老兵常常作弄这种上级。但李敖却颇有悍气。那时他受海明威影响颇深,向往那种文人的武人式勇敢,逢难不避、有苦先尝,而且对自己的阳刚之气,颇为自得;有跳降训练、突击训练机会,无不自动请求参加。可是营长一律不准。理由是:“我们老军官出事死了,死就死了;你们预备军官出了事,对上面、对外面不好交代。”就这样,李敖眼睁睁失去了一些耀武扬威的机会,但他总不甘心,总想找机会炫耀一下自己的勇敢无畏,不过有一次却因这种勇敢而闹出十七师建军以来最大的笑话,甚至说是世界陆军史中最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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