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 紅閨春夢   》 第五十二回 畢世豐敘詞奪情理 賈子誠納賄了官司      西泠野樵 Xi Lingyeqiao

  話說章三保說明女兒如金被貿子誠、朱丕等人威逼白盡,謫畢世豐代他寫紙稟帖,去告他們。畢,世豐聽罷,微微一笑道:"原來足下因這一點小事,非是我敢誇大口,一舉手之勞即穩操必勝之權。然而足下來意,我已盡知,雖是他們威逼令嬡自盡,究竟毫無實據把握,他們也可抵賴得過,須要明說威逼,暗中使官府見了;如同他們謀害一般。他們着了急,自然來撕擄這件事。足下之意,亦不過叫他們破費若幹,知道利害,代令嬡報仇。總之,沒有威逼人命該抵償的情理。幸而足下今夜問及於我,若問到別人,不得如此爽快答應你。再者不是小覷旁人的話,也一時想不出個盡善盡美的良策來。足下且請稍坐片時,容我敘紙稟稿起來,與足下商議。"
  章三保聽了,喜的作揖不迭道: "先生真乃高明,不用我細說,佩服之至。先生請自便,我在此靜候。"畢世豐即起身至房內取出一付筆硯,又取過一張粗紙,將燈剪明坐下,細心思索如何落筆。章三保立起身,在堂前踱來踱去的閑步。走至階下,見旁廂內是砌的兩口鍋,高氏坐在竈下,背倚着竈門烤火。章三保道: "大嫂請睡了罷,我擾的尊府半夜裏都走了起來,外面天氣又冷,實在不安。"高氏忙站起來,笑道:"好說,你大爺大小是件生意,不棄嫌來尋找我們傢裏。深更半夜的,又沒有什麽管待。不怕你笑話,今年我傢大爺整整閑了半年,竟纍韻很,沒說穿的,連吃的都難。平時我們傢裏極喜拉攏的,現在是力不從心,衹好疏忽親友點了。諒你大爺也看得出的,是不見怪的。說着,又抿着嘴"嗤"的笑了一聲。
  章三保在燈光之下,復又細看高氏,長眉俊目,小巧身材,如今是纍得這般的憔悴,若修飾起來也很有幾分姿色。又聽他語言宛轉,似個善說的婦人。不禁愛慕之餘,又動了一點憐恤之心。想到身邊帶有幾兩散碎銀子,何不就送與他夫婦,定然是得濟的。又使畢世豐感激,更外出力了。若到事後酬謝,那是我應分送他的,即不見得人情了。我又在高氏身上盡了情分,自然在他丈夫的面前竭力說項。有此機會,不可錯過,便走近一步,在身邊掏出一個銀包,放在竈上道: "我有件事奉托大嫂,適纔大嫂不言,我已略知尊府一二的情形。我又有事相煩你傢先生,理應為先生分憂設法。無奈此時身邊不便,盡帶了少許,若面交先生,恐先生怪我藐視了他,望火嫂笑納。明日先行添補緊要物件,以作我的另外敬意,千祈在先生前說好聽些。再者此項與日後事成的酬謝無幹。"
  高氏聽了喜出望外,又瞅了那銀包一眼,約有七八兩之數,笑道: "怎麽事還沒有成效,好先領惠呢?若執意不收,恐過拂了盛情;若公然收了,又覺慚愧。好在日後的交情,共得長久呢。我竟擅自做主,代我們傢裏收下,再容道謝罷。"說着,伸手拿過銀包,笑嘻嘻的回房去了。章三保仍回至桌前,見畢世豐擱下筆來,大笑道: "費了我多少心血,始算勉強告成。衹怕另諸位神手通天的人來,也不過這般敘法。不是我說句放肆的話,卻便宜了足下,苦了賈,朱等人了。縱然他們飛上天去,也難逃這羅網。足人請坐下來,細看一遍,可否使得?"章三保道: "先生過謙了,我是不懂得的,請先生講說講說。"畢世豐笑着,高聲念道:
  具祟民人章三保,稟為謀逼女命,迫叩雪冤事。竊身南京人,因貿易來揚,僑居憲治南柳巷地方。嗣因資本虧折閑居,偶與身妻議及長女如金已十有八歲,針黹女紅在在鹹精,欲托媒牙賣人作妾,冀得身價可復舊業,身妻亦允。今歲九月間,有府署幕友許春肪,江西人,來相看身女,願出身價銀四百金。約定十月初旬兌銀接女,當又交下定準銀五十金,以作憑信。數日後,復有甘泉縣文生賈實,現為衛幕,與兩淮候補運判朱丕,偕至身傢,議買身女。身當以許買為辭,賈出五百金誘身背許,並言許嚮拐賣人口,身以既經議定,萬難輓回,衹有聽之而已。賈即不悅,揚言恐嚇,如身將女與許,定行送究,兼雲女非身育,係誆誘人女而賣者。身正與賈爭辯,朱又從旁圈說,以次女如玉賣賈為妾,即可了事。身因素知賈為本地棍衿,欺良壓懦,往往買過路婦女至傢,先姦後售,無惡不作。身雖賣女,情不容己,烏能以女推緻火坑,任其茶毒。竊恐有心者,皆不忍為,是以一並卻絶,賈朱銜恨同去。次日身邀許至,囑其早接長女,免賈等覬覦,另生他變。詎許方來,賈朱亦至。即與許言,身女在傢為娟,又恃女有顔色,始則廉其身價,騙人爭售,繼至其傢,必尋鬧以出,聽其退價若幹,為異日再賣之計。 若此伎倆奚止一端。復言身女為伊買定,在許之前,不容另有他議。賈既言之鑿鑿,朱又附和其辭。許安得不信為實,嚮身索退定銀。身百口解說,無奈許深惑於賈、朱之言,疑身飾詞文過,力索原銀,决然而去。身女素明廉恥,因父命難違,始肯鬻身為妾。今聞賈、朱憑空誹謗,羞忿交集。是晚伺身與妻往睡,即吞食洋煙自絶。及身等聞知,解救無及。伏思賈,朱不捏詞毀女,則許不思退,許不思退,則.女可不死。身女雖非賈,朱謀殺,例無抵償。然彼等以無作有,肆口敗女名節。女子以名節為大,名節既喪,鬍可為人,分明使女至死。揆度其情,又何異於手刃。雖非謀殺,實同謀殺。為此迫叩大老爺矜鑒賞驗,並提賈子誠、朱丕、許春肪等人到案訊問,立分真偽,庶免賈等視人命為兒戲,倚官衿為護符。女既雪冤於泉壤,彼等亦難逃於律條。法有專歸,貴無旁貸,公私兩便,哀哀上稟。年 月 日具呈。
  章三保聽完,連連叫好道,: "這麽一敘,情真理實。且又將我傢"行戶"二字撇開,免得到官先擔不是。真不愧先生外號叫做'筆似鋒'。就請先生譽清,好待我明早即去攔輿請驗。我已買了一個白稟在此。"即在袖內取出稟帖遞過。
  畢世豐道: "非是好意做成圈套,將足下,'行戶'二字撇去。既是行戶,則女非貞潔,或買或退,不致於死。而且說到行戶人傢,官府必將這件事看輕。再則既非行戶,何以賈、朱等人無親無故,到你傢去,所以由賣女起見,方許人來相看。賈、朱乃造言毀節,以致服毒自盡。雖非威逼,隱然有逼節在內。逼節即與謀殺無異。"章三保點首稱是,即在手燈內將蠟燭取出點上,照着畢世豐寫稟。高氏又去燒了兩盞茶送出。
  不多片刻,察已寫成。畢世豐重又細看一遍,點了句讀,註了人名、地名,填了年月,方交與三保。章三保接過,謝了又謝道: "夜深了,先生請安歇罷。待明早喊下稟來,如何辦理,再來請教。"隨手將餘下的蠟燭仍插在手燈內,起身告辭。高氏也趕出來,道了聲好走。畢世豐直送出大門外,回來關上門,走入道: "不料今日半夜裏,來一宗生意,真乃意想不到。這件事辦妥了,謝儀是不得少的。被告許傢是有錢的人,賈子誠連年也積蓄不少。這紙稟詞進去,他們必然着慌,要去安排。章傢至少也得一千八百銀子,章傢得了彩頭,定忘不了我的。好了,我們也窮出頭了。"
  高氏聽說,喜之不盡。又將章三保丟下的銀子,告訴世豐。畢世豐點頭道: "章三保倒是個朋友,能知人甘苦,不愧我為他用這一番力氣。你可收好,明日待我去變換,先買些柴米來傢,再買兩匹布,做幾件棉衣,你我禦寒。"他夫婦歡歡喜喜,仍回房去睡。
  單說章三保回轉傢內,將畢先生做的察岡,念給媽媽與衆人聽。衆人聽了,都說好極。媽媽道: 個你也去躺躺罷,明日天明我喊你起身。"章三保道: "我並不想睡。不一時,天也好明了,不要睡遲了耽誤正事。"即叫人煮出飯來,吃飽了,好去等候喊稟。吃畢,天已大亮,忙着換了一套半舊的衣服,又吩咐衆人,小心伺候官來相驗,便出門而去。
  穿街過巷,來至縣前,問明縣官上府去了,少停即回。即在縣衙左右,尋了一傢茶鋪子坐下。等了半晌,聽遠遠鳴鑼喝道而來,知縣官已返,忙起身給了茶錢,整一整衣履,在街旁站定。恰好頭踏執事紛紛過去,縣官的轎子將至面前,章三保似虎也一般撲出,當街蹄下,高聲喊道:"血海冤枉呀,求人老爺伸冤!"說着,雙手將稟帖高高捧過頭頂。兩旁的吏役,忙過來吆喝。縣官在轎內早巳看見,即行止住,叫取上他原稟來。吏役將原稟取過呈上,縣官接了從頭細看,一行看着,一行搖着頭。
  看官們可知這縣官是誰?原來就是魯鵬。自魯鵬被劾去後,魯鵬知道本省督撫上司,皆是清廉公正的大員,不可以夤緣迎合的,恐蹈了兄弟魯鵬的後轍。好在他們這夥惡人性情,是隨人改變的,能屈能伸。他便將那勢焰熏人的氣派,全行收斂,反做出那公正不阿的面目來。在上司面前,說的是愛國愛民;在同僚前,說的是潔人潔己。又尋那地方上有益於民的事,做了幾件,魯鵬聲名早傳聞開去了,上司、 同僚無不稱羨。連雲從竜都暗暗的納罕道: "怪不得人說母生九子,種種不同。誰知魯鵬竟大異其弟行為,是一員好官,倒要存心提拔他纔是,何可因其弟而廢其兄。"
  魯朗上省,也面謁過從竜幾次。從竜痛加贊賞,魯鵾知得了上司的歡心,更一味要好。相巧甘泉縣任滿出缺,雲從竜想到魯鵾,揚州三府是個賠纍清苦的缺分,不如着他兼署甘泉篆務,調劑他得點漕規使費。既不負他立心要做好官,又可使他分外巴結。便一面札飭藩司,委他去代理甘泉縣事;一面出折具奏,聲明原委,並請另放實任人員。魯鵾奉到札文,好生歡喜,忙去預備接手。適值是八月時候,接印未久,即當開徵之期。魯鵾本是個能手,外面圖名,暗中圖科。這一次漕,即得了若幹肥己。
  今日清早,去伺候府裏行香排班,事畢回衙,恰值章三保攔輿叫冤。魯鵾看過稟詞道: "帶下去。"再吩咐隸役人等不可散步,伺候本縣前去相驗。兩旁答應,將章三保帶過一邊。魯鵾下轎進署,袖了原稟,去與刑名師爺商議。許春舫是上司本府的幕友,朱丕是運司的僚屬,賈子誠是本學生員,兼在衛裏作幕,平日又有往來。這一幹被告,怎生發落?若照原稟所控,他們無故誣良作賤,威逼人命,皆有應得之咎,何能不提案訊問?
  刑名師爺笑道: "東翁,這件事易辦的。原告章三保稟內,都有架詞,縱然是實,也不過欲賈、朱、許等人買他個不追,可以顢頇了事。東翁先請去相驗可否服毒是實?一面批示簽差,立提被告人證赴案。去的差役,待我授意於他,叫他傳話被告等人,不須費事,他們自然即去料理。連東翁這邊,他們都要盡情的。怕的原告不追問,官不結也是沒用的。"魯鵾連聲道是。即傳話外面伺候,仍然坐轎開道,嚮章傢而來。又吩咐將原告章三保,一並帶往。
  到了章傢門首.早有本坊地保上來跪接;裏面已搭了官座。
  魯鵾下轎入內坐定,先將章三保妻子帶上,問了一遍,即叫仵作人等,在座前相驗。仵作等進去,將如金屍身扛出,放在階下,細細驗畢,報道: "周身無傷,衹有兩手指皆青,面皮似鐵,唇齒全黑,腹脹如鼓,委係吞食生煙自盡。"又將和煙的酒錘呈上。魯鵾點了點頭,命書吏填明屍格,即將章三保帶上道: "你女兒服毒身死,本縣已經驗明,你可先行買棺盛殮。本縣回衙,代你提傳被告審訊。"章三保連連叩頭道: "求大老爺極品高升,朱衣萬世。女兒的屍身是不能收的,恐被告等猶有抵賴。"
  魯鵾笑道: "你這人可癡了,難道本縣相驗過了,填下屍格,不足為憑的麽?被告自然要全行提到,審問真偽。真的,他們皆有應得之咎;假的,你即是藉屍訛詐,還要根究你女兒因何服毒。"章三保又叩頭道:"若是虛稟,小的情甘認罪反坐。"魯鵾道: "那就是了。"遂吩咐本坊地保, "看同他傢收屍,不許猶有扭難。 章三保暫行取保回傢, 俟被告人證提齊,再傳案對質"。即起身坐轎回衙。
  章三保送了縣官起身,回來與媽媽相商,買棺收殮如金。好在縣主太爺驗過,不怕他們抵賴。媽媽道: "孩子死的甚苦,須要豐富裝裹,方對得過他。就是歷年來,他也掙的不少。"章三保道: "不用你說,我也不忍心草草完結。衹得這一遭兒了,好在用下去的,有人來認我們的。"遂帶了銀兩,上街買定一口上等杉木棺材。又叫了裁縫至傢,連夜趕做衣服,盡用頂高的綾緞。請了陰陽生來,擇定次日卯時入殮。
  此時十月節令,天氣甚冷,雖遲殮一日無妨。章三保又使人分頭送信於各傢親友,早驚動在城一班紳衿人等,嚮與如金交契,又慕如金的顔色。一聞此言,莫不詫異。趕着過來慰唁,並詢問至死緣由,媽媽一一告訴。衆人聽了,皆咬牙痛恨,慫恿章三保去告狀。若魯甘泉稍有襢嚮,我們即不依他。雖不該論抵,也要他們大大花去一宗,纔得幹休。媽媽稱謝了衆人,又留衆人吃了茶果方去。
  次日黎明,各物齊備。章三保早叫了幾名僧道鼓手來伺候。衆親友幫着媽媽代如金穿了衣服,可憐如金一晝夜過來,那裏還是生前的花容月貌,百媚千姣,衹落得面色由青轉黑,唇鼻等處色如紫絳,肚腹高挺過頭尺許,按上硬同鐵石,宛似夜叉魔鬼一般。媽媽見了,分外傷心,復呼兒叫肉,大哭不止。章三保與如玉等人,亦哭了下來,好半晌方止。朋陽生報時辰已到,階下僧道、鼓手齊齊吹扣,衆人將如金屍骸擡出入殮。媽媽又撫棺碰頭大哭,衆人多方勸住。棺柩即停供後進,一切禮儀皆按幼喪制度章三保開發了僧道等衆去後,衆親友亦紛紛辭去。章傢專待縣裏提齊被告,好去對訊。
  再說賈子誠朱丕二人回到衛署, 賈子誠即叫廚房添上兩樣菜蔬,留朱丕吃飯。又將自己煙具開設,與朱丕對躺在榻上吸煙。賈子誠猶自恨聲不絶,說如金趨奉許傢,瞧不起旁人,實係可惡,"須要大大給他個利害,纔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不然還要被他傢效尤呢"。朱丕笑道: "你因這些小事,也犯不上這麽慪氣。一個娼傢,怕沒有法子擺布他麽?好在你與魯雲程相好,章傢又在他管轄之地,明日我同你親去拜他,請他差提章三保,說他縱女為娼,裹脅良傢子弟,並提如金本身到案訊問,不怕他倚仗許春舫的聲勢。難道地方官不該驅逐娼妓麽?"賈子誠連聲稱善道: "不如此,不足泄我氣忿。明日午後,你在傢等我,同你一道兒去。"兩人談說了半會,傢人們早擺上飯來,對面吃畢,淨面漱口,又吸了幾口煙,朱丕方起身辭去。
  適值漕帥行下催糧的文書來,王喜請賈子誠申覆回文,並札催各軍戶旗丁趕緊完納。整整忙了一日,至次日下晝時分公件仍未清結,賈子誠急得心如火焚,恨不得一筆寫完好去約朱丕同往縣署。正在心焦,忽見朱丕跑了進來,形色倉惶滿頭是汗。賈子誠忙立起讓坐,笑道: "你兩日等得不耐煩了,我也急的很。無奈這些遭瘟公事,羈絆的不得分身,我們衹好明日去罷。"
  朱丕雙手齊搖,坐下道: "還說什麽送章傢的官呢,而今弄出人事來了。我特來與你商量,趕着去彌縫為是。若鬧開來,你我都有未便。"賈子誠聽說,也吃了一驚,忙道; "什麽事,這般大驚小怪的?天人的事,不過殺人抵命,也沒有事了,何況我們並未殺人。"
  朱丕跺足道: "雖不是殺人,也是一場人命官司。"遂將如金服毒身死的話細說, 並章三保如何往縣裏去告,如何捏詞。現在魯雲程去相驗過了, 已出了差來提你我與許傢三人。 "幸而魯雲程顧念交情, 明說差提原被兩造對質, 暗中吩咐來差知會我們,趕快去料理。 衹要章傢不追, 即可含糊過去。我想章三保告的是威逼他女兒自盡,原無實據, 但是既經控告,他定請教了訟師, 自有一番強詞奪理, 一時難分真偽。 況且你我等人,若到堂與他對質,也不像句說話。來差先到我那裏走了一趟,此番到許傢去了,少停定然到你這裏來。我所以搶一步來與你斟酌,如何辦理;雖然不怕他,究竟我們居官的人,於聲名大有關礙。"
  賈子誠聽說,亦呆了半晌道: "不意章三保有如此膽量,居然敢捏詞控告我們,其中必有唆訟主使。如金那蹄子,倒捨得尋死,也算件怪事。既承雲程關切,爽性請他捺擱幾日,我們好設法完結。且待來差至許傢那邊若何辦理,我們再作計較。"
  朱丕點首稱是,又說到"風聞如金吞煙自盡,死的甚慘。今日收殮,有人看了來說,那裏還成人形,面目魆黑,兩手鐵青,肚腹高硬,宛同醜鬼相似。想起來如金尋死,也是我們的罪過。若非你前日發話羞辱他,他這般自由自在的日子,怎生捨得短見。遙想我們走了,許傢亦動了氣,也未可知"。賈子誠笑着啐朱丕道: "呸!你倒先不打自招。他死的有什麽可憐,纔死的好,我纔快活,還死遲了呢!我看這件事,岜沒有什麽,拚着花幾串錢,海也幹了。他到底把條命糟掉了,究竟是那個便宜。"
  正說着,衹見傢人上來道: "甘泉縣有兩名差人在外,說有要話面稟。"賈子誠道: "叫他們進來。"朱丕連忙躲開。傢人領了來差入內,見子誠請了安,站立一邊。賈子誠故作不知道:"你們有什麽事,成雙作對的來此?"原差道: "一則叩見老爺請安,二則敝上有件公事,請老爺過.目。"便將朱簽呈上,賈子誠接過看畢,仍將朱簽交與來差道: "豈有此理,章傢分明藉屍訛詐,難道你們貴上就這麽準了麽?"
  原差道: "起先原是不準的。敝上親往驗過,果係服毒。章三保又說得確確可據,說老爺們威逼他女兒身死,所以敝上請老爺們對質即分虛實。"說着,走近一步低低道: "敝上也明知章傢是藉故訛詐,無如他女兒自盡是實,又一口咬定老爺們威逼。但是對質下來,自辨真偽。惟有一件難處,老爺們何能與他上堂對訊,若遣名傢屈去,怕的章三保刁頑,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肯同傢屬質訊。二來老爺們有體面的人,傳聞出去風聲不雅。況且敝上又與老爺們交好,更不能不為關切。奈因公事公力,私情衹好擱過一邊,惟有暗中為力。至於章三保控告的意思,無非想訛詐若幹,千人一見。敝上叫差人們轉請老爺示下,可能看破些紿他幾文,叫他當堂具張息訟,切結了案。隨後老爺們再尋件事由,狠狠的力;他一下也甚容易。此是敝、上的私意,仍請老爺們自裁。許老爺那邊,我們去過了,已照敝上的意思而行。說明日輓出入去,同章傢說項,許他個若幹叫他結案。"
  賈子誠聞說,沉吟了一會,笑道: "承你們貴上一番美意,焉得不遵。若論章三保膽敢架詞誣告,再去買囑他結案,還當我們懼怕他呢!任憑他告到部裏去,我也不去理他。說到歸原,自有水落石出,孰是孰非,何能憑一面之詞,硬栽人威逼他女兒自盡麽?好在不是我們殺他的。那麽一來,豈非辜負了你們貴上的盛意,說不得我們自認晦氣,即照許老爺的辦法。先煩你們回去致意貴上,請他將案暫擱數日,我這裏好叫人去和章傢說。倘他所欲太奢,執意不從,再來煩你們貴上憑公訊斷。"又回頭叫傢人提出兩串錢來,賞給來差。
  兩名原差請安謝了賞道: "老爺們是何等樣人,難不成怕他控告麽?不過因他傢女兒死的可憐,姑從所請,給他幾文。若說他執意不行,章三保能有幾個腦袋,雞卵好同石頭碰麽?他已得之望外,斷無違拗。差人們且回去稟明敝上,捺擱兩日,候老爺們話說明了,再提章三保當堂具結銷案。他既答應,自然要遞情甘息訟的稟詞。那時差人們授意於他,就是了。"賈子誠點頭道: "很是。你夥計兩人,頗會幹事,我再酬勞你們罷。至於貴上關切之處,我也理會得,自有道理。你們回去,先代我請安說聲。就是許老爺,也該有話在你們面前。"原差笑道:·"老爺真乃明見萬裏,許老爺也是這般說法。其實敝上是顧念交情,並無別意;"遂告辭退了出外。
  朱丕拍着手笑出來道: "沒事了,自古錢能通神,一毫不錯。這件官司,卻便宜了我。章傢也曉得我窮,不過藉我搭個腳兒。你們所費若幹,衹好容我再報罷。許春舫他即用去十倍,我也不見情的。"賈子誠笑道: "沒臉的東西,虧你好意思說得出口。明日我們完結了,單叫魯雲程來提你與章三保對質,看你怎樣?、那時不怕你窮豆楂子,也要榨出點油來。"朱丕笑道: "子誠不要誇嘴,如魯雲程單提我去,我即直說你們買囑他了案。試問,他們果真沒有威逼章傢女兒,焉肯納賄?衹怕你們還要用二發買囑呢!"
  賈子誠笑着,打了朱丕一下道: "好好,從此我也知道你的心了,不要說笑了,倒是叫淮人到章傢去說呢?。"朱丕道: "跟我的傢人蔣禮,頗會說話,我大小事件都叫他辦,從未支離。明日即叫他去,包管得表得裏。"賈子誠又道: "章傢是這麽安排了。雲程那邊也得送他幾文,他雖口口聲聲說認交情,自古衙門嚮南開,有理無錢休進來。不管至親密友,用得着他,都不能白過的。你看送他若幹,方可出手?"朱丕想了想道: "至少也要二三百金,輕人即是輕己。"
  賈子誠點首道: "就送三百金去罷。這件小事,也很過得去了。我想今日就送過去,讓他且安了心,好代我實力辦事。"便取過一個紅封套來,上寫"菲敬"二字,又寫了一張匯票,匯到平日共來往的銀鋪內,實兌紋銀三百兩。即叫進一名傢丁,拿了名帖,送到魯太爺衙門裏去,說"傢主人具了點菲禮奉送,容改日親自詣署相謝。此時因事在案,不便走謁,各事都望魯太爺格外關照"。傢丁應着退下,自去送禮。賈子誠又留朱丕吃了晚飯方去。
  朱丕回至傢內,將蔣禮叫上,吩咐了一遍, "明日即去與章三保說,不是我們怕他告狀纔來買囑他的,叫他不要錯會了念頭。因他女兒死的甚苦,許老爺既肯成全他,不與他為難,.我們也樂得做個人情,高高手放他過去。究竟不因匐葡不挑菜,我們算貼補他女兒喪中一點子用費罷。他女兒捨命一場,若論他架詞誣告,定見不依他的。不要仗着有人主使,審出虛實來,是他自傢吃苦,別人替不來的,叫他別要鬍塗。你的話要說緊些,不要被他得了口氣去"。
  蔣禮笑道: "老爺請放心,我知道老爺的意思,怕章傢欲念過重,不肯就和官司,得步進步的。小的先去詐他一詐,說明利害,然後再許他好處,斷無不從之理。若是說了下來,也是小的一番功勞,衹是不能便宜賈老爺,要求老爺栽培。"朱丕笑駡道: "該行瘟的奴才,還沒有做事,就先想於中取利。事成了,賈老爺自然要賞你的,你忙什麽?"蔣禮應了聲退出,一面走着,咕噥道: "賞是賞,撈摸是撈摸,也要有這本領纔撈摸得下。橫竪賈老爺是省不來的。"朱丕衹當沒有聽見,起身回後。
  蔣禮回到自己房內,即收拾睡下,在枕頭上尋思,前去作何說辭。開口須要章三保無話可回,又要使他不敢多索,其中我方可餘落。想定主見,始沉沉睡熟。未知蔣禮前往說和,章三保可肯應允?要知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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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甘老術妙著青囊 馮郎金盡遭白眼第十五回 智以紿貪猶煩撮合 散而復聚頓解相思
第十六回 見彼美陡起不良心 藉世交巧作進身計第十七回 鬍塗蟲受贓枉斷 陳鐵面執法雪冤
第十八回 沐皇恩雙開孔雀屏 聯夜宴小試鴛鴦令第十九回 看新娘衆公子解橐 憎禿婦兩親母爭鋒
第二十回 衆傢宴闊敘別離情 半山亭珍重凄惶淚第二十一回 鬧家庭偏傷愛日情 浪閨闥共恥中風苒
第二十二回 盜財帛奴僕齊心 施火劫天公有眼第二十三回 朝南海悔過禪關 遊西湖宣淫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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