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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五十回 諸葛亮智算華容 關雲長義釋曹操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批：凡計中之人，必度彼之為何如人而後中之，則未有不中者也；又度彼之料我為何如人而後中之，則未有不中者也。蓋彼方自以為智，而我即中之以其智，則正迎乎彼之意中；彼方料我之智，而我反中之以我之愚，則又出乎彼之意外：如孔明之料曹操於華容是也。夫舉火於此而伏兵於彼，則智人之所為，而為彼之所知；舉火在此而伏兵即在此，此愚人之匠為，而為彼之不及料。操固熟知有兵傢虛實之法，而又熟知孔明之知有兵傢虛實之法，此其所以為孔明所中歟！
或疑關公之於操，何以欲殺之於許田，而不殺之於華容？曰：吾為朝廷斬賊，忠也；華容之不殺，義也。順逆不分，不可以為忠；恩怨不明，不可以為義。如關公者，忠可千霄，義亦貫日，真千古一人。懷惠者，小人之情；報德者，烈士之志。雖其人之大姦大惡，得罪朝廷，得罪天下，而後能不害我，是即我之知己也。我殺我之知己，此在無意氣丈夫則然，豈血性男子所肯為乎？使關公當日以公義滅私恩，曰：吾為朝廷斬賊，吾為天下除兇，其誰曰不宜？而公之心，以為他人殺之則義，獨我殺之則不義，故寧死而有所不忍耳。曹操可以釋陳宮而不釋，關公可以殺曹操而不殺，是關公之仁異於曹操。蔡邕哭董卓而王允罪之，關公釋曹操而孔明諒之，則孔明之見高於王允矣。
孔明既知關公之不殺操，則華容之役，何不以翼德、子竜當之？曰：孔明知天者也。天未欲殺操，則雖當之以翼德、子竜，必無成功。故孔明之使關公者，所以成關公之義；而其不使翼德、子竜者，亦以掩翼德、子竜之短也。然則關公之釋操，非公釋之，而孔明釋之；又非孔明釋之，而實天釋之耳。
前回寫江中之火，此回寫岸上之火；前回止寫周郎之火，此回續寫孔明之火。前回是寫帆櫓之風，此回是寫林木之風；前回是寫孔明之以風助火，此回是寫孔明之以火繼風。而至於風止火息之後，又有風之餘勢、火之餘威以點綴之。於風之後而遇雨，火之後而見煙，煙與雨正風與火之餘也。且其後文又有與前文相反者：衣甲盡濕，又當燥之以風；軍士乏食，又當炊之以火。蓋即一回之中，而前之風為害，後之風為利；前之火為仇，後之火又為恩雲。
操之習水戰而鑿池於北方，其名則玄武也，其象則習坎也。而龐統進之以勾陳，周郎則應之以朱雀；孔明當之以重巽，周郎則應之以重離。至於走彝陵、奔華容，則又為螣蛇之驚，白虎之兇，明夷之於行不食，旅人之先笑後號矣。
曹操於舟中舞槊之時，既大笑；今在華容敗走之前，又大笑。前之笑是得意，後之笑是強顔；前之笑是適己，後之笑是駡人；前之笑既樂極生悲，後之笑又非苦中得樂。前之笑與後之笑都無是處，千古而下，又當笑其所笑。
曹操前哭典韋，而後哭郭嘉，哭雖同而所以哭則異。哭典韋之哭，所以感衆將士也；哭郭嘉之哭，所以愧衆謀士也。前之哭勝似賞，後之哭勝似打。不謂姦雄眼淚，既可作錢帛用，又可作梃杖用。姦雄之〔姦〕，真是姦得可愛。】
卻說當夜張遼一箭射黃蓋下水，救得曹操登岸，尋着馬匹走時，軍已大亂。【毛夾批：捨大舟就小舟，又捨水路奔旱路，寫一時倉忙之甚。】韓當冒煙突火來攻水寨，忽聽得士卒報道：“後梢舵上一人，高叫將軍表字。”韓當細聽，但聞高叫：“義公救我！”當曰：“此黃公覆也！”急教救起。見黃蓋負箭着傷，咬出箭桿，箭頭陷在肉內。韓當急為脫去濕衣，用刀剜出箭頭，扯旗束之，脫自己戰袍與黃蓋穿了，先令別船送回大寨醫治。原來黃蓋深知水性，故大寒之時，和甲墮江，也逃得性命。【毛夾批：黃蓋苦肉於前，又苦肉於後，勇不避難，極寫其忠。】
卻說當日滿江火滾，喊聲震地。左邊是韓當、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右邊是周泰、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毛夾批：先鋒已去，將四隊水軍合作兩隊。】正中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隊船衹都到。【毛夾批：此是中軍一隊。】火須兵應，兵仗火威。此正是三江水戰，赤壁鏖兵。曹軍着槍中箭、火焚水溺者，不計其數。後人有詩曰：
魏吳爭鬥决雌雄，赤壁樓船一掃空。烈火初張照雲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又有一絶雲：
山高月小水茫茫，追嘆前朝割據忙。南士無心迎魏武，東風有意便周郎。
不說江中鏖兵。且說甘寧令蔡中引入曹寨深處，寧將蔡中一刀砍於馬下，【毛夾批：衹蔡中、蔡和兩人，卻有樣殺法。妙。】就草上放起火來。【毛夾批（漁眉批）：第一隊旱軍出現。】呂蒙遙望中軍火起，也放十數處火接應甘寧。【毛夾批（漁眉批）：第三隊旱軍出現。】潘璋、董襲分頭放火吶喊。【毛夾批（漁眉批）：第五隊、第六隊旱軍出現。】四下裏鼓聲大震。【毛夾批：前已寫過水軍，此處寫旱軍，卻又先寫四隊。】曹操與張遼引百餘騎，在火林內走，【毛夾批：火林二字甚新。】看前面無一處不着。正走之間，毛玠救得文聘，引十數騎到。【毛夾批：韓當救黃蓋，即敘在前；毛玠救文聘，補敘在後：筆法甚變。】操令軍尋路。張遼指道：“衹有烏林，地面空闊可走。”操徑奔烏林。正走間，背後一軍趕到，大叫：“曹賊休走！”火光中現出呂蒙旗號。【毛夾批：在曹操眼中看出，帶寫火光之盛。】【漁眉批： 從火光中現出呂蒙，越顯火色之盛。】操催軍馬嚮前，留張遼斷後，抵敵呂蒙。卻見前面火把又起，從山𠔌中擁出一軍，大叫：“凌統在此！”【毛夾批（漁眉批：第四隊旱軍出現），卻在凌統口中叫出。】曹操肝膽皆裂。忽刺斜裏一彪軍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戰一場，奪路望北而走。【鐘眉批：此亦老瞞之幸。】忽見一隊軍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問，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張顗，有三千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恰好接着曹操。【毛夾批（漁眉批）：兩個替死鬼來了。】操教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留着護身。操得這枝生力軍馬，心中稍安。馬延、張顗二將飛騎前行。不到十裏，喊聲起處，一彪軍出。為首一將，大呼曰：“吾乃東吳甘興霸也！”【毛夾批：甘寧忽沒忽現，分兩番寫，極其聲勢。】馬延正欲交鋒，早被甘寧一刀斬於馬下。張顗挺槍來迎，寧大喝一聲，顗措手不及，被寧手起一刀，翻身落馬。後軍飛報曹操。操此時指望合淝有兵救應，不想孫權在合淝路口，望見江中火光，知是我軍得勝，便教陸遜舉火為號；太史慈見了，與陸遜合兵一處，衝殺將來。【毛夾批：又是兩路旱軍。○周瑜調撥第二隊是太史慈，今卻於末後出現。敘得參差有緻。】操衹得望彝陵而走。路上撞見張合，操令斷後。
縱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漸遠，操心方定，【毛夾批：不是寫曹操脫火，正是寫火勢猛烈。】問曰：“此是何處？”左右曰：“此是烏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見樹木叢雜，山川險峻，乃於馬上仰面大笑不止。【毛夾批：且不要笑，理會哭着。】【漁眉批： 笑出禍來。】諸將問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吾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時，預先在這裏伏下一軍，如之奈何？”【毛夾批：不要忙，孔明已先合着你意了。】【贄眉批： 且不要笑，整理哭着。】【鐘眉批：且不要笑，整理哭着。】說猶未了，兩邊鼓聲震響，火光竟天而起，【毛夾批：前是周郎之火，此是孔明之火。前是孔明以風助火，此是孔明以火繼風。】驚得曹操幾乎墜馬。【毛夾批（漁眉批）：嚇殺。】刺斜裏一彪軍殺出，大叫：“我趙子竜奉軍師將令，在此等候多時了！”【毛夾批：前孔明所撥第一隊於此出現。】操教徐晃、張合雙敵趙雲，自己冒煙突火而去。子竜不來追趕，衹顧搶奪旗幟。曹操得脫。
天色微明，黑雲罩地，東南風尚不息。【毛夾批：前寫風是在有火處寫，此寫風又在無火處寫。】忽然大雨傾盆，濕透衣甲。【毛夾批：可謂“水火既濟”。】【贄眉批： 老賊也吃得好苦，此囗（時）尚能橫槊賦詩否乎？】【漁眉批： 還提綴東南風，可謂水火既濟。】操與軍士冒雨而行，諸軍皆有饑色。【鐘眉批：老賊亦吃得苦，此時尚能橫槊帷賦詩否？】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尋覓火種。【毛夾批：火能為利，亦能為害。方脫其害，又求其利。前則遍地是火，此處卻要尋覓，亦火之有盛必有衰也。】方欲造飯，【漁眉批： 前番大火，此時連火種也覓不得。】後面一軍趕到。操心甚慌。原來卻是李典、許褚保護着衆謀士來到。【漁眉批： 先着個虛驚，更有趣味，此作者用意處。（毛夾批：）寫曹軍七零八落，陸續湊合。敘法絶佳。】操大喜，令軍馬且行，問：“前面是那裏地面？”人報：“一邊是南彝陵大路，一邊是北彝陵山路。”操問：“那裏投南郡江陵去近？”軍士稟曰：“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操教走南彝陵。行至葫蘆口，軍皆饑餒，行走不上；馬亦睏乏，多有倒於路者。操教前面暫歇。馬上有帶得鑼鍋的，也有村中掠得糧米的，便就山邊揀幹處埋鍋造飯，割馬肉燒吃。【毛夾批：回思橫槊賦詩之時，真所謂昨日今朝大不同。】盡皆脫去濕衣，於風頭吹曬。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操坐於疏林之下，仰面大笑。【毛夾批：宜哭又笑，想亦哭不得而笑耳。】衆官問曰：“適來丞相笑周瑜、諸葛亮，引惹出趙子竜來，又折了許多人馬。【毛夾批：恰像笑出來的。】如今為何又笑？”操曰：“吾笑諸葛亮、周瑜畢竟智謀不足。若是我用兵時，就這個去處，也埋伏一彪軍馬，以逸待勞；我等縱然脫得性命，也不免重傷矣。彼見不到此，我是以笑之。”【毛夾批：不要忙，孔明又合着你意了。】【鐘眉批：再不要笑，整理哭着。】正說間，前軍後軍一齊發喊。【毛夾批：又笑出一個來了。】操大驚，棄甲上馬。衆軍多有不及收馬者。早見四下火煙布合，山口【毛夾批：又是孔明之火。此時不消尋覓火種矣。】一軍擺開，為首乃燕人張翼德，橫矛立馬，大叫：“操賊走那裏去！”【毛夾批：此是孔明所撥第二隊出現。】【漁眉批： 孔明第二隊出現。】諸軍衆將見了張飛，盡皆膽寒。許褚騎無鞍馬來戰張飛。張遼、徐晃二將，縱馬也來夾攻。兩邊軍馬混戰做一團。操先撥馬走脫，諸將各自脫身。張飛從後趕來。操迤邐奔逃，追兵漸遠，回顧衆將多已帶傷。
正行間，軍士稟曰：“前面有兩條路，請問丞相從那條路去？”操問：“那條近？”軍士曰：“大路稍平，卻遠五十餘裏。小路投華容道，卻近五十餘裏；衹是地窄路險，坑坎難行。”操令人上山觀望，回報：“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大路並無動靜。”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毛夾批：不嚮無火處走，反嚮有煙處走，想尚燒得不快活也。】諸將曰：“烽煙起處，必有軍馬，何故反走這條路？”操曰：“豈不聞兵書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贄眉批： 此是猜拳妙訣。】【漁眉批：吃了兵書的虧。】【鐘眉批：此是猜拳妙訣。】諸葛亮多謀，故使人於山僻燒煙，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他卻伏兵在大路等着。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計！”【毛夾批：不要忙，卻已中他計了。】諸將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毛夾批：且慢贊着。】【漁眉批： 莫誇奬。】遂勒兵走華容道。此時人皆饑倒，馬盡睏乏，焦頭爛額者扶策而行，中箭着槍者勉強而走。衣甲濕透，個個不全；【毛夾批：此時又巴不得以火烘之矣。】軍器旗幡，紛紛不整。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衹騎得禿馬，鞍轡衣服，盡皆拋棄。正值隆鼕嚴寒之時，其苦何可勝言。【毛夾批：極寫曹操狼狽，以襯關公釋放之義。】操見前軍停馬不進，問是何故。回報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塹內積水不流，泥陷馬蹄，不能前進。”【毛夾批：前苦於火，今苦於水。】操大怒，【毛夾批：前大笑，笑得不情；此大怒，怒得無理。】叱曰：“軍旅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豈有泥濘不堪行之理！”傳下號令，教老弱中傷軍士在後慢行，強壯者擔土束柴，搬草運蘆，填塞道路；務要實時行動，如違令者斬。衆軍衹得都下馬，就路傍砍伐竹木，填塞山路。【漁眉批： 此時軍士，可謂離了天羅又遭地網。】操恐後軍來趕，令張遼、許褚、徐晃引百騎執刀在手，但遲慢者便斬之。【毛夾批：既死於敵之火，又死於我之刀，操軍幾無孑遺矣。】此時軍已饑乏，衆皆倒地，操喝令人馬踐踏而行，死者不可勝數，號哭之聲，於路不絶。操怒曰：“生死有命，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斬！”【毛夾批（漁眉批）：衹許自己笑，不許別人哭。】【贄眉批： 惡人，惡人。】【鐘眉批：老姦惡人。】三停人馬：一停落後，一停填了溝壑，一停跟隨曹操。過了險峻，路稍平坦。操回顧止有三百餘騎隨後，並無衣甲袍鎧整齊者。【毛夾批：八十三萬大軍，衹剩得三百餘騎。】操催速行，衆將曰：“馬乏矣，衹好少歇。”操曰：“趕到荊州將息未遲。”又行不到數裏，操在馬上揚鞭大笑。【毛夾批：第三番又笑。一發笑得可笑。】衆將問：“丞相何又大笑？”操曰：“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以吾觀之，到底是無能之輩。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吾等皆束手受縛矣。”【毛夾批：有此一句，乃見下文關公之義。】【鐘眉批：他人至此，斷笑不成了。】
言未畢，一聲炮響，兩邊五百校刀手擺開，為首大將關雲長，提青竜刀，跨赤兔馬，截住去路。【毛夾批：又笑出一個來了。今番出此人來，一但笑不得，哭亦哭不得矣。】操軍見了，亡魂喪膽，面面相覷。操曰：“既到此處，衹得决一死戰！”衆將曰：“人縱然不怯，馬力已乏，安能復戰？”程昱曰：“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義素着。丞相舊日有恩於彼，今衹親自告之，可脫此難。”【毛夾批：不但孔明能料雲長，程昱亦能料之。】【贄眉批： 是。】【漁眉批：孔明亦料及此，程昱亦料及此。】【鐘眉批：程昱可謂深知雲長者矣。】操從其說，即縱馬嚮前，欠身謂雲長曰：“將軍別來無恙？”雲長亦欠身答曰：“關某奉軍師將令，等候丞相多時。”【毛夾批：不駡操賊，而稱丞相，便有不殺之意。】【漁眉批： 問得周到，答得宛轉。】操曰：“曹操兵敗勢危，到此無路，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毛夾批：可謂哀鳴。】雲長曰：“昔日關某雖蒙丞相厚恩，然已斬顔良，誅文醜，解白馬之圍，以奉報矣。今日之事，豈敢以私廢公？”【毛夾批：今日之事，君事也。此庾公對孺子之語耳，關公效之，便有不殺之意。】操曰：“五關斬將之時，還能記否？【毛夾批：此事在白馬解圍之後，則公之未及報也。】大丈夫以信義為重。將軍深明《春秋》，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毛夾批（漁眉批）：公明《春秋》，即以《春秋》動之。小人之乞憐於君子，必不以小人之情動君子，而必以君子之道望君子也。】【贄眉批： 此等言語動得君子，動不得小人。】【鐘眉批：囗囗囗囗囗（此等言語動）君子，動不得小人。】雲長是個義重如山之人，想起當日曹操許多恩義，與後來五關斬將之事，如何不動心？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一發心中不忍。【毛夾批：妙在不言處寫。】於是把馬頭勒回，謂衆軍曰：“四散擺開。”這個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贄眉批（鐘眉批）：雲長是聖人，是佛。】【漁眉批： 許田射獵要殺操，華容道卻放操，義足先天，非可以一轍定也。】操見雲長回馬，便和衆將一齊衝將過去。雲長回身時，曹操已與衆將過去了。雲長大喝一聲，衆軍皆下馬，哭拜於地。雲長愈加不忍。正猶豫間，張遼縱馬而至。雲長見了，又動故舊之情，【毛夾批：張遼無言，關公亦無言，都妙在不言處寫。】長嘆一聲，並皆放去。【毛夾批：一喝一嘆，寫得有勢有情。】【贄眉批： 今人不知，苦苦結下冤仇，狹路相逢，如何囗囗老瞞囗囗于云囗今日便囗囗債，世囗囗不如囗，着眼着眼。】【鐘眉批：若非當初恩義，狹路相逢，如何放過？】後人有詩曰：
曹瞞兵敗走華容，正與關公狹路逢。衹為當初恩義重，放開金鎖走蛟竜。
曹操既脫華容之難，行至𠔌口，回顧所隨軍兵，止有二十七騎。【毛夾批：三百餘騎殘兵，又衹剩得二十七人。】【漁眉批： 八十三萬人馬，可憐衹剩得二十七騎。】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齊明，一簇人馬攔路。【毛夾批：此處尚有火之餘威。】操大驚曰：“吾命休矣！”【毛夾批：操之見火而驚，如牛之望月而喘也。】【漁眉批： 又以虛駕（驚）作吃尾聲，妙妙。】衹見一群哨馬衝到，方認得是曹仁軍馬，操纔安心。曹仁接着，言：“雖知兵敗，不敢遠離，衹得在附近迎接。”操曰：“幾與汝不相見也！”【漁眉批： 委真。】於是引衆入南郡安歇。隨後張遼也到，說雲長之德。操點將校，中傷者極多，操皆令將息。曹仁置酒與操解悶，衆謀士俱在座。操忽仰天大慟，【毛夾批：宜哭反笑，宜笑反哭，姦雄哭笑，與人不同。】衆謀士曰：“丞相於虎窟中逃難之時，全無懼怯；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馬已得料，正須整頓軍馬復仇，何反痛哭？”操曰：“吾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遂捶胸大哭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毛夾批：哭死的與活的看，姦甚。○周郎知二蔡之詐，並非有人往江北探來；麯操信黃蓋之真，自是有人到江東報去。拾偽書之蔣幹，有誰請到江東？獻連環之士元，問孰引歸江北？不當哭郭嘉，還該笑自己。】【贄眉批： 當哭處笑，當笑處哭；活人不說，衹說死人。大姦大姦。】【漁眉批： 當哭處笑，當笑處哭；活人不說，衹說死人，姦真是可愛。】衆謀士皆默然自慚。【鐘眉批：當哭處笑，當笑處哭；活人不說，衹說死人，絶頂姦雄。】次日，操喚曹仁曰：“吾今暫回許都收拾軍馬，必來報仇。汝可保全南郡。吾有一計，密留在此，非急休開，急則開之。依計而行，使東吳不敢正視南郡。”【毛夾批：為後文周瑜中箭伏綫。】【鐘眉批：未至先定，信然高手。】仁曰：“合淝、襄陽，誰可保守？”操曰：“荊州托汝管領；襄陽吾已撥夏侯惇守把；合淝最為緊要之地，吾令張遼為主將，樂進、李典為副將，保守此地。但有緩急，飛報將來。”【毛夾批：為後文孫權戰張遼伏綫。】操分撥已定，遂上馬引衆奔回許昌。荊州原降文武各官，依舊帶回許昌調用。曹仁自遣曹洪據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毛夾批：以上放下曹操，以下接敘關公。】
卻說關雲長放了曹操，引軍自回。此時諸路軍馬，皆得馬匹、器械、錢糧，已回夏口；獨雲長不獲一人一騎，空身回見玄德。【毛夾批：關公無所得，其所得者義耳。】孔明正與玄德作賀，忽報雲長至。孔明忙離坐席，執杯相迎曰：“且喜將軍立此蓋世之功，與普天下除大害，合宜遠接慶賀！”【毛夾批：若果然殺得曹操，真當酌酒相賀矣。雖未有此事，然不可無此文。】【贄眉批： 老賊可惡。】【漁眉批：囗言熱語使人當不得。】雲長默然。【鐘眉批：這話雲長怎當？】孔明曰：“將軍莫非因吾等不曾遠接，故爾不樂？”回顧左右曰：“汝等緣何不先報？”【毛夾批：雖孔明未必如此之詐，而作文者不可無如此之麯。】雲長曰：“關某特來請死。”【鐘眉批：雲長是佛。】孔明曰：“莫非曹操不曾投華容道上來？”【毛夾批：若不肯釋曹操，便不是關公；若操不走華容，必不是孔明。】【贄眉批： 孔明是賊，雲長是佛。】雲長曰：“是從那裏來。關某無能，因此被他走脫。”孔明曰：“拿得甚將士來？”雲長曰：“皆不曾拏。”【毛夾批：既失其主，何問其從。】孔明曰：“此是雲長想曹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贄眉批： 孔明是個老賊。】但既有軍令狀在此，不得不按軍法。”【贄眉批： 孔明未嘗不是。】【鐘眉批：孔明亦是。】遂叱武士推出斬之。【毛夾批：好做作。】【漁眉批： 囗囗一番决少不得，莫作惡取笑會。】正是：
拚將一死酬知己，緻令千秋仰義名。
未知雲長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雲長忠義性生，孔明籌之已熟，又知老瞞未合斷送，真個是天時人事，瞭瞭皆知者也。】
【鐘敬伯總評： 孔明知雲長義重，老瞞未合身亡，天時人事，瞭瞭如此，卓不可及。
人衹有“忠義”二字千古不磨，華容道上放釋曹操，為義迫也。故史亦日：“關羽報效曹公，張飛義釋嚴顔，二將並有國士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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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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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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