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 路遙十五年祭   》 第52節:第二輯憶念(12)      李建軍 Li Jianjun

  第三次見到他,是在電視上,"正大綜藝"節目裏。主持人介紹那是路遙,我沒理會,以為是另一個路遙,主持人說這是《平凡的世界》的作者,我定睛細看,心重重地一沉,他竟是如此的蒼老了,若非依舊默默地微笑,我實在是認不出他了,此前我已聽說他患了肝病,而且很重,而且仍不在意,而且一如既往筆耕不輟奮爭不已。但我怎麽也沒料到,此後不足一年,他會忽然離開這個平凡的世界。
  他不是纔42歲麽?我們不是還在等待他在今後的42年裏寫出更好的作品來麽?如今已是"人生九十古來稀"的時代,怎麽會衹給他42年的生命呢?這事讓人難以接受,這不是哭的問題。這事,沉重得不能夠哭了。
  有一年王安憶去了陝北。回來對我說:"陝北真是荒涼呀,簡直不能想象怎麽在那兒生活。"王安憶說:"可是路遙說,他今生今世是離不了那塊地方的,路遙說,他走在山山川川溝溝峁峁之間,忽然看見一樹盛開的桃花、杏花,就會淚流滿面,確實心就要碎了。"我稍稍能夠理解路遙,理解他的心是怎樣碎的,我說稍稍理解他,是因為我畢竟衹在那兒住了3年,而他的42年其實都沒有離開那兒,我們從他的作品裏理解他的心,他在用他的心寫他的作品,可惜還有很多好作品沒有出世,隨着他的心,碎了。
  這仍然不止是一個哭的問題,他在這個平凡的世界上倒下去,留下了不平凡的聲音,這聲音流傳得比42年要長久得多了,就像那塊黃土地的長久,像年年都要開放的山澗的那一樹繁花。
  1992年12月15日於北京
  黃土的兒子
  王安憶
  去陝北是我難忘的經歷。我手裏捏着一捆路遙給我的"路條",然後乘上風塵僕僕的班車,就這麽上路了。那是在1990年的初春,陝西電視臺正在播放根據路遙長篇小說改編的電視連續劇《平凡的世界》。我們走到哪裏都能聽見人們在議論《平凡的世界》。每天吃過晚飯,播完新聞,毛阿敏演唱的主題歌響起,這時候,無論是縣委書記,大學教師,還是工人,農民,全都放下手裏的事情,坐到電視機前。假如其時我們正在與某人說話,這人便會說:等一等,我要去看《平凡的世界》。去陝北的路綫,是路遙為我們策劃,他說你們先乘班車到黃陵,找到縣委書記,然後他會送你們去延安,再到延安大學找到校長,他將安排你們去安塞、綏德、米脂,再北上榆林。他寫好一封一封的信,讓我收好,意思是有了這些信就不必發愁了。後來的事情證明果然如此。我們到了任何地方,衹要出示路遙的信,便無一例外地受到熱情的接待。除去從西安到黃陵這一段路程,我們再沒有乘過班車,全是由路遙的朋友們用小車一站送一站,接力賽似的。他們說,我們不管你是誰,衹知道是路遙的朋友,以後你們倘若寫信來,衹要寫上路遙的朋友。他們中間大多是一些基層的幹部,與文學無關,對於他們來說,全世界的作傢衹有一個,那就是路遙。他們是以那種驕傲又摯愛的口吻說:我們的路遙。
  我去陝北,是和我的好朋友、上海一傢雜志社的記者林華同行。像我們這些城市裏生、城市裏長的人,我們生活在一個再造的世界,我們與自然已經很隔膜,書本是我們的好夥伴。我們特別善於從理論上去瞭解生活和對待生活,我們把生活也看成是書本那樣的再造的自然。這其實使我們損失了許多,這損失主要在於和自然的情感。我們總是通過媒介去和自然發生關係,城市裏到處是這一類的媒介,城市本身就是一個大媒介。我們的情感漸漸地變成一種形式,它來源於我們的理性認識,而不是感受。我們的頭腦還不錯,心卻漸漸麻木。當我們聞說陝北的貧睏閉塞之時,就對路遙提出這樣一個科學大膽的建議:為什麽不把人們從黃土高坡遷徙出去這話其實是刺傷了路遙的心,他呈現短暫的一怔,然後臉上露出溫和寬容的微笑,他說:這怎麽可以我們對這土地是很有感情的啊!初春的時候,走在山裏,滿目黃土,忽然峰回路轉,崖上立了一枝粉紅色的桃花,這時候,眼淚就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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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新世界出版社
第1節:人們為什麽懷念路遙(代序)第2節:第一輯歷程(1)第3節:第一輯歷程(2)第4節:第一輯歷程(3)
第5節:第一輯歷程(4)第6節:第一輯歷程(5)第7節:第一輯歷程(6)第8節:第一輯歷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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