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为什么今天你把头梳得这么漂亮。” “是呀,”她承认,拍了一下那小小的发髻,”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浪费了一早上时间弄它。其实我有三篇文章要赶在下星期交出来。” 她坐到床上,脱下脚上的拖鞋,坐上了床:“P.C裴刚刚向我求婚。”她不动声色地道,“你刚才没听到我们在争吵吗?” “没听到。”我说,”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们为什么争吵?我想你是喜欢他的吧。” 她的目光在眼镜下面闪动了一下:“我是喜欢P.C裴。但是他要我嫁给他呀!我觉得他这么做是冒犯了我。”她停了一下,看着我的脸,想知道我是否理解她的话。“婚姻,”她补充道,“对一个女人是种贬抑,我很惊奇,P.C裴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的,我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动物本能。” 我不同意她,我说,P.C 裴是位漂亮、健康的年轻人,他现在和今后都有权有此本能。我说:“无论如何,我相信他不是有意冒犯你。” “他知道我的感觉。”杨说,僵住了。我们沉默了片刻。 “你有所不知,”她更温和地解释道,“他却是知道的,我结过婚。我想我没对你提到过这件事吧?” “什么?” “是的,这事发生在大学时代,离现在很长日子了。我嫁的那人非常自我,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杨看了看表,以确定她有没有时间把这故事继续说下去。“我应当更有理智些。但那时我们都认为,在旧的资本主义制度下,年轻人应当关注大局,个人的爱情是小事。所以,要尽量节省时间,减少烦恼。这一来,当那人对我要求多多时,我听从了他。不过,他并没有跟从我的信仰。他在一家洋行找到了工作。他全身心投入这份工作,你可以相信我,他从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想为全人类作点什么。他真是非常的令我没法忍受。” 杨沉吟了片刻。 “这一点也还是可以原谅的。我那么做是为了脱身去做我的事。我也根本没打算嫁给他。但那件事造成了非常错误的后果,使我落入一种必须有所发展的状态。一言以蔽之,”杨小姐道,“我们有了孩子。” “啊!”我道,“这孩子现在哪里?” “在北京。”杨小姐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跟我姐姐们在一起。她们没有工作。……那以后,我答应我们应当结婚,这是照中国的习俗办事。我们同居了。我的事让我学校里那些修女们大为震惊,对于她们来说,我的生活方式太离谱了。就算我结了婚,她们也还是不满意。修女们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当然,那是另一种受不了。” 她躺到了床上,将手垫在脖子下,眼睛沉思地盯着天花板:“总之,麻烦从此也就开始了。我们老是吵架。样样事情我跟他的观点都不一样。他不理解我的工作,认为我应当留在家里带孩子。唉,我讨厌带孩子,虽说生了孩子之后,我还是爱她的。但我不是良母型的女人──他跟我的姐姐们倒是挺合得来。” 项美丽这篇文章通篇讲述这位杨珠的爱情生活。杨珠因为她的丈夫不能“多想想全人类的命运,少想想他自己”而跟他分手,也因为自己要为全人类的事业奋斗而放弃爱情、放弃家庭,放弃做母亲的责任。将这一以冷静幽默的笔调勾划出来的人性化形象,与我在流行传记中看到的那个单层次的女共产党员形象相比,使我感慨多端。 杨刚在新闻界和文学界是以刚烈如火著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后,她曾任周恩来办公室主任秘书, 一九五七年十月,她神秘地在《人民日报》副总编任上自杀身亡。杨刚若还健在,看到项美丽此文,不知作何感想。是否也会像史沬特莱看到项美丽在《我的中国》 对她的描写一样,勃然大怒,翻脸不认她与项美丽多年交情,破口大骂呢? 其实在项美丽那本书中,史沬特莱的形象,比我们通常在一般宣传式文章中看到的那个”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史沫特莱更真实,更可爱。尽管“她看上去像是个饱经苍桑的人,脸上线条生硬,衣着不条边幅”,却有一副热心肠。当她得知正在跟项美丽热恋的查尔斯跑到新加坡去看前妻时,便直截了当地对项美丽说:“别放他走!”当她看到项美丽刚生了孩子还四处奔忙时,她便 以她那独特的大大咧咧的同情方式对孩子表示关心,她简单扼要地劝我道:“你不如把孩子抱在手里,去对他们说: 你们通通见鬼去吧!” “可我不能那么做,安妮丝,我不能那样对他们说,他们人都非常好。”我道。安妮丝不解地瞪着我。世界对她来说是条巨龙,一条她得永远与之缠斗的龙。轻装走世界的人在她的概念里不存在。她也不为他们操心。现在她看到,我终于有所争斗,她便有了用武之地。 安妮丝永远带来紧张空气。就算是风平浪静、平安无事的日子,她一走进门,你也会感到一股挟雷带电、雨雪飘飞之势。一天,我正平静地坐在书桌旁,我敢保证那是太平洋岸边一个和熙的春日傍晚,门呯地一下爆开,安妮丝冲进来了。她从肩上抖落雪花,我几乎能听到门外的马蹄声,闻到马鞍上的汗水味,寒气萧杀激战犹酣……“我给你带来了一只鸡。”安妮丝咆哮道。 在这里,项美丽犯了每个自信的作家都会犯的错误,她以为人人都能欣赏她那善意而锋芒毕露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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