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 醉畊堂第一才子書三國志   》 第四十九回　七星壇諸葛祭風　三江口周瑜縱火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宗崗 Mao Zonggang

　　【總批：曹操假病，吉平以藥藥之而不死，不知其假也；周郎真病，孔明以不藥藥之而得生，獨識其真也。北軍之病，病在畏水，龐統鎮以金而平其水，至水癥平而火癥發，則水不能製矣；周郎之病，病在畏風，孔明順其氣而疏其風，使寒風息而溫風生，則風適為用矣。病若周郎，人所莫識；醫如孔明，亦世所罕聞。
　　吾嘗讀《易》，觀風火之為《傢人》，火風之為《鼎》，竊以為可與赤壁之戰相況也。惟孫、劉合為一傢，而鼎足之形成。孫之合於劉，亦如火之合於風，風因火力而風愈揚，火藉風力而火乃烈。瑜之不可無亮，猶亮之不可無瑜耳。
　　孔明之祭風，其孔明之用兵乎？杖劍登壇，號令嚴肅，仿佛與命將相似；按二十八宿與六十四卦，仿佛與布陣相似；下一層以青紅黑白分列四方旗幟，仿佛與四路奇兵相似；中一層又以五色間雜分佈八方，仿佛與八路奇兵相似；上一層以四人分左右兩翼，又仿佛與兩陣奇兵相似。雖未用兵，而有同於用兵者：衹一百二十人，不異千軍萬馬之勢。其視彼八十三萬大軍，不啻如腐草敗葦，繼而折之，真不費力矣。
　　寫周郎用兵，不於既戰時寫之，正於將戰未戰時寫之：一寫其東風未發之前，各處打點，各人準備，秣馬厲兵，治舟束甲，未戰而已勃勃乎有欲戰之勢；一寫其東風既發之後，諸將聽令，各軍赴敵，按部分班，星馳電走，將戰而已森森然有必戰之形。蓋用兵之勝，决之於將戰未戰之時，而不待於既戰之後也。若但觀其戰，不過某人射某人於水中，某人砍某人於馬下而已，又何以見江東士氣之壯，周郎兵略之善哉！
　　周郎赤壁一戰，未調破曹操之兵，而先調取孔明之兵；以水陸十二隊分取八十三萬人，而獨以兩隊當孔明一人，蓋以孔明一人為大敵，又在八十三萬人之上也。乃八十三萬人可勝，而孔明終不可勝。知其不可勝而欲殺之，人以病周郎之刻；知其不可勝而強欲殺之，吾以笑周郎之愚。
　　赤壁之火，不自赤壁始也，其下種在二回之前矣。以大江為竈，而黃蓋其擔柴者也，闞澤其送炭者也，龐統其添油者也；況更有蔣幹之乞薪於人以佐其炊，二蔡之采樵於外以資其爨者乎！迨乎孔明執扇而從之，周瑜因人而熱之，而風伯施威，祝融憑怒，殆又其後事雲。
　　周郎調兵分作兩段，諸葛調兵亦分作兩段，如周郎於調兵之先另取孔明，而孔明亦於調兵之後別命雲長是也。然周郎既不知玄德之當結，又不知孔明之不死，則不知人而亦不知天；孔明既知曹操之不死，而又知雲長之必釋，則能知天而更能知人：由是觀之，則周郎之不及孔明也遠甚。
　　寫風寫火，此回可謂奇矣。而定謀之初，則機密之至。周郎命各書一字於掌中，孔明亦暗寫一方於紙上。而不知紙上之風，風之始也；掌中之火，火之原也。從來燎滅之威，必始於炎炎之細；土囊之口，必始於青蘋之末，其猶此夫！
　　此回寫風之將來，有無數麯折；寫風之既至，又有無數點染。所云麯折者：如孔明上壇三次，下壇三次，並無動靜是也；又如等到天晚，不見風起，周瑜疑惑，言此時安得有東風是也；又如等到三更，先聽風聲響，出帳視之，旗帶忽飄西北是也；又如周瑜嘆詫為奇，而曹操一邊見之，又以為一陽初生，偶亦有之，不足為奇是也。所云點染者：如丁奉、徐盛迎風而走，守壇將士當風而立是也；又如趙雲扯篷，其船如飛，小校望見遠帆，忽而孔明已到是也；又如曹操見月射波浪，金蛇萬道是也；又如黃蓋隔二裏放火；又如風聲正大，不聽得弓弦響是也。至於此回有風，卻於前回先寫霧，於後回又寫雨；其餘寫月、寫星、寫雲，不一而足：俱與風相映像。吾嘗嘆今之薣畫者，能畫花、畫雲、畫月，而獨不能畫風；今讀七星壇一篇，而如見乎丹青矣。】
　　卻說周瑜立於山頂，觀望良久，忽然望後而倒，口吐鮮血，不省人事。左右救回帳中。諸將皆來動問，盡皆愕然相顧曰：“江北百萬之衆虎踞鯨吞。不爭都督如此，倘曹兵一至，如之奈何？”慌忙差人申報吳侯，一面求醫調治。【夾批：北軍求醫，周瑜又求醫。】
　　卻說魯肅見周瑜臥病，心中憂悶，來見孔明，言周瑜卒病之事。孔明曰：“公以為何如？”肅曰：“此乃曹操之福，江東之禍也。”孔明笑曰：“公瑾之病，亮亦能醫。”【夾批：北軍之病，龐統醫之；周瑜之病，必須孔明治之。】肅曰：“誠如此，則國傢萬幸！”即請孔明同去看病。肅先入見周瑜。瑜以被蒙頭而臥。肅曰：“都督病勢若何？”【夾批：魯肅是真問病。】周瑜曰：“心腹攪痛，時復昏迷。”肅曰：“曾服何藥餌？”瑜曰：“心中嘔逆，藥不能下。”肅曰：“適來去望孔明，言能醫都督之病。現在帳外，煩來醫治，何如？”瑜命請入，教左右扶起，坐於床上。孔明曰：“連日不晤君顔，何期貴體不安！”【夾批：孔明是假問病。】瑜曰：“‘人有旦夕禍福’，豈能自保？”孔明笑曰：“‘天有不測風雲’，人又豈能料乎？”【夾批：一語道着心病。巧絶，妙絶。】瑜聞失色，乃作呻吟之聲。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覺煩積否？”瑜曰：“然。”孔明曰：“必須用涼藥以解之。”瑜曰：“已服涼藥，全然無效。”孔明曰：“須先理其氣；氣若順，則呼吸之間，自然痊可。”【夾批：都是隱語、妙語。】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欲得順氣，當服何藥？”【夾批：大傢藉病說啞謎，寫來真是好看。】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教都督氣順。”【夾批：此等順氣方，諒用不着陳皮幾分，烏藥幾錢也。】瑜曰：“願先生賜教。”孔明索紙筆，屏退左右，密書十六字曰：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衹欠東風。【夾批：直是四句藥性歌，恐《難經》、《脈訣》，萬病回春，未必有此奇方。】
　　寫畢，遞與周瑜曰：“此都督病源也。”【夾批：此等病源，近世醫傢寫不出。】瑜見了大驚，暗思：“孔明真神人也！早已知我心事！衹索以實情告之。”乃笑曰：“先生已知我病源，將用何藥治之？事在危急，望即賜教。”【夾批：特求急救良方。】孔明曰：“亮雖不纔，曾遇異人，傳授奇門遁甲天書，可以呼風喚雨。【夾批：雲從竜，風從虎。孔明為臥竜，又為嘯虎矣。】都督若要東南風時，可於南屏山建一臺，名曰七星壇，高九尺，作三層，用一百二十人手執旗幡圍繞。亮於臺上作法，藉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何如？”【夾批：病貴驅風，今反以風治病，蓋三日之風，勝於七年之艾矣。】瑜曰：“休道三日三夜，衹一夜大風，大事可成矣。衹是事在目前，不可遲緩。”【夾批：不欲遲而多，但願速而少，今人服藥，往往如此。】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至二十二日丙寅風息，如何？”【夾批：周以甲子興，紂以甲子亡；赤壁之戰，幾同牧野之師。】瑜聞言大喜，矍然而起。【夾批：衹因“其風肆好”，遂爾“勿藥有喜”。】便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往南屏山築壇；撥一百二十人執旗守壇，聽候使令。
　　孔明辭別出帳，與魯肅上馬，來南屏山相度地勢，令軍士取東南方赤土築壇，【夾批：東南巽地，與風相取；色尚其赤，與火相照。】方圓二十四丈，每一層高三尺，共是九尺。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東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蒼竜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鬥、牛、女、虛、危、室、壁，作玄武之勢；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婁、胃、昴、畢、觜、參，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紅旗，按井、鬼、柳、星、張、翼、軫，成朱雀之狀。【夾批：前回曹操用兵，用五色旗號以按五方；今孔明祭風，亦用四方旗號以按列宿：前後正相映像。】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夾批：曹操調兵，以黑、白、青、紅列前後左右，而以黃旗立於中央；孔明祭風，以黑、白、青、紅列臺下四面，而以黃旗立於中層：前後又復映像。】上一層用四人，各人戴束發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執長竿，竿尖上用雞羽為葆。以招風信；前右立一人，手執長竿，竿上係七星號帶，以表風色；後左立一人，捧寶劍；後右立一人，捧香爐。【夾批：曹操調兵，分水陸二處；孔明祭風，分上中下三層。曹操於水軍五隊、旱軍四隊之外，又添設兩隊；孔明於二十八宿、六十四卦之上，又設立四人。前後又相映像。】壇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旄、白鉞、朱幡、皂纛，環繞四面。【夾批：第一層用四人，第二層六十四人，第三層二十八人，今又加以二十四人，恰好是一百二十人之數。看他調度，井然不亂，參差有法，或按八方，或按七星，雖一百二十人，如有千軍萬馬之勢。】孔明於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發，來到壇前。吩咐魯肅曰：“子敬自往軍中相助公瑾調兵。倘亮所祈無應，不可有怪。”【夾批：反說一句，愈襯下文之奇。】魯肅別去。孔明囑咐守壇將士：“不許擅離方位，【夾批：嗄。】不許交頭接耳，【夾批：嗄。】不許失口亂言，【夾批：嗄。】不許失驚打怪。【夾批：嗄。】如違令者斬！”【夾批：嗄。○孔明築壇祭風，與韓信登壇點將一樣聲勢。】衆皆領命。孔明緩步登壇，觀瞻方位已定，焚香於爐，註水於盂，仰天暗祝。下壇入帳中少歇，令軍士更替吃飯。孔明一日上壇三次，下壇三次。卻並不見有東南風。【夾批：先反寫一句，妙。】
　　且說周瑜請程普、魯肅一班軍官，在帳中伺候，衹等東南風起，便調兵出；【夾批：寫周瑜一面等候，十分聲勢。】一面關報孫權接應。【夾批：好。】黃蓋已自準備火船二十衹，船頭密佈大釘，船內裝載蘆葦幹柴，灌以魚油，上鋪硫黃、焰硝引火之物，各用青布油單遮蓋。船頭上插青竜牙旗，船尾各係走舸。在帳下聽候，衹等周瑜號令。【夾批：又寫黃蓋一面準備，又十分聲勢。】甘寧、闞澤窩盤蔡和、蔡中在水寨中，每日飲酒，不放一卒登岸。【夾批：妙。】周圍盡是東吳軍馬，把得水泄不通：衹等帳上號令下來。【夾批：又寫甘寧、闞澤一面打點，十分周密，十分聲勢。】周瑜正在帳中坐議，探子來報：“吳侯船衹離寨八十五裏停泊，衹等都督好音。”【夾批：又寫孫權一面等候，更覺十分聲勢。】瑜即差魯肅遍告各部下官兵將士：“俱各收拾船衹、軍器、帆櫓等物。號令一出，時刻休違。倘有違誤，即按軍法。”【夾批：又寫魯肅傳令遍告，又是十分聲勢。】衆兵將得令，一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廝殺。【夾批：又寫衆兵將一句，加倍聲勢。】
　　是日看看近夜，天色清明，微風不動。【夾批：再反寫一句，以見下文之奇。近日道士祈雨，反祈出晴來，此不能學七星壇上下半夜之孔明，衹學得上半日之孔明也。】瑜謂魯肅曰：“孔明之言謬矣。隆鼕之時，怎得東南風乎？”【夾批：再藉周瑜口中極力反寫一句，以見下文之奇。○萬一此時無風奈何？或笑曰：從來南風極盛，必不慮也。】肅曰：“吾料孔明必不謬談。”將近三更時分，忽聽風聲響，旗幡轉動。瑜出帳看時，旗腳竟飄西北，霎時間東南風大起。【夾批：將寫風起，先寫聲響，次寫旗腳，以漸而來，妙甚。】瑜駭然曰：“此人有奪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測之術！若留此人，乃東吳禍根也。及早殺卻，免生他日之憂。”【夾批：纔藉得風來，便欲殺藉風之人，周郎可謂狠矣。不知風尚能藉，殺豈不能遠乎？】急喚帳前護軍校尉丁奉、徐盛二將：“各帶一百人。徐盛從江內去，丁奉從旱路去，都到南屏山七星壇前，休問長短，拿住諸葛亮便行斬首，將首級來請功。”【夾批：未調各路破曹操之兵，先調兩路殺孔明之兵，周郎之視孔明，重於曹操，重於八十三萬大兵也。○今日道士求得雨，便要謝將；孔明藉得風來，周郎卻以斬首為謝將：可發一大笑。】二將領命。徐盛下船，一百刀斧手蕩開棹槳；丁奉上馬，一百弓弩手各跨徵駒：往南屏山來。【夾批：讀書至此，為孔明捏一把汗。】於路正迎着東南風起。【夾批：但於有火處寫風，不於無火處寫風，則疏矣。今去殺孔明，初不賴風力，而於此處閑寫一句，正見敘事筆法之密。】後人有詩曰：
　　七星壇上臥竜登，一夜東風江水騰。不是孔明施妙計，周郎安得逞才能？
　　丁奉馬軍先到，見壇上執旗將士，當風而立。【夾批：又寫一句風，妙甚。】丁奉下馬提劍上壇，不見孔明，慌問守壇將士。答曰：“恰纔下壇去了。”【夾批：周瑜旱路一軍無用。】丁奉忙下壇尋時，徐盛船已到。二人聚於江邊。小卒報曰：“昨晚一隻快船停在前面灘口。適間卻見孔明披發下船，那船望上水去了。”【夾批：周瑜水路一軍無用。】丁奉、徐盛便分水陸兩路追襲。徐盛教拽起滿帆，搶風而使。遙望前船不遠，徐盛在船頭上高聲大叫：“軍師休去！都督有請！”【夾批：讀書至此，又為孔明一急。】衹見孔明立於船尾大笑曰：“上覆都督：好好用兵；諸葛亮暫回夏口，異日再容相見。”【夾批：寫得孔明從容不迫，的是妙人。】徐盛曰：“請暫少住，有緊話說。”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必來加害，預先教趙子竜來相接。將軍不必追趕。”【夾批：第一次不說破，第二次方纔說破。妙甚。】徐盛見前船無篷，【夾批：妙。】衹顧趕去。看看至近，趙雲拈弓搭箭，立於船尾大叫曰：“吾乃常山趙子竜也！奉令特來接軍師。你如何來追趕？本待一箭射死你來，顯得兩傢失了和氣。教你知我手段！”【夾批：孔明妙在第二次方說破，趙子竜妙在第三次方說出來。】言訖，箭到處，射斷徐盛船上篷索。那篷墮落下水，其船便橫。趙雲卻教自己船上拽起滿帆，【夾批：更妙。】乘順風而去。其船如飛，追之不及。【夾批：不是寫篷，是寫風。既藉風破曹兵，又藉風歸夏口，可謂一事兩得。】岸上丁奉喚徐盛船近岸，言曰：“諸葛亮神機妙算，人不可及。更兼趙雲有萬夫不當之勇，汝知他當陽長阪時否？【夾批：又將前事一提。】吾等衹索回報便了。”於是二人回見周瑜，言孔明預先約趙雲迎接去了。周瑜大驚曰：“此人如此多謀，使我曉夜不安矣！”【夾批：周瑜第一次調撥兩路軍出去，而丁、徐二人空身來見，竟無成功。是曹操可勝，八十三萬大兵可勝，而孔明一人必不可勝也。】魯肅曰：“且待破曹之後，卻再圖之。”
　　瑜從其言，【夾批：此處按下孔明一邊，以下單敘周郎調撥之事。】喚集諸將聽令。先教甘寧：“帶了蔡中【夾批：妙甚。】並降卒沿南岸而走，衹打北軍旗號，直取烏林地面，正當曹操屯糧之所。深入軍中，舉火為號。【夾批：第一隊旱路火軍。】衹留下蔡和一人在帳下，我有用處。”【夾批：衹蔡和、蔡中二人，分作兩處用之。妙甚。】第二喚太史慈吩咐：“你可領三千兵，直奔黃州地界，斷曹操合淝接應之兵，就逼曹兵，放火為號。衹看紅旗，便是吳侯接應之兵。”【夾批：第二隊旱路火軍。】這兩隊兵最遠，先發。【夾批：又總敘一句，做一頓。】第三喚呂蒙領三千兵去烏林接應甘寧，焚燒曹操寨柵。【夾批：第三隊旱路火軍。】第四喚凌統領三千兵，直截彝陵界首，衹看烏林火起，以兵應之。【夾批：第四隊旱路火軍。】第五喚董襲領三千兵，直取漢陽，從漢川殺奔曹操案中，看白旗接應。【夾批：第五隊旱路火軍。】第六喚潘璋領三千兵，盡打白旗，往漢陽接應董襲。【夾批：第六隊旱路火軍。】六隊船衹各自分路去了。【夾批：又總敘一句，做一頓。】卻令黃蓋安排火船，使小卒馳書約曹操，今夜來降。【夾批：以上先調旱路放火之軍，此處卻是水路先鋒，第一個放火的。】一面撥戰船四衹，隨於黃蓋船後接應。【夾批：為下文黃蓋下小船捉曹操張本。】第一隊領兵軍官韓當，第二隊領兵軍官周泰，第三隊領兵軍官蔣欽，第四隊領兵軍官陳武：四隊各引戰船三百衹，前面各擺列火船二十衹。【夾批：將水路火軍四隊一齊敘出，又換一樣筆法。】周瑜自與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戰，徐盛、丁奉為左右護衛。【夾批：以上旱軍六隊。水軍連黃蓋與周瑜亦是六隊，共是十二隊；與前回曹操水軍五隊、旱軍六隊，正複相對。】衹留魯肅共闞澤及衆謀士守寨。程普見周瑜調軍有法，甚相敬服。【夾批：忙中又與前文映合。】
　　卻說孫權差使命持兵符至，說已差陸遜為先鋒，直抵蘄、黃地面進兵，吳侯自為後應。【夾批：此處寫孫權又是兩隊。衹五六萬兵，敘得嚴整有法，隱然有百萬之勢。】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南屏山舉號旗。各各準備停當，衹等黃昏舉動。【夾批：甲子日夜半有風，至乙醜日黃昏發火。黃昏以前，卻是周瑜一一調撥。】
　　話分兩頭。且說劉玄德在夏口專候孔明回來，忽見一隊船到，乃是公子劉琦自來探聽消息。玄德請上敵樓坐定，說：“東南風起多時，子竜去接孔明，至今不見到，吾心甚憂。”小校遙指樊口港上：“一帆風送扁舟來到，必軍師也。”【夾批：遙指而便到，是寫風之順也。】玄德與劉琦下樓迎接。須臾船到，【夾批：須臾亦是風順。】孔明、子竜登岸。玄德大喜。問候畢，孔明曰：“且無暇告訴別事。前者所約軍馬戰船，皆已辦否？”【夾批：不說上項事，正作者補點上項事也。妙甚。】玄德曰：“收拾久矣，衹候軍師調用。”孔明便與玄德、劉琦升帳坐定，謂趙雲曰：“子竜可帶三千軍馬，渡江徑取烏林小路，揀樹木蘆葦密處埋伏。【夾批：第一隊亦取烏林，與周瑜相合。】今夜四更已後，曹操必然從那條路奔走。【夾批：算定四更，則非周瑜之所及也。】等他軍馬過，就半中間放起火來。雖然不殺他盡絶，也殺一半。”【夾批：第一隊旱路火軍。○說捉不得曹操，正為下文關公伏筆。】雲曰：“烏林有兩條路：一條通南郡，一條取荊州。不知嚮那條路來？”孔明曰：“南郡勢迫，曹操不敢往；必來荊州，然後大軍投許昌而去。”【夾批：料如指掌。】雲領計去了。又喚張飛曰：“翼德可領三千兵渡江，截斷彝陵這條路，去葫蘆𠔌口埋伏。【夾批：第二隊亦取彝陵，與周瑜相合。】曹操不敢走南彝陵，必望北彝陵去。來日雨過，必然來埋鍋造飯。【夾批：預知有雨，更非周瑜之所及也。】衹看煙起，便就山邊放起火來。雖然不捉得曹操，翼德這場功料也不小。”【夾批：第二隊旱路火軍。○又說捉不得曹操，正為下文關公伏筆。】飛領計去了。又喚糜竺、糜芳、劉封三人各駕船衹，繞江剿擒敗軍，奪取器械。【夾批：第一隊水軍。】三人領計去了。孔明起身，謂公子劉琦曰：“武昌一望之地。最為緊要。公子便請回，率領所部之兵，陳於岸口。操一敗，必有逃來者，就而擒之，卻不可輕離城郭。”【夾批：第二隊水軍。】劉琦便辭玄德、孔明去了。孔明謂玄德曰：“主公可於樊口屯兵，憑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夾批：前遣過兩路旱軍，兩路水軍，卻於此處故作一頓，獨留一隊旱軍在後，與前周瑜調撥大是不同。】
　　時雲長在側，孔明全然不睬。【夾批：本要重用他，卻反不睬他。妙甚。】雲長忍耐不住，乃高聲曰：“關某自隨兄長徵戰，許多年來未嘗落後。今日逢大敵，軍師卻不委用，此是何意？”【夾批：待關公自問，妙甚。無此憤激，不見後文之奇。】孔明笑曰：“雲長勿怪！某本欲煩足下把一個最緊要的隘口，怎奈有些違礙，不敢教去。”【夾批：不即一口說出，妙甚。然無此留難，卻不見後文之奇。】雲長曰：“有何違礙？願即見諭。”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足下當有以報之。今日操兵敗，必走華容道。若令足下去時，必然放他過去。因此不敢教去。”【夾批：言公必放者，不是激之使不放，正料定其必不肯不放也。】雲長曰：“軍師好心多！當日曹操果是重待某，某已斬顔良，誅文醜，解白馬之圍，報過他了。今日撞見，豈肯放過！”【夾批：前既憤激，此又辨白，愈顯後文之奇。】孔明曰：“倘若放了時，卻如何？”雲長曰：“願依軍法！”孔明曰：“如此，立下文書。”雲長便與了軍令狀。【夾批：此寫關公之决。】雲長曰：“若曹操不從那條路上來，如何？”孔明曰：“我亦與你軍令狀。”【夾批：此寫孔明之智。】雲長大喜。孔明曰：“雲長可於華容小路高山之處，堆積柴草，放起一把火煙，引曹操來。”【夾批：周郎既以火逐之，孔明又以火迎之。周郎善於用火，孔明更工於用火也。】雲長曰：“曹操望見煙，知有埋伏，如何肯來？”孔明笑曰：“豈不聞兵法虛虛實實之論？操雖能用兵，衹此可以瞞過他也。他見煙起，將謂虛張聲勢，必然投這條路來。【夾批：奇絶，妙絶。】將軍休得容情。”【夾批：前既留難，此又切囑，愈顯後文之奇。】雲長領了將令，引關平、周倉並五百校刀手，投華容道埋伏去了。【夾批：前寫周瑜調撥，後寫孔明調撥，至此方完。】玄德曰：“吾弟義氣深重，若曹操果然投華容道去時，衹恐端的放了。”【夾批：不惟孔明料之，玄德已料之矣。】孔明曰：“亮夜觀幹象，操賊未合身亡。留這人情，教雲長做了，亦是美事。”【夾批：孔明既知人，又知天。】玄德曰：“先生神算，世所罕及！”孔明遂與玄德往樊口，看周瑜用兵，留孫幹、簡雍守城。【夾批：此俗諺所云“雲端裏看廝殺”也。】
　　卻說曹操在大寨中，與衆將商議，衹等黃蓋消息。當日東南風起甚緊。程昱入告曹操曰：“今日東南風起，宜預提防。”【夾批：程昱亦甚精細。】操笑曰：“鼕至一陽生。來復之時，安得無東南風？何足為怪。”【夾批：若曹操見風而驚，便不奇矣。正妙在處之泰然，乃見後文之出其不意也。】軍士忽報江東一隻小船來到，說有黃蓋密書。操急喚入。其人呈上書。書中訴說：“周瑜關防得緊，因此無計脫身。今有鄱陽湖新運到糧，周瑜差蓋巡哨，已有方便。好歹殺江東名將，獻首來降。衹在今晚二更，船上插青竜牙旗者，即糧船也。”【夾批：火軍當插紅旗，而用青旗者何也？曰：水生火也。曹軍黃旗居中，而以青旗勝之，木剋土也。】操大喜，遂與衆將來水寨中大船上，觀望黃蓋船到。
　　且說江東。天色嚮晚，周瑜喚出蔡和，令軍士縛倒。和叫：“無罪！”瑜曰：“汝是何等人，敢來詐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願藉你首級。”【夾批：送箭人情，已令江東拜賜；祭旗福物，又承曹操饋來。】和抵賴不過，大叫曰：“汝傢闞澤、甘寧亦曾與謀！”【夾批：可發一笑。】瑜曰：“此乃吾之所使也。”蔡和悔之無及。瑜令捉至江邊皂纛旗下，奠酒燒紙，一刀斬了蔡和，用血祭旗畢，便令開船。黃蓋在第三衹火船上，獨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書“先鋒黃蓋”。蓋乘一天順風，望赤壁進發。【夾批：周瑜既獻了活三牲，黃蓋便去燒順風紙矣。】是時東風大作，波浪洶涌。操在中軍，遙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萬道金蛇，翻波戲浪。【夾批：偏有閑筆寫月、寫波，以點染風勢。】操迎風大笑，自以為得志。【夾批：此時老姦尚在夢中。】忽一軍指說：“江南隱隱一簇帆幔，使風而來。”操憑高望之。報稱：“皆插青竜牙旗。內中有大旗，上書先鋒黃蓋名字。”操笑曰：“公覆來降，此天助我也！”來船漸近。程昱觀望良久，謂操曰：“來船必詐。且休教近寨。”【夾批：北軍未嘗無人。】操曰：“何以知之？”程昱曰：“糧在船中，船必穩重；今觀來船，輕而且浮。更兼今夜東南風甚緊，倘有詐謀，何以當之？”【夾批：可惜知覺得遲了。】操省悟，【夾批：有曹操大笑，乃見下文之奇；有曹操省悟，更見下文之奇。】便問：“誰去止之？”文聘曰：“某在水上頗熟，願請一往。”言畢，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數衹巡船隨文聘船出。聘立於船頭，大叫：“丞相鈞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拋住。”衆軍齊喝：“快下了篷！”言未絶，弓弦響處，文聘被箭射中左臂，倒在船中。【夾批：受了十萬枝箭後，先有此一箭回禮。】船上大亂，各自奔回。南船距操寨止隔二裏水面。黃蓋用刀一招，前船一齊發火。火趁風威，風助火勢，船如箭發，煙焰漲天。二十衹火船，撞入水寨，【夾批：寫火猛、風猛、船猛、人猛，十分聲勢。】曹寨中船衹一時盡着；又被鐵環鎖住，無處逃避。【夾批：方見連環計之好。】隔江炮響，四下火船齊到，但見三江面上，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漫天徹地。【夾批：適纔見萬道金蛇，此時卻變作千條火竜矣。】曹操回觀岸上營寨，幾處煙火。黃蓋跳在小船上，背後數人駕舟，冒煙突火，來尋曹操。操見勢急，方欲跳上岸，忽張遼駕一小腳船，扶操下得船時，那衹大船，已自着了。【夾批：前以五十衹小船為往來巡警之用，至此卻為曹操救命之用。】張遼與十數人保護曹操，飛奔岸口。黃蓋望見穿絳紅袍者下船，料是曹操，乃催船速進，手提利刃，高聲大叫：“曹賊休走！黃蓋在此！”操叫苦連聲。張遼拈弓搭箭，覷着黃蓋較近，一箭射去。此時風聲正大，黃蓋在火光中，那裏聽得弓弦響，正中肩窩，翻身落水。【夾批：正寫曹操被火，忽寫黃蓋落水。正快意時，又見此不快意事，令人閱至此，不得不急欲看後文也。】正是：
　　火厄盛時遭水厄，棒瘡愈後患金瘡。
　　未知黃蓋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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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凡例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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